夢華錄 第二十七章 卷上名

皇城司的諸位官員排列得整整齊齊地站在如火的驕陽下,然而新官上任的顧千帆卻遲遲沒有露面。終於,有一年紀稍長的官員實在忍不住瞭,張口抱怨道:“都這會兒瞭,不知司尊他幾時能來?大夥兒都等瞭快一個時辰瞭……”

在場的皇城司不少都比顧千帆年長,對這個年紀輕輕卻身居高位的新上司本就頗有不服,有瞭第一個把心中的不滿公然說出的,其餘的人臉上的不滿也就再也掩飾不住。

陳廉原本面帶焦急,此時一板臉道:“原來你也知道是我們等司尊!怎麼,一點日頭,就能把你們曬化瞭?別傳出去丟我們皇城司的臉!”他一甩袖子,大步走出院子。在場之人原本看陳廉年輕,都沒把他放在眼裡,被他這麼一吼,知道他是不好惹的,便都閉瞭嘴,不再作聲瞭。

然而陳廉剛出瞭院門,就不復剛才神奇十足的神情,他焦急地在院門外徘徊,不時向路口張望,嘴裡叨咕著:“我的老天爺呀,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頭兒你不能第一天就把我們晾在這啊?”

顧千帆的聲音從陳廉身後響起:“在這兒幹什麼呢?”

陳廉回頭,但見一身皇城司使官服的顧千帆精神煥發、衣冠整齊,又恢復成瞭他熟悉的那個面色冷峻的活閻羅,昨晚的彷徨與憤懣,早已消失無蹤。

“太好瞭,兄弟們都等著您這位新任皇城司使訓話呢!”陳廉欣喜地迎上前去,圍著顧千帆左看右看,“衣裳這麼平整,熨過啦?昨晚上在盼兒姐那兒?”

顧千帆橫他一眼,徑自走進衙內。

陳廉忙閉嘴,做忠心護衛狀跟在顧千帆身後。

顧千帆冷眼掃瞭一眼院中面帶不服的諸皇司官員,院中的氛圍瞬間凝重下來。眾人隻覺得這個年紀輕輕、外表俊美的新司尊自帶一種威壓的氣場,令人血液倒流、寒毛直豎。

顧千帆緩緩開口,他的聲調不高不低,卻有無限威力:“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任主官一條鞭。勿貪、勿騙、勿敷衍、勿貪生。這些是往日我在南衙的規矩,以後也是整個皇城司的規矩。都聽清瞭嗎?”

眾皇城司官員齊齊應道:“謹遵司尊訓誡!”

顧千帆在走進正堂前,又回身掃瞭在場官員一眼:“除瞭聽清,還得記牢。各位,我不是雷司公,而是活閻羅。”

顧千帆的眼神如有實質,饒是初夏,在場官員依舊被嚇得不寒而栗。陳廉也跟著打瞭個寒顫,趕緊快步跟著顧千帆走進正堂。

顧千帆坐在主位上,他早看出陳廉有話要對他說,但他故意沒主動問起,而是等著陳廉自己開口。

果然,沒過一會兒,陳廉就撓瞭撓頭皮,期期艾艾地說:“頭兒,能不能求你一件事?現在皇城司都歸您說瞭算瞭,能不能把中午的膳食給改善一下啊?以前的廚子是雷司公的親戚,做的那個菜啊,真叫難吃——”

顧千帆詫異地看著陳廉:“我還以為你是來求我升官的呢。”

陳廉立刻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我是那麼不知輕重的人嗎?就算我整天跟著您鞍前馬後,寸功未立,我也不好意思問你討官做啊!”

顧千帆眼底隱隱有瞭笑意:“滾。廚子的事,你去安排就好。”

“遵令!”陳廉誇張地做瞭個“接旨”的姿勢,倒退著向後退去,在步出屋外以前,他指瞭指桌上的文書,“這是吏部轉過來要我們協察的文書,勞煩您抽空看一看。”

顧千帆展開文書看瞭看,批瞭幾個字,又拿過另一份。初看之時,他並未留意,但後來卻覺得不對,又重新翻到瞭前一頁。隻見那文書上寫著:景德元年寧邊軍將校抗命獲罪者,自都巡檢史趙謙者以下十餘人,皆處流刑,今察舊事,其情可憫。有杜天德、許修銘兩人是年六月病死於皇城司獄,望貴司核查其葬所……

寧邊軍,都巡檢史,趙謙!顧千帆隻覺得腦中“轟”的一聲,他前些日子才派瞭人去鄧州查趙盼兒的親眷,雖然一直還未有消息,但趙盼兒提過數次的嶽父的姓名職位,他早就便牢牢記在心中。帽妖案的繁忙間隙中,他也派人去過好幾次官告院和兵部吏部,但對方一直以事關重大為由,不讓皇城司的親察官查閱相關的案卷。

顧千帆猛然站瞭起來,他認真地看瞭幾眼文書後,疾步出門:“備馬,去吏部!”

顧千帆一路縱馬疾馳,到瞭吏部。一見他臉上那如深秋般肅殺的氣勢,值官不敢阻攔,忙引瞭他直進庫中,按照時間條目翻找都巡檢史趙謙的卷宗。

燭淚重重,也不知過瞭多久,終於,顧千帆找到瞭一篇記錄,上面寫著:“寧邊軍都巡檢史趙謙,鄧州人,景德元年移鎮東光縣,兩國和議,詔令各城閉門不出,謙有違,臺諫彈之。辯曰有北人劫掠縣外鄉民,不得忍,乃出。後杖十五,流三千裡,其妻曹氏並女一人,沒為官奴。”

讀到最後一行字時,顧千帆的手猛烈地顫抖瞭起來。將校擅自發兵,不過數年勞役。趙盼兒的父親怎麼會成瞭杖十五,流三千裡,妻女沒入賤籍的重罪?!而且,兩國議和分明是景德元年年末之事,六月時節,趙謙等人為何就能因為抗命而入獄;這種邊境將校的追捕審問,又何至勞動向來隻是天子親兵、甚少出京的皇城司?

案卷架的重重陰影,將顧千帆壓得喘不氣來。他幾乎是憑著直覺,急切地翻閱著其他的卷冊,終於,在一本卷冊中,他斷續看到瞭幾個零亂的字句:“左司諫蕭欽言”“以趙謙抗旨”、“禍亂兩國和議彈之”……

顧千帆手中的卷冊,砰然掉落在瞭地上。

西京某座豪華宅院中,一個喝得半醉、被幾個濃妝艷抹的女伎簇擁著的年輕衙內狠狠地將一本書冊摔落在站在階下的歐陽旭面前。

“我要的是那種花團錦簇的文章,居然拿幾句破詩就想糊弄我?你這探花郎,不會是假的吧?”那衙內的語氣趾高氣揚,陪在他身邊的那群女伎掩口笑瞭起來。

歐陽旭隻覺得奇恥大辱,可他想到這個不學無術之徒能幫他見到抱一仙師,他也隻能暫時放下一身傲骨。歐陽旭賠著笑道:“衙內教訓的是,不過在下這麼做也是替您考慮。畢竟夏宴上的詩詞歌賦,也需要您親筆寫出來,這詩賦越長,就越費您精神不是?”

那衙內一時被歐陽旭說服瞭,可就算是最短的詩,背起來也太勞神,他想瞭想道:“也罷,那你就再去給我擬幾條對子出來,要千古絕對的那種!好好的給我捉刀,隻要我這回在夏宴上能大出風頭,我包你能見到我舅舅!”

歐陽旭強壓下心中的鄙夷,忙不迭地應瞭下來,點頭哈腰地退出屋外。

宅外小雨紛飛,歐陽旭臉上的阿諛笑容像是被人用刀刻上去的,一直到他走出大宅才漸漸消失。待門房關上大門之後,歐陽旭對著大門啐瞭一口。

見道童地抱著傘等在遠處,歐陽旭將氣撒在他的身上:“不是叫你在門外頭等著嗎?站那麼遠,想淋壞我不成?”

道童指瞭指身後,怯生生地稟告:“有位老官人找您。”

歐陽旭向著道童指示的方向望去,但見青衫瘦骨的柯政,正一臉霜寒地持傘站在遠處。

歐陽旭心中大驚,忙疾步上前:“恩師,您老人傢怎麼來西京瞭?”

然而柯政的眼神中摻雜著失望與鄙夷,他語聲中難掩憤怒:“別叫老夫恩師,老夫當不起!老夫奉旨出京就任,途經此處,聽說你在這為官,便想來探望一番,沒想,這西京城裡居然人盡皆知,你為瞭討好妖道,竟然做瞭他傢外甥的清客!老夫當初真是瞎瞭眼,才會在萬千俊傑之中,點瞭你這個甘為商賈捉刀的探花郎!”

歐陽旭臉色陡然變得雪白,他不顧風雨,猛然跪下:“請恩師聽我一言,學生此舉,完全是逼不得已!”他扯著柯政的長袍下擺,言辭淒切:“學生自幼讀聖賢書,豈能茍同怪力亂神?但學生既受皇命尋封抱一道長,若不能早日回京復命,便是有負聖恩……”說到這裡,歐陽旭激動地伸出手去拉柯政的衣擺。

柯政冷笑著後退一步:“這差使難道不是你自己求來的嗎?”

歐陽旭抓住柯政衣擺的手略微一松,又馬上不甘心地攥緊:“不是!學生是被劉後陷害的!”

柯政聞言一愕,皺瞭皺眉。

歐陽旭見事情尚有轉機,馬上編造道:“學生曾與高妃之內侄訂婚,劉後素與高妃不和,便讓人偽裝成高妃親信,在學生入宮覲見官傢之時傳信,告訴我務必要在官傢面前贊揚道傢,學生無知,被其蒙騙,這才誤領瞭宮觀官之職!後來高傢嫌我丟臉,逼著我退婚,我不過遲疑瞭一會兒,便被他們屢加侮辱!西京諸官畏懼高傢權勢,對我不僅百般冷遇,還處處為難。以至於我窮困潦倒,一度隻能在破廟棲身,最後在刀劍相加之下,忍辱毀婚!以上種種,學生絕無虛言,不信,您可以問他!”

道童見歐陽旭淚流滿面地指著自己,連忙附和:“是的,是的,那天好大的雨,那些官爺,拿著劍,在廟裡對我們……”想到那天危險的情景,道童也更咽起來。

柯政聽到這裡,眸光微微一閃。

見柯政有所松動,歐陽旭忙道:“他們越這樣害我,學生就越不想認輸,所以,學生雖然明知……”

柯政浸淫官場大半輩子,或許能被蕭欽言這樣的對手鬥倒,但絕不會被歐陽旭這種小伎倆輕易騙倒,他知道這事情未必是歐陽旭憑空捏造,可歐陽旭絕不可能像他自己說的這般清白。他無意深究事情原委,直接打斷道:“行瞭。你無非就是告訴老夫你實有苦衷,不得為之。可歐陽旭,你可曾記得鹿鳴筵上老夫曾對你叮囑過什麼?士大夫命可折,氣節不可折。牢記‘風骨’兩字,才是做人的根本!今日你可以為瞭早日回京而討好一介白丁,那明日你會不會為瞭升官而媚上,而成為蕭欽言第二?白麻紙上一旦染瞭墨,便再也不是幹凈的瞭,這道理,你明不明白?”

歐陽旭被柯政的一番話說得張口結舌,隻能支吾道:“學生,學生……”

柯政搖搖頭,苦笑一聲:“不必再說,老夫如今也是被貶之身,其實也沒什麼資格來教訓你。你既然說自己手無長物,那我就把你以前送我的那些東西都還給你吧。也算瞭瞭你我之間的情分。以後,在別人面前,你不可再稱我的門生。”

話音既落,柯政的馬夫就從車上丟下一個早就準備好瞭的箱子,裡面裝的正是德叔當初替歐陽旭送的禮品。

歐陽旭大驚,再一次拉住柯政的衣擺:“恩師!”

柯政卻決然甩開他,轉身上瞭馬車,隻餘下一隻孤零零的箱子,留在仍然跪倒在地的歐陽旭旁邊。

雨勢驟然變大,可歐陽旭卻如渾然未覺一般一動不動地跪在雨中,他垂下那雙手仍保持著抓住柯政衣擺的姿勢。道童小心翼翼地走過來,替他打著傘。

一陣閃電亮起,歐陽旭大叫一聲:“蒼天,你為何要如此對我!你不公平!我不服!我不服!”淚水混雜著雨水流入他的衣襟,然而回答他的卻隻有越來越猛烈的雷雨之聲。

一連悶熱瞭幾日的東京同樣迎來瞭一場酣暢淋漓的大雨。陳廉戴著鬥笠,一路小跑著進瞭半遮面的院子,卻與一正在簷下收傘的男子撞在瞭一起。

陳廉忙道:“不好意思。”

跟他相撞的男子忙著收傘,也沒抬頭,隨口答:“沒事。”

陳廉發現那人竟是沒戴眼鏡的杜長風,一時玩興大發。他眼珠一轉,一探手便往杜長風的幞頭上插瞭朵花,然後迅速奔到瞭離他數丈遠的地方。

杜長風回身看著陳廉,苦笑道:“陳都頭,你都多大瞭,怎麼還這麼頑皮?”

“你、你看得見我?”陳廉震驚不已,試探地在杜長風面前晃瞭晃手。

杜長風無奈至極地說:“你又不是鬼,我又不是瞎子,怎麼會看不見你。”

陳廉更震驚瞭:“可你的眼睛不是隻要離開三尺遠,就什麼都看不清嗎?”

杜長風靦腆一笑,下意識地往茶坊裡面張望:“最近得瞭一個秘方,已經好瞭不少瞭。”

陳廉並未多想,隻是驚嘆著秘藥的神奇:“嘿,哪兒的神藥啊,這麼靈?——哎,你怎麼會在這兒?茶坊現在下午都不開門的,你不知道?”

杜長風的神情局促起來:“知道,我是來給孫娘子幫忙的。”

陳廉頓時一愕,他還不知道杜長風什麼時候已經跟孫三娘這麼熟瞭。

房門突然打開,孫三娘狐疑地看著正在門口嘰嘰咕咕的二人:“說什麼呢?快進來。”

陳廉和杜長風對視一眼,雙雙走進屋內。

孫三娘在杜長風和陳廉面前一人放瞭一盤果子。

陳廉頭一次沒有急三火四地把果子吃完,而是托著腮,好奇地盯著坐在自己對面的杜長風。他直覺杜長風哪塊不對勁,而且這不對勁不光是眼睛能看見瞭的問題,他想從杜長風的行為細節中找出一些蛛絲馬跡。

一旁,孫三娘略帶審視地看著杜長風:“你會看契書?”

杜長風忙答:“會會會。我在書院也教明法科,各色律法書契再熟不過,上午聽朱夫子他們說你們想找個莊宅牙人幫著看買賣契約,那些人還不如我呢。”

原來,這次杜長風是主動請纓來幫孫三娘看望月樓的契書的。盡管趙盼兒、孫三娘上次去望月樓時沒談成買賣,但那個老板著急用錢,願意將酒樓拆半賣給她們,這樣他原來的西樓還是能釀酒的正店,原來隻做雅間的東樓,就可以劈給她們開腳店。趙盼兒覺得這樣一來,她們既不用受行會規管,又不用花那麼多銀錢,實在是個不錯的機會。但這買賣彎彎繞繞很是麻煩,趙盼兒想著請人來掌掌眼,正好杜長風會看契書,把這件事交給熟人做更放心些,她自然也就同意瞭。

“你真的行嗎?”這畢竟牽扯到幾千貫銀子,孫三娘仍然不太放心。

杜長風屢遭心上人的質疑,清咳著挺起胸來:“杜某好歹也是中過進士的。”

孫三娘看多瞭杜長風被小屁孩欺負的慘狀,實在無法把杜長風和“可靠”二字聯系起來,便又叮囑道:“你可得認真看啊,千萬別出岔子。這兒這麼暗,去那邊亮堂點的地方!”

杜長風又是靦腆一笑:“不用瞭,自從吃瞭你的豬肝,我這眼睛是一天好似一天……”

聽瞭這話的陳廉頓時大吃一驚,他看看杜長風又看看孫三娘,隱約明白杜長風到底是哪兒不對瞭。

孫三娘臉色一紅,嗔怪道:“你罵人呢,什麼叫我的豬肝?”

“一時失言,一時失言。”杜長風也有些心虛,小聲問,“那蜜瓜,可還合你胃口?”

孫三娘微怔之後,故作矜持地說:“還行吧。”

杜長風隻覺得眼前的陽光一下子就明媚瞭起來,興奮地說:“真的?那是我傢親戚送來的,我想著你也是南方人,肯定喜歡吃這個……”

孫三娘見趙盼兒和陳廉都故意轉開瞭頭,一時微窘,連忙揮瞭揮手:“現在說這個幹嘛!先忙正事!”

杜長風恍然,忙湊近契書一看,當即道:“啊,首先這紙就不對,東京的宅地立契,得用官版的契書,不然衙門一概不認的……”

趙盼兒忙拿來紙筆:“這隻是份草稿,麻煩你看著有那兒不對,就直接在這上頭修改便是。”

杜長風接過,認真修改起來。孫三娘站在他身邊探頭看著,不時問問契書上的生詞兒都是什麼意思。剛才的那場急雨已經停瞭,趙盼兒見兩人一問一答頗為忘我,便拉著陳廉進瞭後院。

自那天夜會之後,趙盼兒已經一連幾日沒再見到顧千帆,當時,她為瞭讓他清醒過來,故意按瞭他的傷口,雖然她下手有輕重,但她還是有些擔心。

趙盼兒把一隻瓷瓶交給陳廉:“你頭兒這兩天可好?一直沒他的消息。這是補血生肌飲,你幫我帶給他。”

“好咧。”陳廉小心地接過瓷瓶,忍不住替自傢老大解釋,“頭兒這兩天忙得不開可交,畢竟剛上任嘛,光雷敬留下來的狗腿子都夠他費神的瞭,還有吏部大理寺開封府一堆的事也在找他。我看他這兩天全在六部跑,足足兩天都沒回過自個兒傢瞭。”

然而聽瞭這些,趙盼兒不禁更加擔心瞭。

陳廉見狀忙道:“不過你放心,他氣色好著呢,訓起人的來時候,一回比一回中氣足。”

“那就好。”趙盼兒稍微放下心來,略躊躇瞭一會兒才開口,“我本來有句話想當面跟他說,可他要是這麼忙,也不知幾時才能有功夫見面……”

陳廉立馬精神起來:“什麼話?要是一般的跑腿辦事,我這皇城使座前第一人,八成能替你辦瞭。可要是情話嘛……人傢還小,就不方便幫你帶瞭。”

趙盼兒氣得擰他耳朵:“你告訴他,我要買酒樓,現在手上錢不夠,讓他給挪我些。”

“得令!您放心,夫人發話,顧皇城焉敢不從!”陳廉做瞭個領命的姿勢,隨後便抱著瓷瓶跑開瞭。

趙盼兒隻能沖著陳廉消失的方向無奈地搖搖頭。

回到屋內,趙盼兒隻見杜長風正指著契書跟孫三娘說著什麼。

孫三娘在杜長風邊上搖著蒲扇,見趙盼兒進來,忙道:“盼兒,他說這兒不妥當!”

趙盼兒趕緊走上前去:“請杜夫子指教。”

杜長風指著契書上的一行話道:“望月樓拆半,一千兩百貫的確算個好價錢,可要求頭金五成,齊餘五天內全付清,這就有風險瞭。這麼大的買賣,要這麼急,還是妥當些為妙。畢竟按行規,都是頭金三成,餘者一月內付清就行。”

“我也跟望月樓的老板這麼說過,可他咬死瞭不願再讓步。所以也隻能這樣瞭。不過,他要真敢鬧什麼幺蛾子,我倒也不怕。”趙盼兒也知道這筆買賣風險極大,但眼下望月樓已經是她最好的選擇瞭。

孫三娘附和道:“可不是?他要敢騙我們,就算逃到天邊去,皇城司也能逮回來。”

杜長風沒聽出孫三娘的言外之意,隻是點點頭:“原來如此,那這份契書沒什麼大問題,些許欠佳的地方,我已經改過瞭。”

趙盼兒接過契書看瞭看,鄭重地向杜長風道瞭謝。

杜長風忍瞭忍,最終還是開口道:“不過,容我多一句嘴,這可是一千兩百貫啊,你們才到東京開店幾個月,就能一口氣拿出來?”

孫三娘聽瞭忍不住笑出瞭聲:“呵,你還真當我們是財神娘娘下凡啊?我們幾個手裡的錢,加上這間茶坊,最多也就值七百貫,剩下的得靠盼兒她未來的官人出。”

“未來官人?”杜長風身形一滯,他幾乎都要忘瞭趙盼兒最初來東京是為瞭向歐陽旭討說法,如今她又要成親瞭?他意識到自己的反應有些不妥,忙拱手祝賀:“恭喜趙娘子。”

孫三娘也不怕重提他們不打不相識的糗事,打趣道:“恭喜什麼啊,我們還得感謝您呢。要不是您那會兒硬要闖到客棧裡來逼她做那個混賬探花的妾,我們盼兒也成不瞭誥命夫人啊。”

杜長風心中暗驚:“誥命夫人?趙娘子的官人,難道是——”

孫三娘得意地伸出五根手指:“沒錯,五品官,比歐陽旭的八品高多瞭!羨慕吧?”

趙盼兒見杜長風面露尷尬,忙拉瞭拉孫三娘袖子。

孫三娘卻大大咧咧地說:“擺出那副樣子幹嘛?我說的是歐陽旭,又不是你!歐陽旭是你朋友,盼兒一樣是我朋友。盼兒要當誥命夫人,難道別人一誇她,我還得滿身不自在?你呀,就是愛想這些有的沒的,才會在官傢面前丟瞭臉。還有,你現在都不是雞視眼瞭,幹嘛還含胸駝背的?這一身衣服也又舊又皺的,真不像個當官的樣子!”

杜長風看著自己皺皺巴巴的衣服,頓時如霜打的茄子蔫瞭下來。

見杜長風被孫三娘馴得唯唯諾諾,趙盼兒含笑不已,緣分真是妙不可言,多虧瞭傅新貴的休書,孫三娘才能遇到杜長風,來東京真是她做過的最正確的決定。

玩笑過後,杜長風又對趙盼兒就契書一事交代瞭幾句,隨後才告辭離開。

然而孫三娘在短暫猶豫片刻後卻追著杜長風出瞭門,她塞給杜長風一把傘,強勢地說:“拿著這個!這兩天變天跟翻書似的,沒雨遮陽,有雨擋雨!”說完,她不好意思地扭頭就走。

杜長風既是欣喜又是感動地叫住孫三娘:“三——孫娘子!”

孫三娘察覺杜長風差點把“三娘”喊瞭出來,她忍著笑停下腳步問:“什麼事?”

杜長風感覺自己現在心情不比面聖的時候輕松,他躊躇著開口:“我今天也算替你們幫瞭點小忙吧?”

孫三娘倒沒看出來杜長風是敢主動向她討報酬的人,忍不住調侃:“喲嗬,盼兒給你的那兩盒果子還嫌不夠啊?”

杜長風臉色一紅,連忙解釋:“不是,我隻是,隻是想麻煩孫娘子你幫我個小忙。你剛才說我這衣衫又舊又皺,其實我也是沒辦法。我娘早走瞭,傢裡又沒個能管事的妻房,所以衣服鞋子啊什麼都是自個兒胡亂對付著來。孫娘子剛才那聲提醒,可算是振聾發聵,我確實該好好收拾一下子。不過我這個人吧,也不懂衣料啊裁縫什麼的——”

孫三娘斜眼覷著杜長風:“你不會還想我替你做衣裳吧?”

杜長風忙搖頭:“哪敢這麼麻煩您!我隻是想請你陪我上街去成衣鋪子買兩件去。你知道我眼睛不行,就算拿著個水晶片子,也不方便挑衣裳啊。”

孫三娘的臉突然紅瞭一下:“少糊弄人啊,你好歹是個進士,沒娘子管傢,丫鬟仆婦總有吧,還能短瞭你衣裳穿?”

“沒有沒有,我傢就幾個男仆,別說丫鬟仆婦瞭,連隻母雞都沒有!反正你現在也不忙,要不就現在?”杜長風說完這話,也覺得有些不妥,尷尬地閉瞭嘴。

孫三娘猶豫瞭許久,終道:“明天吧,待會兒我還得回去盯著錢的事呢。”

杜長風本以為孫三娘要拒絕,這下當真是大喜過望:“好,明天這會兒我在這等你,說定瞭啊!”

杜長風生怕孫三娘反悔,不給她說話的機會,轉頭就跑,不提防絆瞭一跤,好在這回他總算反應及時,沒有跌個狗吃屎。“不許反悔!”他搖搖晃晃地補上一句,一溜煙又跑瞭。

孫三娘又驚又樂地看著,不禁搖瞭搖頭:“現在不是熊瞎子瞭,成瞭個熊呆子!”

另一邊,陳廉急匆匆地趕到南衙後,將趙盼兒的話和補血飲一並帶到,匯報瞭半天,他才發現顧千帆眼下的一片陰影。“頭兒你怎麼瞭?眼圈這麼黑,昨晚上沒睡好?可不能讓盼兒姐看見你這樣子,不然她肯定會心痛死的。”

顧千帆去拿瓷瓶的手微微一頓,爾後淡淡地道:“就放在那兒吧。她需要多少錢?”

陳廉並未發現顧千帆的異常,撓瞭撓頭說:“嘿嘿,沒說,你自己看著辦,盼兒姐也不好意思直接說要多少吧?不過望月樓的一半,怎麼也得一千五百貫吧。”

顧千帆聽瞭這個數字倒也並不意外,隻是點點頭:“我現在手中隻有兩百貫現錢,你拿我的印信去後面庫房提出來交給她,其餘的,我自會安排。”

“好,那我去啦!”陳廉腳比腦子快,走開幾步又回身道,“對瞭,盼兒姐雖然沒好意思說,但我還是替她問一聲,你什麼時候才稍微空閑一點,見見她撫慰下相思情啊?總不能讓人傢一個小娘子,啊不,大娘子,自個兒操心成婚的事。”

顧千帆的身體幾不可見的微顫瞭一下,最終壓下瞭心中的暗潮洶湧,淡淡地:“她最近隻怕心思都在酒樓上,一時半會兒沒空顧別的事。”

陳廉不疑有他,重重地點瞭點頭:“有道理。盼兒姐天生就是個幹事業的人,沒準等你們成親以後,她比你還忙。”

顧千帆的手又微顫瞭一下,幸在此時,孔午走進屋內稟告道:“使尊,宮中官傢傳召。”

顧千帆眸光一緊,立刻起身,當他的目光掠過那隻瓷瓶時,他的臉上流露出瞭痛苦與眷戀,他將瓷瓶仔細地揣入懷中,隨後快步出門。

形狀變化莫測的煙霧從宮殿中的香爐中冉冉升起,雷敬和顧千帆雙雙立於殿中,一齊聽著皇帝的旨意。

偌大的宮殿中,皇帝的聲音都帶瞭回響:“北使來京,以中山郡王耶律宗政為正使。當今北主無子,兄弟也都早亡,宗政雖隻是皇侄,也是離帝位血緣最近之人。據說此人頗有城府。是以朕欲以雷卿暫為勾當國信所,接伴北使,顧卿輔之。此人文武雙全,與顧卿應該相得。接伴之時,務必不要露瞭痕跡,隻要不涉機密,他想去哪,便由他去哪,重要的,隻是觀察他的品性愛好。”

聽旨時全程面色凝重的顧千帆適時躬身道:“臣定不辱官傢所命。”

旨意已經下達,皇帝便命雷敬同顧千帆一齊退瞭下去。

步出宮殿後,雷敬看出顧千帆一臉陰沉,便問:“怎麼瞭?瞧你一臉不高興的樣子。這回可不是某傢推薦的你啊。是宮中聖人聽說你救蕭相立瞭大功,又記起你上回江南案裡替她清查讖言的功績,這才把這份大大的優差給瞭你。你可得心裡有數。”

而顧千帆隻是語氣平淡地答:“下官沒有不高興,倒是因為此事可以讓下官暫離紛擾而心中甚安。”

雷敬明知顧千帆有心事,故意哪壺不開提哪壺地問:“哦,小顧最近難道有什麼不想見的人嗎?”

顧千帆身形一頓:“沒有。下官還有事在身,明日再來省中會同都知公幹。”說完,他逃也似的抽身離去。

看著顧千帆離去的背影,雷敬眼中精光一閃,他一招手,一旁的小內侍走上前來。

雷敬嘴角噙著一絲意味不明的微笑:“上報你傢主人,就說幸不辱命。”

小半個時辰之後,陳廉已經將一箱箱現錢搬進瞭桂花巷小院,然而這兩百貫對於趙盼兒她們而言顯然是遠遠不夠的。

“頭兒手上一時沒這麼多現錢,他說後面的他自會安排。”陳廉想到瞭什麼,轉頭對趙盼兒補充道,“你就別擔心啦,頭兒這些天得陪著北使,事關國傢,行動當然不自由,等他一有空,肯定來瞧你!”

“好,謝謝你。”趙盼兒給陳廉遞上一隻手帕讓他擦汗。她得知顧千帆出門公幹,又是幾天不能見面,心中未免有些失落,面上卻絲毫不顯。

“跟我還客氣什麼。”陳廉大剌剌的一揮手,眼珠一轉,“招娣呢?我給她帶瞭個磨喝樂。”

趙盼兒看出瞭陳廉的小心思,抿著嘴道:“她去鄭傢鋪子打燈油瞭,你上那找她吧。”

陳廉感激地朝趙盼兒笑瞭笑,一溜煙跑遠瞭。

孫三娘拍著胸口道:“剛才可真嚇瞭我一跳,我還以為顧千帆隻肯給兩百貫呢。”

趙盼兒卻滿心滿眼都寫著信任:“怎麼可能?他早知道我們這幾個月賺來的隻三百來貫,裡頭還有三成是引章的呢。要不是他說要開酒樓就索性弄個大點的,錢這塊不用擔心。我哪敢去看望月樓啊。”

孫三娘看著趙盼兒一臉幸福的樣子,忍不住打趣道:“嘖嘖,瞧你那樣兒,差點沒在臉上寫上幾個字‘我官人真能耐’。可他這‘後面自有安排’到底是什麼時候啊?沒個準信,總讓人提心吊膽的。”

趙盼兒相信顧千帆心裡一定是有數的,便自信地說道:“左右就是這兩天吧。反正望月樓老板也在改契書呢,肯定來得及的。”

孫三娘這才松瞭口氣:“那就好那就好,可別怪我總盯著錢啊,我不是不相信你傢顧千帆,隻是——乖乖,一千兩百貫錢,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啊!以前我還在那發夢呢,說子方以後出息瞭,要是拿五百貫來孝敬我,我也就死而無憾瞭,誰想到離開杭州還沒半年,咱們就要買上千貫的酒樓瞭呢!”

趙盼兒聞言笑道:“那要是咱們以後的酒樓值萬貫,你還不樂得成仙啦?”

孫三娘一聽“萬貫”,差點連氣都喘不勻瞭,要是真能賺那麼多錢,那可真是不枉此生瞭。

剛才匆匆離開的陳廉還沒等跑出桂花巷小院那條巷口,就被一路打探葛招娣的消息找到這裡的葛母攔瞭下來。

葛母見陳廉穿得像個當官的,頗為討好地問:“小官人,這是桂花巷嗎?”

陳廉當初隻在碼頭見過她一面,此時也並沒認出她就是葛招娣的母親,隻點頭答瞭個“對”,隨後就急匆匆地繼續奔去找葛招娣瞭,然而沒跑多遠,他就看到瞭葛招娣的身影。

葛母正在一傢半開大門的院子前探頭張望著,忽聽到有人喊瞭一聲“招娣”,她回著望去,果見葛招娣就站在不遠處跟剛才的小官人說話。

陳廉把揣瞭一路的泥瓷娃娃塞給葛招娣:“剛才我去茶坊找你你不在,到小院找你,你還不在。上次你說喜歡會動的磨喝樂,我就買瞭一個,看看,喜歡不?”

正在此時,葛母趕來,一把抓住葛招娣的手腕,一邊拍打一邊罵:“終於被我找著啦!賤蹄子,死丫頭,叫你還敢騙我,叫你還敢到處躲!”

陳廉忙護住葛招娣:“住手!不許打人!”

“小官人,老婆子教訓女兒,不關你的事啊,剛才多謝你指路。”葛母非但不停手,還雪上加霜地說,“你以為你能跑去天邊啊?我隨便稍微打聽打聽,就知道你在哪塊地方浪瞭!”

葛招娣頓時氣怒交加,邊躲邊對陳廉大喊:“是你跟她告的密?”

陳廉愣瞭愣,委屈地說:“不是我!”

葛母邊打邊道:“就是他這麼告訴我的,怎麼的!你今天非跟我回去不可,別想再跑瞭!”

葛招娣一邊和葛母撕打,一邊沖著陳廉喊:“你還說不是?”

“真的不是我!”陳廉用力扯開兩人,好心勸道,“大娘你不許打人!行瞭!招娣你也別咬人,母女之間哪有隔夜仇?”

葛招娣一聽這話,眼睛變得血紅:“沒有隔夜仇?姓陳的,我說過多少次,我一傢人都死絕瞭,我的事不用你管!”

葛母又沖上來,對著葛招娣一通亂捶:“你竟敢咒我死!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然而葛招娣敏捷地左右躲閃著,葛母根本近不瞭葛招娣的身。

陳廉見事態愈演愈烈,焦急地勸說著:“招娣你講點道理,我明明是幫你的!做人不能不講孝道啊……”

“誰跟你講道理?誰要你管閑事?”葛招娣狠狠地把手中的磨喝樂砸在地上,“你滾!你馬上給我滾!”

陳廉撿起缺瞭一角的瓷人,不敢置信地說:“你幹嘛扔磨喝樂?這是我跑瞭三個地方才買到的!”

葛招娣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悔意,卻依然口是心非地罵道:“你買到的東西,我就必須得喜歡?你覺得對的閑事,就可以再三插手亂管?你以為自己是誰啊?我再說一次,滾!立即!馬上!”

陳廉大受打擊,咬著牙道:“行,小爺我以後再跟你說一句話,就不是人!”說完,就受傷地扭頭飛跑著離去。

不遠處,孫三娘和趙盼兒聽到動靜匆匆趕來,遠遠地看到瞭葛母和招娣還在爭吵。

“這事不能硬上。”趙盼兒拉回瞭就要沖上去蠻力解決的三娘,對她耳語瞭幾句,孫三娘的眼睛頓時一亮。

當陳廉失魂落魄地回到皇城司南衙時,手中仍緊握著那個破碎的磨喝樂。

鋒利的碎片割破瞭他的手掌,鮮血一路滴到瞭地上,可陳廉卻渾不在意地緊握著拳頭。掌心傳來一陣陣劇痛,此時此刻,他寧願用身體上的疼痛逼迫自己忘卻葛招娣讓他滾的畫面。

雖然從第一次見面起,葛招娣就跟他各種不對付,可明明他們最近見面的時候都玩得挺開心,原來這都是他的錯覺嗎?陳廉的淚水滴落在那隻被他緊緊握住的破碎摩喝樂上,沖淡瞭上面的血跡。

不知何時,神然黯然的顧千帆已經站在瞭他的身後,他的聲音中透著一絲關心:“出什麼事瞭?”

陳廉迅速轉身,一抹眼淚:“沒事。錢我已經送到瞭,盼兒姐那邊一切都好。對瞭頭兒,反正你這些天也要接待北使,不需要我跟著。大理寺不是有個案子,要我們幫著出京核查嗎?我想去。我馬上就能動身。”

顧千帆看著陳廉手中的磨喝樂碎片,心中已如明鏡,可他覺得陳廉和葛招娣最多是吵架拌嘴,隻要先服個軟、道個歉,不是什麼大事,不像他——顧千帆的心中抽痛,眸光一暗,但很快又恢復瞭平靜:“那個案子在陳留,至少得要一個月。”

陳廉眼下正需要這種能遠離東京,防止他想起葛招娣的機會,固執地說道:“我不管!隻要能讓我出京,怎麼都行!”

看他如此絕決,顧千帆心中也掠過一絲傷痛,他拍瞭陳廉的肩,什麼也沒說,隻是輕輕點瞭點頭。

這廂,一臉兇神惡煞的孫三娘大步沖向巷口,朝葛招娣大吼:“死丫頭!打碎瞭趙娘子的玉觀音,還想逃?

葛母被她吼得耳朵嗡嗡直響,轉頭便見到孫三娘正雙手叉腰、女兇神般盯著葛招娣。葛招娣被孫三娘橫眉冷目的樣子嚇得後退瞭幾步,一時摸不準她這是唱的哪一出戲。

孫三娘看見葛母,咬牙切齒地問:“你是拍花子的,還是想躥騰她做逃奴的?”

葛母被嚇怕瞭,結結巴巴地推諉道:“不,不是,我是她娘——”

“跟我走!今兒個非得好好治治你們不成!”孫三娘眼露兇光,不等葛母把話說完,就一手一個,拎著葛招娣母女就往小院走去,邊走還邊沖招娣悄悄地使瞭個眼色,招娣立刻心領神會。

葛母和葛引娣被孫三娘一齊重重地扔在地上,她們抬起頭,卻見石桌邊的趙盼兒一身紅衣艷麗打扮,活脫脫像個風月場上的行首。

趙盼兒一邊漫不經心地染著指甲,一邊故意拖著長音說:“抓回來瞭?拎到後院去,打二十皮鞭。”

“是!”孫三娘拎起葛引娣往後院走去,不一會兒,就傳來瞭葛引娣裝出來的慘叫聲。

趙盼兒漫不經心地輕吹著塗好的指甲:你是她娘?那你替她賠錢吧,隻要錢到手,我也不想傷及性命。那玉觀音是顧衙內送我的,千金難買。看你這樣子也是個沒錢的,就賠個五十貫吧。

葛母脫口而出:五十貫?!你訛人啊?!“

趙盼兒冷冷地看瞭她一眼,葛母不寒而栗。

這時孫三娘已然回來:“趙娘子息怒,她不肯賠錢,我這就把她扔到井裡泡一晚上,明兒早上再送官。”

葛母早被嚇怕瞭,大喊:“別,別別,我真沒錢!”

趙盼兒嘴角微揚:“好教大娘知道,我們這半遮面,可不是什麼隨便的地方,整個東京都是有名號的!院子裡管事是教坊的宋大娘子,相爺見瞭她都得敬著!”

葛母這下真怕瞭,撲在地上:貴人饒命,老婆子有眼無珠,得罪瞭!可老婆子真沒那麼多錢,他爹許配她給鄰村於大仙,也才得瞭十貫的彩禮。您就算殺瞭我全傢,也沒五十貫啊!

她拍著腿呼天搶地:這死丫頭怎麼這麼賤啊,逃婚不算,還要拖累全傢人。我隻想把她抓回去,可沒想闖出這麼大的禍來啊!

趙盼兒皺眉:誰管你傢破事,我隻要錢。三娘。

孫三娘默契地上來又要拉葛母。

葛母大驚:別!別!要不我把招娣抵給你們好吧,她長得還行,接幾年客,五十貫肯定就有瞭!

孫三娘再也聽不下去:你真是她親娘?

趙盼兒忙道:算瞭,寫奴契去。

奴契很快就擬好瞭。趙盼兒道:“看好瞭啊,齊州長清縣葛招娣,尚未許配人傢,如今絕賣於我,生死再於舊傢無關。”

葛母眼珠一轉,改口道:“那,那我從齊州跑過來這一趟,總得有個交代吧?”

趙盼兒:“你要多少?”

葛母:“十貫。”

趙盼兒冷笑一聲,“啪”地將紙拍在桌子上:“行,十貫就十貫,按手印!”

葛母自認目的已經達成,便在奴契上按瞭手印。後院裡的葛招娣透過窗子,遠遠地看著這一幕,不禁淚如雨下。

趙盼兒收回奴契,滿意地朝孫三娘努瞭努嘴,孫三娘便將事先備好的五串銅錢丟給瞭葛母。

葛母把錢一下子抱到手裡,發現數目不對,當即翻瞭臉,“怎麼才五貫錢!不是說好是十貫的嗎?”

趙盼兒冷冷一笑,輕蔑地點評:“鄉下人。”

孫三娘也一臉理所當然地說:“哪個東京人傢裡隨手就放十貫錢?等著招賊吶?”

葛母沒見過什麼市面,見趙盼兒和孫三娘都說得這麼篤定,頓時深信不疑。

趙盼兒對著光照著自己塗得血紅的指甲,慢條斯理地說:“我隻管這院子裡的事,能拿出來的現錢就五貫。其他的,讓她送你去問我們東傢池衙內那取。”

葛母趕緊重復著念瞭一遍“池衙內”,試圖加深一下記憶。

趙盼兒的嘴角隱隱帶瞭笑意,卻依舊無比認真地點點頭:“對,東京十二行的總行頭,池衙內!”

《夢華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