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羅女神”正在糾結燒烤架, 她大喇喇蹲在地上, 用一根火鉗叮叮咣咣敲。
“吳澤弄的破架子!都不進風!”
鼓搗瞭一陣, 羅娜灰頭土臉地從地上站起來, 一抬眼, 見段宇成走來, 皺眉道:“你來幹什麼, 還沒吃飽?你都吃瞭多少肉瞭!”
段宇成攻勢被阻,站瞭兩秒忘瞭自己要幹啥瞭。
羅娜看他片刻,發出跟賈士立一樣的感慨——
“傻吧拉嘰的。”
段宇成捏捏脖子, 又走近瞭點。羅娜忙著重新生火,抬手趕人。
“離遠點,不怕嗆嗎。”
“不怕, 我來幫你。”
“別碰。”
“我幫你。”
羅娜忙得熱火朝天, 一把扇開段宇成的爪子。
“讓你別碰!坐下!”
段宇成被她兇得撇撇嘴,拿瞭個小板凳坐在旁邊, 像個幼稚園的大齡小朋友。
羅娜瞄一眼他的臉色, 問道:“你喝酒瞭?”
“嗯。”
“喝瞭多少?”
“……”
小朋友默默摳手, 不肯說。
羅娜笑道:“酒量不行下次就別喝瞭, 反正酒精對運動沒有任何好處。”
小朋友又抬起頭瞭。
“我也這麼覺得。”
羅娜成功解決瞭爐子問題, 心情大好,再次烤起羊肉串來。她烤瞭一晚上瞭, 越來越熟練,撒個孜然也像指揮交響樂一樣, 四下翻飛。
段宇成眼睛一直盯著她, 羅娜以為他在看羊肉串,問道:“真沒吃飽?”她烤完一把先遞給他。段宇成吃起羊肉串非常迅捷,絲毫不顧忌形象,從肉串根部開始擼,一口一串,羅娜怎麼烤都不及他吃的速度。
“餓死鬼投胎,別吃瞭,屋裡的人不夠瞭!”
羅娜給他斷瞭食,段宇成拉下臉,說:“小氣。”
羅娜一掌捏在段宇成臉上。
“膽肥瞭,說誰小氣呢?”
手下觸感不錯,羅娜又揉瞭揉,忍不住說:“你臉挺小啊。”她以為段宇成會往後躲,不料他不躲不閃,還兩手抓住她的手腕。
“幹嘛?”
段宇成把她的手放到面前看半天,有點對眼瞭。羅娜還沒來得及嘲笑,他就做瞭個讓她大驚失色的舉動。他靠近她的手,用舌頭從羅娜的掌根舔到瞭指尖。
——這世上還有比少年人的舌頭更加柔軟濕潤的部位嗎?
——沒有……
至少羅娜現在是想不到瞭。
她的掌心劃過一道電流,電得她後頸酥麻,戰栗的感覺從指尖蔓延全身。段宇成用的是舌尖,加上他醉酒紅暈的臉,說不出的詭異色氣。
羅娜閃電般收回手,臉如火燒,語無倫次。
“你、你——”
而段宇成似乎並沒覺得自己做瞭什麼大不瞭的事,還津津有味學她大喘氣。
“我、我——”
羅娜臉更紅瞭,多半是氣的,她找回瞭罵人的能力。
“你個小兔崽子!”
這嗓子多少成功喊出瞭一點教練的威嚴,段宇成下巴墊到膝蓋上,半張著嘴巴,隻嚴肅三秒,忽然又笑瞭。
羅娜指著他:“你瘋瞭!你真是瘋瞭!你喝瞭假酒吧!”
段宇成說:“沒錯,吳澤買瞭假酒。”
“是吳教練!”羅娜拼瞭命甩手,好像要甩掉剛剛的感覺一樣,抓狂道:“你真惡心,真惡心死瞭你!”
段宇成神色淡然地坐在板凳上。
“怎麼瞭嘛……”
他還好意思問怎麼瞭?
羅娜罵他:“你也不嫌臟!”
段宇成說:“一點也不臟啊。”
羅娜伸出滿是黑炭的手,“這叫不臟?!”
段宇成盯著那隻剛剛舔過的手,手指根根細長,骨幹而有力量。眼見他又要對眼,羅娜神經一抽趕緊收回來。
段宇成說:“臟的話正好舔幹凈瞭。”
他理所當然講著這些不像樣的話,羅娜隻當他喝多瞭,不跟他計較。她默默把“酒精”列入段宇成飲食黑名單,以後不管什麼場合,就是拿奧運冠軍瞭也別想碰。
段宇成等瞭一會發現羅娜沒動靜瞭,問道:“教練,我今天厲不厲害?”
羅娜哼瞭一聲。
段宇成再接再厲求表揚。
“我被人在鞋裡放瞭釘子還能這麼神勇,你都不誇誇我嗎?”
羅娜覺得好笑,說:“你——”她剛開口,就被後面一聲疑問打斷瞭。
“釘子?”
這突如其來的聲音讓羅娜心頭一涼。她回頭,美人媽手裡端著盤子,漂亮的眼睛瞪得圓溜溜的。她嚴肅起來的表情跟段宇成如出一轍,看得出她很生氣,但因為生得好看,嘴唇抿成的本該鋒利逼人的線條依舊透著秀氣俏麗。
“怎麼回事?”她問。
羅娜急著解釋:“宇成媽媽,是這樣的……”
“我在問我兒子。”
“媽。”段宇成瞬間站起來,打斷他們。“來屋裡,我跟你說。”
“為什麼要去屋裡,有什麼不能——”
段宇成走到美人媽身邊,凝視她的眼睛。半晌,美人媽終於妥協,先一步進屋。
羅娜想跟著去,被段宇成拉住瞭。
“放心。”他笑著說,“沒事的,我媽就是瞎咋呼。”
看著他們進屋的身影,羅娜擔憂之餘,不忘想到,段宇成醒酒好像還挺快的……
段宇成拉著美人媽來到別墅二樓,現在整棟樓都被田徑隊的人霸占著,段宇成隻能找到儲物間談話。門一關,段宇成開口道:“你不能那個態度跟教練說話。”
“你別管我什麼態度,釘子是怎麼回事?”
段宇成也不想瞞她,把事情經過說瞭一遍,又脫瞭鞋給她看,示意自己沒有大礙。
“誰幹的?”
“沒誰。”
“小成!”
段宇成手掐著腰,鄭重其事道:“教練沒告訴我,我也沒問。既然她沒有再討論,那這件事就算揭過去瞭。”
“那怎麼行!你被人欺負瞭還不能聲張嗎!”
“總之按我說的做。”
“不行!我要上學校去找領導,隊裡的風氣怎麼能這樣,我現在就去找你們教練好好聊聊!”
“夏佳琪女士!”段宇成急瞭,抓著她的肩膀,目光像是要看到她骨頭裡。他一字一句地說,“你絕對不要給教練添麻煩。”
“為什麼?”
“不為什麼!”
夏佳琪瞇起眼睛,她盯著自己的兒子好一會,最後抬起一根手指,水晶指甲銳利地指向他。
“你小子心裡有鬼。”
段宇成目光遊離,瞥向一旁。
“別亂說……反正事情已經過去瞭,她一定已經處理好瞭,你不要再提,更不要去麻煩教練。”
“可是——”
“沒有可是。”
這件事在段宇成強烈要求下,就這麼被壓下去瞭。
這次聚餐起起伏伏,總算圓滿結束。
張洪文是在省運會結束一周後離開的a大,不止是退出田徑隊,他直接從a大退學瞭。他去瞭一個意想不到的地方——體大田徑隊。他走的那天特地來瞭體育場,遠遠地朝羅娜比劃瞭個中指。
“我得謝謝你!”他隔著鐵欄對羅娜說,“我再也不用跟你們這群垃圾一起練瞭!”
羅娜沒說什麼,目送張洪文離去,他走後不久吳澤來瞭,對羅娜說:“聽說他被蔡源招去瞭。”
羅娜說:“蔡源現在應該急著出成績。”
體育大學的田徑隊規模很大,光短跑就有好幾個教練,彼此之間競爭也很激烈。蔡源因為名聲不好,大多厲害的運動員都不願意跟他練,這次體育大學短跑的冠軍都不是蔡源麾下,他急著找新血液。
“他對段宇成也有興趣,上次還偷偷塞瞭名片。”羅娜瞇著眼睛說,“他最好懸崖勒馬,他要還敢打他主意我要他好看。”
吳澤嘖嘖兩聲,笑道:“你護犢子也太誇張瞭。”
再之後就進入瞭平靜的訓練期。
段宇成恢復瞭每天五點半起床訓練,白天上文化課的生活。
唯一值得註意的是,劉杉腰傷好瞭之後,訓練成績提升得很快,有種後來居上的勢頭。而段宇成的成績在經過小小的提高後,似乎遇到瞭瓶頸,在2米18的高度卡住瞭。
他系統地訓練瞭兩個多月,依舊無法突破。
大學的第一個學期很快結束瞭,冬季到來,訓練改換成室內進行,十二月底的時候田徑隊開始放假,大傢回傢過年。
羅娜這個年過得不怎麼消停,她一直記掛著段宇成的訓練。成績一直提不起來,雖然她表面不動聲色,讓段宇成不要氣餒,但心裡總惦記著王啟臨的話。
大年三十她給王啟臨打電話,象征性地說瞭句新年快樂,然後就開始聊這個話題,搞得王啟臨很是無語。
“我說羅教練,我知道你敬業,但咱過年就好好過年,訓練的事之後再說行不行?”
羅娜堅持要聊,王啟臨態度不變。
“你問問他願不願意轉項,我說一萬遍瞭,他這身高跳高根本沒有未來。”
說完就去包餃子瞭。
羅娜捏著手機發呆。
她不是沒問過段宇成,她好幾次試探過他轉項的事,但段宇成對這件事異常堅決。每次羅娜稍透露點傾向,他就會問她是不是不信任他。
“我不是不信任你,隻是問問你有沒有什麼別的想法?”
“沒有,你隻要相信我就好。”
話題每次都是這樣結束。
除夕夜裡,羅娜接到不少電話,祝她新年快樂,其中也包括段宇成。
段宇成跟父母回傢過年,他老傢在海邊,是個平靜安寧的小鎮。段宇成的父親算是白手起傢,一點點將小海產生意做大。
“教練你在傢嗎?”
“在啊。”
“在吃年夜飯嗎?”
羅娜看著桌上擺著的一堆訓練資料,還有兩份外賣,坦然道:“沒錯。”
羅娜一個人在學校宿舍過年,這是她回國後獨自過的第三個年,她已經習慣瞭。她的父母都在國外,跟她有時差,今天早些時候他們通瞭視頻,相互問候。羅娜的父母也是運動員出身,他們將獨立的性格遺傳給羅娜。羅娜十七歲時一人出國,語言還不通的時候就自己偷偷打工賺錢,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顧。
段宇成那邊信號不太好,說話斷斷續續的。
“你等我一下。”
過瞭一會,手機裡靜瞭下來。
“現在好瞭沒?”
“好多瞭。”
“我出來瞭,現在在沙灘上呢。”
“是嗎。”
“你能聽到海浪聲嗎?”
聽不太清,屋外一直有人在放鞭炮。羅娜起身進到洗手間裡,將手機緊緊貼在耳朵上,另一隻手堵住耳朵。然後她隱隱聽到瞭沉穩澎湃的浪濤聲,聲音渾然有力,像個雄偉的巨人,讓人覺得心緒安寧。
“你那沒人放鞭炮嗎?”
“很少,鎮子裡好多老人,不喜歡吵鬧。
“進屋吧,外面多冷啊。”
“一點也不冷。”
“回去吧。”
“教練……”
“嗯?”
少年的聲線透過手機,朦朦朧朧的很是好聽。羅娜還聽到細碎的聲音,猜想他或許正用腳踹沙灘,掀起的沙粒如同滿天星宇。
少年磨蹭著不想掛斷電話,可浪濤似乎拍緩瞭他的思路,一時又想不到話題。
這時羅娜手機進來另一通電話。
是吳澤。
“吳教練打電話來瞭,我先掛瞭。”
“……啊?”
“新年快樂小傢夥。”
說完羅娜掛斷瞭電話,接通吳澤。
她搶先發言:“你是最後一個打電話來的知道嗎?”
過年也沒有讓吳澤的聲音變得精神一點,他懶洋洋道:“壓軸的才是好戲呢。”
“你要怎麼壓,請我吃飯嗎?”
“我怎麼能那麼庸俗,來窗邊看看。”
羅娜離開馬桶蓋,來到窗邊。一個高大的影子立在樓下那盞舊路燈下面。吳澤穿著一身黑皮衣,半坐半靠在一輛造型拉風的摩托車上。
那是吳澤今年新買的雅馬哈r6。吳澤喜歡摩托車,有點閑錢都用來買摩托瞭,還會自己改裝,算是半個摩托車專傢。
不過吳澤平日低調,車從來不開到學校來,今天冷不防一出現,寒冷嚴冬裡,硬朗非凡。
羅娜從窗戶望下去,打趣道:“幹嘛啊,黑不溜秋的,冷眼都看不著人。”
“怎麼就黑不溜秋瞭。”吳澤嘴裡叼著煙,仰頭看樓上,手隨便往車後面一撈,拎出一大束紅玫瑰,嬌艷似血。
“這回還黑嗎?”他笑著問。
遠方的海岸邊,段宇成不嫌冷,躺在夜幕下的沙灘上。
他雙手枕在腦後,盯著星河發呆。
過瞭十來分鐘,傢裡老人喊他回去吃飯。段宇成磨磨唧唧站起來,撲撲後腦勺,抖下沙粒無數。他歪歪扭扭走在沙灘裡,不時飛出一腳踢開碎貝殼。
“小傢夥……哼,小傢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