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至此,巍鳴六神無主地站起身,往門口奔去,不心被腳下侍從的屍體絆瞭一跤,他的目光落回枉死的侍從身上,心生一計,他忽然就有瞭主意。
一盞茶過後,一人穿著侍從的服飾慌慌張張地從帳篷裡出來,用餘光掃過四周,見無人註意自己,正要埋頭溜走,又想到瞭些什麼,回身取瞭一柄火把點燃瞭自己的帳篷,等懿滄武士驚覺前來救火之際,他趁亂解瞭一匹戰馬,悄無聲息地策馬離開此地。冒著夜色寒露,一口氣行瞭十幾公裡地,勒馬於一處溪邊,驚魂甫定地回頭,發現那沖的火光已成瞭遙遠不可見的一點,巍鳴雙腿發軟,四肢無力,噗通一聲從馬背翻下,仰躺在混沙泥濘的溪邊地上,冷汗涔涔而下,他閉上眼,再睜開,他看不到他的傢。
站在熊熊燃燒的帳篷之前,懿滄武士們並沒有打算救火的意思,冷眼看著,等火熄滅之後,眾人抬瞭一具焦黑的屍體從灰燼裡出來,該屍體面目全非,難以辨認。一侍從眼尖,立刻發覺其中異樣:“稟大人,此人腳上有六根腳趾,並非巍鳴君本人。”
懿滄武士定睛一看,確實如此,抽出腰間佩刀指向話那人:“你確定?”
侍從肯定地點頭:“是,被燒死的是服侍巍鳴君的六子。”
話音剛落,鋒寒的刀身當胸穿過那人身體,迸濺的鮮血染紅瞭地上一痕青色草地,侍從難以置信地低頭,看著露在胸口外的半截劍身,像是不明白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臨死之前他雙眼大睜,死都不瞑目。
懿滄武士引刀抽回,幾粒血珠順著劍身急速滾落,像是無聲的警告。他冷冷環視眾人,再次發問:“誰能告訴我,死的究竟是不是巍鳴君?”
一武士立即乖覺地答:“啟稟大人,死的正是巍鳴君本人。”
他再問:“哦?他是怎麼死的?”
“在鸞傾城境內,被埋伏在路上的荊南武士們偷襲而死。”
他大笑:“好!現在就去通知澗主,就,鬼已經送走瞭,我們正帶著巍鳴君的屍體,向荊南世傢興師問罪,要他們還我君性命!”
眾人振臂齊呼:“還我君性命!”
一隻信鴿飛過悠然河,落在逍遙堂庭院當中,伺弄鴿子的信使忙取下綁縛在它腿上的紙條,經人層層傳遞,一路傳至懿滄群面前。閱罷之後他仰頭狂笑:“皇甫百年基業,算是徹底的毀瞭。”他一拍案幾豁然站起,揚袖命站在門口的武士們,“回懿花澗去,通知我的侄兒晟睿速速來往此地,讓他做好準備迎娶皇甫世傢的娘們,名正言順地成為逍遙堂的男主人。從此往後,下就是我懿滄群的囊中之物瞭。”
消息如瘟疫般在整個逍遙堂中蔓延,得知消息的當時芳聘與離櫻正相伴坐於屋內繡花,一聽侍衛來稟,芳聘驚呼一聲,險些栽倒,幸好一旁的離櫻及時扶住瞭她,轉頭詢問前來稟報的侍衛:“是真是假?”
侍衛低頭答:“豈能有假,不日懿花澗的第一勇士,澗主的侄子懿滄晟睿即將入主逍遙堂,迎娶二位郡主之一。”
芳聘以袖掩面哭得傷心,哀哀泣道:“鳴兒……你讓長姐以後的日子該怎麼過啊?”
離櫻一咬下唇,恨恨道:“一個外姓傢奴,他想入誰的主?傳我的令下去,我皇甫離櫻活要見到我二哥的人,死也要見到我二哥的屍體,若見不到,他懿滄晟睿娶到的,隻會是一具屍體。”
待那名侍從一走,芳聘失魂落魄地癱坐在地,目光失神地望向前方某處虛空,喃喃道:“以後……以後可怎麼辦?爹娘走瞭,連最後的希望都沒瞭,以後,以後讓我們姐妹倆靠誰去?”
離櫻要扶她起來,力有不逮反被她拽得一同跌跪在地,芳聘悲從心起,伏在她懷內放聲哭泣,離櫻亦茫然無比,低頭勸慰著胞姐,不意看見自己腰間懸著的一束冰原狼毛。
懿花澗?
是他麼?
正在懿滄武士前往鸞傾城的路上,含露葉蘭等人也為即將帶來的親事做著最周全的準備。那日清楚還未亮,含露便請瞭一名師傅教授葉蘭淑女的儀態和禮節,不出半日便已學有所成,行走之間頗有世傢姐閑庭信步的風范。
含露在旁看著,緊鎖瞭數日的眉眼終於舒展開來,親自開瞭妝奩為她梳妝打扮,妝成之後,連自恃美色的含露也不禁暗嘆,當真是淡眉如秋水,玉肌伴清風,若是下第一美人也當得。
疏影花影搖曳,有美如斯,自然是賞心悅目的場景。蘇穆負手站在回廊之後,臉色卻陰晴不定,目光若有溫度,隻怕能融毀他視線所及的一切事物。
含露在心底暗暗嘆瞭口氣,停下手上正在做的事,朝他所在的方向行瞭一禮:“蘇穆君。”
他雙唇緊抿,隻死死盯著葉蘭一人。而她垂頭不語,避開瞭他的逼視。
“看著我。”他沉聲道,不容拒絕的語氣。
葉蘭一寸一寸抬高她的目光,從他的肩、脖子,下頜一直迂回到他臉上,意外發覺蘇穆憔悴瞭許多,也消瘦瞭許多,一向豐潤的唇角有瞭崎嶇的紋路,也讓他的五官更加分明立體,宛如刀削。
而她正是那把刀,削鐵如泥,殺人誅心。
含露先行告退,同葉蘭擦肩而過時低聲叮囑她道:“請葉姑娘別忘瞭自己的承諾。”最後又看瞭一眼蘇穆,她搖頭一嘆,獨自走開。
蘇穆走至葉蘭面前,自上而下徐徐打量她。
無法承受他目光的溫度,葉蘭重又折頸低頭,聽見來自頭頂他沉痛的聲音:“我最後問你一次,這是你自願的麼?”
葉蘭逼著自己點頭:“試問嫁給底下最有權勢的逍遙堂新堂主,有哪個女子會不願意?”
蘇穆沉瞭眼色,上前牽住她的手腕,將她拉出涼亭,直奔馬廄,挑瞭一匹馬促她騎上去,葉蘭猶豫瞭片刻,蘇穆才發現她今日女子的裝扮根本不便疾行,廣袖雲鬢,下擺格外的長。本該是美人如玉,衣香鬢影,他卻覺得異常刺目,當他意識到,她所做的一切都隻是為見另外一個男人而做的準備罷瞭。
女為悅己者容,那麼,她想要取悅的又是哪位?
蘇穆陰沉著臉,低頭幹脆地將葉蘭的裙子撕開一個口子。
葉蘭氣結:“你!”
蘇穆心頭妒恨交加,豈能好受,也不解釋,負氣地用鞭子狠抽一記馬臀。葉蘭被他一激,索性翻身上馬,駕瞭馬縱身而出。蘇穆的坐騎亦緊跟她左右,二人時而並轡,時而交錯,時而擦肩而過,最後也終會交匯。烈馬一路疾行到瞭竹林盡頭,從前他們常來練習飛刀的地方,葉蘭勒馬止步,去勢甚大,勒得駿馬前蹄高高揚起,竟在原地團團轉瞭好幾圈才停止。葉蘭翻身下馬,緊隨而至的蘇穆也從馬背上一躍而下,向她走來的同時抽出瞭腰間還未出鞘的佩劍。
那一刻葉蘭不是沒有想過,他可能真的會在這裡殺瞭她。
蘇穆持劍,不由分地向葉蘭進攻,葉蘭先是一驚,本能地開始閃躲,卻發現他本意根本不在她這條命,他用劍鞘一一挑掉葉蘭身上的裝飾物,卻意外發現她身上始終帶著他所贈的翡翠風哨。
持劍的手重得再也難以抬起,一切的震怒、嫉妒、憤恨如煙霧漸漸淡去,抬起頭,並不意外在她的眼中發現類似的悲哀情緒。
那一刻才發現他們竟是如此相似,他們這一生所做的所有決定,都並非為他們自己所做;他們這一生選擇要走的路,註定跟人生初衷背道而馳。他們都是老的棄子,不配同時得到眷顧。
如果註定要有一個人永生永世活在黑暗裡,他寧願是自己。
蘇穆開口的時候才發現他的嗓子澀得要命,像是塞瞭一團草,吐不出咽不下,如鯁在喉的模樣:“你不能嫁給他。”
葉蘭低聲道:“世間女子求的,不過是有飯吃,有房住,覓個如意郎君,如今葉蘭夢想成真,飛上枝頭,還請蘇穆君……不要誤瞭葉蘭的好事。”
蘇穆幾乎失魂落魄,重復著她話裡的句子喃喃苦笑:“美夢成真……飛上枝頭,蘭兒,我不信……我不信你對我一點情誼都沒有……”
葉蘭很快斬斷他的殘念:“葉蘭有的也隻是對君上的敬重仰慕之情。”
蘇穆痛苦地閉目,不去深想她話中的意思,尤在僥幸的邊緣掙紮:“我不相信。”
漠視心底升起的絕望和哀傷,葉蘭立志將她的冷漠與絕情貫徹到底:“蘇穆君,您口口聲聲為我考慮,那您是否想過,葉蘭隻是不想再過苦日子瞭,也請您不要因您的自作多情,再給葉蘭徒增煩惱瞭。”
這話其實得刻薄,蘇穆愣瞭片刻,竟是悲極反笑,一連數遍重復著那個詞語:“自作多情……葉蘭,你的對,我做的一切不過是庸人自擾……自作多情罷瞭。”
他幾乎失魂落魄,不願繼續留在此地任她踐踏自己的自尊心,蘇穆轉身上馬,離開瞭這曾經帶給他們無數歡樂的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