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城的懿滄武士看到天上的信號箭,正欲從兩側拉上城門,這時一支紅纓長矛從遠處激射而來,插入即將關上的兩頁城門之間,武士們聞聲回頭,煙塵滾滾處,煙蕪辰星二人策馬而來。辰星勒馬走近,亮出袖中的皇甫信符,冷聲命道:“奉堂主之命,不得關閉城門。”
煙蕪順勢接話:“有疏世傢,前來護衛皇甫君上。”
懿滄武士面面相覷,卻不為所動,仍就選擇根據上級命令關閉城門。辰星煙蕪彼此交換瞭一個目光,不約而同揮戟而上,一人斬殺一人,帶領身後的有疏武士殺入逍遙堂中。
同時,受到皇甫信符的扶澤陸廉兩大世傢也攻克瞭西門,帶領各自的武士攻入城中。一時之間城內山呼海嘯,喊殺聲不疊。
城內早已亂成一團,懿滄武士們與飛塵所造的那些無心木偶纏鬥起來,懿滄群趁著眾人分神,拔出腰間彎刀架在葉蘭的脖子上。
巍鳴色變:“別傷她!”
晟睿見狀飛身而出,沖破那些無心木偶落到荊南依身邊,將其輕松擒住。荊南依哪裡肯依,惱羞成怒向著他拳打腳踢:“放開我,你們瘋瞭,我是鸞鳳之女,該處決的是那冒名女賊,抓我做什麼?”
蘇穆斬落最後一名武士,沖出重圍,卻晚瞭一步。望向被擒住的荊南依和葉蘭,難以靠近。
懿滄群向著巍鳴詭譎一笑:“此女接近小君另有所圖,老夫心懷小君安危,秉公執法,護衛君上。”而後俯身在葉蘭的耳邊悄聲道,“看看你效忠的主人,生死關頭,是否能保瞭你這顆廢棋?”
他直起身,指著葉蘭和荊南依問蘇穆:“此二女,到底誰是你妹妹?別忘瞭,假冒郡主可是死罪!”
荊南依急切道:“穆哥哥,穆哥哥,是依依啊,快告訴他們我是你親妹妹,救我,救我啊!”
蘇穆看著兩人,臉上現出痛苦神色,似乎難以抉擇。
巍鳴急瞭,吼他:“快選蘭兒!你在猶豫什麼?”
葉蘭含淚動容地看瞭巍鳴一眼,又將目光投向蘇穆。他面色慘白,雙唇不住地顫,喚著她的小名:“蘭兒……”
她也在這一聲中尋到所有答案,閉目,忍住那些即將決堤的淚,努力讓自己微笑起來,向他道:“蘇穆君一生為世傢而活,蘇穆君所選,必定為荊南著想……蘭兒可以成全蘇穆君的凌雲壯志……”
蘇穆痛苦難耐,垂在身側的雙手握緊成拳,喃喃道:“蘭兒對不起,你且先行一步,蘇穆片刻便去尋你。”
他緩緩抬手,目中悲慟欲絕,最終還是選擇瞭荊南依:“此乃舍妹。”
巍鳴因他的選擇怒極攻心,大聲吼道:“荊南蘇穆!”
聽到這個回答,最快意的非懿滄群莫屬,他仰天大笑,指著葉蘭:“冒名郡主,欺君罔上,殺無赦……”
聽到殺無赦這三字,巍鳴肝膽俱裂,跌跌撞撞從臺階上奔瞭下來,跪在懿滄群和葉蘭之間,拽著懿滄群的袍子下擺哀哀求道:“她不是荊南郡主,無妨,無妨,本君也願娶她,無論她是大逆不道的臣子,還是居心叵測的逆賊,本君都願意,舅父,求你瞭,莫傷她……”
葉蘭低頭,望向巍鳴的眼中掩不住傷感之意。
身份,地位,體面,一切的一切都被巍鳴拋在腦後,他像個未經人事的孩子,苦苦哀求懿滄群放過葉蘭一命。
不知不覺間,葉已淚流滿面。
懿滄群冷面以對,對他的苦苦哀求不為所動:“綱紀不可廢弛,國法不容私情!”說罷提刀就向葉蘭頸側砍去,巍鳴見苦勸無果,暗暗運力在拳,在懿滄群的刀即將碰到葉蘭之前,他用盡全力,使出一招逍遙流雲,震得懿滄群後退數步,手上的刀刃也從中折斷。
懿滄群怔怔望著那斷瞭的匕首,先是一驚,繼而大喜:“逍遙流雲!逍遙流雲掌!我尋瞭十幾年,竟然在咫尺之境的小兒身上。哈哈哈,今日,舅父就向你討要這麼多年的教誨之恩吧。”
晟睿見狀更是喜不自禁,也不管那荊南依,飛身躍回懿滄群身邊。
蘇穆抽出佩劍,與巍鳴背對而立,環視面前眾人,冷聲道:“匡扶正道,傢仇私恨,正好,今日,便一並瞭瞭。”
“哈哈,好一個舍生取義的荊南子孫,為瞭所謂的太平正道,竟然與世仇並肩,輔佐殺親仇人,老夫一生最恨道貌岸然,欺世盜名之徒,統統誅殺便是。”懿滄群話音剛落,晟睿便提刀殺向巍鳴,四人纏鬥得難解難分之際,傅昊郗護著荊南依退後一些,命令飛塵:“保護姑娘,若她出瞭一點事,我唯你是問。”
飛塵乖覺應下,揚袖一揮,無心玩偶便調轉方向,轉而向懿滄武士們發起進攻,本是死物,更不懼刀劍無眼,頃刻間逍遙堂內橫屍遍地,宛如羅剎鬼域。
蘇穆一劍直取晟睿腋下,他躲閃不及,反被蘇穆劃破手臂,踉蹌著數步之後跌坐在地。蘇穆得空之後回身去助巍鳴與懿滄群作戰,二人聯手,竟都不敵懿滄群一人,被他雄勁的劍氣所懾,連連後退,直至退無可退。葉蘭見狀也急得不行,反手摘下鳳冠,丟在一旁,撿起地上被人遺落的一柄長劍,飛身上前相助。三人合力,懿滄群漸被壓制,背刀格下三人聯手一擊,趁葉蘭不備瞅準空檔,橫刀刺向她胸口。葉蘭勉力躲開,卻仍被他內力所傷,嘔出一口鮮血。
巍鳴聲嘶力竭,大叫瞭一聲:“蘭兒!”
蘇穆心頭一顫,看瞭一眼巍鳴,簡單丟下一句:“護著她。”而後便飛奔迎向懿滄群,三人已不是他的對手,更何況蘇穆一人,很快蘇穆便力不可支,拼著最後一口氣勉強應敵。巍鳴收瞭寶劍奔到葉蘭身邊,將她扶起,急切相求:“快,蘭兒將逍遙最後一式給我。”
葉蘭搖頭:“老堂主曾言,最後一招十分兇險,會要瞭鳴兒性命。”
巍鳴堅定道:“蘭兒,給我,否則我們都會死。逍遙城的百姓也難逃劫難。等此事瞭解,”他聲音一低,黯然道,“你就可以回傢瞭。”
“我哪兒都不去……”葉蘭氣若遊絲,卻仍舊固執,“我為你穿瞭嫁衣,從此便是你的結發妻子瞭。”
說話間,蘇穆胸膛被懿滄群一掌擊中,跌倒在地,嘴角流下一絲血痕。懿滄群得空掉頭攻向巍鳴,去勢甚猛,直取他背心,蘇穆見狀不由高聲道:“小心。”
巍鳴聞聲轉頭,被迫生生接下懿滄群一掌,二人臨空而退,被懿滄群一路逼到瞭祭拜的銅鼎之上。巍鳴起身,摘瞭近旁樹上一朵花,以掌風打給葉蘭。
“蘭兒!”
葉蘭拭淚,收懾全副心神,運功靈羽,將最後一招《逍遙》映在花朵上,打回給巍鳴。
巍鳴起身躍起,將花瓣納入手心,掌心隨之現出一行小字。巍鳴口中默默誦念,昔日自己練武的一招一式閃現於眼前,待巍鳴重新睜眼時,眼中多瞭平日罕見的利光。
“舅父,可願放下屠刀?”他聲音清越,朗聲質問。
懿滄群通身是血,神情已近狂亂,聞言仰頭大笑:“老夫要成魔,不是佛!”而後揮掌相向,巍鳴運功在手,屏息凝神用盡全力,向懿滄群使出逍遙最後一招,那招宛如千重雪浪,所經之地萬物盡毀,懿滄群難以招架,被那內力撞出數米之外,吐血倒地,一身武功盡廢,匍匐許久都難以站起,想到大計無望,他仰天哀嚎:“小浩,是爹爹對不起你,沒有將害死你的人手刃,祭奠你的在天之靈。”
巍鳴也遭內力反噬,氣血狂湧,一連退瞭數步,才勉強支劍站住。
彌留之際的懿滄群大睜雙目,眼中有兩行血淚緩緩流下,甚為可怖,他看著巍鳴一字一句道:“我詛咒你,皇甫巍鳴,你是害死骨肉至親的禽獸。”
巍鳴惶惶搖頭:“我沒有……”
懿滄群痛得滿臉虛汗,拼命喘過一口氣,斷斷續續地說:“沒有……你爹你娘是怎麼死的……老夫的小浩是如何早夭的……都是你……都是你害死的,是你……”
從前塵封於光陰中的記憶因他的話而全面蘇醒,巍鳴頭疼欲裂,不住痛吟:“我沒有,我沒有……”
親眼目睹他的痛苦,讓懿滄群在臨近死亡的前一刻竟然品味到瞭快意的感覺,隻可惜,他不能親手殺瞭皇甫巍鳴替他的兒子報仇:“你忘瞭,可是我不能忘,我的小浩……他……”
疼痛越來越甚,有破碎的畫面在腦中閃現:兩個年紀相仿的孩子一同在池邊嬉戲玩耍,巍鳴揮劍跑在前後,後面的孩子且追且跑,笑道:“巍鳴哥哥,你等等我,你等等小浩……”畫面一轉,就見那孩子跌落水中,雙手無助地揮舞,卻發不出一點聲音,片刻之後便無聲無息地沉瞭下去。巍鳴嚇傻在那裡,直到父親出現將他抱走,遮住瞭他的眼……悲憤交加的懿滄群舉劍相向,誓要為兒子報仇,父親望向小浩屍首,回頭又看瞭一眼渾身作抖的巍鳴,跪地向懿滄群哀求:“小兒之錯,為父承擔。”
在年幼巍鳴的眼中,他看見父親拿起手中長劍,毅然決然地刺入自己胸口,懿滄群臉色霎那一變,顯然他的死也不是他所預料的。巍鳴的母親聞訊趕來,可惜已經遲瞭。見到的是父親早已冷透的屍首。她含淚摸瞭摸巍鳴的頭,溫柔叮囑他道:“鳴兒,好好活下去,母親不能讓你父親一人孤獨而行。”語罷從身後緊緊抱住巍鳴的父親,長劍當胸穿過,她伏在父親背上,慢慢閉上瞭眼。
他忘瞭……
他全忘瞭!
他太痛苦,所以才逼著自己把這些痛苦的回憶通通忘掉。
懿滄群氣若遊絲,卻止不住嘴邊的譏笑:“皇甫世傢所流之血,所剜之肉,皆因你這個不祥之子,弒父弒母,天理當誅,你會遭天譴的,我詛咒你,戕害至親,一生孤苦!留在你身邊的人,一個個都會因你而亡!生生世世,孤苦無依!哈哈哈,哈哈……”他突然雙目暴突,死死盯著蒼穹,像是看見瞭什麼人或者事物,他的嘴角浮起一個突兀的笑,一滴眼順著眼角滑落:“小浩……爹爹來見你瞭……”
巍鳴雙手抱頭,試圖驅逐那些嘈雜在耳畔的聲音,喃喃道:“我沒有……沒有……”
“鳴兒……鳴兒。”葉蘭見他神色迷亂,雙眼通紅,心疼地從後抱住他,將他攬在自己懷中,連聲勸慰他道,“沒事瞭,鳴兒,都過去瞭……”
巍鳴靠在她肩,表情呆滯,茫然地望向天空:“我累瞭,蘭兒,我好累……”
葉蘭急得眼淚都下來瞭,不住地搖著他肩,一聲聲道:“不要睡,求求你,不要睡……鳴兒,你還記得那個杜若玉釵麼?蘭兒找人修好瞭,等你好瞭就給蘭兒戴上……好麼?”
巍鳴虛弱一笑,勉力伸手拭去她面上淚痕:“對不起瞭,蘭兒,我恐怕要失信於你……”
葉蘭緊緊抱住巍鳴,像是害怕他會突然從她面前消失。
“別哭瞭,”巍鳴低聲道,“蘭兒知道麼,我……我是真心愛你……嗟餘隻影系人間,為何同生不同死……”
一口鮮血嘔出,巍鳴的手軟軟垂下,葉蘭先是一愣,顫聲道:“鳴兒……不要,鳴兒,不要啊……”
他閉眼躺著,脫離瞭痛苦回憶的他神色安詳。身後殘陽如血,在他柔和的臉上鍍上瞭一層金黃。
她一聲聲的呼喚著巍鳴的名字,在這逍遙堂大殿之上寂寂回蕩,而他再無回應。
秋風卷落葉,殘陽立枝頭,大戰方歇的逍遙堂內外彌漫著寂寥淒清,刑場之上,用刑方畢,癟猴瘦猴滿身是血,氣絕而亡,在他們屍首的不遠處就是已死的華農,獄卒指揮著幾名皇甫侍衛將其抬走,侍衛們聚在一處將那些屍體翻來倒去地看,其中一人掂起一塊石頭,敲掉瞭癟猴口中的金牙,喜氣洋洋地將其揣進自己袋中,其餘侍衛嫉妒非常,蜂擁而上去扒瘦猴的嘴,發現他除瞭一口爛牙之外再無其他,不由懊惱道:“真夠倒黴的,一口爛牙。死鬼比我還窮。”說罷走到華奴面前,在她身上四處翻找,可惜一無所獲,隻翻到瞭一個針線包,隨手將那沾血的針線包丟在瞭一旁地上,啐瞭一口濃痰,忿忿道:“窮老婆子。”待那些侍衛將三具屍首推上小推車,推走之後,一個穿著黑色鬥篷,頭戴鬥笠的人從暗處走出,俯身撿起遺落在地的針線包,放入袖口之中,然後在眾人註意到他之前,悄然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