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明月被烏雲遮蔽,黑黢黢的夜色濃稠如墨,伸手不見五指。
雲渦站坐在一艘畫舫上,望著奔流不息的河水:“你說鬼門就在這個方位?”
蓐收朗聲道:“這是近道,從支流能就到忘川。”他站在船頭,衣風獵獵,白衣在夜色中尤為顯眼。
雲渦半信半疑,忽聽到水聲嘩然作響,探出頭往河水裡望去。隻見前方河流居然一分為二,自己乘坐的小船直往旁邊的支流上走。她忙問:“這是怎麼回事?”
“一脈到人間,一脈到忘川。”蓐收回答。
雲渦徹底放下心來,蹲在船篷裡打瞌睡。因為地府情勢特殊,所以雲渦提前將螢小童子和白小童子留在段府守著景宸。此時沒瞭兩個小靈童的逗樂,她感到百無聊賴。
大概有一盞茶功夫,蓐收忽道:“到瞭!”
雲渦頓時清醒,小心翼翼地走出船篷,看到前方河道上面架著一座拱橋。拱橋四周紅雲繚繞,半空中有幾束冥火在靜靜地燃燒著。在拱橋的橋頭,有一間湯坊,雖門面狹小,卻是雕欄玉砌,華美異常。
雲渦下意識地問:“孟婆?”
傳說中,孟婆在奈何橋上為每一位魂魄送孟婆湯,喝下孟婆湯的魂魄會忘記前世的一切,瞭無牽掛地去轉世輪回。
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嫗站在橋頭,遞上一碗碗的孟婆湯。那些湯碗被一隻隻無形的手拿起,傾瞭一傾,便重新回到瞭孟婆的手裡。果然如蓐收所說,戴上瞭那根白玉簪,她隻能看到孟婆,看不到魂魄。
“要不,去問問孟婆有沒有見過月錦吧。”蓐收運行仙力,將畫舫靠瞭岸。
岸邊生滿瞭紅彤彤的曼莎珠華,如霞光般璀璨。雲渦一邊驚嘆,一邊將手指撫過那些妖異美麗的花瓣。
驀然,一株曼莎珠華纏上瞭她的手腕。雲渦大吃一驚,正要掙開,忽聽那株曼莎珠華道:“仙子,是我。”
“月錦?”雲渦愕然,定睛一看,那曼莎珠華果然慢慢變形,最後化為一具女體。女冠躺在花叢,臉色蒼白孱弱。
“你怎麼會在這裡?”雲渦問。
女冠隻搖瞭搖頭,並不答話。濃密的睫毛垂下來,遮住瞭有些無神的眸子。
“你的眼睛?”
女冠輕聲答:“看不到瞭。”
蓐收蹲下身,探瞭探她的手腕,道:“你的身體已經腐朽,必須馬上過奈何橋轉世。”
“不,我還要去見判官,問一問我夫君的下落。”女冠吃力地撐起身體,沒有焦點的目光卻堅定如磐石,“仙子,你說過的,上窮碧落下黃泉,都會陪我。”
雲渦胸中突然生出一腔熱血。她一把將女冠抱在懷裡,起身道:“我說到做到!咱們這就過奈何橋,找判官!”
她回頭看向蓐收:“你要跟著去嗎?”
女冠急道:“神君不能去!這冥府上下一旦感知神君造訪,都會來拜見的,到時候我們行事反而極不方便。”
蓐收點頭,道:“雲渦,你帶她去吧,我給你的簪子足以護你周全。”
雲渦轉念一想,兩人說得有道理。這地府平日裡沒什麼神仙來,頂多有個把地仙來討個魂魄什麼的,從沒見過蓐收這樣大的上神,萬一嚇著瞭人傢不好。
再說,時間不多瞭,萬一判官忙著跟蓐收敘傢常,忘瞭查生死簿怎麼辦?這鬼門隻等鬼,可不等人啊!
“那好,我去去就來。”雲渦抱著女冠,大步向奈何橋走去。到瞭橋頭,她徑直往前沖,卻被孟婆橫起手裡的檀木拐杖攔住。
孟婆道:“這位娘子,要過橋先喝瞭一碗湯再走。”
粗瓷湯碗中,淡綠色的湯水尤為清亮,被晃悠悠地遞到女冠的唇邊。雲渦道:“孟婆,我懷裡的人塵緣未瞭,我要先幫她尋瞭相公,再讓她回來喝湯,可以嗎?”
孟婆面上喜怒未辯:“我自然是認得她,奈何橋上等三年的月錦。”
“既然認得,那還請孟婆行行好,放行吧!”
孟婆呵呵一笑:“姑娘,我孟婆子破過例。不過我放行的那些魂魄,都是生前做過善事的!可是月錦受靈魔蠱惑,在人間為非作歹過一段時間,心頭眼中都生瞭翳。心翳讓人不智,眼翳讓人不明。我怎能讓這樣的人過奈何橋?再說,就算你真的尋到瞭你的夫君,你覺得他會愛一個不智不明的人嗎?這碗孟婆湯,就是去一去你的心翳、眼翳。你喝還是不喝呢?”
女冠面露猶豫之色:“我、我跟著桃花靈魔做瞭那麼多壞事……”
所謂情怯,大抵如此。
葉公好龍,筆下畫龍無數,然而真正的龍從天而降,葉公卻怕得要死。如今,女冠也不能免俗。二十年前為情為愛要死要活,真的快要見到自己的夫君,卻有些膽怯瞭。
雲渦怕她動搖,低聲道:“孟婆湯會讓人忘卻生前記憶。月錦,等下我就沖過去,你一定要配合我。”
“不必瞭。”女冠掙紮著站在橋上,對雲渦道,“孟婆說得有道理,我就是生瞭心翳和眼翳,才會跟靈魔作惡多端!再說,隻有去除眼翳,我才能認出相公來。”
“可是……”
“仙子,若是你見瞭相公,請轉告他我的心意。”女冠不再聽勸,眼中含淚,捧起那碗孟婆湯,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