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以後,兩人見瞭面能做的事情也就剩下吃飯瞭,可她口味挑剔,飯量又小,不管什麼東西叼上兩口就說飽瞭,兩人連吃都吃不到一塊去。他與她之間仿佛是完全找不到交往之道,舉步維艱。
周末的時候,苒苒直接約見瞭邵明澤,把各種話都擺在瞭臺面上:“既然都是奔著婚姻去的,那就先把婚後的事情都說在明處,把各自的要求和底線都先擺出來,以免以後產生不必要的麻煩,你說呢?”
邵明澤看著她,緩緩地點瞭點頭:“有道理。”
苒苒又問:“那是你先說還是我先說?”
“女士優先。”邵明澤客氣地說。
她卻沒和他客氣,徑直提出瞭自己的要求:“邵先生婚前是個什麼樣的人、有什麼樣的過往我都不想再追究,但我希望你能在婚後保持忠貞,最低也要在身體上忠貞。我們都是成年人,婚後雖然不見得會產生感情,但免不瞭要有身體上的接觸,我無法忍受和別的女人共用一個男人,這讓人很惡心。”
邵明澤挑瞭挑眉,卻沒做聲,隻低下頭去喝瞭口咖啡。
瞧見他這樣的反應,苒苒譏誚地笑瞭笑,又繼續說道:“如果邵先生覺得這一條實在是無法做到,那麼還有另外一個選擇,那就是無性婚姻。我們之間不需要盡什麼夫妻之間的義務,隻維持紙上的婚姻關系,彼此之間互不幹涉。這樣你在外面怎麼玩都可以,隻要不公開出來就行,怎麼樣?”
她這樣說,邵明澤卻隻是淡淡地勾瞭勾嘴角,又故意問道:“那如何生育子女呢?就算隻維持一個表面上正常的婚姻,也是需要有子女的。而我既然結瞭婚,如果沒有十分必要的理由,就不想以後離婚,這個問題還是要解決。”
苒苒很快答道:“還有人工授精這條道的,實在不行還可以去做試管嬰兒,我會很樂意配合的。雖然我不想和別人共用邵先生的身體,卻是不介意婚後生育一個有著你的基因的孩子,這一點你可以放心。”
聽到這樣的回答,邵明澤頗有些意外,定定地看瞭她片刻,不著痕跡地收回瞭視線,緩緩地轉動著手中的咖啡杯,又問道:“還有別的要求嗎?”
苒苒想瞭想,答道:“坦誠。既然要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我們之間最好能夠坦誠相待,別讓對方猜著心思過日子。我想就算是單純的合作夥伴,這樣合作起來也會比較舒服的。”
“很好。”邵明澤直接拍板,“既然我們對這件事情有瞭比較一致的看法,那不如先試著交往三個月。如果沒有太大的問題就訂婚,一年後結婚,你覺得如何?”
苒苒沒意見,站起身來與他握手道別:“那就先這樣定瞭,具體的問題我們遇到瞭再溝通。”
邵明澤看著她說道:“雖然我們這次見面很像是在談一筆生意,不過夏小姐比我預期得要好。”
苒苒笑瞭:“那就希望我們能合作愉快。”
她提瞭包欲走,快到門口時卻又被邵明澤叫住瞭。她回過身看他,問:“還有什麼事?”
邵明澤頓瞭頓,問:“我記得夏小姐對結婚對象的身高是有要求的,顯然我的身高是不符合標準的,是什麼原因讓你改變瞭主意呢?”
苒苒怔瞭怔,心道:這個男人真是個愛記仇的,她那天不過隨口刺瞭他一句,他就念念不忘直到現在。
邵明澤微揚著眉,還在等待著她的回答。
苒苒轉身幾步走到瞭他的身前,用手拽住瞭他的領帶,踮起腳來在他的嘴角輕輕地觸瞭一下:“因為我聽從瞭邵先生的意見。你看看,我們相差的這個高度,不管你肯不肯低頭,隻要我踮起腳來,我就能夠到你,而如果你再高上幾個厘米,我就做不到瞭。選擇把主動權留在自己手裡,不是很好嗎?”
說完瞭,她便松開瞭手,剛走瞭沒幾步,卻聽得邵明澤在後面慢悠悠地說道:“你剛才親的那是下巴。”
她就笑瞭笑,豪氣萬丈地揮瞭揮手,頭也不回地說道:“哦?那下次我再努力踮高一點。”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苒苒和邵明澤開始交往的事情叫夏宏遠很是意外,他專門把苒苒叫到瞭辦公室細問:“你不是看不上邵明澤嗎,怎麼又交往上瞭?”
苒苒故作嬌羞狀,嬌滴滴地叫道:“哎呀,爸爸,人傢什麼時候說過看不上明澤啊,你可不要亂講,明澤聽到瞭要生氣的。”
夏宏遠很是無語,實在搞不清自己女兒的小心思。不過邵明澤傢世好,本身又是個十分有前途的青年,他本就是有些欣賞的,若是能正正經經地和女兒交往倒也不是壞事。再說南郊那幾塊地皮競爭得厲害,裡面就有邵傢在摻和,若是能和邵傢聯手,成算一下子就大瞭不少。這樣一想,他就正色囑咐苒苒:“既然是在交往,那就好好處一處,如果真合適,雙方傢長也見個面,早點把事情定下來。”
苒苒都一一應瞭,又拍馬屁道:“爸爸多給我掌掌眼,我社會經驗太少,怕看人不準,最後還得請爸爸幫我拿主意。”
夏宏遠聽瞭這話果然高興,越看越覺得還是女兒可心意,隻可惜不是個兒子,若苒苒能是個兒子,也就不會有後面彭菁這鍋爛事瞭。
夏宏遠最近一直因為彭菁的事情鬧心。他不肯回傢,彭菁就到公司來堵他,有幾次還帶著兒子辰辰來。大的哭,小的也號,看得他更是心煩。若不是怕鬧出去瞭丟人,他真恨不得把親子鑒定的結果摔到彭菁臉上去。
頭上戴綠帽子,替別人養兒子,無論哪一條傳出去都是醜聞,隻能都捂住,就連彭菁也不能告訴,免得逼得她狗急跳墻。那女人要是豁出臉面去鬧,就算是他占著理,也丟不起那個人。所以現在能做的就是冷處理,既要疏遠著彭菁,又不能一下子斷瞭她的念想。真到他死的那一天,他一個子兒也不留給那對母子,到時候再叫他們傻眼去吧!
一想到這些,夏宏遠既覺得憤恨又覺得心力交瘁,看看名牌大學畢業的女兒,欣慰之餘,十分罕見地說瞭幾句掏心窩子的話:“苒苒,辭瞭工作到公司裡來幫爸爸吧。爸爸也就你這麼一個女兒,公司早晚要交到你手裡的,你先過來歷練一下,以後也好接管公司。”
苒苒聽得心中怦怦直跳,面上卻做出毫不在意的模樣,撒嬌道:“我對公司的事情又不感興趣,才不來這裡賣苦力呢。再說爸爸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怎麼現在就想退休的好事呢?我看您還是消瞭這份心思,再為人民多服務幾十年吧。”
一番話說得夏宏遠又笑瞭,卻是說道:“爸爸當然先不會退休,不過你也要到公司裡來學習一下管理,過來幫幫爸爸。這幾年公司發展很好,爸爸一個人顧不過來瞭。”
苒苒的眼珠轉瞭轉,又試探地說道:“顧不過來就找別人去做,我看明澤就挺好的,以後有事情可以叫他過來幫忙。”
夏宏遠聽瞭,頗為無奈地說道:“真是個傻丫頭,別說你和邵明澤還沒結婚,就是以後結婚瞭,夏傢的公司還是要掌握在你手裡才好。別太容易相信人,尤其是男人,都靠不住的。”
“男人靠不住”這話韓女士也曾和她說過,現如今又從夏宏遠嘴裡說出來,苒苒越發覺得這世界真可笑。韓女士說這個尚算是教訓,而到瞭夏宏遠這裡就應該算是經驗瞭。
苒苒便又嬉皮笑臉地說道:“哎呀,爸爸真嘮叨,不是還有爸爸嘛!先不說這個瞭,您先讓我回去考慮考慮,我好不容易才考上那單位的,好幾百個裡面才錄取瞭這麼幾個出來,一下子就這樣辭職瞭,多可惜啊!”
她越是這樣推托,夏宏遠反而越覺得這個女兒好,起碼沒有隻盯著他的產業不放。再說女兒又是名牌大學的畢業生,能在數百個人裡面脫穎而出,能力一定是有的,現在不過是懶散些。女孩子嘛,也算不得什麼毛病,慢慢地教一教也就行瞭。
夏宏遠忙得不行,就苒苒在這兒的一會兒工夫,不時地有電話接進來。苒苒感覺不方便,見夏宏遠已經問完瞭邵明澤的事情,又沒什麼交代的瞭,趕緊找瞭個借口出來。
路過旁邊助理辦公室時,陳洛手裡拿著文件夾正好出來,差點和她撞瞭個滿懷。看清瞭面前的人,陳洛微微一愣,隨即就又溫和地笑瞭,和她打招呼:“過來找夏總?”
因著那天晚上的事情,苒苒見到陳洛多少有些尷尬,趕緊點瞭點頭,勉強地笑瞭笑:“過來和爸爸說些事情。你忙吧,我先走瞭。”說完瞭便連忙朝電梯口快走,就像身後有人追趕著,逃一般地沖進瞭電梯裡。
陳洛不禁失笑,可嘴角剛一翹起就沉瞭下去。他望著電梯的方向,不知想起瞭什麼,怔怔地站瞭片刻,這才又在嘴角上彎出一絲笑意,轉身往夏宏遠的辦公室走去。
夏宏遠正在接著電話,見他進來,便沖著他微微頷首,用手指示意他先把文件放在桌面上,等一會兒再說話。
陳洛默默地立在一旁,看夏宏遠擱瞭電話,這才出聲說道:“林局叫人把車子又退瞭回來。”
前一陣子,夏宏遠借著林局的兒子回國這事,叫陳洛找個機會給他送一輛車子過去。雖說是借給林公子開著玩的,可大傢都是明白人,都知道這就等於變相把車子送給瞭林局。可眼下林局卻把車子給退瞭回來,顯然是不打算接受夏宏遠這份心意。
夏宏遠皺皺眉頭,食指不緊不慢地敲著桌面,問陳洛道:“他有沒有什麼特別的嗜好?”
陳洛搖頭道:“說是這人很自制,對錢財和女色都沒什麼興趣。和林夫人感情也很好,兩人就生瞭一個兒子,從小就很優秀,大學畢業後又出國留學,林局時常掛在嘴邊上的。”
夏宏遠心中一動,又問:“這個林公子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陳洛答道:“還不太清楚,隻知道回國後就直接進瞭政法部門,雖然他自己有些能力,不過多少也還是靠瞭些傢裡的背景,聽說林局和市法院的王院長是老同學。”
夏宏遠聽完就笑瞭,交代道:“你好好去查一查這個林公子,老的這條路走不通,咱們就想辦法從小的身上走。”
陳洛應下瞭,又向夏宏遠匯報瞭一些其他的事情。正說著,衣兜裡的手機卻響瞭起來,他低頭看瞭一眼來電顯示,隨即便摁瞭拒接鍵。
夏宏遠瞧見瞭,打趣他道:“怎麼,被女人纏上瞭?”
陳洛淡淡一笑,解釋道:“不是,是傢不相幹的投資公司,非要推薦我買理財產品,也不知道手機號怎麼落到他們手裡去的。”
“現在的個人信息安全的確沒保障,也不知道都是從哪裡泄露出去的,不管是賣什麼的都能找上你,的確很惹人煩。”夏宏遠頗有同感地點瞭點頭,飛速地掃瞭一眼陳洛剛拿過來的文件,簽上瞭自己的名字。
陳洛拿瞭文件去辦理,人還沒走出夏宏遠辦公室,手機就又響瞭起來。這一回,他連看都沒看就直接掐斷瞭。
夏宏遠不由得笑瞭:“嘿,這幫人還真執著,實在不行就換個號碼吧。”
陳洛回頭笑笑,應道:“好的,我會考慮您的建議。”
苒苒那裡拖拉瞭一個多月,又被夏宏遠催瞭幾次,這才向單位提交瞭辭職報告。消息一傳開,單位裡有人羨慕,有人不屑,也有人瞧不起她,說她不過就是仗著老子有錢,自己什麼本事沒有,還有人懷疑她當初進單位的時候就是花瞭錢的。
不過這些話都沒能傳到苒苒耳朵裡去,自從辭瞭職她就回瞭單位兩趟,一趟是交接手上的工作,一趟是整理自己的物品。而中國人說閑話都愛背著人,越是在人後跳得歡的越是那些沒膽的,等真站在人傢面前瞭,大多連放個屁的膽量都沒有。
苒苒的東西不多,一個不大的整理箱就把所有的物品都裝瞭進來。她謝絕瞭同事的相送,獨自抱著整理箱不緊不慢地出瞭單位。
邵明澤在外面等著,見她出來便從車裡下來瞭,接過她手上的整理箱放進車裡,隨口問道:“工作都交接完瞭?”
苒苒點瞭點頭,回頭頗為戀戀不舍地看瞭看單位的辦公大樓,這才重重地嘆瞭口氣,跟著邵明澤上瞭車。
邵明澤見她這般神情,當下就說道:“既然喜歡這份工作那就先做著好瞭,為什麼還要辭職?”
她其實並不算喜歡這份工作,以前遇到煩心事的時候,也曾和穆青撂過什麼“老子不伺候那幫孫子瞭,老子不幹瞭”之類的狠話。可是如今真要走瞭,心裡竟然有些惆悵。
也許隻是對未來要面臨的改變心生膽怯,所以即便以前的工作並不如意,放棄的時候依舊需要莫大的勇氣。
這些心思都是沒法和邵明澤說的,於是她隻對著他露出淺淡的一笑,然後轉過頭去,出神地看著街道兩旁的景物。密集的建築物和往來行走的路人一一往後閃去,眼前畫面紛繁變化,心緒卻意外地慢慢靜瞭下來。
邵明澤見狀不再多說,轉過頭去專心開車。在路口等紅燈的空當,他卻又回過頭來看苒苒,問:“以後有什麼打算?”
苒苒想瞭想,不答反問:“你當時是怎樣的?”
邵明澤沉吟瞭一下,答道:“邵傢和夏傢情況不同,傢裡一直是老爺子負責掌舵,大伯和三叔兩人各當一面,底下的兄弟們則是不分房頭,都打散瞭安插在長輩手下幫忙。我畢業後被派去瞭大伯那裡,他面上對我極好,暗中卻是多加壓制。我當時正年輕氣盛,一個忍耐不過就賭氣出來自己做事瞭。”
“辦瞭華興科技?”她問。
“嗯。”邵明澤十分難得地彎瞭彎嘴角,眉宇間平添瞭些許少年意氣,“當時正好有幾個不錯的朋友,大夥兒一合計就開始瞭創業。最初的一陣子比較難挨,挨過去就慢慢有瞭起色。老爺子看著公司有前途,就直接給我投瞭資金,這才有瞭現在的華興科技。”
苒苒聽得津津有味:“嗯,很勵志嘛。不過我可沒有你的本事,也開不來公司。”
邵明澤笑笑,說:“我建議你先從基層慢慢做起,夏叔叔那裡身體康健,年紀也不算大,短時間內都不會將公司放手,你正好有時間打一打基礎。”
苒苒不得不承認邵明澤看人極準,夏宏遠這人看似粗枝大葉,實際上卻是個疑心極重的人,本身又愛爭強鬥狠,什麼東西都要牢牢握在自己手中才放心。照他的性子,除非是到瞭萬不得已的地步,否則絕不會輕易將公司交給他人的,哪怕是自己的獨生女兒。
她認同地點瞭點頭,卻不願與邵明澤過多地談論自己的父親,當下便岔開話題問他:“今天晚上有什麼安排?”
這個問題卻把邵明澤給問住瞭。他與她正式交往已快兩個月瞭,每周見上一兩次面,一直都是不溫不火。
開始的時候他帶她去聽過音樂會。她靜靜地坐在那裡,目光專註,不言不語,連姿勢都不曾變過。他還當她是聽得入迷,直到看到她不由自主地連連點頭,才知道她是在打瞌睡。他哭笑不得之餘,又不禁對她這種本事佩服萬分。
後來,他們嘗試過去看電影,不過她喜歡的他看不下去,而他欣賞的她又說自己看不懂。
從那以後,兩人見瞭面能做的事情也就剩下吃飯瞭,可她口味挑剔,飯量又小,不管什麼東西叼上兩口就說飽瞭,兩人連吃都吃不到一塊去。他與她之間仿佛是完全找不到交往之道,舉步維艱。
邵明澤沉吟片刻,反問苒苒:“你想做什麼?”
她想瞭想,就說道:“我有朋友要過生日,想去給她選一個生日禮物。”
邵明澤沒意見,先帶著苒苒去吃瞭點東西,然後便陪著她去瞭購物中心。兩人剛逛瞭沒半個小時,邵明澤的手機就響瞭起來。他看瞭眼來電顯示,對苒苒說瞭一句“抱歉”,然後走到一旁去接電話。
苒苒漫不經心地看著貨架上的貨品,無意間回頭掃瞭一眼,就看到邵明澤面色漸漸有些沉重。待他掛瞭電話走過來,她便先問道:“有事?”
他點點頭:“傢裡的電話,說老爺子的心臟病犯瞭。”
苒苒倒是有些驚訝,問:“嚴重嗎?”
“已經送到醫院瞭。抱歉苒苒,我現在得趕過去,你是繼續逛一會兒還是現在就回去?”邵明澤問。
現在時間還很早,而且她給穆青的禮物還沒有買到,便說:“你快去吧,我把給朋友的禮物挑好後自己回去。”
“那好吧,我先去醫院,等晚一些再給你電話。”邵明澤神態平靜,從錢包裡掏出一張信用卡來,遞給苒苒,“禮物的費用我來支付,你自己也挑幾件喜歡的東西。”
他這個舉動讓她十分意外,他們交往以來的約會花費雖然基本上都是邵明澤在出,但他卻從沒有像今天這樣直接給她信用卡。這算什麼?是不能陪她逛街的補償?真拿她當他以前的那些女朋友瞭?
苒苒於是笑瞭笑,沒有接那張卡,雙手仍插在衣服口袋裡,說:“送朋友的禮物本就在於一片心意,又怎麼能花別人的錢來送?至於我自己,也沒什麼想買的,不用麻煩瞭。”
邵明澤微微一怔後沒再堅持,把信用卡裝瞭回去,禮貌地跟苒苒告別。
待他轉身走遠,苒苒這才收瞭臉上的淺笑,沖著他的背影誇張地撇瞭撇嘴,又伸出雙手做瞭一個鄙視的動作。而她卻不知這一切都通過反光的玻璃落入瞭邵明澤的眼中,他微微一怔,腳下不由得一頓。
苒苒見邵明澤突然停下步子,似是要轉過身來,頓時嚇瞭一跳,忙把手收回來,又在臉上備上瞭溫婉的笑容。幸好邵明澤並未回身,隻是在原地停瞭下,然後就快步離去瞭。
沒他在身邊,苒苒不用端著拿著,反而覺得隨心所欲、逍遙自在。她先給穆青選瞭一條水晶手鏈,順便也給自己買瞭幾樣東西,刷卡的時候又想起瞭夏宏遠來,覺得該給他買點東西去討個好,於是又去挑瞭件襯衣,這才拎著大包小包心滿意足地出來。
出租車正好要過萬和路,時間還不算十分晚,她就往夏宏遠的辦公室打瞭通電話,想順便把襯衣給送過去。電話是秘書接的,說夏宏遠一直在開會。
苒苒心想,夏宏遠雖然錢掙得多,可也真夠不容易的。她有心表現孝順,特意叫出租車在路邊停瞭停,下車給夏宏遠買瞭些夜宵,這才去瞭公司。
夏宏遠散瞭會出來,見女兒特意給自己送瞭夜宵過來,不由得大為感動,當即就吃瞭起來。待吃到一半,他卻突然想起新得到的消息,說林局的公子林向安竟然是女兒的大學校友,兩人還曾是男女朋友。
這樣的關系,說近不近,說遠不遠,全看兩人當年是怎麼分手的,隻要不是談崩瞭的,多少都會留有一份與眾不同的情意在。
夏宏遠有心跟女兒提林向安的事,可又不知該怎麼開口,幾次張口都欲言又止。
苒苒看出夏宏遠是有事要說,而且這事好像還不怎麼好開口,能叫夏宏遠都不好意思開口說的事情,十有八九不會是什麼好事。她便故意裝作沒看出來,把新買的襯衣給瞭夏宏遠之後,說:“爸爸,逛街的時候看到瞭,覺得你穿挺合適的就買瞭。你慢慢吃吧,吃完瞭早點回去休息,我網上約瞭同學聊天的,先走瞭啊。”說完瞭也不給夏宏遠說話的機會,急忙往外走。
夏宏遠顧不上說別的,忙在後面喊:“慢著點,我叫司機送你。”
苒苒哪裡敢慢走,恨不得一步就能邁出夏宏遠的辦公室,誰知卻正好撞見從外面進來的陳洛。見夏宏遠要找司機送苒苒,他就微笑著說道:“不如我送苒苒吧,正好順道。”
畢竟是當著外人的面,夏宏遠也不好跟女兒提林向安的事情,便先消瞭這個心思,沖著陳洛點頭道:“好,那就麻煩陳洛送苒苒回去。大晚上的,一個小姑娘傢不安全。”
陳洛客氣地淡淡一笑:“夏總客氣瞭。”
苒苒不好再堅持,隻得跟在陳洛身後出去。兩人一路沉默,苒苒的高跟鞋敲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嗒嗒聲,與陳洛平穩低沉的腳步聲夾雜在一起,竟構成瞭一種怪異的和諧。時間有些晚瞭,公司裡加班的人已經不多,電梯很快就從底層升瞭上來。陳洛本來站得靠前,此刻卻客氣地側身讓開瞭,等苒苒進瞭電梯後才在後面跟瞭進去。
電梯裡空間狹小,苒苒更覺得不自在起來。她遲疑瞭一下,沒話找話地問陳洛道:“最近工作忙嗎?”
陳洛先習慣性地向上揚揚嘴角,然後才答道:“還好,不過南郊的幾塊土地的大體規劃出來瞭,夏總盯得很緊。”
苒苒瞭然地點瞭點頭,想瞭想,又問他:“如果我想進公司工作的話,去哪個部門比較好?”
“以前單位的辭職手續都辦利索瞭?”
“嗯,都辦好瞭。我想先在傢調整幾天,然後就過來上班。”苒苒笑瞭笑,又問,“所以就想向你請教一下,去哪裡上手能比較快?”
電梯直接下到瞭地庫,陳洛帶著她走向自己的車子,微笑著回頭問她:“這得看你的目的是什麼瞭。”
苒苒不由得挑高瞭眉梢:“怎麼講?”
陳洛笑笑,卻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隻是答道:“可以有兩種選擇。一種是直接去行政那邊,好上手,消息靈通,認識的人也多;另外一種是去外地的分公司,從業務部門一點點學起,慢慢熬。”
苒苒微微一怔,從底層慢慢做起的道理她能懂,卻有些不明白為什麼放著總公司不來,卻要去外地的分公司。她沉吟瞭一下,問:“為什麼非要去分公司?”
陳洛先給她開瞭車門,然後自己又繞到另一邊坐進駕駛位裡,這才半開玩笑地回答道:“因為你是夏總的女兒啊,外地的分公司裡認識你的人少,身份沒準還能瞞住。不然你就算去業務部門做小職員,大傢捧你哄你還來不及呢,誰還敢隨意指使你?誰又敢指著你的鼻尖罵你?可不挨訓不挨罵,不吃苦不受累,你去還有什麼意義?”
說到後面,他的嘴角又是微微挑起,有溫和的笑意從嘴角溢瞭出來。
苒苒想想的確是這麼回事,不由得也笑瞭:“那是,我可是名副其實的太子女,誰要是敢給我穿小鞋,我就炒他的魷魚。”
陳洛配合地點頭:“嗯,你有這個權力。”
苒苒沉默瞭一下,說:“可我不想去外地,我想留在西平。”
陳洛思量片刻,正經地建議道:“那就去營銷管理中心那邊吧,不管是市場部還是銷售部,都很鍛煉人。其實不管去哪裡,你的身份都不可能真正瞞住,總會有知道內情的人不露痕跡地照顧著你。”
話題既然聊開瞭,再繼續下去就輕松瞭許多。苒苒問起陳洛剛進公司時的情形,陳洛開著車,揀有意思的事情給她說瞭幾件,逗得她時不時地笑出聲來。苒苒聽他說話裡隱隱帶著些南方的口音,隨口問道:“你是哪裡人?”
陳洛神色微微一怔,這才答道:“廣西人。”
“廣西人?”苒苒有些意外,“真是巧,我對廣西可是很熟悉。”
陳洛奇怪道:“我記得夏總是宣安人啊。怎麼,你去過廣西?”
苒苒笑著搖頭:“沒去過,不過我高中時候有個筆友就是廣西人,我們通瞭很久的信。”
陳洛淺淡地笑瞭笑,順著她的話頭聊起瞭廣西的風土人情來。這個話題更加輕松,聊起來也愉快。等車子開到苒苒樓下時,兩人之間的氣氛已是十分輕松融洽。苒苒笑著解開瞭安全帶,向陳洛道瞭謝,打開車門正準備下車的時候,忽地聽他在身後又叫瞭一聲:“苒苒。”
苒苒轉回頭毫無戒備地看他,目光中帶著詢問:“嗯?”
陳洛抿瞭抿唇,內心像是正經歷著一場掙紮,遲疑瞭片刻才說:“夏總知道你跟林向安之前的事情瞭。”
苒苒明顯一怔,眉眼間的那點歡快瞬間散瞭個幹凈,隻愣愣地看向陳洛。不過她很快就回過神來,努力遮掩著眼中的情緒,平靜地看向他,想問他這話是什麼意思,她與林向安之前能有什麼事情,夏宏遠就算知道瞭又有什麼關系……可是這張嘴卻像是被膠水黏住瞭,張也張不開。
“市裡對南郊濕地的總體規劃已經差不多敲定瞭,那邊幾塊地皮都要招標出讓,夏總是鐵瞭心要拿下來。林向安的父親正好是規劃局的一把手,夏總一直想走他的路子,隻可惜搭不上關系。前些日子,夏總不知道從哪裡知道你跟林向安曾經交往過。”陳洛頓瞭頓,微垂瞭眼簾避開苒苒的視線,低聲說道,“我估計夏總可能會跟你提起這事,沒準會叫你去找林向安搭線,你還是提前有個準備比較好。”
這是想叫她以前女友的身份去找林向安,把他以前對她的那點愧疚兌換成利益嗎?那尊嚴呢?又要把她的尊嚴放在哪裡?
苒苒一直沒有說話,陳洛忍不住抬眼去看她,見她不知何時低垂瞭頭,手還扶在車門上,身子卻僵硬得像是一尊塑像。他忽然就覺得有些心軟,忍不住輕聲喚她:“苒苒?”
她沒什麼反應,片刻後才猛地驚醒過來,轉過頭看他,問:“什麼?”
陳洛微不可聞地嘆瞭口氣,問她:“你沒事吧?”
苒苒用力地扯瞭扯嘴角,勉強地擠出一個虛弱的笑容:“我能有什麼事,也就是張嘴求人有點難,尤其是林向安。你也知道的,我和他早就分手瞭的,實在是不想跟他打交道瞭。”
陳洛隻靜靜地聽著,既沒有勸她,也沒有替她抱不平。
“更別說還是這樣的事,明擺著就是用臉面去換利益。”苒苒譏誚地笑笑,突然轉頭問陳洛,“如果換成是你,會對前女友念這樣的舊情嗎?”
陳洛沒想到苒苒會突然問到他的頭上,眸色一時有些復雜,想瞭想才答道:“這要看以前的情分有多重吧。”
以前的情分有多重?她啞然失笑,那定然是沒有多重的,否則林向安也不會那麼幹脆地棄她不顧,追隨蘇陌而去。
苒苒的神態終於恢復如常,禮貌地跟陳洛道瞭謝,然後獨自上樓。
天氣已日漸炎熱,每次從外面回來都會是一身的汗。苒苒簡單地沖瞭個涼,出來後就盤腿坐在床上翻看那盒子老照片。盒子還是八十年代用來裝蛋糕的那種粉紅色半透明的塑料盒子,很大,散裝著她從小到大的照片,滿滿當當的。
小時候的照片最多,除瞭一些滿月照或者周歲照之類的特定日期的照片,其餘的大多是三個人在一起的生活照。那時,夏宏遠的身形還沒發福,韓女士的臉上還能看到笑容,她最大的煩惱不過是弄臟瞭新買的裙子,或是韓女士又逼著她去學琴。
慢慢地,照片上不見瞭夏宏遠的身影,韓女士的嘴角也總是微微地抿著,輕易不肯翹起,而她,眼睛裡也帶上瞭藏不住的倔強與叛逆。
再後來,照片裡就隻剩下瞭她一個,開心也好,悲傷也罷,都隻有她一個。
苒苒機械地翻看著那一張張按照時間順序排列的相片,淚水毫無預兆地從眼中噴湧而出。
她曾用叛逆反抗父母的婚變,用冷漠回報他們對傢庭的背叛,用放縱表達她的不在乎。她倔強,不懂事,自私涼薄……可沒有一個人知道,如果可以,她願意乖巧聽話,願意用自己的一切去換回那個完整的傢庭,換回那個曾有著親情與溫暖的三口之傢,不再是夏宏遠與韓女士,而是爸爸和媽媽。
房間裡空調開得很足,冷氣穿透瞭薄薄的睡裙,從體表一層層地滲瞭進去,從肉到骨,直到把人的整顆心都沁涼瞭。淚水在眼窩裡的時候還是熱的,可等流到臉上的時候就已經冰涼。
十二年前,夏宏遠離婚時從未因她這個女兒而猶豫過,現在又為何要奢求他能把她的尊嚴與感受放在利益之前?明明是早就明白的,為何都到現在瞭,心裡還會殘存著那一點點奢望?
苒苒將照片一張張地放回到盒子裡,重重地蓋上瞭蓋子,塞回到床下。時針已經指向瞭鐘盤的最頂端,不管怎樣,生活總得繼續下去。她猶豫瞭一下,還是拿起手機給邵明澤發瞭條短信詢問邵老爺子的病情。
過瞭一會兒,邵明澤便打來瞭電話。他的聲音本就有些低沉,此刻更是帶瞭些喑啞,低聲說:“抱歉,一直有些忙亂,忘記瞭給你電話,還沒睡嗎?”
“沒有。”苒苒停瞭停,用力抿瞭抿唇,這才把後面違著心意的話憋瞭出來,“我有些擔心你那裡,邵老現在情況如何?病情穩定住瞭嗎?”
邵明澤沒想到她會說擔心他,稍稍有些意外,語氣卻是不自覺地柔和瞭些:“人已經搶救過來瞭,不過情況還算穩定。你睡吧,不用擔心。”
苒苒有心再說幾句表示關切的話,可又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麼,隻得說:“那好,你自己也註意身體。”
“好的,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