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剛查過易美公司的背景資料,它並不是業內最好的地產與土地評估咨詢公司,也沒做過什麼出眾的案例,而蘇陌也並非其中最突出的資產評估師。為什麼要選定易美公司?
邵明澤趕到的時候,這場鬧劇剛剛結束,苒苒站在門口等他,看著電梯顯示燈上的數字不停地跳躍,最終停在瞭“19”。電梯門緩緩打開,露出裡面邵明澤的身形。他站得離電梯門很近,不等電梯門全部打開就從裡面匆匆地邁瞭出來。
“走瞭?”他環顧瞭一下四周,問苒苒。
苒苒沒回答,隻靠在門上靜靜地看他。他的頭發上還有些潮濕,應該是剛剛洗過澡;身上套瞭件灰白色的T恤,下身則是條黑色的運動短褲;腳上穿的卻是皮鞋,光著腳,顯得有些不倫不類。她將邵明澤從頭到腳細細地打量瞭一遍,忽地微笑起來。
邵明澤詫異地挑高瞭眉毛看她,問:“怎麼瞭?”
苒苒認認真真地對他說:“明澤,謝謝你,剛才我很害怕。”
邵明澤點點頭:“嗯,看得出來,電話都撥錯瞭,可見當時是真的慌神瞭。”
苒苒不好意思地笑笑,閃身讓開瞭門:“進來坐坐吧,我去給你找些喝的,冰水還是啤酒?”
“白水吧,一會兒還要開車。”邵明澤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來,微微抬著頭打量這間不大的公寓。雖然兩人都已經訂瞭婚,可他很少來她這裡,就是之前來傢裡接她,也大多是在樓下等著。
苒苒拿瞭一瓶水從廚房裡出來,隔著茶幾丟給他,玩笑道:“我以為,這個時候是男人都得選擇要啤酒呢。”
邵明澤微微抬瞭眼簾看她,神色平靜地問:“你這是想讓我證明一下自己的性別嗎?”
苒苒笑著搖搖頭,在他對面坐下瞭:“開個玩笑而已,畢竟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難免會有一點點緊張,請理解。”
許是因為他的穿著不像平日裡那般正式,整個人的氣質都跟著柔和瞭許多,眼中也少瞭許多凌厲,越加深邃得叫人望不到底。他看著她,說:“可我們不光是孤男寡女,我們還是未婚夫婦。”
苒苒稍稍有些訝異,不知他為何會提到這個。
“你剛才並沒想到給我打電話吧?”他又問。苒苒打電話過來時,他剛洗完澡出來,聽到她一上來就報自己的住址還有些奇怪,後來馬上就明白過來她打錯瞭電話。她的聲音很急,隔著電話幾乎都能聽到她急促的呼吸聲。都害怕成這樣瞭,她仍不肯向他這個未婚夫求救。
不知為何,邵明澤的心裡突然覺得有些不舒服。
苒苒想不到他會在此時追究這個,不過當時她還真沒有想過要向他求救。若不是兩條通話記錄離得太近,她也不會把電話錯撥到他那裡去。她不想正面回答他這個問題,於是便彎著嘴角笑瞭笑,故意用很輕松的口氣答道:“我習慣瞭有事要找警察叔叔。”
邵明澤沒有笑,隻沉靜地看著她。
最後還是苒苒敗下陣來,她妥協地聳瞭聳肩膀,坦言道:“是的,時間太晚瞭,我不想折騰你。往壞處說是我對你太過見外,可若是往好處說,也可以說我是善解人意。”
“苒苒,我們已經訂瞭婚,我不需要你的這種善解人意。”邵明澤說道。
“是嗎?你確定?”苒苒笑著問,“娶媳婦還是要娶善解人意的比較好哦。”
“我希望我們能夠走得更近一些。”邵明澤的聲音不大,卻有著不容撼動的堅定。
苒苒不想在這個問題上跟他爭執,垂著眼稍稍沉吟瞭一下,說:“既然這樣,那我也就不跟你客氣瞭。如果明天沒有要緊的事情,今天晚上就別走瞭,留下來陪陪我吧,跟我聊聊天,我現在挺怕一個人待著的。”
邵明澤什麼也沒問,隻點頭道:“好。”
苒苒站起身來幫他把電視打開:“你先坐著,我去沖個澡,換身衣服,一會兒咱們慢慢聊。”
她說完,拿瞭換洗的衣物去浴室沖涼,留邵明澤坐在客廳裡看電視。
此時已過午夜,電視裡早就沒瞭什麼正經節目。邵明澤拿著遙控器,將頻道從頭掃到尾,也沒找到一個能吸引他停下來多看兩眼的節目。
浴室裡傳來嘩嘩的水聲,引得他下意識地往那邊掃瞭一眼。透過磨砂的玻璃隔斷,裡面那個模糊的瘦瘦的身影有些嬌小,像是一個還沒長大的孩子,隻偶爾在側身的時候,才能看到一點女人所特有的圓潤曲線。
邵明澤覺得自己的要求沒錯,不管他們各自有著怎樣的過去,既然兩人已經決定要牽手走後面的路,就應該努力把彼此的距離拉得更近。他緩緩地收回瞭視線,沉下心來看一檔旅遊探險節目。
苒苒出來得很快,沒穿睡衣,也是穿著跟邵明澤差不多的大T恤與短褲,越發顯得像個孩子。她把毛巾蓋在頭上胡亂地揉搓著頭發,無意間瞥到他正在看她,隨口問:“怎麼瞭?”
邵明澤淡淡地扯瞭扯嘴角,問:“你真的有一米六嗎?”
苒苒愣瞭愣,忽地忘記瞭心中的忐忑,氣惱地把手裡的毛巾朝他身上砸瞭過去。
邵明澤笑著接住毛巾,用手拍瞭拍身旁示意她坐過去,然後一面幫她擦著頭發一面低聲笑道:“其實我光著腳量也不到一米七五,不過別人問我的時候我都說一米七六。身高上有點水分,很正常。”
苒苒歪著頭橫瞭他一眼,沒說話,隻在鼻腔裡不滿地哼瞭一聲。
她的頭發不長,一會兒的工夫就擦得半幹。他收瞭手,把毛巾遞給她,問:“想聊些什麼?”
苒苒滿懷心思,一時卻不知道從何說起。她往沙發深處坐瞭坐,把兩條腿都盤瞭上來,耷拉著肩膀,低聲說:“今天發生瞭很多的事情。”
邵明澤重新從茶幾上拾起那瓶水來,漫不經心地喝著,輕聲說:“那就一件件地慢慢地說。”
苒苒輕輕地皺瞭皺眉頭,說:“爸爸那裡很固執,一點勸都不肯聽。”
邵明澤點點頭:“嗯,在預料之中,還有什麼事?”
“我對自己有些失望。”苒苒又說道,把頭靠向後面,出神地看著高高的天花板,“我以前很會讀書,成績也不錯。後來參加工作,除瞭單位裡的人際關系叫我有點頭疼之外,工作上的那點事情從沒難得住我,於是我就一直覺得自己還算聰明。可是現在我卻發現自己很笨,明明已經很努力瞭,卻還是趕不上別人的步伐。”
“哎?”邵明澤突然用胳膊碰瞭碰她,在她眼前晃瞭晃已經空的礦泉水瓶,“你先暫停一下,起來去拿點啤酒過來吧,要聊天還是配那個比較好,喝完瞭也好有借口酒後亂性。”
苒苒情緒正低沉著,忽然聽到他的話,氣得精神一振,想也不想就伸手給瞭他一拳,罵道:“亂你個頭,要喝自己去拿!”
邵明澤不以為意地笑笑,竟然真的起身去冰箱那裡拿啤酒,回來還丟給瞭她一罐:“你那不算什麼,新的公司,新的工作,任誰都需要一個適應期,挺過去也就沒事瞭。來,接著說下一件吧。”
明明是叫她鬱悶至極的事情,竟然就這樣被他三兩句話給打發瞭。苒苒忍不住翻瞭個白眼給他看,沒好氣地說:“沒瞭,沒下一件瞭!”
邵明澤挑瞭挑眉,一本正經地問她:“哦?就聊這麼點東西?你把我留下來的目的真的隻是聊天嗎?”
苒苒一肚子的消沉都快被他氣成瞭炸藥,她惡狠狠地答道:“自然不是為瞭聊天,我打算把你先奸後殺,殺瞭再奸,奸瞭再殺,殺殺奸奸一百遍!怎麼樣?這個答案滿意瞭嗎?”
邵明澤卻是笑瞭,伸出手揉瞭揉她亂糟糟的短發,低聲笑道:“這樣多好。”
苒苒愣怔瞭片刻,然後以手覆額仰倒在沙發上,痛苦地呻吟道:“邵明澤,我徹底被你打敗瞭。”
他笑瞭笑,沒有說話,轉過身去看電視,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啤酒。
苒苒沉默瞭一會兒,沒頭沒腦地感嘆道:“你們這類人真可怕,很容易就能操控別人的思路與情緒。”
“還有誰?”邵明澤問。
“嗯?”
邵明澤回過頭看她:“我們這類人裡還有誰?”
還有一個叫陳洛的傢夥,那也是一個操控別人情緒的高手,總是能在不知不覺中把你引到他定好的方向。可她卻不想告訴邵明澤這些,於是隻咧著嘴角笑瞭笑,狡猾地說:“沒有誰,隻是泛指,總不好直接說‘你真可怕’這樣的話,針對性太強瞭。”
邵明澤聽瞭隻笑瞭笑,對她的說辭不置可否。
苒苒坐起身來,也開瞭啤酒慢慢喝著。邵明澤就在她身旁不足一尺遠的地方,看似專註地盯著電視上的一檔節目。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客廳裡隻回響著電視節目中男主持人的聲音,說的是英語,語速有些快,像是在跟人介紹某個地方的風景。
苒苒的英語聽力一直不是很好,一句話中隻能聽懂幾個單詞,連大概意思都聽不太明白。她隻嘗試著聽瞭幾句就放棄瞭,索性隻看著那不停變化著的畫面。不知什麼時候起,消失瞭許久的睡意又重新侵襲瞭過來。她的腦子開始有些昏沉,漸漸地,就連那些畫面也都看不進去瞭。
睡著之前,她突然有些迷糊地想:其實她可以和邵明澤再多聊幾句的,說一說彭菁對她的辱罵,說一說穆青的離開,說一說她每天都這樣辛苦卻不知道自己是為瞭什麼……
苒苒醒過來的時候是在床上,外面天色已經大亮,她大攤著手腳睡在床中央,身旁並沒有邵明澤留下的痕跡。她暈乎乎地爬起來,探起身去看那邊的沙發,依舊是不見人影。若不是茶幾上還丟瞭幾個啤酒罐,仿佛昨夜他根本就不曾進門一般。
床頭的鬧鐘響得歡快,按照程序設定,不響足瞭五分鐘是不會消停的。苒苒伸長瞭手將它撈過來,習慣性地塞到瞭枕頭底下。拖鞋沒在床邊,是在沙發前找到的,同時還在茶幾上找到瞭邵明澤留的一張字條:如果你能允許我在這裡放上幾套換洗的衣物,我想除瞭陪聊陪喝酒,也許我還能做更多的事情。
苒苒忍不住撲哧一聲笑瞭出來,覺得邵明澤還真是個不錯的男人,若是能順手把她這房間打掃一下那就更完美瞭。
因是夏天,天雖然都亮透瞭,但時間並不算晚,再加上她心情又不錯,就不急不忙地給自己做瞭份簡單的早餐,吃完瞭才開著車去公司。
陳洛比她到得早,正坐在電腦前處理一些郵件,看到她進門隻簡單地道瞭一聲“早”,然後說:“十點鐘和投標第三方有個見面會,你準備一下,也一起參加吧。”
夏宏遠重視南郊的項目,特意從外面請瞭專業的房地產評估咨詢公司來做標書。這是苒苒早就知道的,因此便也沒多想,隨口問:“需要給對方提供南郊項目的資料嗎?”
“準備一下吧。”
“好。”苒苒爽快地應瞭一聲,開始認真準備第三方制作標書時可能會用到的資料。
陳洛卻停瞭下來,靜靜地打量瞭她一會兒,突然問:“苒苒,你經常會把私人的情緒帶到工作中來嗎?”
苒苒一愣,抬起頭看他:“你說什麼?”
“你昨天情緒低落,工作時一直心不在焉,中間還翹瞭班,而今天的心情明顯要好很多,工作態度也積極瞭不少。”
苒苒心虛地摸瞭摸自己的臉,問他:“有嗎?”
陳洛沒說話,隻緩緩地點瞭點頭。
苒苒有點不好意思,反駁道:“哪有啊,是你看錯瞭,我這兩天心情都挺好的。再說瞭,我今兒剛到辦公室,你就看出我工作積極來瞭?沒準下午我還會偷著翹班呢。”
陳洛淺淡地笑笑:“也許是我看錯瞭,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最好不要把私人的情緒帶到工作中來,這樣不好。”
苒苒有點不明白他為什麼會特意地來提醒她這個,直到在會議室裡看到一身職業裝打扮的蘇陌出現在對方的席位上時,才恍然醒悟陳洛話中的暗示。她猛地轉過頭去看陳洛,果然在他眼中看到瞭告誡與安撫。
告誡,是要她冷靜,不要把私人的情緒帶到工作中來。可那安撫呢?代表著什麼?他也覺得她很可憐?可她有什麼可憐的?就因為被同伴一直蒙在鼓裡,因為一直被隱瞞,一直被欺騙,一直到和前情敵面對面地站在一起,這才知道她將是自己未來的合作對象?可這有什麼好可憐的?這不應該是可笑嗎?
再說瞭,蘇陌又算她哪門子的前情敵?她連與蘇陌單獨對陣的機會都沒有過。林向安一直把蘇陌藏得很好,妥善地放在心底的最深處,隻在分手攤牌的時候才告訴她他愛的是蘇陌,那是他的魂、他的魄、他的生命、他的真愛。
苒苒的胸口處滿滿的,說不清塞的是些什麼,是嫉恨,是不甘,還是被人欺瞞的憤怒與委屈?
陳洛仍在看著她,眼中的警告之意漸濃。
苒苒忽地很想笑,想告訴他不用擔心。於她,蘇陌算不上情敵;而於蘇陌,她夏苒苒更隻是路人一個。這樣想著,她的臉上竟然真的露出瞭大方得體的笑容,然後向蘇陌伸出手去:“蘇陌你好,我們又見面瞭。”
蘇陌的妝容很淡,一頭長發整齊地盤在瞭腦後,整個人顯得既精神又幹練。她見到苒苒似乎也有些意外,不過很快就恢復瞭,微笑著與她握手道:“苒苒,你好。”
苒苒笑笑,隨著同事走到一旁坐下瞭。
這是雙方團隊的第一次正式會面,目的是讓彼此先熟悉一下,所以並沒有涉及太多的實質內容,隻簡單地介紹瞭一下項目情況。會議結束後,負責接待的同事安排大夥一起去吃午飯。苒苒不想去,趁著別人不註意的時候轉身回瞭辦公室。
陳洛直到下午三四點鐘才回來,沉著臉把一盒還冒著熱氣的粥放到瞭苒苒的桌上,淡淡地說瞭一句:“吃點東西。”
苒苒抬眼看他,平靜地說:“陳洛,我們談談。”
陳洛點點頭,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去:“談吧。”
苒苒把面前的粥盒推到瞭一旁,雙手交握著放在桌面上,拿出一副談判的鄭重姿態:“我剛剛查過易美公司的背景資料,它並不是業內最好的地產與土地評估咨詢公司,也沒做過什麼出眾的案例,而蘇陌也並非其中最突出的資產評估師。為什麼要選定易美公司?為什麼要讓蘇陌來負責這個項目?陳洛,我需要你的解釋。”
陳洛的坐姿輕松隨意,聽瞭苒苒的話後嘴角輕輕地翹瞭起來,又恢復成瞭往日裡那個溫和禮貌的陳助理。他問她:“我需要解釋什麼?”
苒苒盯著他,冷靜而又清晰地說:“你很明白你要解釋的是什麼。”
陳洛卻是微笑著說:“苒苒,你現在沒有資格審問我,即便我要解釋,對象也不該是你,我現在是你的領導。”
“不錯,在投標團隊裡,我現在的確隻是一個你的下屬,可是……”苒苒冷笑瞭一下,“陳助理別忘瞭,這傢公司是我父親的。作為公司未來的繼承者,我有權力詢問一下公司的員工是否在以權謀私。”
陳洛唇邊的笑容微微僵瞭一下,看著她,問:“你懷疑我在以權謀私?”
“不是嗎?那為什麼要選擇易美,選擇蘇陌?如果我沒有記錯,蘇陌是你大學的師妹吧,而且關系一直還不錯。如果你不是為瞭照顧師妹而簽訂這份合約,那麼請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我們為什麼選擇跟他們合作?”
陳洛沒有回答,沉默地看瞭她片刻,慢慢地垂下瞭視線:“苒苒,你想怎樣?”
這樣的姿態,這樣的問題,明顯代表著他有意妥協。苒苒不由得暗暗松瞭口氣,精神上卻是絲毫不敢放松,緊著嗓音說:“很簡單,要麼換掉易美,要麼換掉蘇陌。”
陳洛很久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她,就在她幾乎要丟盔棄甲的時候,他忽地淡淡地笑瞭笑,問:“苒苒,你很討厭蘇陌,是嗎?”
苒苒迎著他的目光,坦然承認道:“不錯,我討厭她。”
他輕聲問:“可你討厭她什麼?就因為林向安喜歡她?可這和蘇陌有什麼關系?傷害你的人是林向安,不是蘇陌,她從來都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苒苒,請不要遷怒於她,也不要把私人的情緒帶到工作中來。”
他就這樣將她的心事赤裸裸地揭露出來,每一句話都真正地戳在她的痛處。苒苒用力地抿緊瞭唇瓣,死死地盯著他,眼睛卻止不住地有些發紅,說不清是因為惱怒還是委屈。
陳洛就忍不住低低地嘆瞭口氣:“苒苒,別這樣。”
“我就是這樣,”苒苒恨恨地說,“我從來就是這樣。我再說一遍,要麼換掉易美,要麼換掉蘇陌。不管她有沒有對不起我,也不管她多麼無辜,我就是不想和她見面,就是不想和她一起工作。別跟我講什麼公私分明,我分明不瞭!”
“請你講些道理。”陳洛說。
苒苒的怒火更盛:“我不講道理。我現在既然有權有勢,就要求個順心自在!”
陳洛看著她,緩緩搖頭:“這不行,你還是冷靜一下吧。”
“那好,既然這樣,我就去找我爸爸,叫他看看他所信任的助理如何以權謀私,如何把這麼一個重要的項目交給一個毫無資歷的師妹來做!”
“苒苒!”陳洛出聲喊住瞭她。
她站在門邊轉回身看他,等著他最後的選擇。
陳洛的嘴角微微向下抿著,臉上全無瞭平日裡的笑意,半晌之後開口道:“夏總知道這件事情,和易美的合作雖然是我建議的,最後拍板的卻是夏總。”說到這裡,他稍稍停頓瞭一下,嘴角微微上揚,露出的卻是一絲嘲諷,“你應該很瞭解你的父親,他是個唯利是圖的商人,如果沒有看到好處,他怎麼可能和易美簽約?”
苒苒不解地看著他:“什麼好處?”
陳洛抬起臉看她,聲音低緩而疲憊:“你還記得那次我提醒過你的事嗎?夏總為瞭南郊這個項目,有意要你去找林向安走關系。”
苒苒的身子僵直得厲害,就連點頭這樣簡單的動作都做不出來。她努瞭努力,終於艱難地發出瞭聲:“我記得,可他後來並沒有跟我提這件事情。”
陳洛沒有說話,隻安靜地、憐憫地看著她。
苒苒不傻,立刻明白瞭他未說出的話。就是因為有瞭蘇陌,所以夏宏遠才沒有跟她提這件事情。很顯然,對於林向安來說,蘇陌這個現女友自然要比她這個前女友的分量要重得多。
“蘇陌的父親和林向安的父親是老戰友,兩傢人一直走得很近。林向安的父母也一直很喜歡蘇陌,通過她,我們就可以直接和林局攀上關系。”
苒苒以為夏宏遠沒有提這件事情是礙著和邵傢聯姻,她以為他到底是顧念她這個女兒的臉面……原來,她以為的一切不過是她的想當然。就好像是現在,她以為自己會憤怒,可胸口處卻是空蕩蕩的一片,半點起伏都沒有。
陳洛微幾不可聞地嘆瞭口氣,低聲道:“苒苒,這是我能想到的不讓夏總向你開口的唯一的辦法。”
他的聲音低沉喑啞,聽得苒苒心中一悸。她有些錯愕地抬起頭,還是在他的眼中看到瞭讓她害怕而又為難的情感。她傻愣愣地站瞭一會兒,才低低地說瞭一聲“謝謝”,然後低垂瞭頭,慢慢地轉身走回到座位上坐下。
陳洛神色復雜地看瞭她片刻,不發一言地起身,走到她桌前,把已經有些微涼的粥盒往她面前推瞭推:“吃點東西,你胃不好,不要餓著。”
苒苒抬起頭來對著他微笑:“陳洛,我能請幾天假嗎?”
陳洛抿瞭抿嘴角,說:“苒苒,我今天放你回去休息半天,但是,你的假我不批。”
苒苒很累,一句話也不想再多說,隻想盡快地逃離這個地方,於是妥協地點瞭點頭:“也好,那就半天吧。”說完瞭,拎起皮包有些倉皇地出瞭辦公室。
人到樓下時才發現車鑰匙沒有帶出來,她也不想回去拿,索性就在路邊直接上瞭輛出租車。司機問她去哪裡時她卻愣怔瞭,腦子裡一片空白,竟連一個地點都說不出來。
出租車司機又重復瞭一遍剛才的問題:“小姐,你去哪裡?”
苒苒仍呆愣愣地坐著,滿腦子裡隻盤旋著一個問題:她為什麼又要逃?她什麼都沒有做錯,為什麼要逃?她見到瞭林向安要逃,見到瞭蘇陌還是要逃,現在面對著陳洛還是要逃,憑什麼?她到底做錯瞭什麼?憑什麼每一次那個轉身落荒而逃的人都是她?
一直等不到苒苒的回答,出租車司機回頭神色古怪地看著她,出聲提醒:“小姐?”
苒苒這才猛地驚醒過來,咬瞭咬牙,抬頭和司機說瞭一句“對不起”,轉身下瞭車。
陳洛對她的去而復返感到有些意外,問:“怎麼又回來瞭?”
仿佛之前的事情從未發生過,苒苒輕松地揚瞭揚眉:“突然間想通瞭,所以就又回來瞭。”
陳洛認真地打量著她,發現從她的臉上看不出一絲端倪,於是隻能放棄:“那就好好工作吧。”
苒苒點點頭,竟然真的專註地投入到瞭工作當中。
陳洛這才突然發現,她真是一個相當聰明的女孩子,悟性很高,也非常勤奮,雖然是團隊裡資歷最淺的一個,但是絲毫沒有拖大傢的後腿。
更讓他想不到的是她與蘇陌的相處。
他知道她是討厭蘇陌的,可她臉上卻總是掛著得體的微笑,盡職盡力地做著自己的工作。蘇陌於她,好像隻是一個簡單的合作夥伴,她在精心地配合蘇陌工作的同時,也逐步顯示出自己的能力。不論是地塊價值的分析,還是項目的市場定位,以及易美給出的財務方案,她都能提出自己獨到的見解,並且往往能直中問題要害。
不知不覺中,苒苒漸漸擺脫瞭無足輕重的資料員角色,真正地參與到瞭這個項目的設計中去。大傢似乎都忘記瞭她隻是空降過來實習的“太子女”,而把她當成瞭這個團隊正式的一員。她的聲音從無到有,慢慢地,在團隊裡越來越響。
蘇陌無疑是優秀的,可苒苒的表現竟然不亞於她。她與蘇陌,就像是這個項目中怒放的兩朵玫瑰,競相鬥艷,各有風采。
她的不卑不亢,她的冷靜自持,她的聰明敏銳……都忍不住叫陳洛刮目相看。他深深地感受到,夏苒苒在飛快地成長起來,同時,對他的依賴也在迅速地消失。
這樣的認知,叫他既感到驚訝,卻又有些悵然若失。
九月初,易美提前完成瞭投標文件的編制,裡面涉及的項目研究、市場調查、地塊分析、投資估算等內容都做得極出眾,其中的方案設計更是極合夏宏遠的心意。演示完成的時候,夏宏遠熱情地握瞭握蘇陌的手,誇贊她:“項目做得很棒,年輕人,你很優秀,大有前途。”
蘇陌謙遜地笑瞭笑:“這是雙方團隊共同努力的成果,更要多謝夏總給我這樣一個機會,希望以後我們可以繼續合作。”
“當然,當然,隻要我們能拿下這個項目,以後少不瞭還要繼續合作。”夏宏遠哈哈一笑,轉頭吩咐陳洛,“你好好安排一下,大傢辛苦這麼多日子瞭,都放松放松。今天先簡單慶祝一下,等最後我們把項目拿下瞭,再大辦一場慶功宴。”
陳洛應瞭一聲便去安排,路過苒苒身邊時卻忍不住低聲問她:“你去不去?”
“去!大Boss交代下來的,自然要去啊。”苒苒一面整理著會議資料,一面笑呵呵地說道。辛辛苦苦這麼多天,都到臨門這一腳瞭,為什麼還要縮回去?
陳洛輕輕地彎瞭彎嘴角,轉身出去安排人訂酒店。
雖然夏宏遠嘴上說是簡單慶祝一下,但他素來知道夏宏遠好面子,還是讓人在酒店定瞭一個小宴會廳。夏宏遠為瞭表示對合作方的重視,特意親自來瞭一趟,不過由於晚上還有更重要的飯局,隻喝瞭一個開場就走瞭,留下陳洛代他照應著。
夏宏遠這一走,席上的氣氛反而更熱鬧瞭。
易美的人瞧著陳洛年輕,脾氣又溫和,紛紛灌起他酒來。宏遠這邊的人自然要護著,就這樣推杯換盞,你來我往,雙方人馬很快就混戰成一團。
苒苒的胃不好,沾不得酒,可坐在那裡免不得有人來找她喝酒,幾次推托解釋之後就有些厭煩,幹脆趁著別人不註意時偷偷地溜瞭出來,躲到瞭走廊拐角的小休息區裡。沒一會兒,身邊的空椅子上又坐下瞭一個人,她轉頭看過去,見是蘇陌。
蘇陌喝瞭些酒,白皙的臉蛋上帶上瞭一抹緋紅,微笑著問:“苒苒,怎麼出來瞭?”
苒苒沒有答話,隻淡淡地笑瞭笑,像是沒聽到蘇陌的話,徑自低下頭去繼續翻看酒店裡提供的休閑雜志。
她曾問過邵明澤,怎麼才能和一個你不喜歡的人共事。邵明澤當時想瞭想,回答她:“那就隻做事,對人禮貌而保持疏遠,不在工作中涉及任何私人的情感,同時,也不要給對方接近的機會。”
她記住瞭,並打算一直這樣做下去。
面對苒苒這樣的態度,蘇陌的臉上顯露出尷尬的神色,但是沒有離開,她沉默地坐瞭片刻,突然說:“其實向安一直在找你。”
苒苒仍是沒有回應,蘇陌頓瞭頓,自顧自地說瞭下去:“自從那次見到你之後,他就一直在找你。陳師兄那裡不肯說你的聯系方式,他就跑去瞭公司找你,可前臺那裡卻說公司裡沒有你這個人。”
她那時還沒有到這裡來工作,前臺那裡自然是沒有她的信息。苒苒心裡說不上是慶幸還是失落,可從蘇陌嘴裡聽到這些話,她卻覺得十分的不舒服。
苒苒轉過頭來看蘇陌,打斷瞭她的話:“蘇陌,雖然我們工作上的合作還算不錯,但我想你應該能看得出來,我其實並不喜歡你。”她的臉上一直帶著禮貌的微笑,說出的話卻是毫不客氣,“所以,如果不是工作上的事情,那麼請你離我遠一點,好嗎?”
這段時間以來,兩人在工作中的接觸頗多,苒苒的態度一直很好,所以蘇陌以為她是個灑脫大度的女孩子,這才臨時起意,過來與她說一說林向安的事情。可沒想到她說話會這般不留情面,蘇陌既覺得錯愕又覺得難堪,一時窘迫得說不出話來。
這讓苒苒的心裡有瞭一種說不出來的暢快,她平靜地看著蘇陌,等待著她拂袖而去。誰知就算是遭受到瞭這樣的尷尬,蘇陌卻仍是坐在那裡沒有動。
苒苒不覺有些意外。
蘇陌像是在極力地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她用力地深呼吸瞭幾次,聲音裡還是不免帶上瞭一絲僵硬:“苒苒,其實我和向安並沒有在一起,我們隻是很好的朋友,當年……”
苒苒沒興趣聽她後面的話,朝她笑瞭笑,直接起身離開瞭休息區。回到酒桌上,酒戰已經進行到瞭尾聲。她剛坐下,身邊的李姐就用胳膊碰瞭碰她,湊過來低聲問:“一會兒他們還要去唱歌,你去嗎?”
苒苒微笑著搖瞭搖頭:“我就不去瞭。”
“那正好。”李姐十分滿意,偷偷示意苒苒去看對面,“你看看,小陳都被他們灌成什麼樣瞭。他連點東西都沒顧上吃,再被他們拉到KTV裡接著灌酒,這身體哪受得瞭!一會兒啊,我就借口傢裡有孩子要早點回去。你呢,就說開車送我,然後咱們借機把小陳也捎回去,不叫他再去挨灌瞭。”
苒苒聽著,抬眼去看對面的陳洛,正好趕上他也望向她這邊,隻見他嘴角上雖然揚著慣常的笑意,但眼神卻已是有些迷蒙,全無瞭往日的溫和內斂,果然是一副喝高瞭的模樣。
李姐還在低聲說著:“這事你來做最好,換瞭別人,他們不見得能放人。”
這位李姐倒是一副樂於助人的熱心腸,可陳洛是宏遠這邊的負責人,除非他已是到瞭醉得不省人事的地步,不然這樣的場合是不好拋下大夥兒先走的。苒苒隻淡淡地笑瞭笑,卻沒應聲。
過瞭沒一會兒,蘇陌神色自若地從外面回來瞭。有人開始吵著去KTV唱歌,這個提議一呼百應,喝得興致正高的眾人立刻準備換個陣地繼續“戰鬥”。不承想陳洛這個時候還真的是醉得神志不清瞭,全靠兩個人架著才能站起身來。
李姐偷偷地扯瞭扯苒苒,立刻按照計劃行動起來,最後還真叫她把陳洛從眾人手中搶瞭出來,塞進瞭苒苒的車內。苒苒看著仰倒在她車後座上的陳洛,有些頭大,轉頭問剛上車的李姐:“李姐,你知道陳洛住哪裡嗎?”
李姐認真地想瞭想:“大概方位知道,先走吧,等到瞭地方再問他。”
苒苒暗道:這可是個麻煩事,萬一到瞭地方也問不出來,你說是把這個醉鬼送你傢裡還是叫我捎回傢裡?可事情已經到瞭這個地步,總不能再把陳洛推出去,隻好發動著車子照著李姐說的地方開去。
車到半路,後座上的陳洛卻是清醒瞭過來。李姐聽見動靜回身看過去,驚喜地連聲叫道:“小陳,你醒瞭?怎麼樣?難受不?易美那夥子人真夠嗆,哪裡有這麼灌人酒的!”
陳洛顧不上回答李姐,掙紮著坐直瞭身體,用手指揉著太陽穴,問苒苒:“這是去哪裡?”
“送你回傢。”苒苒答道。
李姐也問:“小陳,你住哪裡?”
陳洛的大腦已經漸漸清醒瞭過來,聞言對苒苒說:“不用先送我,還是先送李姐吧,她傢裡還有孩子。”
李姐還要客氣,陳洛卻仍堅持說:“我沒事瞭,一會兒也不用苒苒送我,我送她回傢後再自己打車回去,大晚上的一個女孩子開車也不安全。”
他既然都這樣說瞭,李姐也不好再說別的,由著他們先送她回傢。苒苒把車開到李姐傢樓下,陳洛下車將李姐送進瞭單元門。兩人不知又說瞭幾句什麼,隻瞧著陳洛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李姐也是笑著連連擺手。
像是陳洛在向李姐道謝?
苒苒正奇怪著,陳洛已是轉身走瞭回來,打開副駕駛一側的車門坐瞭進來。他動作利索,除瞭身上還有些酒氣,已是瞧不出半點醉酒的模樣,苒苒不由得笑道:“你酒醒得倒快!”
陳洛一怔,然後便也跟著笑瞭笑,說:“走吧,我送你回去。”
苒苒知道他的性子,便也不與他客氣,調轉瞭車頭往自己的住處開。開瞭沒一會兒,她看似不經意地問瞭他一句“渴不渴”,然後不等他回答就把車緩緩地靠瞭邊,說:“你喝多瞭酒一定口渴,我的車後備廂裡有水,你等一下,我拿兩瓶過來。”
她說著就要下車幫他拿水,他卻笑著先開瞭車門下去:“我來拿吧。”
她提醒道:“水在最裡面,你翻一下。”
陳洛“嗯”瞭一聲,打開瞭車的後備廂。裡面的東西很多很雜,除瞭放瞭一個整理箱之外,還堆瞭好幾個衣袋,借著路邊的燈光,他很容易就看清楚瞭那上面的標示,卻是男裝,幾個衣袋裡都是男裝品牌,有正裝也有內衣。他微微愣瞭一下,突然就覺得心口有些發悶。
苒苒在車裡喊:“找到瞭嗎?”
陳洛從最裡面拿瞭瓶水出來,再回到車上時就沉默瞭許多。苒苒不解地看向他,問:“怎麼瞭,頭疼?”
他卻搖瞭搖頭,閉上瞭眼,仰在座椅上不言不語,過瞭一會兒才突然問她:“你和邵明澤同居瞭?”
苒苒心裡一緊,手下意識地握緊瞭方向盤,嘴上卻是輕松地說:“嗯,打算在結婚前先同居一段時間試試,萬一生活上有什麼不可調和的矛盾,也好提前發現、提前解決。”
陳洛又是許久都沒有說話。
苒苒摸不透他的心思,一時不敢說話,隻安靜地開車。車子開到苒苒住的小區門口,她停下車對他說:“我到瞭,你不用跟著進去瞭,趕緊攔個車回去,早點休息吧。”
陳洛卻沒下車,靜靜地在那裡坐瞭一會兒,突然低聲而又清晰地說:“苒苒,你做得太明顯瞭,其實沒有必要。”
苒苒怔瞭怔,不知該說些什麼。
不錯,她就是故意的,車內明明有水,她卻叫他去後備廂裡去找,不就是為瞭叫他看到她給邵明澤添置的衣物嗎?如果之前她還可以認為他對她的諸多照顧隻是因為她是夏宏遠的女兒,可當他那日說出“苒苒,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不叫夏總向你開口的辦法”時,她還能繼續這樣裝糊塗下去嗎?
男女之間的感情敏感而又飄忽,不知什麼時候起就悄悄地變瞭味道。如果她現在還是單身,那麼她完全可以輕松地享受這份曖昧,可她與邵明澤已經訂婚,如果沒有意外,兩人明年就要結婚瞭。這個時候,她怎麼能再開始一段曖昧不明的感情?
陳洛還在靜靜地看著她,苒苒的心裡卻是忐忑又混亂,最後竟是連他的視線也承受不住瞭,隻得別過瞭頭,低聲說:“你下車吧。”
他笑笑,起身下瞭車,退到瞭路旁。
苒苒又怔怔地在車裡坐瞭片刻,這才狠下心來踩瞭一腳油門,將車子開進瞭小區。後視鏡中,那道挺拔的身影漸漸變小,終於消失在瞭她的視線內。有那麼一剎那,她幾乎想要掉頭轉回去,可到底是忍住瞭,平穩地將車子停在瞭地下車庫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