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時候寬容不是為瞭別人,而是為瞭自己。
苒苒接到邵明澤電話的時候已經在醫院門口上瞭出租車,聽到他著急地在電話裡問她在哪裡,便很平靜地告訴他:“明澤,我自己的身體我很清楚。我腸胃一直不好,就是一著急胃出血瞭,沒事,謝謝你的照顧。”
邵明澤的聲音依舊緊張,追問:“苒苒,你在哪裡?你要去做什麼?”
苒苒默瞭默,這才輕聲說:“我要去哪裡你清楚。放心吧,我沒事,隻是想去問一問他。不管事情的真相多麼難堪,我總得去面對。”
邵明澤望瞭望手中已經掛掉的電話,鐵青著臉在病房裡轉瞭幾圈,最後還是撥瞭陳洛的電話,寒聲說:“她都知道瞭。”
電話那頭久久沒有動靜。邵明澤皺瞭皺眉頭,正欲再說時,就聽得陳洛晦澀的聲音從電話裡傳出來:“我知道瞭。”
電話另一邊的陳洛神情有些恍惚,抬眼茫然地看瞭看對面坐著的中年婦女。
中年婦女臉上露出擔憂,忍不住問他:“陳助理,你怎麼瞭?身體不舒服?”
陳洛的神智稍稍清醒瞭,淡淡地彎瞭彎嘴角,露出習慣性的微笑:“我沒事,我們接著說剛才的事情。”他掏出一張銀行卡在桌面上給中年婦女推瞭過去,溫聲說,“宋嫂,這裡是一百萬,一部分是辰辰這幾年的生活費和教育經費,剩下的算是你的薪水。宋嫂算是看著辰辰長大的,也知道他的脾氣,希望這幾年你能好好照顧他。”
宋嫂遲疑著不肯接那銀行卡:“可是……”
陳洛笑笑:“宋嫂,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你在夏傢工作瞭這麼多年,也大概知道他傢的情況。苒苒雖然是辰辰的姐姐,但這麼多年來他們姐弟面都沒見過幾次,感情也一直不算好。所以苒苒實在沒有辦法親自撫養他,隻能拿出賣房的錢來,由宋嫂代為撫養,直到辰辰成年。你放心,以後若是還有別的需求,隻要給我打電話就好,我會負擔所有費用。”
宋嫂這才收瞭卡,感嘆道:“夏小姐已經算是很不錯瞭,都不是一個媽,又沒在一塊長大,能有多少情分?她還這樣管辰辰,真是夠意思瞭。親媽能怎麼樣?還不是一個人在外面吃香喝辣的,連兒子都不管瞭。”
陳洛隻彎彎嘴角,沒說話。他辭瞭宋嫂回傢,到瞭門口掏出鑰匙開門。就這樣簡單的一個動作,平日裡不知做瞭多少回,此刻卻做不到瞭。他閉上眼深深地吸瞭口氣,穩住手把鑰匙插入鎖孔內,咔的一聲打開瞭房門。
屋子沒開燈,就在他伸手要開燈的時候,苒苒的聲音從客廳的窗口處響起:“別開燈。”
陳洛聞聲身體微微一僵,順著聲音找過去,就見她側著身坐在窗臺上,安靜地看他。他的心臟就在胸腔裡撲通撲通地跳著,仿佛每一聲都能聽到。他舔瞭舔幹澀的唇瓣,回身虛掩上房門,然後一面脫著外套一面往她那裡走,口中隨意地問她:“苒苒,你在那兒看什麼呢?”
苒苒很快就看穿瞭他的意圖,在他離窗口還有兩三米的時候就突然喝道:“你別過來!”
陳洛隻能停下腳步,把脫下來的外套丟到沙發上去,雙手微微向外張開著,柔聲安撫她:“好,我不過去。”
見他聽話地站在那裡不動,苒苒的神經慢慢放松瞭下來,轉過頭安靜地看向窗外無邊的夜色。外面的月光很亮,偌大的一個月亮銀盤一般地掛在夜空,照得屋裡屋外一片淡淡的白。她突然輕聲說:“我沒事,就是想知道到底什麼是絕望,什麼是無路可走,隻能從樓上一跳而下。”
她又轉過頭看他,問:“你說夏宏遠在跳樓前想的是什麼?阿妍呢,她又會想什麼?”
陳洛整個身體幾乎都在微微抖動,偏偏聲線還在盡力地保持著平穩,淡淡地說:“苒苒,你下來,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
苒苒忽地無聲地笑笑,點頭:“好啊,你告訴我啊,誰是阿妍?”
陳洛的喉結動瞭動,答道:“她是我的姐姐。本來是叫陳妍的,後來有瞭我,她就改隨瞭母姓,叫顧妍。”
“原來是姐姐。”苒苒緩緩點頭,看著他,“和我通信的於文奇是誰?”
陳洛答道:“是我。”
“宏遠的內奸呢?”苒苒又問。
“也是我。”陳洛輕聲答道,“一切都是我設計的,是我設計瞭彭菁接受雜志的采訪,故意激起她和你母親的矛盾。我又偽造瞭親子鑒定書,把你推到夏宏遠面前,讓你母親起瞭奪下宏遠集團的野心。也是我,聯合瞭邵雲平,把宏遠集團一步步地逼到瞭絕境。”
他緩緩閉瞭閉眼睛,把其中的悲愴和絕望統統壓入心底:“隻是,我沒想到你母親會去開車撞人,也沒想到最後夏宏遠會跳樓自殺。”
他終於說完瞭這一切,心中忽地有一種解脫般的快感。終於都說出來瞭,不用再去想該怎麼隱瞞,不會再被這秘密壓得喘不過氣來,不會在每個深夜都遭受內心的拷問。
陳洛看著她,說:“苒苒,你下來。不管你怎麼恨我,也不管你要怎麼報復我,我都接受。”
苒苒怔怔地看瞭他片刻,果真從窗臺上跳下來瞭,光著腳向他走過來,在離他很近的地方站住,仰著臉看他,問:“我能怎麼報復你?你手段高明,不留把柄。我母親下半生身陷囹圄是因為她殺瞭人,而她殺人隻是因為她的貪欲。而我的父親,他的跳樓是因為公司破產,而公司破產卻也是因為他的貪得無厭。陳洛,你什麼也沒做,你隻是把他們的欲望都引瞭出來,然後一步步地引著他們走上死路。”
“苒苒。”陳洛輕聲叫她的名字,伸手去觸她的眉眼,試圖撫去其間的冷意,“很早以前我就已經後悔……”
話沒能講完就消散在瞭嘴邊,他的眼睛倏地瞪大,愣愣地看著她。
握在手中的水果刀已經深深地插入瞭他的腹部,她仍仰著臉,直直地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陳洛,我沒你的手段,所以,我隻能用簡單的辦法。”
陳洛踉蹌著往後退瞭兩步,扶著腹部慢慢坐倒在沙發上。水果刀還留在他的身上,血沿著刀刃慢慢湧出,很快就濕透瞭他的襯衣。他抬著頭向她笑笑,抖著手從身旁的紙巾盒裡抽出紙巾,仔細地將刀柄擦拭幹凈。然後抬起自己的手慢慢握上去,留下指紋,跟她說:“給邵明澤打電話,叫他過來。”
苒苒沒有動,站在那裡看著血不停地從他身上湧出來,濕透瞭襯衣,又滴滴答答地落到沙發上。她身上的膽量和力氣終於全都耗盡,緩緩地癱倒在地上,顫聲說:“我會給你償命。”
陳洛緩緩搖頭,臉色因為失血而迅速蒼白:“苒苒,我不怕死,可我不想讓你死。”他掙紮著站起身來,拿瞭手機給邵明澤撥電話,喘息著說,“你快來我傢,出事瞭。”他頓瞭頓,短促地呼吸瞭兩聲,又補充道,“叫穆青也過來。”
邵明澤與穆青都來得很快,兩人在樓門口碰到面,對視瞭眼便一同往樓內沖。
陳洛的房門沒關,隻虛掩著,屋裡也沒亮燈。穆青進門忙把燈打開,與邵明澤往裡一看,頓時都驚住瞭。
陳洛栽倒在沙發上,半身的血,神智雖還清醒,臉色卻蒼白如紙,已是十分的虛弱。而苒苒則跪倒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低垂著頭,如同呆傻。
陳洛朝邵明澤虛弱地笑笑,說:“別碰我身上的刀子,送我去醫院,盡量不要驚動警方。穆青你在這裡守著苒苒,咱們先把口供對好瞭,萬一有人問,就說是我向苒苒求婚不成而以死相逼,為瞭嚇唬她失手捅瞭自己一刀。”
邵明澤看瞭苒苒一眼,一時顧不上管她,忙架起陳洛就往外走。穆青滿心的詫異,卻不知該從何問起,隻得把跪在地上的苒苒攬入懷裡,柔聲安慰她:“沒事瞭,沒事瞭。”
在她的安撫之下,苒苒僵硬的身體慢慢軟化下來,不知什麼時候,她的臉上已經滿是淚水,口中喃喃地說:“我給他償命,我給他償命……”
陳洛被邵明澤送到醫院時已是因為失血而昏迷,歷盡千辛萬苦終是把命搶救瞭回來。脫離危險期時已是第二天中午,邵明澤這才離開醫院回去找苒苒。
穆青一個人在擦洗著客廳裡的地板,見他回來便指瞭指臥室的門,低聲說:“剛哭著昏睡瞭過去,到底發生瞭什麼事?怎麼鬧成瞭這個樣子?”
邵明澤的神情也是十分疲憊,將陳洛設局報復夏宏遠的事情簡略地跟穆青說瞭說。穆青聽瞭,許久都沒能說出話來。兩個人沉默地在客廳裡坐瞭大半天,穆青沉聲說:“我要帶苒苒離開。”
邵明澤驚愕地看她。
穆青看著他,堅定地說:“我要帶她離開。”
邵明澤看瞭看她,淡淡地說:“這事要由苒苒自己決定。”
“我和穆青走。”臥室門口突然傳來苒苒的聲音,他們回頭,看到她紅腫著眼睛面容憔悴地站在那裡,用嘶啞的嗓音說,“我想跟著穆青走。”
邵明澤沉默地看瞭她片刻,轉頭跟穆青說:“穆青,你能不能出去幫我買包煙來?”
穆青知道他這是有意支開自己,所以並沒有動地方,隻是詢問地看向苒苒。
苒苒說:“穆青,你去吧,我沒事。”
穆青這才起瞭身,拿著外套出瞭門。
屋子裡隻剩下邵明澤與苒苒,兩人沉默瞭一會兒,苒苒先開瞭口:“他沒有死,是嗎?”
邵明澤點頭:“沒有。”
苒苒低頭看自己的雙手:“也好,總算沒有殺人。”她又抬起頭來,疲憊地笑瞭笑,問他,“邵明澤,你知道我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嗎?”
邵明澤不說話,隻是沉默地看著她。
苒苒也沒想得到他的回答,於是就自顧自地慢慢說下去:“我父母很早就離異瞭,所以我的性子變得十分古怪孤僻,脾氣暴躁、冷漠,用反抗和敵視來表達我對父母離婚的不滿。我對所有的人說討厭我的父母,可他們並不知道,我在心底是多麼希望他們能夠復婚,能夠給我關愛。我一方面表示著對他們的不屑,可一方面卻又渴望著他們的重視。因為這些,我與他人之間的交往也受到瞭很大的影響,我害怕付出,害怕背叛。我曾試圖脫離傢庭的陰影,成為一個全新的人。於是我不顧一切地去愛林向安,去付出。可他追著蘇陌離去,我終於又被打回瞭原形。後來的後來,不管我在外面給自己套上多少層偽裝,我的內裡始終是那個會因為害怕父母離婚而偷偷哭泣的小姑娘。我敏感、不安,總是怕自己的付出會換回來背叛,外表張牙舞爪而內裡卻自卑怯懦,貌似什麼都不在乎,其實卻又事事上心。當背叛真的來臨的時候,我隻能逃走,這不是寬厚,而是軟弱。可我又渴望能有人對我好,所以一旦有人對我表現出善意,我又會不受控制地靠過去,恨不得把整個人生都和這個人掛在一起。最開始是穆青,後來是你,再後來是陳洛。”
她說瞭長長的一段話,停下來看向邵明澤,朝他微微地笑:“我遺傳瞭韓女士的偏執,卻沒能學會她的堅持。我身上有夏宏遠的自私,卻沒有他的膽量。邵明澤,你看,我其實就是這樣一個自私而又怯懦的人。我明明將自己看得這樣清楚,卻依舊沒法改變我的命運。”
邵明澤冷靜地看著她,說:“好,我放你走。”
三天後,苒苒跟著穆青登上瞭飛往西寧的飛機,然後又從西寧轉往穆青支教的地方。那是高原上的一座山村學校,是小學和初中混合在一起的學校,就坐落在山前的一塊空地上,放眼望去全是荒涼和貧窮。
穆青說人活著有很多有意義的事情可以做,如果你覺得自己現在活著沒有意義,那麼就去找有意義的事情做。苒苒跟著她在這個山村學校裡留瞭下來,做瞭一名老師,大部分時間教數學課,有的時候還會教音樂和舞蹈。穆青很滿意,誇她是能文能舞能唱的復合型人才,也不枉韓女士對她的栽培。
學校裡學生不多,卻都淳樸而熱情。他們總是喜歡圍著苒苒,下課的時候還會幫著她去提水,放假的時候帶她出去爬山。山裡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簡單而又充實。穆青忙著教學生的同時,每到飯點都會準時地回去幫苒苒做飯,熬稀粥,蒸饅頭,一點一點地養著她的胃。
苒苒到這裡的一個月後,夏辰給她寄瞭封信來,稱呼就是“夏苒苒”,內容也很簡單,隻把他在學校的學習成績和在宋嫂傢的生活情況像做匯報一樣地總結瞭一下。苒苒很奇怪,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突然給她寄信過來。
第二個月,夏辰的信又來瞭,內容和上一封大同小異。苒苒想瞭想,也給他回瞭一封信去,簡單地問瞭一下他的學習和生活。
第三個月,夏辰的信又來瞭,依舊是學生生活報告。就這樣信來信往,等到第二年的時候,兩人的信件內容逐漸豐富瞭起來,夏辰來信的稱呼也終於變成瞭“姐”。
這一年的秋天,學校裡又來瞭一個高高瘦瘦的男老師,像是和穆青認識,見瞭她總是抿著嘴笑,時不時地偷偷采一些花放到女老師宿舍的窗臺上。學校的女老師就穆青和苒苒兩個,於是苒苒就把玩著花束問穆青:“哎?你說他這花是送給我的還是送給你的?不會是送給咱們倆的吧?”
穆青聽瞭這個就會沒好氣地用筷子把低矮的木桌子敲得梆梆響,叫:“夏苒苒,過來吃飯!”
在苒苒到這所學校的第三年,學校的老校長因為身體的緣故隻能離開學校,穆青成瞭這所學校的女校長。這一年,穆青從山外爭取瞭很多援助款,把學校重新擴建瞭一番,增添瞭許多先進的教學設備,不同年級的學生終於可以不用在一個教室裡上課瞭。
也是在這一年,那個叫做傅悅然的男老師終於追到瞭穆青,兩個人在學校裡舉辦瞭一個簡樸的婚禮。在婚禮的前一天晚上,苒苒踮著腳摟著穆青,欣慰道:“總算是在三十歲之前嫁出去瞭,太不容易瞭。以後一定要少吃飯多幹活,上孝公婆,下育兒女,千萬不要叫人傢給退回來。”
穆青紅著眼圈拍打她,卻又忍不住問她:“你呢?邵明澤和陳洛,你到底愛哪一個?”
苒苒豪氣萬千地擺瞭擺手:“莫提往事,莫替往事,一個人挺好!”
第四年的時候,一個讓人意想不到的人來到學校找苒苒。
蘇陌看著被高原上的日光曬黑瞭皮膚的苒苒,感嘆道:“我沒想到你能在這裡待這麼多年,很意外,真的很意外。”
苒苒給她倒瞭杯水,坐回到方凳上,隻是微笑:“我也沒想到你會來這裡。”
蘇陌低下頭沉默瞭片刻,說:“我要走瞭,去美國。我想給丫丫一個比較好的教育環境。”
苒苒點點頭:“可以理解。”
“我過來是想告訴你一件事情,這件事情我藏在心底很多年瞭,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如今要走瞭,我想過來告訴你。”蘇陌停下來,等瞭片刻沒等到苒苒接話,隻能自己說下去:“就是當年我為什麼要突然出國離開邵明澤。”
她垂瞭眼,看著手中缺瞭瓷的茶缸子,慢慢說:“我想你可能不知道,在最早的時候我最先認識的是邵明澤的堂哥邵明源。我利用假期到他公司裡去實習,不小心招惹到瞭他,他就總是借著工作的機會來騷擾我。邵明澤當時年輕氣盛,有一次看不過眼就替我出瞭頭,我們就這樣慢慢地走到瞭一起。隻是他母親很不喜歡我,覺得我的傢庭太過普通,對他沒什麼幫助。快畢業的那年,有一次我陪同學去一傢公司面試,遇到瞭過去辦事的邵明源。他和對方主管很熟,非要我和同學陪他們一起去吃飯。同學為瞭工作,極力請求我跟著一起去。我挨不過同學的哀求,就跟著去瞭。他們要灌我喝酒,我給邵明澤打電話,可他卻去瞭外地出差,連電話都沒有接到。”
說到這裡,蘇陌喝瞭口水,停瞭停才又繼續說下去:“那天晚上我還是被他們灌多瞭,邵明源說和我認識,就帶走瞭我。”
苒苒幾乎可以猜到後面的情節,有些不忍心讓蘇陌再繼續說下去,便故意說:“過去的事情還是不要提瞭,你什麼時候去美國?那邊有認識的朋友嗎?”
蘇陌明白瞭她的好意,淡淡地笑瞭笑:“你讓我說完吧,我這些話憋瞭太久,卻從來找不到一個可以說的人。”
苒苒無奈,隻能點瞭點頭:“好,你說吧。”
“後面發生瞭什麼事情我想你也能猜到。我很憤怒,又覺得委屈,那個時候我那麼需要邵明澤,可他卻不在我的身邊。我沒法把這事告訴他,隻能在別的事上找茬。那段時間,我們都很痛苦,一次大吵之後,他賭氣出瞭差。正好那個時候他的母親又找到我,叫我離開她的兒子,並說作為補償可以送我出國留學,於是我就走瞭。”
苒苒想瞭想,突然說:“其實你可以把事情告訴邵明澤,以他的脾氣,他不會不管你。”
蘇陌苦澀地笑笑:“那個時候太年輕,也太氣盛,總是不肯示弱。”
苒苒認同地點瞭點頭:“不過既然是誤會,後面說開瞭也就沒事瞭,你該去和邵明澤說,我想他心裡對你的突然離開一直有著芥蒂。”
蘇陌抬眼看她:“我這次要跟你說的並不是這些,而是後面的話。我到瞭美國之後才發現自己懷孕瞭,因為月事一直不準,所以竟不知道這孩子到底是邵明澤的還是邵明源的。”
苒苒聽得愣瞭,驚愕地看向她。
蘇陌坦然地迎向她的視線,繼續說:“因為發現得晚,又因為我當時的身體狀況不能做人流手術,所以等我治療好身體的時候孩子已經四個多月瞭。做超聲波檢查的時候,可以看見她在羊水裡不停地動著手腳。我狠不下心來把這樣一個活潑的小生命殺掉,便想和老天賭一把,盼望這個孩子是邵明澤的。其實也可以說是我一直在做自我催眠,告訴自己這個孩子就是邵明澤的。”
苒苒半張著嘴愣瞭好一會兒,這才能問她:“那這個孩子到底是誰的?”
蘇陌的眼圈微微有些發紅,說:“在來這裡之前,我已經叫邵明澤帶著孩子去做瞭親子鑒定,原來丫丫並不是他的女兒。但是,我請求他做丫丫的父親,因為我沒法告訴丫丫她有那樣一個不堪的父親。所以,苒苒,請你容忍我的自私。”
苒苒許久都沒有說話,最後說:“你實在犯不著為瞭這事大老遠的來找我,我和邵明澤已經沒關系瞭。”
蘇陌說:“苒苒,其實我一直都不想放棄邵明澤。所以,我在西平等瞭他四年,等著他像忘瞭我一樣忘瞭你。可是,我失敗瞭。我不想再在一個早已經不愛我瞭的男人身上浪費時間,所以我要離開西平。我來這裡跟你說這些,隻是想叫自己良心安穩一些。因為是我的自私,破壞瞭你和邵明澤的姻緣。我來跟你說一聲對不起,苒苒。”
苒苒垂著眼皮沉默瞭一會兒,突然說:“其實你可以考慮一下和林向安在一起。”
蘇陌有些意外:“你原諒他瞭?”
“沒有,我沒有原諒他。”苒苒搖搖頭,無奈地聳瞭聳肩,解釋道,“我隻是不想他再去禍害別的姑娘,反正他心裡最愛的永遠是你。”
蘇陌笑笑:“好,我會考慮你的建議。”
蘇陌沒在學校過夜,下午就趕去瞭縣城搭車。
苒苒送走瞭她,一連幾天都有些心不在焉。
穆青沒好氣地教訓她:“如果心裡惦記,那就回去看看他。好歹也快三十瞭,又不是十七八歲的小姑娘,你不好意思個什麼勁呢?”
苒苒笑瞭笑,很快就恢復到瞭原來的樣子,卻沒提回西平的事。
七月份的時候,夏辰考上瞭華大,給苒苒來瞭信,希望她能在開學的那一天送他去學校。四年筆友的經歷,倒是叫苒苒和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親近瞭許多,見他這樣盼著,就答應他會在開學前回西平看他。
九月初的時候,苒苒依約準備回西平。穆青把她的行李裝瞭滿滿一大箱,嘴上不停地囑咐她以後要好好吃飯,絕不能再糟踐自己的身體。苒苒被她念叨得煩瞭,忍不住大叫:“已婚婦女就是嘮叨,我又不是一去不回來瞭,穆青你能不能別嘮叨瞭?”
穆青閉瞭嘴,卻又給她往行李箱裡塞瞭不少東西。
臨走的時候,苒苒有些不放心地問穆青:“我這一去就是好多天,課怎麼辦?”
穆青趕蒼蠅一般地揮手送她:“快走吧,我已經從別的學校借瞭老師過來。聽說還是個大帥哥,剛從大城市過來的,門門課都能上。我巴不得你走瞭就不回來瞭呢!”
苒苒笑笑,這才放心地上瞭車。
她已是四年沒有回西平,再回來就有一種物是人非的感覺。她先去監獄探視瞭韓女士,把給她捎的衣物都給瞭她,說:“媽,積極點,爭取早點出來,我們母女去環遊世界。”
韓女士身上的偏執與孤傲都已經被監獄生活打磨幹凈,現在看起來更像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她聽瞭苒苒的話隻是點頭:“好,媽知道。你在外面也要好好照顧自己。”
開學那天,苒苒一早就去瞭宋嫂傢,接夏辰去學校。
四年沒見,當年那個一臉倔強的少年已經長大成人,需要苒苒仰頭來看他。姐弟兩個租瞭車,直奔華大。剛辦完瞭入學手續的時候,夏辰的電話響瞭。他走到一旁打瞭會兒電話,再回來時臉色就有些難看。
苒苒用手肘杵瞭杵他,笑問:“怎麼瞭?女朋友劈腿瞭?”
夏辰遲疑瞭一下,說:“是我媽。”
夏辰的媽是彭菁,早在四年前就去瞭南方,對兒子不聞不問,直到前些日子才又重新開始聯系兒子。
夏辰低著頭悶悶地說:“她現在過得很不好,那個男人把她的錢全花光瞭,還在外面養瞭別的女人,十天半個月都不回傢一次。姐,我其實挺恨她的,當年她把我丟下就走瞭,一分錢都沒有留。要不是你托瞭陳助理照顧我,我現在早不知道是什麼樣子瞭。可我一聽說她過得不好,心裡又覺得難受。”
苒苒一愣,直到現在才知道是陳洛一直在照顧弟弟,並且還是打著她的旗號,難怪當年夏辰會突然給她寫信。她半天沒有說話,夏辰以為她不高興瞭,小心地打量著她的神色,輕聲叫:“姐?”
苒苒猛地回過神來,對他笑瞭笑,說:“不管怎樣,她都是你的母親。辰辰,你記住,有的時候寬容不是為瞭別人,而是為瞭自己。”
夏辰點瞭點頭:“姐,我明白瞭。”
他畢竟年少,再多的煩惱也不過片刻就拋到瞭腦後。有一起考進華大的同學過來找他,他心裡既想去,可又不想拋下姐姐,一時心裡很是矛盾。
苒苒笑著揮揮手:“快去吧,我對華大比你熟悉。你和同學出去,我學校裡轉轉,等到晚上的時候,咱們一起去學三食堂吃飯!”
夏辰這才高興地跟著同學跑瞭,苒苒一個人慢慢地在校園裡轉悠。她已經畢業多年,學校裡變化不少,很多教學樓都已新建,再找不到以前的影子。她心裡不覺有些失落,一個人沿著學校馬路慢慢走著,不知不覺地就走到瞭華大與西大之間的友誼路上。
這個時候的友誼路上學生不多,大多腳步匆匆,也分不清哪些是華大的,哪些是西大的。她正獨自一人貼著路邊走著,身後卻突然響起瞭刺耳的剎車聲。她有些驚訝地回頭看過去,就見一輛車子緊貼著她停瞭下來。
車門打開,邵明澤從車裡下來,扶著車門跟她說:“對不起,同學,我是故意的。”
苒苒愣瞭片刻,卻忍不住笑瞭,說:“真巧。”
邵明澤慢慢搖頭,面容嚴肅地說:“不巧,我建瞭十來所希望小學才買通瞭穆青,設計瞭今天這個見面,可一點都不巧。”
苒苒安靜地瞧著他,終於忍不住笑出瞭聲。
同一個時間,不同的地方,穆青在學校門口迎到瞭新來的老師:“是你?”
陳洛微微笑著:“是我。”
穆青猶豫瞭一下,還是告訴他:“苒苒已經走瞭。”
陳洛的嘴角上依舊彎著淺淡的笑,說:“我知道,我隻是想替她做一些事情,就這麼簡單。”
初秋的天空很高很藍,盛夏終於過去,暖秋隨之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