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王法並沒回答那個問題。
因為他沒有聽清。
王法靠在椅子上,問瞭句“什麼”。
那時候,林晚星覺得已經失去氣氛,無法再重復一遍問題。
她隻能笑著搖搖頭。
可能受手機啟發,學生們私下決定,他們要錄段視頻給王法。到時候剪出來,發給教練留念。
林晚星被付新書拉住,悄悄通知瞭這個活動。
此事要偷偷進行,所以大部分人都在外面燒烤,輪到誰的時候,就單獨進房間錄視頻。
等到林晚星的時候,天已經徹底暗下。
她坐在昏暗的室內,外面是學生們的笑鬧聲音。
書桌上點著一盞臺燈,手機架在臺燈前,前置攝像頭打開。
手機屏幕是房間內最明亮的光源。
林晚星望著屏幕中的自己,有種莫名的茫然感覺。
她看到攝像頭中的女生向左邊歪瞭下頭,然後扯著嘴角笑瞭下。
人偶爾會有這樣的瞬間吧。
你看到鏡面中的自己,卻在想“這是誰呢”“這是我嗎”。
房間內外分明是兩個空間,火苗的“噼啪”聲侵入室內,她還能聞到窗縫裡飄來的烤肉的香味。
在房間裡坐瞭很長一段時間,林晚星才最終結束錄像。
等她再出門的時候,烤爐裡碳火燒得正紅。
“去幹什麼瞭?”王法今天破天荒和學生一起喝酒。
他坐在學生堆裡,微仰起頭,語氣和目光都因為酒精作用而變得柔和。
“我說‘不告訴你’,會不會很可疑?”林晚星看著桌子上下的一堆飲料,最後選瞭罐和王法一樣的永川純生啤酒。
“刺啦”一聲,雪白氣泡漫溢。
王法沒有接話,隻是舉起易拉罐,和她的輕碰瞭下。
風裡有辛辣的辣椒或胡椒味。
林晚星喝瞭一大口啤酒,氣泡直沖腦門,嘴裡卻說不清是什麼味道。
他們沒再說過話。
烤肉被擺在不銹鋼盤子裡,一盆盆端來,再一串串被消滅。
一開始肉還有很多烤焦抑或沒熟的問題。
後來主廚馮鎖同學掌握好火候,調味也細致,和林晚星在店裡吃的已沒差別瞭。
學生們在天臺上打打鬧鬧,大口喝酒大塊吃肉,雖是散夥飯,可總體基調還是快樂。
那天晚上大傢具體說瞭什麼,林晚星已經記不清瞭。她隻記得有很多辛辣味道,夏風涼爽,而酒精能讓人忘卻煩憂。
反正她沒說什麼話,就一直看著他們,直到酒足飯飽,直到散場。
也不知是誰先示意的晚餐“到此為止“,學生們推開椅子,前前後後站起來。
他們今天沒有互相推諉,而是一起收拾餐桌和垃圾。
大傢忙忙碌碌的,但彼此間的交談卻越來越少,最後隻剩下器皿偶爾的撞擊聲。
光線朦朧,林晚星望著學生們的忙碌身影,等待接下來的告別。
她也不知道王法怎麼和學生們說的,總之男生們們看上去非常幹脆。他們也不多磨嘰,收完垃圾就說要走。
男生們提著垃圾,背後是天臺的鐵門,而王法則在另一頭的水池邊。
他們中間隔著餐桌、烤爐、諸多磚堆和雜物。
夜色中,男生們沖他們的教練遙遙揮手。
“教練明天就看不到你瞭吧?”
“那你有空要來找我們啊。”
“別忘瞭我們。”
學生們一人接一人說道。
他們臉上帶著笑,手上拎著垃圾,衣服上沾著一天訓練後的球場泥土。
雖然目光中盡是不舍,但沒人說出那句話來。
王法站在水池邊,卷起袖口,正要洗手。
他回頭望著學生們,神色如常,和每日分別時一樣。
“再見。”他這麼說。
——
林晚星和學生們一起下樓。
她平時沒送學生的習慣,之所以這次例外,是因為付新書又提前和她打招呼,讓她一起下樓。
林晚星不清楚他們葫蘆裡賣什麼藥,就拿過一袋垃圾,可樓梯還沒走下兩層,她就被學生圍住質問。
“你怎麼這麼慫?”祁亮和她平階,用一種“你太丟人”的語氣說。
“什麼?”樓道內很悶熱,酒氣上頭,林晚星有點暈。
“你怎麼像失戀一樣!新時代女性,要勇敢追愛!”秦敖站在下一階,還很誇張地握瞭下拳頭,鼓勵她。
林晚星完全搞不懂學生們的腦回路,她明明在感慨他們教練球員分別,怎麼在學生們眼裡就變成“失戀”?
“你們談過戀愛嗎,就說我像失戀?”林晚星無語。
“當然!不會有人沒談過戀愛吧?”林鹿很自信地說。
“你?”祁亮嗤笑一聲,“和瑤瑤公主談的?”
“小鹿醬我CP!”林鹿糾正。
“我沒有。”馮鎖很誠實。
“那你和老師一樣耶。”鄭飛揚很天真地說。
林晚星聽得吐血。
不過經學生們一吵吵,淤積的低氣壓消散不少。
林晚星催他們下樓,不要在樓道裡聞臭味瞭。
他們在垃圾桶邊扔掉大包垃圾,往新村外走。
路燈投下寧和的光,香樟樹枝葉在秋天夜裡摩挲擺動,
空氣裡是淡淡的香樟樹味,讓林晚星原先的酒意消散不少。
男生們又在爭執剛天臺上她的表現:“你聽老師嘴硬,她就是不好意思說!”
“對啊,她肯定沒和教練說過什麼‘我會想你’‘你別走’之類的。”
學生們模仿著她的溫柔口氣,林晚星起瞭層雞皮疙瘩。
“什麼跟什麼!”她趕緊打斷學生的腦洞小劇場,“我怎麼能挽留教練啊,倒是你們也不耍賴,就這麼乖乖放他走瞭?”
學生們平靜接受王法離開,張羅燒烤晚餐,毫不留戀和教練道別,這些都讓林晚星非常意外。
“我們當然想讓教練留下來啊!”秦敖雙手反背在頭上,向前走著,“但你是不是傻,你都知道那天我們沒睡著啊。”去讀讀小說網
林晚星心中疑惑,但很快反應過來。
“那天”是指他們贏瞭綠景國際的那天。
王法去永川面試,學生們獲勝歸來,因為太累瞭,他們在她屋子裡睡得四仰八叉。
那天,她和王法兩人在天臺吃火鍋。她問王法去永川面試得如何,王法告訴她,他要走瞭。
“1500萬歐誒,這也太多錢瞭。”秦敖大步跳上矮花壇,用一種興奮又飽含遺憾的語氣說道。
路燈下,學生們的影子被拉得老長。
因為提及“挽留”的話題,每個人的聲音都帶著無奈的幻想。
“我們還等瞭好幾天,想著那個給我們送信的神秘人,會不會再給我們送點什麼東西,能讓教練別走。”付新書說。
“但我們誰也沒收到。”俞明說。
“不過我們有1500塊!”林鹿笑瞭。
“現在沒有1500塊,剛吃完瞭。”陳江河冷靜地提醒大傢。
學生們都很平靜,但他們大多數還保有快樂與希望。
林晚星這才意識到,怎麼可能隻有她一個人對王法有諸多不舍。
但學生們要面對的是巨額金錢。
錢很多,多到充滿熱血和擁有無數瘋狂的少年人都知道自己毫無勝算,必須投降。
所以,他們得乖乖說再見瞭。
緩步行至新村門口,公交車站在右手邊,可以步行回傢的學生往左手邊走,和她揮手告別。
林晚星陪剩下的學生等車。
“我們以後會找到別的教練的。”鄭飛揚說。
“沒有的話,教練遠程教我們也行。”馮鎖說。
“你放心吧。”付新書講。
林晚星沒想過,這樣的一天,竟以學生安慰她作為終結。
學生們一個個上車,她送走所有孩子。
林晚星坐在公交站臺上,背後的廣告燈牌熾熱而明亮。
這是難得一個人的安靜時刻。
她仰起頭,望向被城市燈光投射的迷蒙夜空。
諸多情緒相互縈繞,人可以解決一些問題,但沒辦法解決所有。
她最後伸瞭個懶腰,然後長長地,嘆瞭口氣。
——
走回去的一路上,林晚星都在設想著,等下她上樓後,要和王法說點什麼?
商量下以後的聯系方法?
托王法介紹個靠譜的新教練?
總不見得真要表白?
他們好像也不是那樣的男女關系。
似乎比尋常情愛多瞭些什麼,但也同樣會少一些別的東西。
新村的景觀燈到瞭晚上九點後,會為瞭節省能源關掉一些。路上比剛才更暗,樹影婆娑,樓宇的窗戶中透出零星的光。
野貓倏忽一下從灌木叢中穿過,林晚星抬頭,看到瞭二樓的燈。
明亮的教室燈光,漫灑進老舊新村的黑夜中。
林晚星花瞭點時間才反應過來,樓上那大片不要錢的燈,是梧桐路17號二樓開的。
那是她爺爺奶奶曾經的開辦補習班的教室,燈光映襯下,窗戶上原來貼的紅色大字業已斑駁,但留下瞭大致的模樣,是“元元”。
林晚星覺得自己肯定還有點醉。
今天有人用過教室嗎,為什麼燈亮著,是學生們忘關瞭嗎?
總不見得是王法在裡面,他開的?
林晚星邊想著邊打開樓棟防盜鐵門,一二樓之間的感應燈倏忽亮起,她踩著水泥樓梯,拾級而上。
二樓,補習入口處。
綠色鐵柵欄門開瞭條縫,門沒完全關上。
教室裡燈光明亮,順著門縫淌入走廊,照亮對面教學倉庫的赭紅色門板。
林晚星把鑰匙揣進口袋,準備進去關燈。
“吱呀”一聲,她推開鐵門。
樓裡忽然靜極瞭,那瞬間,林晚甚至能聽到樓上拖鞋擦過地磚的聲音。
鑰匙在褲袋裡叮當作響,林晚星走到教室門前,向內張望瞭下,沒有人。
她摸到墻上的開關,啪地一下,關上燈。
隻是下一秒,燈光乍亮,宛如白晝。
林晚星的手按在開關上,她不可置信地看著教室黑板。
那上面多瞭兩行字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