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f I can ease one life the aching,
Or cool one pain,
Or help one fainting robin
Unto his nest again,
I shall not live in vain.
清俊的筆觸,動人的詩句,一模一樣的英文流花體。
何悠亭在河岸邊的長椅坐下。
王法捧著簿冊,久久無言。
“晚星給我留這首詩,因為我是個醫生。”趁著柔軟的湖風,何悠亭緩緩開口,“舒庸死瞭之後,她曾經跪在我們傢門口,說自己從沒做過那些事,哭著求我相信她。但是那天,我沒有開門。”
王法默默在何教授身旁坐下。
“後來我收拾傢裡的時候,看到這個小本子,當時的第一想法是要把它燒瞭。可當我把它翻開來,不知道為什麼就哭瞭。”何悠亭看著的湖面,她的鬢發被風吹亂,眼角皺紋隱現,“我問自己,她喊我‘美麗善良的何教授’,可我真的善良瞭嗎?”
“與您無關。”王法打斷她,“舒庸死前佈置瞭太多,證據充足,換我站在您的位置上,絕不可能相信林晚星一面之詞。”
“是啊,因為如果我相信晚星,那我就得承認一個可怕的事實,我的丈夫不是被別的女人勾走瞭魂,他隻是從來沒有愛過我。對那時候我的我來說,這太難瞭。”
“或許曾經愛過,但人是會變的。”
何悠亭搖瞭搖頭:“我在醫院一直很忙,很少顧及傢裡,但我自認為我和舒庸的感情是融洽的,我瞭解他。可突然之間,我不僅婚姻失敗,還要承認其實我連自己結發三十多年的丈夫是人是鬼都看不清,我真的做不到。而且如果是這樣,我又怎麼就能看清一個小姑娘?”
“但您還是想看看。”王法說。
“是,我想用自己的眼睛看看。蔣雷真的給瞭我很多生命的活力,他卻死瞭,我那天站在他的墓前,聽到旁邊是晚星爺爺奶奶的墓的時候,我真的驚呆瞭。他們一直在說一直在說,說兩位老人傢是多麼多麼好的人,說晚星有多麼多麼可憐。我看著老人傢墓碑上的名字,燭蠟一滴一滴流下來,我就在想,他們都在天上看著我呢,我得做點什麼。”何悠亭深深吸瞭口氣,“如果晚星的老師是個畜生,那我想看看她做老師,會是什麼樣的。”
“是您去找瞭嚴茗?”王法壓抑著心中的情緒,低聲說道。
“小茗來病房看我的時候,蔣雷的兒子聽說她在英國經常現場看足球,就加瞭微信,說要經常蹭點朋友圈的現場照片。我知道這件事。”何悠亭露出一些感慨的神情,“讓小茗去提瞭那個建議,可能是我這輩子做得最正確的事瞭。”
罹患重病、丈夫自殺、婚姻失敗。
王法很難想象,身旁的女人究竟究竟是多麼聰明和堅韌,才能在黑暗絕望的人生中,保持一絲清明理智,做一個善良的選擇。
原先對嚴茗的責怪早已蕩然無存,除瞭感謝何教授外,他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在球隊過得很充實、也應該是快樂的。”王法說。“謝謝您,真的謝謝您。”
“也謝謝你。”何教授拍瞭拍王法的胳膊,“小茗跟我說,你就住晚星爺爺奶奶傢的時候,我覺得這好像是小說裡的情節。我偶爾聽說你們的事情,從一開始的懷疑,到覺得很甜。她一定是個很好的姑娘,老天爺才會在她那麼苦的故事裡,安排你瞭。”
“她一直是個很好很好的姑娘。”聽何教授這麼說,王法心中隻有苦澀,“是我太蠢瞭,沒能留下她。”
何悠亭搖瞭搖頭:“知道她走的時候,我很不能理解。我相信她是個好姑娘,日子明明已經變好,她為什麼要走呢?”
王法看向瞭何教授。
身後的學生們紅著眼眶,也露出困惑的模樣。
“後來我才意識到,啊,原來在這個故事裡,我一直在乎的隻有自己。其實她所受的痛苦和折磨,一點都不會比我少。因為她太清醒堅強瞭,好像永遠能整理好情緒活著。仿佛已經沒事瞭,但其實根本沒有。我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一切,所以,才給你們寫瞭那封傳真,希望你們能瞭解她的故事,幫幫她。”何教授說。
王法耳旁,仿佛響起那天火車站時林晚星電話裡的聲音。
她說“不用”。
她說自己“馬上要走”。
她說“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被解決的。”
她確實要離開,也不想留在他們身邊瞭。
再被警方詢問確實令她痛苦,可她真正害怕的,卻不是這些。
她那麼努力的生活。
可再次看到舒庸照片的那一刻,她忽然明白,那是她一輩子也無法逃脫的陰影。
她不想再經歷一遍異樣的眼光,不想再被最親近的人審判。
她有那麼那麼多不想。
但最重要的是,她不想再失望瞭。
“我們老師到底為什麼要走?”學生們想不明白這個問題。
“因為她沒辦法再相信人瞭。”王法看向他的球員們,終於明白,“而我們,也是人。”
時間回到那個天臺的夜晚。
王法還能回憶起林晚星那時的目光,
她溫和的笑意,從口袋裡掏出瞭一元硬幣。
她說正面走,反面留。
硬幣輕輕落地,結果出現。
她眼中沒有任何失望,她隻是一直看著他,清澈平和,如水如鏡。
他們彼此相望,仿佛看到瞭自己。
王法終於明白。
林晚星為什麼這麼能理解他,為什麼一直嘗試幫他解決內心的問題,為什麼勸他再停留一下……
林晚星望著他的時候,也仿佛在看著自己。
真正令他們逃避的不是那些表面的難題,而是他們內心的困惑本身。
就像他無法理解人們為什麼要踢球,而林晚星呢?
“她拿到瞭全獎,卻沒有繼續念書瞭。”王法輕聲說道。
“是啊,她放棄瞭心理學。”何教授緩緩說道。
王法如夢方醒。
他一直以為,問題在那些舉報信,林晚星才無法繼續學業。
但其實不是這樣。
她確實動搖瞭,可動搖她的不是信,而是別的東西。
她的老師舒庸在心理學界浸淫許久,但依舊如此惡劣,他毫無敬畏,私欲橫流。她的同學大肆污蔑她,連她的親生父母都不相信她。
如果輕輕一推,人就能向惡的深淵滑坡,那教育有什麼用,心理學又有什麼用呢?
信仰崩塌隻在一瞬間,王法驟然理解關於林晚星所矛盾的一切。
他們不是不理解、不自洽,在旁人說服他們之前,他們已經試圖說服自己無數遍。但問題還是問題,在遇到最極端的拷問時,他們無法說服的,仍是自己。
困惑和不解如同巖石,不斷擠壓著人的內心。
那是行過千山的人,才會遇上的最狹窄閉塞的一段旅程。
你很清楚,退一步就是海闊天空,但硬幣落地、鐘聲響起,你仍被困在在這段狹窄旅途中。
因為真正能走上狹路的人,終不舍放棄。
草荇靜立,湖面平靜無波。
王法看向身旁端坐立的瘦弱女士。
某天夜晚,無法入眠的何悠亭翻開小相冊,撥通瞭嚴茗的電話。
那個午後,林晚星最終走進那間即將坐滿球員的多功能教室。
“你們明明非常害怕,卻還想再試試。”
“是啊,我們想試試。”
第123章 冰火
林晚星離開的第十一天。
王法終於知道瞭那些深藏的故事。
下午, 他帶學生們離開永川。臨走時,秦敖和文成業與何教授約定,如果他們能闖進決賽, 就邀請何教授現場觀賽!
對學生們來講, 他們非常尊重且感謝何教授,很想做點什麼。可放眼望去,除瞭好好踢球、好好讀書外,他們改變不瞭任何事。
第十二天。
沒去永川的學生們,在王法回來後都知道瞭林晚星離開的原因,那天夜裡他們都沒有睡著。比起一無所知時, 瞭解越多就越讓人不知該如何是好。
大傢聚在一起,說瞭很多,除瞭訓練和學習時間外, 他們都在思考究竟該怎麼辦。
有時他們想直接去找林晚星, 告訴她, 我們不是那樣的人,請你看看我們。
可有時他們又問自己
她為什麼不能離開、不能逃避、不去看那些她不想看的事呢?誰有資格對她說, 事情已經過去,你必須堅強勇敢、振作起來?
第十三天。
半決賽賽程決定。
宏景八中將在主場宏景明珠俱樂部球場迎戰韓嶺勝利隊。
而另一方面,關於“該怎麼做”的討論已經幾乎無法進行下去瞭,就像老師曾經說過的那樣, 每個人都是獨立自由的個體,她為什麼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呢?
第十四天。
王法熬夜看完瞭能找到的韓嶺勝利隊全部資料和比賽錄像,制定瞭新的訓練任務。
在這天,他買瞭張車票, 很想去往某個城市見某個人。可他最後還是坐在天臺上, 獨自一人挨過瞭發車時間。
第十五天。
所有人都湊在一起, 做瞭一個決定。
王法打開瞭那個郵箱。
他們要把選擇權交到林晚星手上。
第十六天。
宏景開始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