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記憶裡,那一天,她最後的畫面。
之後一切就化作瞭黑暗,什麼都記不清瞭。
她好像是陷入瞭一場沉沉的夢境,夢境裡,她又看到秦南,她在水裡,她往上遊,而秦南就站在岸邊,穿著黑色風衣,撐著一把透明傘。
她突然就想起來,其實這是她和他第一次見面。
當時是在她25歲的秋天,她回到南城的第三年。
她剛考完公務員失敗,一邊求職一邊相親。
那天下午,她剛剛相完一場,對方對她不甚滿意,沒聊多久就離開。
結賬是aa,她想著自己不能白花那份錢,也不想太早回傢被母親念叨,等對方走瞭,就還在店裡坐著。
下午下瞭小雨,她坐在窗邊,看著車來車往,然後她就等來瞭一個年輕男人。
他穿著黑色風衣,撐瞭一把透明雨傘,雨傘上印著超市logo,應該是活動贈送,在距離她不到一米的地方隔窗而站。
她坐在窗戶裡打量他,他似乎完全不曾察覺,這讓她有些大膽,越發肆無忌憚看他。
這個男人乍看隻覺得還算清爽端正,但仔細看,就會發現他的眼睛漂亮,鼻子筆挺,是一種耐看的英俊,讓她一時不由得著瞭迷。
或許是她看得太久,對方被她驚擾,轉過頭來,隔著雨簾和染瞭霧氣的落地玻璃,對上她的目光。
四目相對,她愣瞭一刻,才有種被人發現偷窺的驚慌,她故作無事扭過頭去,想逃避這份尷尬。
然而沒瞭一會兒,她就聽到瞭腳步聲,腳步聲停在她面前,她緩緩抬頭,看見一個年輕男人站在她面前。
他沒說話,緊皺著眉頭,似乎在想一個開場白。
她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勇氣,深吸一口氣後,幹脆笑瞭笑,主動邀請:“認識一下?”
夢裡的秦南笑瞭。
而她耳畔不知道怎麼的,就傳來瞭喘息聲。那喘息聲好像是某種粘膩的軟體動物沿著她的身軀攀爬而過,將她從美夢中驚擾。
她緩緩睜開眼睛,感覺眼前一片黑暗,她似乎是被人用黑佈蒙住眼睛,僅有一些黑佈無法擋住的餘光透過黑佈落在她眼裡。
身下是狹窄的皮質座位,周邊隨著動作搖搖晃晃,發出“吱嘎”的聲音。
她渾身沒有半點力氣,哪怕有瞭意識,也沒有任何反抗能力。
驚恐卷席瞭她全身,可在這一片驚恐中,她意外擁有瞭一種非常的理智。
她清楚知道自己遭遇瞭什麼,並在第一瞬間明白,她不能醒。
那一刻,她清楚的認知,她必須偽裝成還沒清醒的模樣,讓這個人以為自己什麼都不知道,不可能有認出他報警的機會,才會有更高的生存幾率。
影視劇或者其他藝術作品中,對這種事的描述總是充滿瞭一種令人遐想的、似乎是基於人性基因中的不可言說與激動,將所有痛苦和危險一筆帶過。
但其實真正的性侵案件中,都伴隨著大量的暴力血腥,和死亡息息相關。
她盡量讓自己冷靜,讓自己平靜,去調取過去她所有學習過的、知道的相關信息,讓自己盡可能尋找逃脫的可能。
她咬著牙,她克制自己不要顫抖,她讓自己盡量放松。
她不斷告訴自己,冷靜,鎮定,不要讓害怕淹沒自己。
她讓自己所有情緒和意識抽離,去記憶所有相關的內容。
他是什麼味道,他大約是什麼重量,他的體毛大約怎樣的密度,他隱約發出的聲音是什麼聲音,一切一切她所有可以接觸的一切,她都要牢記。
可這個過程讓她太過惡心,她痛苦不堪。
她咬緊牙關。
支撐著她的,是她告訴自己,她可以活下去,可以報復,可以讓這個人,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應有的代價。
時間過得很漫長。
長到她感覺好像都快絕望。
沒有快感,沒有激動,隻有疼痛不斷從身體傳來,以及一種說不出的,精神上的凌辱。
她快熬不下去瞭。
她無法再保持最初的理智去記錄,為瞭減輕此時此刻的痛苦,她開始拼命去回想她人生所有經歷過的、美好的一切。
她想起小時候,她站在樓頂眺望遠方,看著城市朝著天邊無盡蔓延,清晨的陽光灑滿世界每一個角落。
想起高三誓師大會,她作為代表,在那個不算好、一年隻能畢業二十個本科生的墊底中學裡,信誓旦旦帶著大傢一起發誓。
想起大學和同學一起騎自行車,想起雨天第一次見到秦南。
她還想起一個細節,結婚那天,她和秦南的親朋好友一起簇擁著他們照相。
攝影師高喊“茄子!”
秦南站在旁邊,悄悄拉住瞭她。
秦南……
疼痛開始加劇,她不可抑制顫抖瞭一下。
上方人抬手捏住她的脖子,模糊的意識裡,她隱約聽到他壓低聲問:“還裝?”
她沒有力氣,對方似乎是刻意變瞭音,又或是她太過緊張,她聽不出來是誰。
惶恐淹沒瞭她,她感覺死亡就籠罩在她頭頂。
她僵硬著身子,被對方翻身要求跪下,擺成一個更羞辱的姿勢。
“叫,”對方命令她,“不然我殺瞭你!”
她不敢反抗,她顫抖著,發出瞭第一聲,短暫又急促的,啊。
“啊”的那一聲出來,一瞬之間,她感覺有什麼防線徹底崩塌。
她忍不住嚎哭出聲,一聲一聲尖叫。
她感覺到疼,好疼。
不是生理上的,是一種從心間到指尖的,被人敲斷脊梁後,徹徹底底崩潰的疼。
這是對身體的凌辱嗎?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它好像生命裡的每一份屈辱,都用瞭這種行為化的方式付諸在她身上。
踐踏她,羞辱她,告訴她,所有努力都沒有結果,所有抗爭都灰飛煙滅。
她不配。
她沒有任何得到幸福的權利,她所有的希望都會在這世間被碾壓成塵。
甚至連活下來,都是一種憐憫,僥幸,未知。
她嚎哭著,眼前景象不斷變化,感覺精神一點一點崩塌,直到最後,她忘記一切。
最後的時刻格外猛烈,也格外痛苦,她感覺自己是要死瞭。
她眼前有瞭一點光。
她奮力往前伸出手去。
那隱約的光亮後面,傳來十六歲的自己,那一場周一演講裡,慷慨激昂的朗誦聲。
那是她在夢裡,沒有聽見的聲音。
“我們奮鬥,我們努力,我們抗爭,度過最黑暗的時光,美好的未來觸手可及。”
“沒有不可跨越的苦難,沒有不可度過的絕望。”
“用學習改變人生,用努力改變命運。”
“放開我……”
“我是高一七班葉思北,我永遠不會放棄,成為更好的自己。”
眼淚從模糊瞭她的眼睛,痛苦在她周身彌漫。
她感覺光亮一點點黯淡。
那一瞬間,她終於崩潰,好像身上的皮肉被人生生撕扯開來,她痛苦嚎叫出聲:“放開我!!”
“放開我啊啊啊啊啊!!!”
是命運,是絕望,是漫天沉默圍觀的神佛。
是苦難,是譴責,是羞辱,是無可言說的屈辱惡心。
如一座座高山傾崩而下,狠狠砸上她血肉之軀。
她不是擁有不壞之身的齊天大聖,五指山壓上那一刻,結局隻能那最微弱的、最隱秘的、最微不足道的那一點點小小希望,都在黑暗中,碾壓成塵。
我的神明。
那一刻,她想。
如果你存在這此世,請你睜開眼睛。
給我一縷、一絲、一點點光明。
救救葉思北。
我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