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視頻來來回回放瞭幾遍,張勇終於察覺不對,回頭看他:“還沒看出來啊?”

“是這輛。”

秦南低頭不讓張勇看自己的表情:“蘆葦地那裡的也是這輛。”

“那太好瞭。”張勇高興出聲,開始收拾u盤,“謝謝你,你可幫瞭我大忙瞭。”

“不用。”

秦南靠在桌邊,張勇擺手:“行,那我走瞭。”

秦南送著張勇出門,看著張勇離開。

等張勇走後,他坐回自己床上,愣愣看著地面。

張勇是個刑警。

一輛車,從酒店出來,載著葉思北和趙楚楚,然後出現在蘆葦地。

一個當事人可以撤案的案子。

而一貫會盡力打整自己、唯唯諾諾、從來不敢和任何人頂嘴的葉思北,她在工作日不穿制服、不修邊幅、還和人打架進瞭派出所。

發生瞭什麼顯而易見,隻是他還是不敢相信。

是她嗎?

如果真的是她……

他沒有發現。

沒有幫她。

他總以為自己已經做瞭很多,以為已經盡力,卻在今天才意識到,他甚至連最基本的“瞭解他的妻子”,都沒有做到。

他算哪門子丈夫,又算哪門子傢人?

他低下頭,抬手捂住自己的臉。

許久之後,他猛地起身,抓起外套沖出店門,直接開車去瞭富強置業。

他在黑暗中停到富強置業門口,一直盯著店門,天慢慢亮起來,周邊越來越熱鬧,他看見清潔工開瞭店門,看見員工一個個過來,最後看見那輛黑色的皇冠轎車。

轎車繞到富強置業後方停車場,秦南立刻下車,跟著范建成就進瞭後院。

此時天色尚早,停車場中空無一人,范建成從車上下來,對著車窗整理瞭一下衣衫,動作還沒做完,就被人沖過來一把按著腦袋猛地扣在車上。

他腦袋“嗡”的一下,眼鏡扭曲著滾開,劇痛隨之傳來,一股巨大的力道由上而下壓在他腦袋上,他不敢亂動,因恐懼喘息著,就聽那人冰冷問他:“車是你的?”

“什……什麼車?”

范建成聽不明白,秦南提醒他:“你開這輛。”

“是……是我的,”范建成想著所有可能發生的事兒,“大哥,是不是我不小心蹭瞭您的車,我沒註意,要賠多少錢……”

“4月9號那天,”秦南聲音很平穩,“這輛車一直是你在開?”

范建成動作一僵,也就是這片刻的遲鈍,秦南彎起膝蓋朝著范建成肚子就是狠狠一腳,抓起范建成的頭發,逼著他看向自己:“說話。”

疼痛讓范建成瞬間扭曲瞭表情,他喘息著,急急出聲:“是我,大哥,是什麼事兒,你說出來,一切都好商量。”

秦南不說話,他盯著范建成,而范建成似乎也知道他是為什麼過來,他試探著:“你是葉念文?”

聽到“葉念文”三個字,秦南一瞬就明白瞭,他所有猜想,都是真的。

秦南沒有應聲,范建成全當他默認,隻繼續說著:“這中間很大誤會,你們困難你姐和我說過,這樣吧,你們是要錢對吧?”

秦南抓著他頭發不動,范建成勉強笑起來:“你總不會想不開,拿你姐名譽開玩笑吧?”

“為什麼知道我是葉念文?”

秦南低啞出聲,范建成聽他的語氣,當他應下來,舒瞭口氣:“會管她閑事兒的男人不是你就是她老公,她老公都要離婚瞭,還會管她?”

秦南動作一僵,范建成試探著想去拉開他的手:“你放心,我不會報警的,我們進去好好……”

話沒說完,秦南一腳狠踹在范建成身上,把他踹飛老遠,他盯著范建成,好久,沙啞出聲:“她有人管,你他媽再敢欺負她,我和你拼命。”

說完,秦南疾步離開後院,剛到車邊,就遇到停好車的趙楚楚。

趙楚楚正想打招呼,就見秦南像沒看見她一般上車疾馳而去。

她迷茫進瞭公司,剛進公司,就發現公司裡兵荒馬亂的,她一把抓瞭路過的陳曉陽問話:“這是怎麼瞭?”

“哎呀你趕緊躲躲吧,”看見她,陳曉陽趕緊提醒,“剛才葉念文來瞭公司,把范總打瞭,你可別讓他看見你。”

趙楚楚聽到這話就懵瞭,陳曉陽朝她擺手:“我還有客戶,先走瞭。”

說著,陳曉陽就離開,趙楚楚緩瞭緩,趕緊出門給葉念文打瞭電話。

電話接通時,葉念文正對著徑直梳頭,接到趙楚楚的電話,漫不經心:“想我啦寶貝?”

“念文,你剛才來公司瞭?

“沒啊,”葉念文有些茫然,“怎麼瞭?”

“剛才我遇見南哥來瞭公司,然後就聽人傢說,你來公司把范總打瞭這怎麼回事兒啊?”

一聽這話,葉念文就愣住瞭,趙楚楚看瞭一眼不遠處正在忙活的同事,壓低瞭聲:“你趕緊去問問南哥到底什麼情況!”

“他人呢?”

葉念文立刻從旁邊抓瞭西服外套,取瞭包。

“已經開車走瞭。”

“行,我去找他。”

葉念文說著,從屋裡沖出門去:“我姐呢?去公司瞭嗎?”

“沒。她……”趙楚楚遲疑片刻,“她昨天被開除瞭。”

葉念文動作頓瞭一下,他張瞭張口,想問什麼,最後還是把所有話都咽瞭下去。

“知道瞭,”他克制著情緒,“你先幫我勸住范建成別報警,我回頭再打給你。”

“這我怎麼勸啊……”趙楚楚話沒說完,葉念文就掛瞭電話。

趙楚楚茫然看著手機,想瞭半天,還是硬著頭皮回瞭公司。

掛完電話,葉念文握著電話,他收拾瞭一下情緒,給秦南打瞭個電話,沒接,他站在站在門口,深吸瞭一口氣,直接沖到街上,抬手攔下出租。

秦南揍完范建成,就朝著傢裡一路狂奔。

他感覺打人的手隱約有些疼,然而除瞭疼痛以外,他竟有種額外的愧疚和害怕升騰起來。

是愧疚,如果他一直每天去接她,是不是就不會有這樣的事。

他害怕,在提到葉思北名譽的時候,他竟然發現,這個世界,似乎真的如范建成所說,這件事追究下來,對於葉思北名譽的傷害,遠大於他。

憤怒和痛苦湧上來,等他沖到傢門口時,看見門口葉思北挑選的小熊腳墊,他不知道為什麼,所有的狂躁、憤怒,突然就平息下來,他低頭看著兩隻抱在一起的小熊,好久,他才抬頭,取出鑰匙開瞭門。

房門“吱呀”打開,迎面而來的就是酒味,屋裡的人似乎睡得很死,完全沒發現他的到來。秦南抬眼看過去,整個房子讓他幾乎無法辨認出來是自己以前的住所。

亂七八糟的餐桌,到處堆放的酒瓶,扔瞭一地的衣服,整個房間像是一個垃圾場,凌亂又骯臟。

秦南在門口站瞭一會兒,他克制住所有情緒,輕輕關上門,走進屋中,像是一隻飄進來的幽靈,悄無聲息坐在瞭沙發上。

陽光曬在葉思北臉上時,她渾渾噩噩醒過來。

宿醉令她頭痛欲裂,她和往常一樣撐著自己起身,剛一出臥室,就看見屋裡坐著個人。

葉思北嚇得猛地退瞭一步,就看秦南轉頭看瞭過來。

他手裡拿著根煙,手上帶著血,也分不清是他的還是別人的。他看她的目光很平靜,但和以往又有些不同。

短暫地錯愕後,葉思北很快鎮定下來。

“你怎麼來瞭?”

她說著,看瞭一眼周邊,想要趕快收拾一下,又無從下手。

房間裡煙味和酒味混合在一起,她幹脆去陽臺開瞭窗,然後回到客廳。

“你……”她思索著,“要不要吃點什麼?”

“先坐吧。”

秦南低著頭。

葉思北聽到他的話,有些尷尬坐到旁邊沙發上。

兩人僵持著,她就看著秦南一直低著頭抽煙。

這樣的氣氛讓她覺得有些拘束,她直覺有什麼發生,又不敢說話,她不斷打量著周邊,想分散一下註意力,但她一打量,就會看見周邊到處都是酒瓶。這讓她更加緊張,她小心翼翼伸出手:“我先收拾一下吧……”

“什麼時候開始喝酒的?”

秦南突然啞聲詢問,葉思北動作僵住,她勉強笑瞭笑:“就……就最近。”

“煙也你買的?”

秦南看著桌子上的煙,葉思北不敢接聲。

“葉思北,”秦南抬眼看她,“你怎麼瞭?”

“沒什麼。”

葉思北被問及這些,她本能性想對抗,她一瞬有些自暴自棄,故作輕松聳聳肩:“最近工作壓力有點大,想要紓解一下。你看我也沒幹什麼,我就抽點煙喝點酒,我一個成年人瞭,這也不算違法是吧?”

秦南不說話,他靜靜看著她。葉思北不敢看他的眼神,她怕看到失望,或是譴責。

她不斷告訴自己,反正是要離婚的人瞭,他失望也好譴責也好,也與他沒什麼關系。

她頭一次對他要離婚這件事生出幾分慶幸,甚至於想要加快這一進度。

“你是來拿離婚協議的是吧?還是今天就想領證?”葉思北站起身,“我去給你……”

“4月9號那天晚上,范建成送你回傢,然後你去瞭哪裡?”

葉思北動作僵住。

一瞬之間,她腦子一片空白。

她僵在原地,聽身後秦南平靜詢問:“是官田村外的蘆葦地嗎?”

蘆葦地三個字一出,令人作嘔的畫面噴湧而出,葉思北呼吸一瞬不由得快瞭起來,她慌忙往前:“我去給你拿協議。”

“葉思北,”秦南抬眼看她,“都走到這一步瞭還有什麼好瞞的?一直瞞著你不累嗎?”

葉思北沒說話,她背對著秦南。

她想否認的。

就像黃桂芬說的,她必須隱瞞到底。

可她開不瞭口。

從秦南說出蘆葦地的時候開始,她就明白已經沒有什麼掙紮的餘地。

“4月9號那天,你們公司飯局,你醉瞭,和趙楚楚一起上瞭范建成的車,趙楚楚被送回傢,你被帶到瞭官田村的蘆葦地。”

“等你醒來後,你報瞭警,後來又撤銷瞭。葉思北,”秦南逼問,“是誰?”

葉思北沒有說話,好久後,她坐回位置上,她笑瞭笑,又去取瞭根煙,她拿著煙,稍微鎮定些。

“你都知道這麼清楚瞭,”葉思北滿不在意,“有什麼好說的?是誰重要嗎?反正我不報警。”

“是不是范建成?”

秦南盯著她。

葉思北深吸瞭一口煙,抬頭看向秦南,想繼續說些調笑敷衍的話,但看見秦南的眼神,又說不出口,話在嘴邊翻滾反復,最後她才出聲

“我不知道。”

她探瞭探雙手,故作無所謂:“不記得。”

“那天是我不對,”她笑著解釋,“公司說要去陪客戶,我也沒想起來要換一件衣服,就穿著我們公司的制服去瞭。酒席上有個老總喜歡喝酒,指名要我喝,我就想著不能給大傢添麻煩,喝瞭六杯,喝完瞭我媽打電話給我,說咱兩離婚的事兒,我和她吵瞭一架,出來也不知道怎麼瞭,又多喝瞭幾杯。”

葉思北說著,情緒有些控制不住,她不敢讓他察覺,低下頭,假裝淡定:“喝完瞭范哥送我回傢,我到門口後自己要上去,其實我醉得厲害,根本不記得什麼,可能就被人撿屍瞭吧。”

她用瞭一個網上常見、極具羞辱性的詞,聽得刺耳。

“等第二天醒過來,我就在蘆葦地,那時候樣子不太好看,我躲在蘆葦叢裡給警方打瞭報警電話,請他們給我送一件風衣。”

秦南不說話,他目光沒有焦點看著前方,木然抽著煙。

“為什麼撤案?。”

“就,想明白瞭。”

葉思北聲音沙啞:“報警對我有什麼好處?說出來還不是我的問題。就像小孩子打架,左臉被同學打瞭,沒必要回傢告傢長讓傢裡人打右臉啊?”

“一個巴掌拍不響,本來就是我不夠謹慎。”

葉思北和過往一樣自省,秦南聽在耳裡,都像刀刮在心上。

“也不是什麼大事,忘瞭就算瞭。”

葉思北想瞭想,還是低聲說瞭句:“就是對不起你。”

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

他們打從相識以來,這似乎是她說過最多的話。

總在道歉,總在自省,總在檢討。

哪怕到今天——她是受害人的今天,她還在告訴他,對不起。

秦南覺得有點可笑,又可悲。

他不敢開口,甚至不敢看她。

他克制著情緒,抽完最後一根煙,繼而才回頭,問出瞭那句他一直想問,卻從沒問出口的話——

“你有什麼錯?”

聽到這話,葉思北愣愣抬眼看他,似乎完全不能理解他在說什麼。

秦南盯著她茫然表情,聲音輕微發顫:“你告訴我,你隻是在好好過著你的人生,你隻是正常的上班、穿衣服、工作、回傢,”言到最後,他有些說不下去,努力好久,才出聲,“你有什麼錯?”

《餘生有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