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礪金 第3章

到瞭大花園裡,果然都準備好瞭。

遠遠的一排立好的新靶,地上中規中矩劃瞭一道,應該是標準線瞭,旁邊擺著一套法蘭西式的白色桌椅,椅背上鏤著簡潔玫瑰花紋。

一把大大的遮陽傘斜插著。

桌子左邊站著宋壬和兩個背槍的護兵,右邊又有兩個聽差垂手站著。

一見兩個人一前一後的走來,宋壬差點又啪地立正行軍禮,手舉到腦袋邊,猛地想起來總長說過不要,倉促間五指一曲,在頭上抓瞭一把,倒把動作變成瞭撓頭。

宣懷風剛巧走到他面前,看得仔細,忍不住笑瞭,說:「你倒機靈。」

宋壬一到公館,未見過宣懷風之前,已是對宣懷風「久仰」,不管是管傢還是普通聽差,或從前的那一群護兵,隻要提起宣副官,必有一種曖昧而不敢多言的神色,談及他,言語上也閃閃爍爍。宋壬在朦朦朧朧中,便生出此人在公館中地位特殊,深不可測,且很難伺候的念頭。

可是見到真人,卻又並非如此。

看宣懷風誇他,也呵地一笑。

白雪嵐看他們兩個彼此感情很好似的,走過來裝做不在意地問:「都弄好瞭嗎?」

宋壬回答:「總長,都弄好瞭。」

白雪嵐「嗯」瞭一聲,看著宋壬,把黑眸子往右眼角涼涼地一掠,恰好隻讓宋壬一個人瞧見。

宋壬知道那是要他回避瞭。

報告好事情,趕緊就走瞭。

白雪嵐便笑著回頭,「快點開始吧,我倒看你能打多少個十環。」

宣懷風壓根不知這人剛才吃瞭一碟無謂的飛醋,也笑著說:「你盡管數著。不過,剛才說瞭會有獎勵的,要是我贏瞭,可以要求獎品嗎?」

白雪嵐失笑,「你篤定自己贏嗎?怎麼不問輸瞭怎麼罰瞭?」

宣懷風被他視線一掃,那目光幾乎可以透過皮膚和骨胳,連脊背也微微發熱,便不再和他說下去,走過去低頭,一心一意往彈夾上壓子彈。

白雪嵐過來和他並肩站著,也低著頭,隻看著他細長漂亮的指尖很有節奏地靈活動著,不像在準備著殺人火器,反倒比較像在彈鋼琴,便凝望著那奇異動人的白晰柔韌,似乎並不知道自己這樣的眼神極有震懾力。

宣懷風裝瞭兩個彈夾,忽然抬起眼來,一瞪,「有你這樣作弊的嗎?」

白雪嵐笑道:「我又怎麼瞭?」

宣懷風說:「就這麼一個小事,也犯得著和我打心理戰?別折騰瞭,你再用點勁瞪著,我也不怕。」

卡嚓一下,把彈夾卡上去。

拿著槍走到地上劃出的道前,站好瞭,手平舉齊肩,定瞭定神,扣下扳機。

砰!

驚得樹上幾隻雀兒倉惶飛逃。

宣懷風看清楚瞭靶上的成績,回過頭,黑玉似的眼珠子對白雪嵐淡淡一瞅,「如何?我說瞭不怕你吧。」

帶著一絲很討人喜歡的年輕驕傲勁,唇角逸出點微笑來,令人心癢難耐。

這樣親近的無拘束的生動,恐怕從前是隻給林奇駿的,宣懷風自己也許不太察覺,白雪嵐卻立即察覺到瞭,一陣熱流湧到喉頭,差點就有落淚的沖動,恨不得就化成一陣溫暖的春雨,把宣懷風從頭到腳的打濕瞭才好。

另一小部分理智卻提醒著不要把這隻正朝自己靠近的小白兔嚇跑瞭,把情緒在臉上藏得一絲不漏,平平靜靜的,說:「才第一槍,就這麼得意起來?等你滿瞭二十個十環再說。」

宣懷風說:「第一槍就已經是十環,剩下三百九十九顆子彈,我就打不中十九個嗎?這樣小看人可不好。」

舉起槍,又砰地一槍。

這一次,卻隻中瞭九環。

他便不說話,又試一槍,居然是個八環。

一連把兩個彈夾打光瞭,要護兵把靶子摘過來細看,中間一個恰好的點,是第一槍十環的,其餘八環的、九環的。多數是九環,其中一個離十環的圈很近,幾乎隻差瞭一線,但畢竟還算不上十環。

白雪嵐知道他臉皮薄,臉上平平淡淡的,不露一點得意,也不發一句評論。

宣懷風卻明白,這人一定在肚子裡暗暗偷笑的,不露在臉上,比直接笑出來更可惡,可自己如果發脾氣說狠話,又太失風度瞭,少不瞭橫他兩眼,默不作聲地又去裝子彈。

這一次,一口氣裝瞭六個彈夾,都拿過來,放到腳邊草地上,隨時拿來用。

他挑瞭第二個新靶,砰砰砰砰的打瞭一陣,兩個彈夾打完,知道這一輪恐怕成績又不佳,心裡就有點不自在瞭,也不叫護兵去摘靶子,自己彎腰從地上拾起一個彈夾,換瞭,不吭聲地再扣扳機。

公館裡震耳的槍聲一下接著一下,聽差們大約都知道是練槍,公館外隔著高墻,偶爾經過的幾個路人,倒被唬得戰戰兢兢。

六個彈夾打完,不等護兵把靶子送過來檢查,宣懷風就已經又掉轉頭,去桌子上再裝子彈,裝瞭兩、三個彈夾,回過頭來問:「這到底怎麼回事呢?」

白雪嵐說:「你問我嗎?」

宣懷風說:「你不是當我的師父嗎?」

白雪嵐上下打量他,「這話不錯。可你怎麼就挑著我們有賭約的時候來請教?況且,我也沒聽過你叫過我一聲師父。」

宣懷風雖然性子倔傲,卻從不在求知的時候隻顧著面子的,聞言便叫瞭一聲:「師父。」

問白雪嵐:「我叫瞭,你可肯傾囊相授瞭?」

白雪嵐情不自禁走近一步,眼光柔和,低聲道:「剛才沒聽仔細,再叫一聲我聽聽。最好在前面,再加一個好字。」

宣懷風嗅著他身上霸道的氣息,俊臉微熱,又覺得有點好笑,說:「好師父。」

白雪嵐應瞭一聲,得意與甜蜜兼而有之。

宣懷風說:「你應瞭這一聲,要是教不出點東西來,那可要砸招牌瞭。」

白雪嵐眉頭猛地一揚,「呀,不好,我怎麼嗅出請君入甕的危險來瞭。」

笑容浮出嘴角。拿瞭宣懷風那把勃朗寧,在手裡極輕巧熟練地掂瞭掂,說:「你今天射的,還不如昨天。」

宣懷風說:「何嘗不是呢。正為瞭這個才要請教,到底是什麼原因?」

白雪嵐說:「你這麼個聰明人,怎麼沒聽過欲速則不達?不管什麼事,勝敗心太過瞭,總不好的。你因為隻想打出十環,眼睛就用勁地瞅準靶子,結果總是打不出十環。」

宣懷風說:「正是這樣。」

白雪嵐說:「你這樣就大錯瞭。」

薄唇抿著,高深莫測地打量著宣懷風微笑。

宣懷風更加不解,追著問:「怎麼就錯瞭呢?認準瞭靶子才扣扳機,不是你說的嗎?難道反不能認真的瞅靶子,亂打一氣?」

白雪嵐豎起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瞭兩晃,說:「靶子是要認,但要說個先後次序,先要心認,再來手認,而後才是眼認。」

身子一側,左手舉起槍,也不用走到劃好的道上,就在原地遠遠對著靶子,似乎也沒怎麼看,手腕一甩,砰砰砰砰幾槍,把彈夾都打空瞭。

護兵趕緊去摘靶子過來。

宣懷風一看,便臉色一凜。

竟隻有一個九環,十環的靶心整個兒打出個洞來。

白雪嵐毫無得色,表情平靜,卸瞭彈夾,卡嚓一下,又換瞭個滿彈夾,問他:「看明白瞭嗎?」

宣懷風聽他教得有點門道,更認真起來,向白雪嵐請教,「剛才那個三認,還要請詳細說一下。」

白雪嵐說:「心認,是心裡認準靶心,定住神,不要想有的沒有的,更不要想萬一輸瞭,我晚上對你怎麼怎麼著……」

看宣懷風猛地楞瞭,臉脹得通紅,連忙一本正經地往下說:「……再來,就是手認,也就是手感,打槍這事,手感極重要,一槍出去,能不能中靶心,其實不用看靶子,手的感覺首先就告訴你瞭。眼睛認的隻是目標,但手卻在精確的控制槍口方向,沒有手感,眼睛再好,靶子看得再清也白搭……」

侃侃說瞭一番,最後,點醒宣懷風一句:「你昨天本來練得很好的,心手眼都顧到瞭。今天急著打十環,所有力氣都用在眼上,心和手沒顧上,自然沒昨天打得好。咱們中國人做事,講究無意而為,恰到好處,倒很適合放這裡頭。你自己琢磨琢磨。」

字字珠璣,聽得宣懷風剛才被調戲的不滿全拋到腦後,恍然大悟,「對,正是這樣呢。我剛才心思都想著怎麼瞄準瞭,倒忽略瞭心手二字。」

白雪嵐看著他這模樣,格外想挑逗戲弄他,故意嘆口氣,說:「你這一悟,再多練幾日,恐怕就該滿師瞭。我也再教不出什麼花樣來,以後想聽你再叫我好師父,那是不能瞭。」

宣懷風正色道:「這是什麼話?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要是滿師瞭,更不會忘瞭你的。」

白雪嵐聽得神色微動,正要說話,宣懷風又說:「讓我照著你說的練一番。」

從白雪嵐手裡拿瞭手槍,重回到原處,站好瞭,深吸一口氣,砰地一槍,竟然真的是個十環。

宣懷風自然大為高興,回過頭來對白雪嵐說:「真是明師,明兒你不當海關總長,當個槍術教練,也很不錯。」

白雪嵐也暗中吃瞭一驚。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道理一般人都懂,但心手眼要練到傢,談何容易。偏宣懷風文質彬彬,卻天生是個該拿槍的。

看來宣司令那點司令的膽氣,都化為槍法上的天資,傳給他這根獨苗瞭。

一彈夾打完,有三個十環的,其他也是極接近的九環。

宣懷風信心大增,一邊裝子彈,一邊和白雪嵐說自己的心得:「這練槍原來和讀書是一個道理,都要心無旁騖才行。」

不知怎的,剛才必要打二十個十環的壓迫感小瞭。

雖知道還有個賞罰之約,畢竟比先前從容,宣懷風竟有一槍比一槍篤定自在之感,很享受那震耳欲聾的槍聲,還有虎口被後座力震得隱隱發麻的感覺。

沒多久,再換瞭幾個彈夾後,就打出十五個十環出來,算上前面的四個,一共十九個。

正要繼續,忽然看見一個人從石門那邊過來。

原來孫副官在外面辦完事回來瞭,到瞭白雪嵐面前,叫瞭一聲:「總長。」

宣懷風側過臉,朝著他一笑。

他也對宣懷風點瞭點頭,笑笑。

白雪嵐問:「事情辦得怎樣?」

宣懷風知道孫副官去白雲飛傢送過錢,舉起槍的手不由垂下來,也等著聽。不料孫副官答的和這並不相關,一派公事口吻地說:「下屬親自去瞭警察廳一趟,還是周廳長親自接待的,說他們動用瞭最能幹的人,連續審問瞭多日,歹徒已經全招瞭。都是外面流竄進來的河南幫,窮瘋瞭,吃瞭豹子膽似的,聽說海關總長有錢,把主意打到總長身上。買通瞭一個海關總署的人,問到總長平日去總署辦公的路線,就這樣打瞭埋伏。供出來那個海關總署的人,是財務科的一個小職員,也已經逮捕起來瞭。審問時,什麼都認瞭。」

白雪嵐不置可否,問:「有說要怎麼處置嗎?」

孫副官說:「周廳長的原話,這是十惡不赦的大罪行,不槍斃是不行的,會盡快處置。」

宣懷風細眉微蹙起來,白雪嵐看宣懷風似乎想說話,打個手勢一止,問孫副官:「你怎麼看?」

孫副官想瞭想,把周圍幾個護兵聽差都打發得遠一點,走前一步,才說:「總長,我看警察廳那裡,不怎麼地道,分明就是搪塞敷衍。這麼大的事,幾個流寇做不出來。如果是想著弄錢,斷不該一照面就紅瞭眼的開槍,沒有活口,問誰要錢去?怕是街外面那些不怕死的,大把的鈔票把周廳長也給買通瞭。」

白雪嵐嘴角上帶出一絲叫人發寒的笑意,「姓周的能有什麼好玩意?好呀,等我一個一個,慢慢收拾。」

孫副官說:「照總長的吩咐,抓到的匪徒已經帶過來瞭,總長現在見不見?」

白雪嵐問:「你把人要過來,警察廳沒攔著嗎?」

孫副官說:「總長您開口要人,警察廳總要給點面子,不過他們說瞭,這重要案件的犯人,隻能帶出來三個鐘頭,三個鐘頭一過,警察廳要上門要人的,說要送回監獄裡嚴厲看管。我瞧那三個匪徒橫眉冷眼的,很不好對付,警察廳大概是篤定這麼一點時間問不出什麼,才給這個空頭人情。」

白雪嵐呵地一笑,「這難題出得有趣。都帶過來,我親自問問,正好解解悶。」伸瞭伸懶腰,往那法蘭西式的很浪漫的太陽傘下一坐,對宣懷風說:「今天先不練瞭,算你贏,晚點再商量獎你什麼。你先忙你的去吧。」

宣懷風說:「這是公務,怎麼打算支開我瞭?」

白雪嵐說:「等一下要審問犯人的,我怕你看不慣。」

宣懷風容色端正,和他說:「若是你為著事情機密,命令如此,那我現在就走。若隻是為瞭我看不慣,覺得我會露怯失你的威風,這就太沒有道理瞭。」

白雪嵐見他說得認真,安撫一句:「我的本意,隻是照顧你,怎麼就扯到機密不機密上?難道我還不信任你?」

宣懷風說:「這樣的照顧,對我來說,反而是侮辱。」

白雪嵐無奈笑道:「好,好,是我杞人憂天。宣副官,您請留下,隻是,等一下見瞭什麼不高興的事,可不要又和我鬧意見。」

宣懷風說:「總長,您盡管放心。」

把槍放瞭,垂手站在白雪嵐身後。

不多時,孫副官已轉回來,報告說:「總長,犯人帶過來瞭。」

幾個護兵押著三個犯人,送到白雪嵐跟前,吆喝一聲,往膝蓋窩上一踢,讓他們跪下,用長槍抵著他們腦袋。

白雪嵐笑道:「別這麼兇橫橫的,把槍撤瞭。」手輕輕一擺。

護兵們就把長槍都撤瞭,仍舊掛在肩後。

三個犯人身材都很壯碩,大概被捕時有過一番揪打,衣裳都有破爛,掛著幾個勾破的大口子,在警察廳的牢房裡待瞭一陣子,沾著灰的臉上、手臂上,帶著一杠杠青紫色的傷,不知是被什麼打的。

尤其是當中一個吊眼眉的,個子中等,神色卻很桀驁,跪著把脖子昂起,見白雪嵐打量他,便也把眼睛對上白雪嵐,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其餘兩個半死不活地低著頭,聽天由命般的,卻也不見膽怯。

白雪嵐略掃幾眼,就知道這幾個是強徒裡挑出來的尖兒,打斷幾根骨頭也不吭聲的狠角色,怪不得大大方方就送過來瞭。

他便又一笑,把目光從三人身上挪開,回頭去問宣懷風:「這陣子粥吃得多瞭,嘴裡淡,待一會晚飯,點個什麼有味道的才好?」

宣懷風一怔,暗忖你這會不抓緊時間審問,怎麼說起晚飯來?

正不明白,聽見白雪嵐吩咐管傢,「不是新招瞭個四川廚子嗎?你把他叫過來,老子給他點個菜。」

管傢趕緊去傳瞭,一會就帶著四川廚子過來。

廚子忽然被總長叫過來面見,心裡也挺緊張,走近瞭,兩手在大圍裙上搓瞭又搓,堆著笑問:「總長,您有吩咐?」

白雪嵐問:「麻辣黃鱔,會做不會做?」

廚子忙說:「會的。」

白雪嵐問:「黃鱔有嗎?」

廚子點頭:「有,有。」

白雪嵐問:「活的?」

廚子見他問得有趣,不由笑瞭,「那當然是活的。」

白雪嵐也笑起來,從口袋裡掏出十塊錢給他,「拿著。你現在就弄幾條好黃鱔來,我要親眼看你搗騰幹凈,晚上做麻辣黃鱔。」

廚子剛進公館沒幾天,一下子接瞭這麼大張鈔票的賞錢,頓時一陣頭重腳輕,連額頭也放出歡喜的光來,連聲說:「這就辦,這就辦。」

搓著灰白的大圍裙,腳不沾地地走瞭。

片刻,一手拎著一隻木桶,一手提著一塊木板並一些小工具,氣喘籲籲地小跑過來,把東西一放,從水桶裡嘩嘩一撈,抓著一條活蹦亂扭的黃鱔,遞到白雪嵐眼前,「總長,您瞧,大拇指粗,不含糊的。」

白雪嵐嗯瞭一聲,說:「骨頭去幹凈點。」

廚子說:「您放一百個心。」

他能進白公館當差,手底下當然有兩手,又是自己拿手行當在總長面前表現,不由就多瞭一分表演似的氣勢,順手拎起一條滑不嘰溜的黃鱔,下死勁往木板上啪地一摔,那黃鱔頓時就幾乎不動彈瞭。

那木板就是專開黃鱔的。

廚子拿起一根釘子,對著黃鱔頭一釘,把它釘死在木板上,小尖刀順著鱔身沒怎麼用力地一掠,肚腸就出來瞭,刀子又一劃拉,脊骨完完整整挑瞭出來,再把鱔肉切成三段,丟大海碗裡,剩下個鱔頭往板槽下一扔,便又從桶裡嘩啦啦撈起一條活的。

一套功夫下來,毫不拖泥帶水,真個叫幹凈利落。

連白雪嵐也贊瞭一聲:「好。」

那廚子得瞭誇獎,更起勁瞭,一連剝瞭幾條,把木桶裡撈得隻剩水,在圍裙上刷刷地蹭兩把手,問:「總長,都開好瞭。要不,我現在就給您新鮮做上來?」

自雪嵐眼睛往下一瞥,瞧著那血糊糊的木板,比指頭還長的尖釘還直挺挺紮在板上,唇角微微一掀,「不急。還有幾條,借你的功夫,幫我開一開。」

說完,對著跪在地上的犯人一指。

廚子回頭一看,不禁懵瞭,訥訥地說:「總長,您別拿小的開玩笑,這……這怎麼開啊?」

白雪嵐氣定神閑地微笑,「有什麼難的,他們身上哪一段像黃鱔,你就開哪一段好瞭。」

他雖然笑得很俊,廚子卻看得一陣心悸,猛地打個寒顫,才知道不是說笑,臉頓時白如紙。好一會,哭喪著說:「總長……我……我幹不來的……」

白雪嵐笑道:「連老本行都幹不來,那你豈不是沒用處瞭?」

旁邊的護兵刷一下,把槍端起來,抵在廚子頭上。

廚子一輩子沒見過這陣仗,撲通一下軟瞭膝蓋跪倒瞭,渾身打著哆嗦。

白雪嵐問:「怎麼?做得來,還是做不來?」

廚子滿頭大汗,咬著牙,點點頭。

「聰明。」白雪嵐溫和地說,「對瞭,你那兩手取腸剔骨的玩意,很有趣,不要一心慌,把功夫都丟瞭。開幹凈外皮,記得他們裡頭尿尿那根芯子給我剔出來,要完完整整的。要是弄斷瞭,我可是會不高興的。你也不想惹我不高興吧?」

廚子失魂落魄的,半晌,點瞭點頭。

白雪嵐說:「一個一個來,這樣吧,先開這個。」

護兵瞧著他的手勢,立即把那個吊眼眉,敢回瞪他的那個犯人從地上拽起來。

三個犯人早就聽得臉色鐵青,見他伸手指人,心臟都倏地一縮。

那吊眼眉原本很淡定倨傲,現在知道大事不妙,拼命掙紮起來,吼著叫:「你不能這樣!我們是警察廳的犯人!不受你的私刑!」

白雪嵐等他叫瞭幾嗓子,才好整以暇地問:「你知道你犯的什麼事嗎?」

那犯人說:「知道,老子窮得沒辦法,打主意綁瞭你的票。」

白雪嵐端起茶,啜瞭一口,「那麼說,這背後沒有主謀嘍?」

那犯人倒也硬氣,倔著脖子說:「沒有!」

白雪嵐問:「你知道綁票是死罪嗎?要槍斃的。」

那犯人把臉一抬,「老子不怕死!」

白雪嵐不禁露瞭笑臉,有趣地說:「那就對瞭,早晚要槍斃,底下有沒有那根東西,又算多大的事?反正下頭有褲子遮著,上刑場瞧不出來。」

接著下巴微微一揚,算是下瞭命令。

幾個護兵上來,把那大叫大嚷的犯人用槍托打倒在地,就打算剝他的褲子。

白雪嵐看見宣懷風看得眼睛都圓瞭,便止住他們,責備著說:「你們也太不文明瞭,去,找個有瓦遮頭的地方弄。」

護兵們響亮地應瞭一聲,把那罵罵咧咧掙紮不休的犯人拉起來,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往邊上一間廂房死拖。

又有一人端著長槍,押著廚子收拾瞭木板刀子過去。

白雪嵐對孫副官使個眼色,孫副官便說:「我過去監督。」

也跟著去瞭。

其他人仍留在原處。

白雪嵐任剩下的兩個犯人幹跪著,叫聽差換兩杯熱茶來,回頭對著宣懷風說:「站瞭這麼久,累不累?坐下,陪我喝點茶,等一下好吃晚飯。」

宣懷風剛想搖頭,猛地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鉆進耳朵,倒驚得心裡一跳,便借勢坐下來,端著茶杯,熱熱的喝瞭一口,微抬著眼打量白雪嵐。

白雪嵐卻沒事人一樣,聽著廂房那邊野獸似的尖叫,一聲高過一聲,隻淡淡地喝茶,取瞭碟子裡一塊桂花糕,嘗瞭一口,似乎嫌甜,就放下瞭。

轉而抓瞭一把紅皮花生,吃瞭幾顆,又剝瞭幾顆,把紅皮都揉幹凈瞭,花生仁遞給宣懷風。

宣懷風看他掌心裡托著潔白的幾顆花生仁,送到眼皮底下,隻瞅瞭一眼,沒去接。

白雪嵐問:「你生氣嗎?」

宣懷風想瞭想,搖搖頭。

白雪嵐又問:「你害怕嗎?」

宣懷風又搖搖頭。

白雪嵐嘆瞭一口氣,「那你為什麼又這副不滿意的樣子呢?」

宣懷風本不想說什麼的,但被白雪嵐一直用漆黑的眸子瞅著,瞅得他受不瞭,隻好說:「我隻覺得你想出來的東西,真是太壞瞭。你這個人,也真是太壞瞭。」

白雪嵐苦澀地笑笑,「你從前難道就把我看成好人?我這個壞人的頭銜,早就被你定瞭。何況,我也從沒有不承認這個頭銜。」

頭一仰,把手掌裡幾顆花生仁都倒進嘴裡,咬牙切齒地嚼著。

這時,廂房那邊已經有瞭動靜。

孫副官回來瞭,後面兩個護兵抄著犯人左右腋下,把犯人拖出地上一條斷斷續續的血路,往地上一扔。

那人已經昏死過去,死魚似的躺著,褲襠處大片鮮血漫出來。

廚子也跟在後面過來,仿佛踩在棉花上一樣,手上,圍裙上大片的血。

白雪嵐懶洋洋地問:「怎麼弄這麼久?」

廚子對白雪嵐已非常畏懼,胖臉上猛地哆嗦一下,戰戰兢兢說:「小的第……第一次……不敢大意,是慢慢……慢慢來的。」

「剔出來的芯子呢?」

廚子走前一步,拿瞭個東西給白雪嵐看。

宣懷風隔著桌子瞧一眼,血糊糊的,想起這是什麼,頓時一陣惡心,忍不住把目光別到他處。

白雪嵐卻問:「怎麼狗咬的似的?坑坑窪窪,切口不平,我看你這功夫還不到傢。」

廚子冒著冷汗說:「是,是,不……不到傢……」

白雪嵐說:「不要緊,一回生兩回熟,剩下這兩個,可要給我整仔細瞭。嗯,就這個吧。」買菜似的,從剩下的兩人中隨便挑瞭一個。

護兵就過去拽人。

那兩個犯人想不到白雪嵐手段如此辛辣,剛才聽見同伴的慘叫,心膽俱寒,已露瞭驚懼之色,現在看見白雪嵐手指頭又輕描淡寫地一指,幾乎軟倒。

他們原也不是孬種,如果說槍斃,那是一點也不在乎。但臨死前還要慘絕人寰的做一回太監,那罪就受大瞭。

警察廳的人說的那些,不管怎麼盤問,就一口咬定是為錢綁票,熬過三個小時,三個小時後警察廳來討人雲雲,根本就是放屁!

吊眼眉本是他們之中最橫的,都被擺平瞭,再強撐還能有什麼好果子吃?

護兵的手剛碰到一點衣服,那犯人就像挨瞭刀剮似的大叫起來:「我不是主謀!我不是主謀!」

白雪嵐哂笑著,「你們這些河南幫為錢連命都不要,我素來知道的。隻是你們不該瞎瞭眼,招惹到我白雪嵐頭上。想綁票,也不問問你白少爺傢是幹哪一行的?拖下去,開瞭。」

那犯人被護兵強拖著往廂房那邊走,一邊掙紮一邊回頭大喊:「我不是河南幫!是火焰幫的周當傢叫我們幹的!他拿瞭三百根金條來!他還答應,哪一個兄弟為這事丟瞭命,事後他給每人傢裡送五十根金條。反正已經被抓瞭,遲早是個死,為瞭傢裡人有個著落,我們才咬牙不松口。我說的是真的!是真的!」一把嗓子扯得力竭聲嘶。

白雪嵐聽得差不多瞭,對孫副官微一頷首。

孫副官便叫護兵們先停下,轉過身,問剩下的最後一個:「你呢?你是主謀還是被人唆使的?」

那人見同伴已經招瞭,當然也識時務,垂著頭說:「是,是周當傢的花錢要咱們幹這一票。我真瞎瞭眼……」

孫副官就去看白雪嵐意思。

白雪嵐打個哈欠,「我累瞭,你接著辦吧。還有兩個多鐘頭,夠你仔細問的。」

孫副官應瞭,吩咐護兵們把兩個犯人分別關押,他一個一個單獨問,免得串供。

等這些人都走瞭,白雪嵐又立即指揮起來,叫身邊剩下的一個大個子護兵:「喂,別傻站著。快點把犯人下面的傷口收拾一下,血流光瞭,人死瞭,警察廳上門要人我們給什麼?」

護兵說瞭一聲「是」,趕緊蹲下剝那犯人的褲子,給他包紮傷口。

宣懷風雖然覺得難受,但還是忍不住瞅瞭一眼,這一看,卻發現血是從大腿根冒出來的,兩邊皮肉被劃瞭幾道刀口。

那一根應該已被剝皮剔芯的玩意卻還在。

宣懷風一時驚詫瞭,呆瞭呆,才察覺自己盯著別人的那個地方看,趕緊把眼睛轉過去,瞧著白雪嵐。

白雪嵐慢條斯理地品著茶,問他:「這下,我還是壞人不是?」

宣懷風問:「這是怎麼回事?剛才他怎麼又叫得那麼可憐?」

白雪嵐笑著說:「哪裡是他叫,那幾聲是孫副官叫的,你聽仔細點就能認出來瞭。他們把這人拖進去,就一棒子敲暈瞭。不過孫副官辦事不錯,這褲襠上血淋淋的,還給廚子弄瞭一條惡心巴拉的肉條,倒很像真有那麼回事。呵,那廚子一定被他嚇唬過兩下子,哆嗦起來也很有趣。」

宣懷風奇道:「你什麼時候和孫副官約好瞭?我竟不知道。」

白雪嵐說:「沒約,臨時打個眼色罷瞭。如果不是要耍花樣,他一個副官對這種場面有什麼好監督的?而且他也明白,警察廳一會就來要人,真的閹瞭也不太好交代。」

宣懷風說:「他可真聰明。」

白雪嵐點頭,「那是。他要是不聰明,不懂看我眼色,憑什麼當我白雪嵐的副官呢?」

宣懷風心裡不由澀澀的,淡淡說:「照這麼說,我就完全不稱職瞭。不但不聰明,你的眼色,我十個也看不懂一個。」

白雪嵐把頭湊過來,低笑一聲,「不是這樣說。兩個副官各司其事,孫副官負責看我的眼色,你呢?你就負責給我臉色看。」

宣懷風沒想到他忽然冒出這麼一句,仔細一想,卻很形象,忍不住莞爾。

白雪嵐趁機道:「時候不早瞭,叫廚房把晚飯擺到我房裡,我們一道吃吧。」

宣懷風一邊站起來,一邊警告:「今晚不許有麻辣黃鱔這道菜。」

白雪嵐調笑著問:「既然不許我吃麻辣黃鱔,那你另用什麼來喂我呢?」

宣懷風拿起桌上的手槍,帥氣地揚一揚,「喂你兩顆槍子兒,要不要?」

暢快一笑,轉身邁開步子。

白雪嵐趕緊追過去瞭。

《金玉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