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璀璨 第10章

晚霞散得飛快,如妙齡少女的心兒小鹿一跳,漫天紅暈褪為淡紅,暮靄輕輕浮上,給天地萬物拋下一層淡淡面紗。

月升起來。

荷花池承著月光,一陣夏日的夜風掠過,水面似黑到極點的綢緞般,微微顫抖。

宣懷風,也在顫抖。

鼻息有點重,半悶半喘,腳尖緊緊繃直,曲線優美的光裸脊背微微反弓著,怎麼也落不到離他隻有幾寸的軟床墊上。

「怎麼樣?」

「……」

「疼不疼?」該是體貼心疼地在問,可很奇怪,聽在緊緊閉著眼睛忍受體內擴張感的宣懷風耳裡,腦海中卻浮起一張吊著嘴角邪笑的俊臉。

男人舔著耳垂發問,灼熱氣息湧進耳道裡,說出的每一個字,如白絮漂浮絕美,隨意流蕩。

與之對比強烈的,是楔入深處,實實在在的熾熱昂挺。

今晚,白雪嵐的勁特別大。

也不知道是遇到瞭什麼高興事,忍不住放肆,還是……仍在為瞭和歐陽小姐一同去西城門的事故意報復……

「疼不疼?」白雪嵐鉆心磨刀似的往裡弄,又把剛才的話問一遍。

被白雪嵐抓著腳踝,膝蓋曲著,腰半懸著,極不舒服,宣懷風下意識地轉脖子,猛地想到這會讓抱著他的男人鬧個大誤會,趕緊梗著脖子似的連點瞭幾下頭。

「嗯?」白雪嵐半瞇著眼睛。

「疼……」宣懷風也不知道他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隻好悶悶地吐出一個字。

「疼?」白雪嵐眼睛瞇得更細瞭,猛地一睜,眸中閃過光芒,舔著嘴角道:「讓你疼,我就讓你疼。」抓著雪白的腳踝,放在嘴邊就用整齊的牙齒一陣亂磨。

「讓你去和女人看風景,讓你去和女人肩並肩。」

腳踝本不是什麼敏感地方,可被白雪嵐這麼一弄,彷佛一道電流從竄上小腿、閃過大腿,直打在大腿根上。

宣懷風抵不過那要命的激流,陡然後仰脖子,全身倏地一緊,翹臀收縮,不爭氣地叫瞭一聲,泄瞭出來。

「嗚!」

下一刻,身體裡便有股讓人難堪的熱量散開,深深浸到腸壁裡頭。

白雪嵐舒服透頂地嘆瞭一聲,才從已經半紅的濕潤滑膩之處水漬漬地抽出來。

白雪嵐松開兩隻白玉雕刻般的腳踝,宣懷風快折斷,酸軟無力的腰才總算回到瞭軟床墊上,忽然身上一沉,白雪嵐也不管自己身上汗津津的,幾乎大半重量壓在他身上,熱汗淌到一處,臉蛋貼著臉蛋,胸膛貼著胸膛,摩擦擠壓著問:「以後你還背著我和女人約會嗎?」

宣懷風眉一蹙,差點想張口咬下他臉頰一塊肉來。

忍住瞭。

喘瞭幾口氣,才說:「我不喜歡女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白雪嵐問:「要是你姊姊見瞭那女人,喜歡上瞭,叫你娶她呢。她就你一個弟弟,總會叫你娶老婆,傳宗接代。她現在是大著肚子,不方便管你。等她肚子不大瞭,自然會騰出手來管你的閑事。到時候,你是聽呢?還是不聽呢?」

宣懷風說:「我惹不起,還躲不起嗎?姊姊要是逼我娶女人,我就躲著她。」

白雪嵐問:「躲哪裡去呢?」

宣懷風說:「能躲多遠就多遠。」

白雪嵐一笑,忽然低頭,咬著他耳朵,癢癢地問:「跟我漂洋過海,你幹不幹呢?」

宣懷風疑惑地看他一眼,說:「漂洋過海,到哪裡去?唔……不要再胡扯瞭,你先退開一點,你這大分量……我喘不過氣瞭。」

白雪嵐開懷笑道:「我可記住你的話瞭,她要是管這閑事,你跟我漂洋過海躲著她。不行,你這個弟弟太聽話瞭,對著你姐姐就耳根子軟,一會兒我取紙筆,你留個白紙黑字才好。」

宣懷風正要反駁他沒有答應漂洋過海這回事,驟然身上一輕,白雪嵐已經坐瞭起來,又一手把他從床上扯起來,滿臉滿身地揉搓著他,說:「先別睡,有好東西給你。」

在床前的小櫃子裡拉開抽屜,取瞭一件東西,裝作不在意地丟到宣懷風手邊,說:「拿去。」

宣懷風懶洋洋地拿起來一看,是個極精致的外國款式的方盒子。

打開來,裡面端端正正放著一隻金表,表面微光隱隱,嵌瞭一圈碎鉆,奢雖奢,卻難得一股內斂的優雅氣質,不像外面那些暴發戶戴的那樣張揚花哨。

白雪嵐說:「早就定好瞭。就是這些外國的高級金表,制作費功,總要等上一陣子工期。現在才做好,從瑞士送過來。你戴上瞧瞧,表帶合適不合適?」

宣懷風說:「這東西太貴重瞭。」

把手表取出來,在手上量度一下,嗯瞭一聲,說:「正好。」

白雪嵐看他試著戴,心裡甜滋滋的,很有丈夫給妻子買脂粉首飾般的自豪,不過這話不能說給宣懷風聽,把他一位男性比作妻子,估計是要抗議的,笑道:「自然,我總不會連你手腕粗細也弄不清。你看看後面,專程叫他們刻瞭字的。」

宣懷風把表翻過來看。

臉霎時紅瞭一紅。

原來圓形金屬表背後,圍著邊緣,果然刻著一圈小字。

瑞士的手工確實好,字很小,卻依然很清楚,都是中文,順時針去看,是『白雪嵐愛宣懷風愛』

兩人的姓名之間,都連著一個愛字,因為圍成一個小小的圓形,就成瞭循環不斷。

既可以讀成『白雪嵐愛宣懷風』,又可以讀成『宣懷風愛白雪嵐』。

白雪嵐問:「怎麼樣?」

宣懷風一半甜蜜,一半不好意思,低聲說:「太露骨瞭。」

白雪嵐卻不理會他那不好意思,笑著數落,「好個不識風情的宣副官。這不叫露骨,這叫刻骨銘心。」

把金表拿來,抓著宣懷風的手腕,親自幫他戴瞭上去,欣賞那金面碎鉆襯著白皙手腕膚色,滿意地說:「這個好,襯得皮膚多漂亮,白玉一樣的。」

然後又說:「外頭那幾位又等瞭快兩個時辰,我先出去招呼。你洗一洗,換套衣服就過來吧。」

白雪嵐自己果然先洗換一番,端瞭一銅盆溫水來放在床邊,就器宇軒昂地去瞭。

宣懷風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這人的心上的竅比比幹還多,猜他的想頭總是猜不到的,也懶得再猜,用溫水仔細擦瞭兩把,又去浴室裡沖瞭一下,想著外頭有生客,不便穿得太隨便,在衣櫃裡挑瞭一件黑綢長衫穿上。

到瞭前院,就有聽差上來問:「宣副官是找總長嗎?他在小花廳裡陪客人。」

宣懷風走到小花廳去,還隔著窗戶,忽然聽見一陣嘩啦啦的脆響,心裡奇怪。

難道裡頭打起麻將來瞭?

到瞭門口一看,果然,賓主正在砌四方城,四個座兒,客人占瞭三位,白雪嵐這主人占瞭正對著門的那方向。

他手裡才摸瞭第一張牌,一抬手瞅見宣懷風站在門前,手腕轉著一招,笑道:「來,來,我學藝不精,正擔心輸錢,你過來,幫我好好看一看。別讓他們誆瞭去。」

同座的三位忙說:「哪裡話,哪裡話。我們就算吃瞭豹子膽,也不敢誆您一分錢。孝敬您還來不及呢。」又都轉過頭來,向著宣懷風點頭問好。

宣懷風一一回以微笑,見白雪嵐還在招他,說:「我麻將打得很不好,還是你們玩吧,我到書房去。」

白雪嵐說:「去書房做什麼?也沒有重要公務等著你辦。請你給我助助威,你倒撇下我要走?」

轉頭對那幾個乾瞪眼的老板,溫和笑道:「你們看,我這副官膽子很大,不給我面子呢。」

眾人忙道:「哪裡話,哪裡話。宣副官一向勤勉公務,極正經的人,聽說一向是不愛打麻將聽戲的。年輕人愛做事,不愛玩,那是難得的長處,絕不是不給您面子。」

白雪嵐笑笑,「難說,最近不給我面子的人多,大夥兒可著勁的讓我不舒坦。所以,我遇誰都有些疑神疑鬼。」

四周立即一陣安靜。

幾位大老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覷。

好一會,那位穿綢褂,拖辮子,手上戴著翡翠扳指的,才幹笑著說:「宣副官的忠誠,我們是都知道的。也就總長這樣的人物,能讓宣副官這樣的人才忠誠效命。想來他絕不會存心讓總長不舒坦,隻是一心想為總長多辦點公事罷瞭。」

白雪嵐嘴角淡淡一揚,似乎很是高興,嘴上卻道:「你們盡給他戴高帽子,誇得他以後不把我當上司瞭,我可要找你們算帳。不管,今晚偏要改改他這規矩。」

竟親自站起來,走到門邊把宣懷風拉進來,按著他肩膀,讓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笑道:「你隻管玩,我幫你瞅著。」

宣懷風一向厭惡打牌,但當著外人的面,必須給白雪嵐這總長大人幾分面子,何況白雪嵐今日出奇的神清氣爽,豐神俊朗,宣懷風偏著頭看過去,剛好瞧見那一抹笑,縱然有些玩世不恭,卻又實在迷人。

便欣然從命瞭。

宣懷風說:「你強著我打的,要是幫你輸瞭錢,可不要賴我身上。」

白雪嵐說:「都說我幫你瞅著,哪能讓你輸?」聽差忙搬瞭一張椅子過來,他就自自在在地坐瞭宣懷風身邊,看樣子打定瞭主意要當軍師。

牌是宣懷風進門時已經砌好的瞭,一牌未發。

正好是宣懷風坐莊,該他第一個打牌,他瞧瞧豎在面前一溜平平整整的麻將,心裡不禁一笑,眼睛微微斜看瞭白雪嵐一下,低聲說:「你是摸瞭一手臭牌,不肯玩瞭,才拉我頂缸?」

一邊說,把手裡剛剛摸到的一張九筒打瞭出去。

白雪嵐很是從容,說:「這牌不臭,再摸一張三條,一張七條,就是一副好牌。」

宣懷風說:「金三銀七,哪有這麼容易……」

「三條。」

還未說完,隔壁那戴著翡翠扳指的就丟瞭一張牌下來。

宣懷風一愣。

白雪嵐在他耳邊呵瞭一下,問:「你不吃牌嗎?」

宣懷風趁著旁人不註意,瞪瞭他一眼,才把兩張牌放下來,吃瞭一張三條。

過一會,又是這位上傢,打出一張七條來。

宣懷風知道他是存心想讓,不禁有些尷尬。

心裡明鏡似的。

這些人都是首都有錢的商戶,總有些事要仰仗當海關總長的白雪嵐,今晚多半是故意奉承來的。

可玩牌就玩牌,弄出這種人人皆知的作弊來,很沒有意思。

宣懷風瞧那桌上的七條一眼,把手伸去摸瞭一張新牌,卻又是一張無用的九筒,隻好又丟出去。

白雪嵐問:「剛才那張七條,怎麼不吃呢?有瞭這一張,牌就好瞭。」

兩人貼得極近,一呼一吸間,便有一股白雪嵐獨有的熱氣噴在耳鬢。

宣懷風不好揭破,微皺著眉,淡然說:「吃別人的,不如自己摸的好。」

白雪嵐眼眸如星,淡淡微瞇,笑瞭笑,忽然轉頭對著那位戴翡翠扳指的說:「周老板,你瞧,如今這海關總長,真不好做。又要應付裡頭,又要應付外頭,好不容易有一口吃的,又遇上一些不聽話的,專扯老子的後腿。」

他在人前說話,向來儒雅斯文,未語先笑。

現在陡然說出「老子」這不文雅的詞來,卻不顯一絲粗魯蠻橫。

隻是透著一股危險的涼意,讓人神經倏地扯緊瞭。

宣懷風下意識警惕起來,打量瞭白雪嵐正看著的這位兩眼。

他和商戶不常打交道,這一位從前並未見過,剛才聽白雪嵐這一說,才知道是姓周。

周老板看起來是在商場上打過許多年滾的人,笑起來格外和氣忍讓,見白雪嵐和他說話,居然站起來答話,說:「白總長,周某今晚就是過來賠罪的。犬子沒出息,沖撞瞭您的人,活該他吃點苦頭。總長您是何等人物,您抬一抬手,比他小孩子的頭還高瞭七八丈。隻求您大人大量。」

鄰座兩位也趕緊站起來,都拱手作揖地央求起來,「求總長高抬貴手。」

白雪嵐不置可否,舉起手,在半空甩瞭兩下手腕,招呼道:「坐,坐。好好的打牌,別立什麼規矩。」

「總長……」

「坐,」白雪嵐微微一笑,淡得懾人,說:「我就是這個臭脾氣,玩得高興,什麼都好說。玩得不高興,什麼也甭說。諸位,不會想我玩得不高興把?」

宣懷風明白過來。

這周老板,不用問就是那位學開車,撞死人而揚長而去的周公子之父瞭。

那周公子視人命如無物,警察廳的人不管,被白雪嵐羅織罪名抓瞭,正是報應不爽。

宣懷風皺著的眉頭頓時解開瞭,看著三位老板一臉忐忑地坐下來,淺淺一笑,「說的是,玩牌,最要緊是高興。三位今晚可別讓我們總長掃興。王老板,輪到你摸牌瞭。」

接下來幾張牌,竟是越摸越順,張張好牌,不一會就湊成,隻等著胡四七條瞭。

偏生王老板在他下面,忽地打瞭一張四條出來。

宣懷風剛要說「胡瞭」,猛地手背一熱。

原來白雪嵐伸出大掌覆在他手上,微笑著睨他一眼,「急什麼?不是說要自摸嗎?」

宣懷風心忖,都這時候瞭,還等自摸,讓別人胡瞭我怎麼辦?

不過他也不是在乎輸贏的人,白雪嵐要他等自摸,就樂得等自摸,隻是一連摸瞭六七張,都偏偏不是。

另外三位看起來也是一手爛牌,一直沒人胡到手。

很快,砌的牌剩下不多,每人再摸三四張,恐怕就是爛局瞭。

宣懷風再摸一張,卻又是一張九筒,不由失笑,搖著頭打出去,低聲說:「你太貪心瞭。」

白雪嵐湊過來說:「要是不貪心,怎麼能吃到你這乖寶貝呢?」

這一句話說得極低,唇幾乎碰在宣懷風耳垂上。

宣懷風胸口一陣酥癢,又惴惴不安,沒想到白雪嵐當著外人的面,也敢這麼親昵露骨,趕緊把脖子偏瞭偏,裝作認真打牌,摸上一張牌,眼睛忽地一亮,笑道:「可就是這張瞭。」

往桌上一放,正是一張四條!

白雪嵐得意地問:「怎麼樣,我說的沒錯吧?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

三位老板笑得頗為酸澀,主動把籌碼遞過來,宣懷風都收到小抽屜裡去瞭。

接下來幾盤,還是宣懷風連連得勝。

他從前在宣宅,偶爾也要依父親的吩咐,出來稍做應酬,打一打小牌,卻從未有今日暢快。

白雪嵐也是少見的有興致,指著牌,在他耳邊教唆,「這張,打這張,做清一色才好,番數大。」

宣懷風說:「不好,這樣冒險。做清一色,我這幾張牌都要丟出去,反被人胡瞭怎麼好?」

白雪嵐說:「先說好,如果你輸瞭,要拿薪水來賠,我不做冤大頭。」

宣懷風說:「呵,這還是堂堂總長說的話。」

雖如此說,還是照著白雪嵐說的丟瞭牌,去湊清一色。

不料吃瞭兩張牌,竟然又湊成瞭,胡瞭周老板的。

贏牌總是高興的,宣懷風笑容也多瞭。

他儀表風度本來就不俗,墨發玉容,笑時露出一點潔白細齒,看得人眼睛難以移開。

三位老板雖然一肚子苦水,不過見到這般活色生香,可謂苦中帶甜。

王老板一邊洗牌,一邊笑說:「宣副官說不會玩牌,原來是哄我們這些老頭子的。」

宣懷風說:「真的不會玩,運氣好罷瞭。」

再打瞭十來盤,還是宣懷風大贏。

重新洗牌,一翻,宣懷風就看見自己得瞭兩個紅中,兩個白板。

白雪嵐也樂瞭,和他嘀咕,「留著這兩對,等下看看能不能摸個發財回來,攢成個小三元。」

宣懷風聽瞭他的主意,碰瞭兩對,摸瞭四五手,居然真的摸瞭一張發財回來。

偏偏張老板摸瞭一張發財,覺的沒用,丟瞭出來。

宣懷風忍不住唇一揚,說:「張老板,對你不住瞭。」

把牌一推。

這小三元加清一色,再加花牌,再加連莊,足足四十八番,張老板把面前的小抽屜拉出來,翻著倒空瞭,籌碼還是不夠,攤著手苦笑道:「這可怎麼好?」

白雪嵐不在意道:「這好辦。你寫張支票來,叫懷風再給你兌十底,不就得瞭。」

四人打麻將,就宣懷風獨贏。

他現在籌碼已經連小抽屜都裝不下瞭,拿瞭一疊讓白雪嵐幫他捧著。

張老板果然把支票本子從口袋裡掏出來,拿著鋼筆上上面一筆一劃寫好,抹抹額頭的汗,撕下來交給宣懷風。

宣懷風數瞭十底籌碼,把剛才自己贏得那四十八番扣瞭,剩下的遞給張老板,拿著支票,往金額上一掃,頓時怔瞭怔。

把詢問的眼神看著白雪嵐。

十萬?

白雪嵐仍是那輕描淡寫的樣,問:「周老板,你那邊籌碼還有多少?」

周老板臉上的肉一抖,反應卻很快,把小抽屜打開一瞄,輕聲說:「我這邊也輸得差不多瞭,麻煩宣副官也給我兌十底,不然等一下沒籌碼,不方便。」

掏出支票本,顫顫巍巍寫瞭一張十萬的巨額支票,雙手遞到宣懷風跟前,指尖竟是抖的,顯然很是心痛。

這是明目張膽的勒索受賄瞭。

宣懷風略一躊躇。

白雪嵐正擔心他這人太耿直,不懂變通,才要湊到他耳邊說話,忽見宣懷風把手一抬,面不改色地收瞭支票,扔進小抽屜裡,便開始洗牌,笑道:「頭一次打牌這麼痛快。不瞞各位,剛開始我還有些犯困,現在打瞭一陣,精神頭反而足瞭。今晚打個通宵怎麼樣?」

眾人隻盼早點結束這痛苦的事,見他來瞭興致,頓時心如刀絞,笑得比哭還難看,還不得不頻頻點頭附和。

接下來幾盤,還是老樣子,獨宣懷風贏。

宣懷風已知道幾位對手不敢胡他的牌,一邊摸牌,一邊問白雪嵐,「總長,您上次說,戒毒院批文已經下來瞭,那具體事宜,誰去辦好呢?」

白雪嵐在他身邊懶洋洋地看牌,差點把下巴擱在他肩上,隨口說:「你辦不就得瞭。」

宣懷風說:「您叫我辦,我自然不敢不照辦。可是,資金哪裡出呢?要請您給我開支錢的條子。」

白雪嵐問:「大概多少錢?」

宣懷風不吭聲,隻管扔牌,過瞭兩圈,似乎才在心裡算好瞭,緩緩說:「修繕院舍、佈置、請醫生護士、開張,開頭這些事,總要四五十萬,才能辦得整齊。等真正辦起來瞭,每個月都有開銷,別的還好說,就是西藥貴,我琢磨著,一個月八九萬吧。這樣,連前頭籌備的,加半年經費,一百萬差不多瞭。」

對面幾位老板,頓時心裡咯噔一聲。

萬分懊悔得罪瞭白雪嵐這混世魔王。

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糾結起來,叫子侄們到碼頭去鬧事。

本以為眾怒難犯,法不責眾,這古往今來最有威力的八個字,海關總長應該懂。

為瞭他當官的錦繡前程,他必須懂的。

不料那姓白的,看起來一表人才,斯文倜儻,還喝過滿肚子洋墨水,竟隻懂拳頭和槍桿子。

露瞭面,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喝令封碼頭抓人,不管眾人抗議,直接把那幾個帶頭的丟進瞭海關監獄,急壞瞭幾位幕後主使者。

尤其是周老板,他傢那位少爺打出生起就沒吃過一點苦頭,聽說在海關監獄裡少吃少穿,被蚊子咬得渾身膿包,還挨瞭打。

周太夫人聽見孫兒慘況,哭得幾度暈死過去。

唉。

此任海關總長,真是個不可理喻的瘋子。

遇上這樣的瘋子,實在不可以硬拼。

必須以退為進,暫且服軟。

兒子捏在白雪嵐手裡,這會子別說服軟,就算割身上的肉,也隻能聽之任之。

「一百萬?」白雪嵐臉色微變,「你這就叫我難辦瞭。署裡每年經費都有譜的,又不能擅自抽用,叫我從哪裡給你弄錢?這戒毒原不是海關分內事,找總理批條子另要錢,那肯定吃個閉門羹……」

說到一半,宣懷風聲音忽然高瞭一點,「自摸!」

啪。

一張牌翻過來放在桌上,又把其餘一排的麻將倒下來。

自摸瞭一個對對胡。

三位老板輸得滿頭大汗,隻好又掏籌碼。

張老板和周老板剛剛兌瞭十底,還有籌碼可給,王老板此刻抽屜卻已經空瞭。

王老板強笑著說:「宣副官手手好牌,叫人怎麼受得瞭。我傢底薄,不像張周二位,銀行隨時能取大額支票的。這樣,先兌五底吧。這五底要是又輸光瞭,我就沒轍瞭。」

白雪嵐拿牙簽剔著牙,冷冷一笑,說:「王老板說笑瞭,別人我不知道,您和商會歐陽會長的交情,我一向是很明白的。亞洲銀行那邊,不用支票,就是拿著你寫的白條子過去,也能立即取十萬塊錢,你說是不是?」

王老板臉色一白。

明白自己去和商會會長商量收集白雪嵐罪證的事,被白雪嵐不知從哪得瞭風聲。

這白雪嵐不按理出牌,又特別崇尚暴力,他現在是很清楚的瞭。

想起這位魔王曾經在京華樓上一槍打死大煙販子,王老板頓時打個哆嗦,轉瞭口風,「那……還是兌十底……」

說不得,掏出支票,潦潦草草填瞭一張十萬金額的鈔票。

宣懷風接過去,還是順手在小抽屜裡一塞。

現在算起來,三張支票,已經三十萬瞭。

如此大的金額,叫贏傢也有些不安。

宣懷風偷偷掃白雪嵐一眼,見他朝自己輕佻邪氣地擠眼,趕緊又把頭扭回來瞭。

雙手放在桌上,嘩嘩地洗起牌來。

再打下去,偶有輸贏,但還是宣懷風贏得多。

眾人忌憚白雪嵐,都不敢吃宣懷風的牌,更不敢胡他,隻能彼此內鬥,這一萬塊一底的麻將,打得心腸鮮血淋漓,張老板的手,每放一張牌都抖得厲害。

直打到一點鐘,又是王老板放牌,被宣懷風胡瞭。

算起來八番,王老板掏空瞭小抽屜,剛好夠給的,先前換的十底,又全部輸光瞭。

白雪嵐問:「王老板,再兌十底?」

聽得對面三位冷汗漣漣。

貪官他們見過很多,沒見過這麼不留情面,這麼狠的。

官場上誰不是做事留三分,日後好相見?

這姓白的做事太絕。

王老板像被人踩瞭尾巴似的跳起來,慘笑道:「白總長,您高抬貴手,小的知錯瞭,小的這點傢當,實在吃不消。」拱手伏腰,做瞭個長揖。

其他二位見他這樣,不敢怠慢,也站起來。

張老板說:「白總長,求您給個機會,我們也是養傢糊口。以後您說什麼,我們隻管聽著。絕不敢給您添一點不痛快。」

周老板說:「那是,那是。這次真是做瞭糊塗事,周某慚愧萬分。從今日開始,一定配合海關工作……哦!更要熱心社會慈善!戒毒院開張,少不瞭需要窗簾床單,周某別的沒有,但佈匹方面,絕不成問題。這社會事業,人人都該出力。以後戒毒院需要的一應佈料,都由我周某長期捐助。」

宣懷風莞爾一笑。

張老板忙道:「英國美國的藥,我也接觸過一些。要是宣副官用得著,我可以幫忙聯系藥廠,公益事業,張某不敢從裡頭賺一分錢,運過來多少本錢,給戒毒院就多少本錢。當然,那隻是出力,我本人也要出錢,每個月,捐助一千塊錢。」

王老板很識趣,跟在後面,也口頭許諾瞭一筆捐款,還說:「這是好事,商界理當共襄盛舉,要是用海關總署的名義,辦一個慈善義演,倒很不錯。王某不才,自薦當籌備會一員。」

白雪嵐不咸不淡地聽他們說完瞭,才點瞭點頭,說:「多謝各位善長仁翁,如此真是社會之福。」

拍拍宣懷風的肩膀,笑道:「你好大的面子,一個大難題,剛剛才說出口,就有人幫你解決瞭。還不謝謝幾位老板。」

宣懷風道瞭一聲謝。

星眸燦亮,嘴角含笑,甚是迷人。

白雪嵐問他,「牌還打不打?」

又把幾位老板驚出一身冷汗。

宣懷風知道白雪嵐已經玩夠瞭,搖頭說:「太晚瞭,快兩點瞭吧。這就散場,各位覺得如何?」

眾人當然是拼命點頭。

宣懷風把小抽屜拉開,拿瞭三張支票,剩下的籌碼都倒在桌上,說:「這些小數目,不必算瞭。」

那裡超過二十底的籌碼,也算是一筆巨款,王張周三位本來自忖臨走必定還要出這一次血,不料卻被宣懷風輕輕放過,喜得不可自禁。

白雪嵐站起來,叫聽差去把孫副官喚進來,吩咐說:「碼頭抓的那些人裡面,有幾個並沒鬧事,隻是在旁邊看熱鬧,被誤抓瞭。你今晚就打個電話,叫他們把人放瞭。」

把要放的幾個名字說瞭一遍。

孫副官用紙筆記下瞭,趕緊去辦瞭。

眾人懸著的心放下來,連聲作揖道謝。

白雪嵐把手一揮,目光在他們臉上掃一圈,帶著幾分犀利,說:「事情都辦好瞭,我才回頭問三位一句話,希望三位實話實說。」

三人彼此望望,都覺得惴惴。

王老板說:「您想問什麼,隻管問,我們沒有不說實話的。」

白雪嵐說:「那好,我就真問瞭。」

頓瞭頓,沉聲問:「碼頭的事,大興洋行當的什麼角色?」

宣懷風像耳邊忽然打瞭個響雷,身體猛然一震,扭頭驚疑地打量白雪嵐。

王老板在這種時候,自然沒有為林奇駿挺身而出的義氣,嘆瞭一口氣,說:「白總長,不瞞您說,這次的事,就是大興洋行起的頭。姓林的沒義氣,挑唆瞭我們鬧事,他傢的船卻避開瞭,當日沒進港口。想起來,我就覺得冤。」

隔壁兩位趕緊也藉機撇清自己。

「對,都是大興洋行在搞鬼,我們上瞭當。」

「商會那頭的事,也是這位林少東傢提議的。上次他請客,叫瞭我們去……」

白雪嵐瞧見宣懷風臉色蒼白,把手在半空虛虛一按,截瞭眾人的話,說:「我都明白瞭,多謝各位。夜深瞭,各位是不是還要去接人?」

一提這個,三人都想起好不容易離開海關監獄的寶貝子侄,拖著圓滾滾的身子匆忙告辭。

白雪嵐送客到大門,走回小花廳時,已經不見瞭宣懷風,隻有一個聽差打著哈欠在收拾麻將籌碼。

回瞭房,瞧見床上被子高高隆起。

白雪嵐走過去坐在床邊,把被子一角拽下來,露出宣懷風的臉,在唇上親瞭一下,問:「睡覺蒙著頭,不是好習慣。」

手掌鉆進衣領,按在精致的鎖骨上摩挲。

宣懷風眉間一顫,說:「半夜三更,不要鬧瞭。我很困。」

翻身對著裡面。

白雪嵐耍賴似的把他強翻回來,臉蹭著他的脖子,問:「我的錢呢?」

宣懷風問:「什麼你的錢?」

白雪嵐說:「今晚打牌的錢,不是我的嗎?三張支票拿來。」

宣懷風說:「給你做什麼?這是戒毒院的。」

白雪嵐大奇,「明明是我的,怎麼變成戒毒院的呢?打小牌的彩頭,好歹也幫我買幾件衣服,請我喝幾頓小酒。」

宣懷風忍不住笑瞭笑,又正兒八經地掃他一眼,說:「真的困瞭,不要吵我睡覺。」

翻回去,仍是對著裡面閉目。

白雪嵐這回沒拉他,自己換瞭棉睡衣,關瞭電燈,上床摟著宣懷風的腰,貼著他的背。

窗外月色如水,蟲鳴低幽。

不知過瞭多久,白雪嵐開口說:「我要對付大興洋行。這是公務,不論私交。」

被他抱著的身子陡然一震,變得僵硬。

顯然,宣懷風壓根沒有睡。

白雪嵐不做聲,手掌在纖腰上慢慢摩挲,像摸著快炸毛的貓兒安撫一般,溫柔中帶著一種令人安心的篤定。

這彷佛是有魔力的動作。

一下,一下,輕輕地,指尖拂過腰肢的起伏。

古老的推拿術一般。

熱力一點,一點,視衣料如無物的淡淡透過去,進瞭皮肉,深達筋骨,觸瞭心肺。

宣懷風無聲吐出一口長氣。

繃緊的身子,漸漸放松瞭。

就此心領神會。

《金玉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