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崢嶸 第17章

這緊張的時刻,張副官輕輕咳瞭一聲,彎腰在展露昭耳邊說,「軍長,能不能借個步,說兩句話?」

展露昭正津津有味等著看白雪嵐如何割手指,很不喜歡被人打斷興致,隻他是司令的副官,總不能不給一點臉面,展露昭便站起來,和他走到隔簾後面,拉著臉問,「什麼事?定要這個時候說?」

張副官躊躇道,「軍長,這姓白的身份,您是很清楚的。他從這病房出去,要是身上帶瞭殘疾,恐怕白總理不會善罷罷休。司令下過命令,現在有大事要辦,不宜太得罪政府。」

展露昭往地下呸瞭一口,滿不在乎地說,「他自己要割自己的手指,難道我還能攔著?又不是我們廣東軍動的手,怪不到我們頭上。」

張副官大概是明白勸不動的瞭,緊緊皺著眉,嘆瞭一口氣,說,「既然軍長有瞭決斷,我也不多嘴瞭。隻是,求軍長幫個忙,日後要是鬧出大事來,司令知道我在場,是要罵娘的。到時候軍長為我分辯一句,給我做個證明。今日的事,我是盡瞭我這副官的本分,向您進過言的。」

展露昭笑罵道,「娘的,就你這怕事的兔子膽,我叔怎麼就挑瞭你當副官?」

張副官苦笑著,把頭搖瞭搖,感嘆說,「軍長對那個宣懷風的用心太高深瞭,反正我是看不明白。」

展露昭忽然聽他提起宣懷風來,倒不由得不加以註意,問道,「怎麼個看不明白?」

張副官說,「軍長本來今天就可以逼著他把宣懷風送過來,後來改瞭主意,所以我估摸著,軍長不但要人,也想要心。不然,把人要瞭過來,總是橫眉怒目的對著,做什麼都不合作,連那最甜蜜的事也要強迫著來做。初時也許還覺著點新鮮,但日子長瞭,又剩什麼趣味?若是找著一個真喜歡的對象,總要長長久久,甜甜蜜蜜的才好。我原覺得自己猜的不錯,後來又想,大概還是猜錯瞭。」

這番話,直說到展露昭心坎上。

尤其是長長久久,甜甜蜜蜜八個字,展露昭正暗暗點頭,忽然又聽張副官說「錯瞭」,不解地問,「怎麼又錯瞭?」

張副官說,「軍長,假設你有一個甜蜜的愛人,現在你這愛人,為瞭你的性命,把手指割瞭一根。你對他的看法,是變好呢,還是變壞呢?」

展露昭說,「他為瞭我把指頭都割瞭,我對他的看法怎麼可能變壞,隻有感激的。」

張副官說,「那不就是瞭。白雪嵐那東西死不足惜,就憑他對我們廣東軍做的那些事,別說一根指頭,軍長就算把他點瞭天燈,我也隻有鼓掌叫好的。但要白雪嵐因為宣懷風的名義,而獻出一根手指頭,那就是另一回事瞭。他豈不就成瞭小說裡那為瞭愛人而犧牲的勇敢的人物瞭?軍長你想要宣懷風和他斷個徹底,卻又讓宣懷風欠他這麼天大的人情,所以我說,我弄不明白。如果宣懷風喝瞭薑禦醫的藥醒過來,看見白雪嵐血淋淋的傷口,他還會有任何向軍長表示服氣的可能嗎?」

展露昭搖頭說,「這是不可能的瞭。」

張副官兩手一攤,「我說的就這意思。宣懷風病得快死瞭,軍長找人救瞭他的命,他應該感激軍長的。到頭來,他倒去感激白雪嵐,把軍長恨入骨髓,我為著這個,不得不勸軍長三思。」

展露昭已經想透徹瞭,便說,「我不能讓他給宣懷風做這天大的人情。算瞭,今天先放他囫圇回去,以後找著機會,再把他切零碎。」

張副官笑瞭笑,低聲說,「軍長,何必日後找機會?軍長忌憚的,不過宣懷風心裡怎麼想罷瞭。現在宣懷風能見著他,我們且不動他,還要做出仁義大度的行為來。等明天晚上,宣懷風到瞭軍長手裡,他們兩人見不著面,軍長再怎麼料理姓白的,宣懷風也不知道。那時候,軍長何不用宣懷風,來要挾要挾姓白的?我看白雪嵐的態度,似乎為瞭宣懷風,是什麼事都肯做的。」

展露昭臉上,便流露出一種令人心悸的猙獰來,拍拍張副官的肩,誇道,「張副官,你這個主意,出得不差。」

兩人說瞭一番私話,從簾子後面轉出來。

展露昭對薑禦醫吩咐,「你去準備藥吧,一會我親自送過去。」

然後,朝著白雪嵐把手一揮,「你可以走瞭。」

宣懷抿不知他們在簾後嘀咕瞭什麼,見展露昭一出來,態度頓時產生瞭變化,臉都漲紅瞭,大聲提醒說,「軍長,他那根手指,還沒有割呢!」

展露昭冷冷道,「我自然有我的主意。」

白雪嵐見著這機會,哪裡有不急流勇退的,把匕首往桌上一放,不做聲就出瞭病房。外面遠遠的走廊那頭,孫副官領著一隊護兵正等得滿腦門汗,看見白雪嵐總算全須全尾地出來,懸起的一顆心總算可以放下,趕緊迎上來,低聲說,「總長再不出來,我就要帶人沖進去瞭。真怕廣東軍的人瘋起來,真把總長埋在裡面瞭。那可怎麼得瞭?」

白雪嵐笑道,「比瘋狂嗎?他們和我差得遠呢。」

孫副官問,「事情說妥瞭嗎?」

白雪嵐說,「今天晚上,懷風總算能得著一碗藥。我們回去商量罷。」領著孫副官和護兵們,在廣東軍虎視眈眈下,往樓梯那邊回到二樓去瞭。

過瞭大半個鍾頭,果然送瞭煎好的藥到二樓來,隻送藥的人不是護兵,卻是展露昭本人。

因為白雪嵐已經服輸,展露昭的姿態,自然比早上來時更有底氣,指明要親自為宣懷風喂藥。宋壬等護兵是早得到白雪嵐嚴令的,知道這人手上那碗藥,系著宣副官的性命,隻好忍氣吞聲,讓開道路,讓展露昭進瞭病房。

展露昭到瞭床前,當著白雪嵐的面,坐在床邊,把宣懷風上半身扶起來,一勺一勺地喂藥。宣懷風是不省人事的,藥汁喂到嘴裡,總有一點從唇角滲出來,留在下巴上。

展露昭用指尖拭著那漂亮的嘴角,拿眼睛去斜白雪嵐,笑著說,「這樣喂不成事,把藥都浪費瞭。病人喝不下藥,怎麼醒得過來?我看過一個洋電影,有很新穎又不浪費的喂藥的法子,我試一試,怎麼樣?」

白雪嵐眼角猛地一抽,腳步仿佛要往前踏出去,最後卻反而退瞭一步,沙著嗓子說,「不錯,這藥不能浪費。」

說著,便咬著牙,把身子一轉,臉直對著墻壁。

不多時,腦後便傳來嘖嘖濕意之聲,又隱約有展露昭滿意歡喜的嘆息。白雪嵐聽著那些不堪聲息,五臟像被人用匕首劃著,但不管內裡如何痛苦,身體卻始終如石像般屹立著,沉默地面著壁。

過瞭大概一刻鍾,這碗藥才算喂完瞭。白雪嵐轉過身來,展露昭正把宣懷風放回枕上,恰巧枕頭下面露出一角東西來。展露昭拽著那角兒一抽,原來是一張照片,藏在枕頭下。相片上宣懷風和白雪嵐手拉手站著,笑得十分快樂。

展露昭說,「明天中午,我再送藥來。明晚這人就是我的瞭,你趁著這點子光陰,和他好好告別吧。」

說完,也不問白雪嵐一聲,把那張照片往懷裡一揣,便走出病房去瞭。

白雪嵐在病房中泥偶木雕般站著,片刻,才挪步到床邊,低頭審視宣懷風消瘦的臉,見他一縷頭發翹著,便拿小指頭輕輕幫他順瞭順。忽然又發現一縷血色,把宣懷風的發絲給污染瞭。

白雪嵐奇怪是哪裡來的鮮血,收回手一看,原來不知什麼時候,指甲把掌心掐破瞭,血染在指甲上,是以污瞭愛人的發絲。

此時,孫副官推門進來,低聲說,「總長,該出發瞭。」

白雪嵐問,「那邊都佈置好瞭?」

孫副官說,「佈置好瞭。」

白雪嵐點點頭,轉身走出去,經過孫副官身邊,問他,「手上拿的什麼?」

孫副官說,「過來時,在樓梯上看見的,我覺得總不能就這樣扔著,就撿瞭回來……」把手往前遞瞭一遞。

白雪嵐已經看見,那是撕下的半張照片,自己的身影在那照片上,至於另一半照片,那另一個人的音容笑貌,想必正在一個不值得擁有它的人手裡,受著無盡的屈辱。

白雪嵐正有大事要辦,不願把心神分散,瞅那撕下來的半張照片一眼,冷冷道,「照片可以洗百張千張,不值什麼。走罷。」

說完,便和孫副官一道出瞭醫院,坐上準備好的轎車,在夜幕的掩飾下,悄悄離去瞭。

白雪嵐正有大事要辦,不願把心神分散,瞅那撕下來的半張照片一眼,冷冷道,「照片可以洗百張千張,不值什麼。走罷。」

說完,便和孫副官一道出瞭醫院,坐上準備好的轎車,在夜幕的掩飾下,悄悄離去瞭。

《金玉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