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崢嶸 第37章

宣懷風在白公館裡,被白雪嵐抱著心滿意足地甜甜睡去,他哪裡知道,就在同一座城裡,有人萬般冀盼著他呢。

林傢小公館裡,那偌大的掛著許多白紗佈的淒涼的屋裡,林奇駿還睜大眼睛等著,隻是,越看窗外漆黑的天,他眼睛裡的期盼,也如那天色一般,越來越黯淡下來。

白雲飛一直默默陪著他,到瞭現在,已明白宣懷風是必然不會來的瞭。他便很後悔,自己實在不該多嘴,把宣懷風要來的消息,告訴瞭林奇駿,讓他在悲傷的時候生出希望,又由希望而痛苦地失望。

自己本來是謹慎的人,怎麼今天連著犯瞭兩次相同的錯誤?

一次把林伯母去世的消息,泄露給瞭宣懷風,另一次,又把宣懷風要過來吊唁的消息,泄露給瞭林奇駿。

白雲飛不由對自己不滿起來,自忖,實在不該趟這灘渾水,倒是越幫越忙。

他便覺得自己對不住林奇駿,想瞭想,小聲開口說,「大概今天有什麼事故,宣副官不得出門。你知道他是一個病人,忽然身體不適,也未可知。夜已經深瞭,你明天還要扶老婦人的靈柩上路,不如睡去罷。」

林奇駿這時候,卻奇異地冷靜著,有些心如枯槁的意思,淡淡地說,「我不要緊,到瞭床上,反正也睡不著。不如在這裡坐著,心裡也舒坦。」

白雲飛仔細打量他的臉色,仿佛有一股執拗,非要等到宣懷風來不可。

心裡想,都這個時候瞭,絕沒有上門吊唁的道理。他是通達世情的人,連這點常理也忽略瞭,可見傷心過度,真的有些迷糊瞭。

另一方面,又足可看出,他對那位俊雅迷人的宣副官,倒真有些癡意在裡頭。

他正打量著林奇駿,其實林奇駿也正朝著他看,看瞭片刻,擠出一個苦澀的笑容,柔聲說,「難為你陪瞭我幾個鍾頭,你也辛苦瞭,不如去睡睡。我在我母親靈前,是不怕寂寞的。」

白雲飛正愧疚自己嘴巴不嚴,給林奇駿增添瞭心事,哪裡能安心去睡,說,「我不困,就在這裡陪著你守靈,也算對老夫人盡一盡心。」

便果然繼續陪著林奇駿瞭。

但似他這種曾登臺唱戲的人,交際的客人多,幾年下來,漸漸掏騰得身體底子都薄弱瞭,是禁不住熬夜的。

陪著林奇駿默默地坐著,不知多久,聽見有四聲鍾聲,隱隱從外頭遠遠傳來。

白雲飛知道,已經是凌晨四點瞭。

眼皮子不知不覺往下垂,便迷迷糊糊起來,身上覺得一陣寒津津的涼意,後來又不涼瞭,似有些溫暖。

依稀像是一會子,肩膀被人晃瞭幾晃,白雲飛猛地一驚,睜開眼睛。

林宅的管傢站在他跟前,輕聲說,「白老板,天亮瞭。」

白雲飛眼睛眨瞭幾眨,才算清醒些,揉著頭說,「我怎麼睡著瞭?奇駿呢?」

一邊說著,一邊伸出手扶著墻,要站起來,又覺得仿佛有什麼罩在身上,他低頭一看,是一張繡著玫瑰花紋的外國羊毛毯子。

這大概是林奇駿見他睡著瞭,給他蓋上的。

管傢說,「我們少爺一晚上都在,剛剛才走開,說去洗個臉。」

不過一會,林奇駿就回來瞭,他已洗過臉,裡頭衣服也換過,外頭還是罩著麻制的孝衣,倒比昨天有瞭一點精神,隻是眼圈還是青黑色的。

看見白雲飛,林奇駿說,「你醒瞭。昨晚讓你受累瞭,睡這麼一點時間,怕是不夠,我讓人收拾瞭客房,你到客房再睡一睡吧。」

白雲飛因為自己說過要陪林奇駿守靈,自己卻睡著瞭,很是不好意思,搖頭說,「別管我瞭。你熬瞭一夜,這就要出發?」

林奇駿點頭,說,「定好的時辰,是誤不得的。」

他不知心裡想著什麼,躊躇瞭片刻,又對白雲飛說,「懷風昨天沒來,我今天又要送著母親回老傢去。我想請你留在我這小公館裡守一守,如果他今天真的過來瞭,煩你和他說……」

還沒說完,一個聽差從外頭進來,說,「少爺,海關的人過來瞭,說要拜一拜老太太。」

林奇駿一怔,眼裡便驀地多瞭幾分驚喜,隻是喪事在身,不能露出來,忙吩咐聽差,「快請進來。」

白雲飛看他終究不曾願望落空,心裡也沒那麼愧疚瞭,說,「你看,我說得不錯,宣副官待朋友,是很厚道的。」

林奇駿嘆道,「我和他的情分不同別個,到底是一起長大的。」

撫著袖子領口,唯恐有褶皺,讓客人見瞭失禮。

不一會,聽差就領瞭一個人進來。

那人穿著一套灰色的中山裝,黑皮鞋擦得雪亮,頭發卻禿瞭大半,仿佛是個官員的樣子。

白雲飛一看,就愕瞭一愕,偷眼瞧林奇駿。

隻見林奇駿剛剛生出些神采的臉,已經驀然黯淡下來,眸中倏忽一閃,燒著一種嚇人的怒氣。然而那怒氣,就如一根火柴擦著的勉強的亮,轉眼又被喪事的悲鬱吞沒瞭。

那人到瞭靈柩前,先一臉肅穆,朝著逝者的照片,鞠瞭三個躬。轉過來,對著林奇駿,懇切地說,「林少東傢,鄙人李亞海,是海關後勤處的處長。驚悉令堂仙逝,我們總長很是震驚悲痛,本來是要親自來的,無奈他實在太忙,抽不得空。特派我過來,轉達他的哀思。總長還說,請你節哀順變,保重身體。」

林奇駿見他伸出手來,便也伸出手,和他隨便一握,就松開瞭,冷淡地道,「白總長日理萬機,寒傢這種事,如何敢勞動他費心。李處長回去,見著白總長,請代我向總長問好,就說,林奇駿感謝他的關註瞭。」

李處長聽這語氣,大概這一位和他們總長大人,是有什麼蹊蹺的,因此也不多說話,稍站瞭一站,就告辭出去瞭。

至此,白雲飛也不知道如何開口勸解瞭,悶站瞭半晌,才勉強笑著說,「你是做舶來品的,給海關貢獻瞭不少關稅。海關派一個官方代表過來吊唁,也是題中應有之意。至於別的,你不要多想。」

林奇駿沉默許久,長嘆瞭一口氣,「怪不得都說士農工商,商人是最末一等。有錢又如何,沒有權力,隻能任人羞辱。從今以後,我是徹底的覺悟瞭。」

白雲飛說,「派一位處長來慰問,這恐怕,也並不算侮辱吧?宣副官他必不是存心……」

林奇駿說,「我當然是知道懷風的。至於他為什麼來不瞭,被誰阻攔瞭,我心裡也很明白。白雪嵐當著這個總長,威風不小。隻是他這個總長,真的能當一輩子?多說無益,雲飛,你隻管睜著眼睛看。」

白雲飛聽著這話裡,似乎有伏筆,欲要開解林奇駿一番,無奈靈柩出發的時辰已到,這是不能拖延的,隻能在林傢小公館門前,目送著林奇駿護著他母親的靈柩,一隊人馬車輛,沿路撒出漫天紙錢,遠遠的去瞭白雲飛聽著這話裡,似乎有伏筆,欲要開解林奇駿一番,無奈靈柩出發的時辰已到,這是不能拖延的,隻能在林傢小公館門前,目送著林奇駿護著他母親的靈柩,一隊人馬車輛,沿路撒出漫天紙錢,遠遠的去瞭。

《金玉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