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凝華 第十八章

那聽差卻說,「總長,不必白走這一趟,我知道宣副官定不在小花廳。」

白雪嵐問,「怎麼說?」

聽差說,「我剛才是從前頭過來的,路上見到宣副官來著。他穿得整整齊齊的,看來是要出門的。又聽說大清早總理府的轎車過來瞭,就等在大門口。既然總長還在屋裡閑著,難不成那車是接宣副官的?」

白雪嵐驚得從床上簌然坐起,略一怔,已徹底醒過神來,跳下床,直沖出房門去。從睡房那,旋風般直跑到公館大門,正看見一輛轎車尾巴噴著熱煙,遠遠地開去。那車牌號碼,不正是總理府的號碼嗎?

白雪嵐急紅瞭眼,嘴裡吼著,「給我停下!」

心裡明白那車開得遠瞭,未必能聽見,就算聽見瞭,既然好不容易把那人騙走,又哪裡會停下。於是嘴上一邊喊,手上也不含糊,往腰上摸,卻摸個空。他身上穿著的是睡袍,哪有隨身帶手槍?

恰好一個護兵站在大門旁,白雪嵐劈手就奪瞭他背上長槍,槍栓咔嚓一拉,端起,十萬火急地瞄準瞭遠去的轎車的輪胎,非要把車打停下不可。

正要扣扳機,忽然身後一隻手伸過來,把槍口往下壓,作出阻攔的動作。

白雪嵐已是吃瞭炸藥般,怎許別人來阻攔,頭也不回,後肘往後就是一下狠的。幸虧他身後那人知道他脾性,早做瞭些防備,拿手臂擋瞭擋。雖擋住瞭,奈何白雪嵐帶怒而發,勁大力狠,那人也不免往後一趔趄,便無奈說,「要打人,也看清楚再打。」

白雪嵐聽見那聲音,如同聽瞭佛祖妙音,醍醐灌頂,人一瞬竟有些暈乎瞭。轉過頭來瞧,站在身後的人,不是宣懷風是誰?

白雪嵐把長槍隨手一扔,長臂將宣懷風摟得死緊,咬牙切齒說,「玩得什麼花樣?你是要造反瞭嗎?」

宣懷風被他勒得呼吸不暢順,但感覺他身體硬得石頭一般,知道果然是急狠瞭,便也顧不上大門上的門房護兵的目光,盡量放松瞭身體,由他緊緊摟著,以做慰撫。

過瞭兩三分鐘,白雪嵐才把手臂松瞭點,拿眼睛盯緊瞭宣懷風,說,「這事你要是不說清楚,我是不答應的。」

宣懷風說,「說清楚當然可以,但總該找個能說事的地方。」

白雪嵐雖然生氣,可自己在乎的這一位就在眼前,也就能控制住瞭。再一看,大門附近人多眼雜,確實不是說私話的地方,就像抓重要逃犯似的,緊緊抓著宣懷風的手臂,把他帶回公館裡。

到瞭睡房,白雪嵐讓宣懷風在長椅裡坐下,自己倒站著,從上往下打量著宣懷風,審問說,「事情的經過,仔細說來。」

一轉念,又說,「不。你先說,為什麼一早偷偷穿戴整齊,瞞著我跑到大門去?」

宣懷風說,「我本來打算一早出門去,你看見那輛總理府的轎車,原先是說好來接我的。」

這話一說,白雪嵐臉色就變瞭。

宣懷風知道他一時三刻就要爆發出來,忙搶在前頭說,「可是車來瞭,我沒坐上去。畢竟我們如今,做的是一輩子的計劃,應該齊心協力,同心同德。這樣欺瞞著行事,雖說是為瞭對方,但總有些不應該。我向來不喜歡騙人,何況是騙你。」

他這樣真誠地吐露心聲,又有懸崖勒馬的行為,比春風化雨還溫潤,白雪嵐縱有十二分的憤怒,也被澆得隻剩兩分。

白雪嵐臉色不再那麼難看,嘆瞭一聲,挨到他身邊坐下,摩挲瞭他的手背片刻,沉聲問,「這麼說,英國人那邊的條件,你是知道瞭?」

宣懷風微微一笑,算是承認。

白雪嵐低罵道,「我知道瞭,堂兄昨晚哪裡是來找我的?就是個調虎離山之計。他親自把我絆在書房裡,卻暗中派人來挑撥你。究竟是哪個混賬這樣大膽?我知道瞭,不必問,一定是跟著他來的何秘書。怪不得一進書房,堂兄就把他打發出去,原來竟是派瞭他秘密任務,要尋求你的合作。這奸詐的老狐貍!」

又問,「你們是怎麼商量的?」

宣懷風說,「哪有什麼商量,也就是那位何秘書,把總理的一番話傳遞給我。說如今你打死洋人的事,已經遮掩不住,如果翻瞭臉,對你危害甚大。英國人那邊的意思,隻要我肯出面作證,他們就肯做一種友善的緩和,給你留下餘地。白總理的意思很懇切,就是希望我能幫一幫你。」

秘書昨夜找到宣懷風,私下說的,其實不止這三言兩語,而是好一番勸誡安慰。

先將白雪嵐對宣懷風的百般回護,細細數瞭一遍,然後又說瞭英國人的承諾,隻是詢問,絕無被扣留的危險。何況又是總理府的汽車送過去,英國人就算想耍花樣,也不敢做得太難看。

宣懷風接著說,「何秘書說,總理已經安排好瞭,今天一早派車過來,把我接到總理府,和英國大使館派來的人見面。隻要回答他們幾個問題,這事就算成功瞭。見面地點是在總理府,那安全就有保障。」

白雪嵐一哂,「這話也就隻能騙你。你如果坐上那輛轎車,能到總理府?一準被當成肥羊一樣,直接送進瞭英國大使館。」

宣懷風臉上微微笑著,帶瞭一絲小小狡黠的可愛,說,「我知道那是騙人,在總理眼裡,犧牲我而保全你,是相當劃算的買賣。所以,那輛來接人的車,我不是沒坐上去嗎?」

白雪嵐一愣,恍然大悟道,「你壓根就沒打算和總理府合作,是不是?」

宣懷風說,「是的。」

白雪嵐問,「那你昨晚為什麼不坦白?害我以為你被他們騙跑瞭,大清早鬧個雞飛狗走,差點沒要瞭我半條命。你存心的?」

宣懷風竟直言不諱,點頭說,「不錯,我存心的。」

眼看白雪嵐一張俊臉扭曲起來,宣懷風拿手按住他的肩膀,從容道,「你先別急,我們來說道理。我知道,一直以來,你在我面前有些不盡不實,許多消息都隱瞞我,許多行為也隱瞞我。雖然你認為這樣是對我好,但在我而言,卻很不愉快。」

白雪嵐說,「我已經坦誠相待,哪裡不盡不實瞭?」

宣懷風說,「昨晚白總理過來,說瞭英國人要我做證人的條件,為什麼你回瞭房,一個字也不提?如果不是何秘書另告訴你,我看你是要對我隱瞞到底的。」

白雪嵐說,「瞞著你,也是為你好。」

宣懷風說,「那我瞞著你坐總理府的車去為你活動,也是為瞭你好。這話你又覺得如何?」

白雪嵐一向認為自己做事,是很妥當,很為愛人著想的,可經宣懷風一舉例,彼此立場調轉過來,那滋味可就難受極瞭,至少白雪嵐是絕不能接受對方這樣的。

所以他雖詞鋒犀利,一時之間,竟也隻能默然。

宣懷風說,「所以我存心借著這事,讓你也嘗嘗這瞞著你,為你好的滋味,是不是如你想象中那般好接受。你要為瞭這要生氣,你就生氣罷。」

白雪嵐苦笑道,「我這是束手受訓,還敢生氣嗎?從前倒不知道你這樣會調教人。」

宣懷風卻不得寸進尺,反而溫和起來,把上身往白雪嵐處充滿感情地地靠瞭一靠,低聲說,「我是被傢庭遺棄的人,如今別無去路,隻有和你一起長久的盼頭。所以我心裡,希望著我們能彼此知心,並肩而行,若遇上風浪,別隻要你擋在前面,我們一並面對。你說行不行?」

白雪嵐被這番言語,說得滿心窩的柔軟欣慰,拿手摟住他說,「當然行。」

宣懷風問,「好,我就問你一個問題,你實話回答我。今天和英國人的事,你有解決的方法嗎?」

白雪嵐說,「當然有。我是束手無策,任人宰割的人嗎?」

宣懷風說,「你進瞭英國大使館,那可是人傢的地盤,奉行人傢的法律。你有把握平安出來?」

白雪嵐說,「這個把握,還是有的。」

宣懷風說,「既然你有把握,那我和你一起去。」

白雪嵐沉吟半晌,說,「你也算用盡方法瞭,說到底,還是要親自出馬,往英國人的地盤走上一趟,對不對?」

宣懷風,「對,我想為你盡一分力。不過我不要瞞著你,擅自去行動。我希望是和你配合著,一起面對我們的難關。」

白雪嵐不做聲。

宣懷風說,「你心裡也許在想,如果今天的事情可以成功解決,那當然沒什麼。可若是不成功,你要陷在裡面。我陪著你去,也會一同陷在裡面。這樣不必要的冒險,根本不應去做,是不是?」

白雪嵐本想搖頭,可沉默片刻,卻緩緩地把頭一點。

宣懷風便笑瞭,握住他的手說,「說我傻,我看你也不聰明。你想,他們的目標不止是你,還有我。要是你陷在大使館裡不得自由,難道我留在這裡,就能保證自由瞭嗎?所以你就帶我一起罷,多一個人,總是多瞭一分戰鬥力。須知隻有你平安,才有我平安。」

白雪嵐細細咀嚼,對他一番心意很是感念,而且這些話,又不能說沒有道理。

他把手指曲起,在長椅扶手上咄咄地輕敲,一邊在心裡計算今日的計劃。宣懷風也不催他,隻耐心地等著。

好一會,白雪嵐停止瞭敲扶手,像是下瞭決定,把頭一點。

這就算答應瞭。

《金玉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