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凝華 第三十章

等宣懷風醒來,被子底下的身體已經清理過,還被換瞭一件睡袍,這都是白雪嵐平日會親自伺候的,也算例行公事。

他略在床上嗯一聲,果然白雪嵐就不知從哪裡跑瞭來,坐在床邊笑吟吟問,「醒瞭?餓不餓?你可錯過瞭晚飯。」

宣懷風身上散瞭架似的,酸痛從最羞恥的地方蔓延各處,瞧向白雪嵐的目光,自然就帶著責備,說,「我錯過晚飯有什麼?隻要你吃飽瞭就好。」

白雪嵐豪取強奪,吃瞭個大飽,隻有滿意的,並不在乎宣懷風的語氣,隻是好脾氣地笑,小心翼翼說,「哪裡,我收斂著呢,最多也就吃個六分飽。今天勞動你半日,你一定餓瞭,我叫廚房做瞭熱飯送過來。」

宣懷風說,「不要飯,弄點粥。」

白雪嵐順著他說,「對,對,粥易入口。還要兩三樣小菜,叫他們清淡些,你最喜歡的。至於葷菜,等明日腸胃舒適瞭再吃不遲。我親自下廚,給你做我們山東的大鹵肉,如何?」

他這樣做小伏低,宣懷風要罵也覺得沒意思,便點瞭點頭。

白雪嵐拉鈴叫聽差,吩咐一番,等聽差走瞭,仍是坐在床邊,目光含情脈脈地投在宣懷風身上。

宣懷風說,「你吃也吃過瞭,還看著食物這幹癟的骨骸幹什麼?請忙你的去。」

白雪嵐說,「我是那種吃完瞭抹抹嘴就走的渣滓嗎?這樣評價我,恕我不贊成。」

宣懷風一下午被他蹂躪得夠嗆,五臟六腑都快被他掏空瞭,雖氣這人欲望起來就忘瞭節制,可這是早就領教過無數次的。要真和他就這種隱私的問題起大爭論,更是拉不下臉。

因此他沉默一會,竟把滿腹不滿給自己取消瞭,對白雪嵐說,「我累得無法動,你拉我一把。」

白雪嵐如奉綸音,趕緊把他扶起來,挨著床頭坐瞭,又問要不要喝熱茶。

宣懷風無奈地搖頭,說,「勞駕,你就老老實實坐著。真這麼賢良,剛才做什麼去瞭?」

白雪嵐握著他的手,做低頭認罪狀,低聲說,「這陣子實在把我憋狠瞭。」

宣懷風說,「不說這個。」

思忖一會,又問,「現在,我們可以來聊聊正事瞭嗎?」

白雪嵐臉上的慚愧之色立即就不見瞭,露出微笑,好整以暇地問,「還沒忘記要審問我?我主動坦白,成不成?火車劫案,是我和韓未央小姐聯手做的。你先別吃醋,我和她就是一個合作關系。我打聽貨物情況,保衛人員和火車路線,她負責動手。對瞭,報紙上並沒有報道說丟失瞭軍火,寫的是丟瞭藥物,你怎麼打探到內幕瞭?」

宣懷風說,「我一個外國同學,叫尼爾.懷特的,上次我們吃飯時偶遇過。他就在那火車上,手臂還受瞭傷,我今天去醫院探望他瞭。是他告訴我的。」

白雪嵐聽見他說去醫院探望另一個男人,心裡大概是不滿意的,不過,不久前才占足便宜,就表現得比平日有氣量許多,笑著說,「原來如此。那是一列專門送軍火的保密火車,他怎麼也在上頭?」

宣懷風說,「你這個包打聽的,隻打聽貨物,保衛,路線,就沒有查探一下,這批貨物的主人是誰?」

白雪嵐說,「當然知道,是美國一個大軍火商,叫歐瑪公司。這是一個專發戰爭財的,制造的武器賣給不少國傢,博特四型就是他們新設計的產品,因為穩定性好,買傢都爭著訂貨,不是有關系,壓根就買不到。」

宣懷風說,「我這個朋友,就是歐瑪公司董事長的獨生子。算你那位韓小姐聰明,沒有下殺手。不然,尼爾有個三長兩短,他父親絕不會善罷甘休。」

對於他的警告,白雪嵐隻是咦瞭一下,表示一點詫異,說,「沒想到火車上有這麼一個重要人物,怪不得韓小姐說,她的人搶上火車,掏出槍對著個洋人一指,所有的保衛都聽話得很,乖乖合作起來。現在想來,一定是恰好把這位洋太子當成人質,和貨物比起來,保衛的隊伍更唯恐他出意外,因此懷著丟車保帥的心思。唉……」

宣懷風瞅他一眼,問,「沒有鬧到不可收拾,你和那位小姐已經托天之福。怎麼反而嘆起氣來?」

白雪嵐悠悠地斜瞅他一眼,說,「我告訴你實話,又要挨你的罵。」

宣懷風說,「你講實話,我就不罵。」

白雪嵐說,「我是嘆錯過瞭機會,早知道他身份,把他綁瞭,怎麼也能換出一批好軍火來。博特四型好是好,但畢竟是手槍,火力有欠缺。他們歐瑪集團的火箭炮再弄個百八十門,就真是不錯。」

宣懷風拿手在他沒受傷的那隻胳膊上一拍,教訓說,「你看你,就是一門腦筋的要當強盜。你是搶出習慣瞭?上山多瞭,終要撞見老虎,沒聽過嗎?」

白雪嵐說,「看,果然挨罵瞭。」

宣懷風說,「實在是你的想法,都不走正道,叫人生氣。」

白雪嵐把手探進被子底下,撫著他的小腿,笑著問,「生氣嗎?我看不像。若說你是為我擔心,我是信的。」

宣懷風哂道,「你隻管給自己臉上貼金。」

一把將白雪嵐不安分的手撥開。

白雪嵐嘴角勾起,俊逸地笑著,不一會,那被撥開的手又無聲無息地回瞭來,仍舊愛戀地撫摸著肌膚光滑的小腿。

宣懷風對他的作為,是愛並恨著,用眼睛瞪著自己的頂頭上司,以此表達不滿。

然而,為何不再堅決地把那隻大手撥開,任其和自己的小腿做著親密接觸,那就隻有天知道瞭。

白雪嵐享受著手底下的軟香溫熱,心平氣和地說,「別惱。我們是一起出生入死的,為瞭一個外人惱火,多不公平。」

宣懷風說,「你來來去去,就知道賣這些招數。按你說,我們有這樣的感情,以後你不管把誰給搶劫瞭,綁架瞭,我都不該管嗎?」

他越表示抗議,白雪嵐就越裝作一團棉花似的,讓他打不出力度,順著他隨口說,「該管,該管,我誰的話都不聽,就聽你的。」

這時,聽差敲門進來,把食盒裡取出粥和小菜,碗筷佈置妥當。

正要給兩位主人往碗裡裝粥,白雪嵐說,「我來就好,你下去。」

宣懷風挨在床頭說,「我就要聽差盛的。」

白雪嵐朝宣懷風一笑,瞅聽差一眼。

在聽差心裡,當然是總長的命令比副官的命令重要,趕緊一言不發地下去瞭。

白雪嵐不管宣懷風滿臉不願意,親自裝瞭一碗粥,夾瞭幾片小菜,到床頭拿勺子勺著,輕輕吹熱氣。

宣懷風說,「我手沒斷,犯不著白受這不必要的人情。你也別用這種老招數敷衍我。」

白雪嵐微笑道,「你左右不過是身上難受,就各種給我找罪名。宣副官,您開開恩,就算我是您的傢生子奴才,好歹也給我留一分臉面罷。難道真要我跪下給你磕頭求饒?若是這樣,我也就真的磕瞭。」

中國人從來講究伸手不打笑臉人,白雪嵐陪瞭半日笑臉,說出這番話,宣懷風就兇惡不下去瞭。看勺子送到唇邊,猶豫片刻,也就張瞭嘴。

白雪嵐伺候他很周到,每一勺粥裡,都細心挑瞭幾絲他愛吃的小菜,咸淡恰好,就是肚子裡的蛔蟲,也不過如此。

白雪嵐又唯恐他吃得悶,一邊喂,一邊把今天在海關衙門的經過,清清楚楚地說瞭一遍,極力給他戴高帽子,誇是他寫的條陳好,連從前向白總理稟報時,白總理也贊不絕口。

宣懷風一涉及公務就忘瞭私仇,這脾性被白雪嵐摸得再清楚不過。果然,白雪嵐這樣一說,宣懷風就把對抗的態度丟瞭十之八九,情不自禁和白雪嵐討論起來,不解地問,「胡副總理那個文件,算怎麼個來路?不會是你偽造的罷?你膽大包天,我是早有領教。」

白雪嵐說,「我才不給自己挖這種坑跳。那真正是胡副總理發過來的公文。他是沒安好心,要給我加一加壓力,逼我和其他衙門徹底對立。他以為內部公文,是不該外傳的,老子哪理會這個。有瞭機會,當然要給其他人瞧瞧,明白他是什麼兩面三刀的貨色。這就叫搬他老胡傢的文件,砸斷他老胡的狗腿。」

宣懷風說,「那個姓關的官員,你不該太跋扈。」

白雪嵐申辯道,「哪是我?是張大勝那不懂事的,我朝他打眼色,要他震懾震懾,誰曉得他一腳就踹瞭人下樓。我又不能當著所有人的面,趕緊把他扶起來,隻能把戲做到完。其實,我是最贊成與人為善的。」

最後一句話,宣懷風絕對不相信。

可吃瞭人傢親手喂的粥,享受瞭一番連白總理都享受不到的殷勤伺候,難道還能放下碗就罵人?

宣懷風沉吟片刻,問白雪嵐說,「你給我一句實在話,你參與火車搶劫,是為瞭韓傢呢?還是為瞭貨呢?」

白雪嵐牙癢癢道,「現在你還懷疑我嗎?我活瞭這麼大,也就隻有你,三番兩次地質疑我,把我一顆心都踩到泥地上瞭。我給你發毒誓,我要對韓未央有一絲那個心思,天罰我以後見瞭你硬不起來。」

宣懷風臉漲瞭通紅,悻悻說,「我問你,是正經地問,你做什麼扯到那上頭?」

白雪嵐斬釘截鐵地說,「那我就給你一句正經的回答,和韓傢合作,就是為瞭貨。如今這世道要痛快活著,不掌握武力不行。要掌握武力,沒有好軍火不行。為瞭軍火,別說搶劫,殺人我都幹。」

宣懷風說,「開口搶劫,閉口殺人。你是不能改瞭?就不能想個正經路子?」

白雪嵐又耍起瞭無賴,說,「我不是正經人,沒正經路子。宣副官,你有本事想一個。」

宣懷風卻當真是在思量,想瞭片刻,字斟句酌,緩緩地說,「我和尼爾談瞭談,查特斯原來野心很大,他要尼爾到中國來,不僅僅是要買武器,如果尼爾同意,查特斯就是投大筆錢合作開兵工廠也是願意的,因為如今的中國,太多人願花真金白銀來購買武器瞭。如今查特斯勢敗瞭,不可能和尼爾合作瞭。我琢磨著,如果把尼爾說服,我們來做這個投資,是不是能成一樁事?不過,就算我和他是老朋友,在商言商,恐怕也要花不少錢。」

白雪嵐愣瞭半晌,臉上湧上不敢置信的狂喜,將宣懷風兩個肩膀都抓住瞭搖晃,嚷道,「親親!你就是個活神仙!有美國歐瑪一個兵工廠做底氣,我們還忌憚誰?事情成瞭,我把你當活祖宗供起來!」

興奮起來,又不顧宣懷風的強烈抗議,做瞭一番身體力行的真誠答謝。

這一頓,便算吃瞭個滿意的十分飽瞭。

鬥倒瞭洋大使,擺平瞭查特斯,收拾瞭眾裙帶,順手砸胡副總理一腿,把心愛的人兒吃個幹凈,還順帶一個仿佛神來之筆的兵工廠……當白雪嵐抱著渾身酥軟的宣懷風舒舒服服睡下,心裡不禁也想,這真是愉快到極點的一天瞭。

《金玉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