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著洋炮助陣,土匪的膽氣大壯,往大門方向沖過來,嚷嚷的聲調也高瞭。
宋壬既要開槍打靠近下方的土匪,又要給其他人下戰鬥的指令,又要頻頻回頭去看顧他傢總長心坎上的那一位,更是心都熬成油似的。
那做廚子的王七,前面被徐頭兒吩咐瞭裝彈夾的任務,現在宣懷風換瞭大洋槍,不用勃朗寧瞭,這裝彈夾的任務自然也就解除瞭。此刻便縮在角落裡,兩手緊緊抱著頭,驚瞭窩的鵪鶉似的簌簌發抖。
偏生炮彈又打過來,門樓猛地一陣搖晃,砂石粉塵混著血沫硝煙,漫天飛揚,嚇得他心膽俱裂,驀地狂叫一聲,站起來發瘋般地往樓梯那頭跑。
他隻一心要從這要命的門樓上離開,可人的腿腳,又如何快得過子彈?一從躲藏的土包後出來站直身子,冒瞭頭,就儼然成瞭一個活靶子,才跑瞭兩三步,幾顆子彈打過來,都擊在脊背上。
正巧他這時經過宣懷風背後,倒下時,血濺瞭宣懷風一身,連頸脖子上都沾著殷紅。宋壬打槍時偷空往這頭瞥一眼,見宣懷風頸上背上都是血,隻以為他受瞭傷,大吼一聲,「宣副官!」
連下面的土匪也不理會瞭,把槍一扔,就朝宣懷風沖過來。
心裡咬牙地想,這次就算得罪人,也要把這一位趕到門樓下頭去!
剛到宣懷風眼前,耳聽得砰的一聲,宣懷風又扣瞭扳機。
這一槍卻是打準瞭,山腳邊一個正往洋炮裡塞炮彈的土匪,身子忽然一歪,就倒下不動瞭。
徐頭兒大叫,「好槍法!」
宋壬的目光是放在宣懷風身上的,因為徐頭兒這一叫,不由得轉頭去看,才見山腳那邊似乎是打中瞭人,正驚喜得不敢相信,又一下槍聲響起,洋炮旁邊另一個土匪又倒下瞭。
門樓上那些薑傢堡的人都大喊起來,「倒瞭!倒瞭!」
興奮的聲音夾在砰砰的槍聲中,竟仿佛比槍聲還要響亮似的。
宋壬看看那出現瞭死亡的洋炮所在,把目光又重新放回到眼前的宣懷風身上。
震耳欲聾的槍聲,絕處逢生般的喜悅的喊聲,濃重的硝煙味道刺著鼻子,被打出幾個血窟窿的死人就躺在腳邊……戰鬥的場面血腥而粗糙,可那個端著美國大洋槍,微微彎曲著脊背,瞇著一隻眼睛瞄準的人,臉上卻流露著一種令人驚訝的安然。
那神色,好像他正坐在白公館後花園那座假山旁的石椅上,曬著暖洋洋的太陽,一個人拿著書在靜靜看著似的。
砰!
宣懷風又扣瞭扳機。
正打得你死我活的關頭,時時刻刻都響著槍聲,可大概是美國制造的雷頓520與眾不同?又或是開槍的人,有什麼特別之處,宋壬似乎能在頻繁的槍聲中,捕捉到宣懷風射出的那顆子彈所特有的吼叫。
他甚至沒有轉頭去看山腳那邊。
他篤定這隔著七八百米的一槍,又不可思議的打準瞭。
因為門樓上又傳來人們喜悅的歡呼,「中瞭!中瞭!」
宋壬忽感到一隻手抓住他的手臂,輕輕一扯。他愣瞭一下,轉眼間明白,這是宣懷風騰出手來拽他呢,身不由己就隨著那手扯的方向蹲下瞭。
又反應過來,自己剛才被宣懷風開槍時那從容的模樣震驚到瞭,站著稍那麼一晃神,豈不也成瞭氣急敗壞的土匪的活靶子,要不是宣懷風這麼一扯,提醒瞭自己,恐怕要挨槍子。
宋壬把王七的屍體往外推開一些,蹲在宣懷風身邊,一想到自己本該是做宣副官的保護者,現在反要靠宣副官來保護,何況又讓宣副官分瞭神,騰出手來扯自己,無端地生出滿腹慚愧。
宣懷風卻渾然不知宋壬這些心思,目光隻盯著遠處的山腳。
洋炮旁已躺瞭幾具屍體,土匪們不甘心就此失瞭這致勝的武器,還有人想走到那洋炮旁繼續開炮。但這完全就是給宣懷風送靶子來瞭,他今天狀態特別的好,除瞭第一槍打飛,接下來都是沒落空的,誰靠近那門已經架好的美國炮,誰就必須挨他一顆子彈。
片刻之前,那大炮還是土匪們炫耀驕傲的資本,現在它的周圍,卻是死神劃下的叫人毛骨悚然的地盤瞭。
此消彼長下,薑傢堡氣勢大盛,不用忌憚敵人的火炮,更是打得起勁。
徐頭兒對著下頭的土匪開槍,嗓門吼得比娶媳婦還歡,「轟啊!你他媽的給我轟啊!你有洋炮,老子有神槍手!狗雜種!操你大爺的!你轟啊!」
宋壬從宣懷風後頭出來,也嗷嗷叫著,玩命似的打槍。
土匪們被打得膽戰心寒,又發出瞭撤退的命令。
這一回徐頭兒打得亢奮,也沒吩咐大傢別打撤退的人,大夥在門樓上朝著逃走的土匪的後背心開槍,又留下十來具屍體。
本來那洋炮四周,是沒有人敢靠近瞭,大概是撤退舍不得丟下那門洋炮,這時又有人躲躲閃閃地湊近,宣懷風神色淡淡地一扣扳機,人就倒下瞭,引得門樓上一陣叫好。
終於,再也沒人敢動那門洋炮的心思,土匪們留下一門珍貴的洋炮和滿地死屍,紛紛朝山那頭逃跑。
因已經離開瞭長槍的射程,薑傢堡這頭也就停止瞭開槍。
槍聲止息,天地像是忽然變得安靜,眾人看著土匪逃去的背影,長吐出一口氣。
忽然,又砰地一聲,依稀有槍聲從遠方傳來!
大傢剛放下的心,又猛地高高懸起。
宣懷風剛才一心盯著洋炮附近的人開槍,見土匪逃走,以為戰鬥已經結束,精神稍一放松,頓時覺得手酸眼漲,身上又有一種極不舒服的粘稠感。
伸手往脖子後面一抹,放到眼前一看,見到滿掌殷紅的鮮血。
正在吃驚,就聽見門樓上的人大嚷著說,「又來瞭!又打過來瞭!」
宣懷風聽瞭,也顧不得平日那些愛幹凈的習慣,把手掌上的血往衣服上一擦,趴回雷頓520前,朝著瞄準鏡一看,果然如此,那些土匪原撤到山邊,身影都消失在林裡瞭,這時,又紛紛從林裡跑出來,朝著薑傢堡這邊來。
徐頭兒見敵人去而復返,招呼著眾人做好準備,把槍栓拉得卡拉作響,嘴裡罵罵咧咧,「他娘的!剛才轉頭就把洋炮搬瞭出來,這回還能搬出個孫大聖來?老子真不信這個邪!」
薑傢堡這邊,人人都重新拿起槍,居高臨下地等著土匪再攻過來。
槍聲又傳過來瞭,似乎是山那邊響的,而且打得越來越密集,乒乒乓乓,從林子裡傳出來,像炮仗悶在洋鐵罐子裡的聲音。
大傢不由狐疑起來。
再看那些跑過來的土匪,腳步倉皇得很,並不像是要再次攻打的樣子,反而像在逃命。
宋壬拿起望遠鏡看瞭看,忽然快活的叫起來,「是總長!這幫龜孫子被總長從林子裡攆出來瞭!這下樂子大啦!」
宣懷風一聽是白雪嵐,精神一振,趕緊透過瞄準鏡找人。
逃竄的土匪們身後,真有一群人拿著槍從林子裡追出來,不斷地放槍,為首的一個,正是穿著軍裝的白雪嵐。
宣懷風親眼見著他的身影,驀地安心瞭,想著雷頓520大概是用不著瞭,便把兩把勃朗寧從腰間拔瞭出來,精神抖擻地等著。
要說那夥土匪,也是倒瞭八輩子血黴,原本以為對付一個區區的薑傢堡,憑著這麼多人,再加上一門洋炮,絕對的十拿九穩。
不料拿出洋炮,卻碰上宣懷風這握著雷頓520的神槍手,被打得膽氣全喪。
逃跑時,又遇上回薑傢堡路上的白雪嵐。
隻論白雪嵐本人,就已是山東鼎鼎有名的大煞星,何況他這支人馬,是用美國的武器裝備起來的。雙方一交手,土匪們就知道絕無勝算,趕緊掉頭又從林子裡逃出來。
這一逃,就逃進瞭前後被夾擊的境地。
白雪嵐帶著人在後面追,每一陣槍響,土匪們就像被大卡車碾過的麥穗似的倒下一排,等他們被攆到薑傢堡前的空地上時,剩的人已不多,這時,薑傢堡的人們憋瞭一個上午的惡氣,全都狠狠地朝他們發泄出來,頓時居高臨下,槍口齊鳴,直如一場無情的屠殺。
宣懷風本來取瞭勃朗寧在手,打算等土匪靠近時開槍,但見他們逃到薑傢堡前,已把武器都丟瞭,跪下把雙手高高舉著,大聲哀求,那些受傷的人,更是可憐,渾身都是鮮血,躺在雪地裡哀叫哭喊。
以他的性格,很不忍心對投降的人動手,抬起的槍口,不由垂瞭下去。
但也隻他一人心軟而已。
其他人吃過土匪的苦頭,恨極瞭土匪,毫不留情地開槍,眨眼之間,那幾個求饒的土匪被子彈擊中,也倒瞭下去。
宣懷風想給投降的人一條活路,卻是來不及瞭。
土匪都被殺瞭,不用擔心被槍子打中,他從隱藏身形的土包後面站出來,低頭往下看。
薑傢堡前如阿鼻地獄般,橫七豎八地倒瞭一地屍首,白皚皚的雪,被腳印凌亂地踏出黑灰痕跡,又被鮮血染成瞭紅色。
他忽然想到,這些人命,不少是葬送在自己手上。
不由有些發怔。
這時,門樓上卻響起一陣潮水般的歡呼。
原來白雪嵐領著手下,已到瞭薑傢堡大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