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花費不菲的大菜,白雪嵐食不知味,又不敢輕舉妄動,面上談笑風生,維持得極好。
吃完午飯,宣懷風就著兵工廠的話題,邀江合宜和安德魯再到別處去談。
白雪嵐忙笑著問,「到哪去?帶上我一個。」
宣懷風說,「這趟先免瞭,你這邊也有朋友,應該好好招待人傢才是。」
白雪嵐問,「可你究竟要去哪呢?」
宣懷風說,「我來這的路上,和五司令約好瞭,下午和這兩位去他傢裡見一見。這個地點,我想不至於再被人綁瞭去。」
最後這句,明顯是個警告,不讓白雪嵐把安全問題拿來做借口。白雪嵐這時,倒有些怕惹惱他,識趣地趁著侍者遞帳單來,把這話題略過瞭。
會瞭帳,五人酒足飯飽,分道揚鑣。宣懷風再三堅持要白雪嵐送貝特朗,自己則帶著江合宜和安德魯往五司令傢。
五司令對兵工廠的事情最是熱心,接到宣懷風的電話,興奮不已,在傢裡模糊瞭一頓午飯,就丟下碗筷,伸長脖子等著。
汽車到瞭大門外,五司令親自到大門把三人迎接進來,在書房裡擺上瓜果熱茶,外頭派心腹看守,四人在裡面開起會來。
要建一個兵工廠是何等大事,足有千頭萬緒。五司令性急心熱,安德魯老練精幹,加上宣江兩人都帶著研究傢的認真習性,這個會一開,便開瞭個昏天黑地。
選址、保安、分部等等說瞭個大概,就說到兵工廠的機器。都知道中國的機器實在不能用,要制造優質武器,必須要好機器。如今數來,日本、德國的機器都算不錯,但究竟買哪一國的,四人又有分歧。
首先兩國和中國的距離,就是個問題。大批機器,山長水遠,運輸上的安全,誰來保障?
價格高低也是個問題。日本機器精巧便宜,德國機器笨重昂貴,但堅固耐用,耗損較少。
再有一樣,這麼大筆的買賣,白總理還在首都那邊遙遙望著,政府和日德兩國的外交……
四人商量來,商量去,正在咬牙皺眉,外面叩叩兩聲,有人敲門進來。
五司令見進來的是自己的護兵頭子孫三虎,瞪起眼睛就罵,「老子叫你在外頭看著,任何人不許打擾。你進來幹什麼?他媽的想挨子彈?」
孫三虎兩個腳跟一並,「報告司令,老太爺來電話瞭。」
五司令一聽,跳起就往外頭走,要去接電話。
孫三虎在後面忙說,「司令,電話已經掛斷瞭。」
五司令剎住腳,急道,「怎麼不叫我接就掛瞭?你這龜孫子,老子說任何人不許打擾,那能算上我老子嗎?」
氣呼呼地撩袖子。
孫三虎唯恐他大耳光抽過來,趕緊回答,「我們絕不敢掛老太爺電話。是老太爺說瞭,要司令去見他,然後就把電話掛瞭。」
五司令問,「有說什麼時候去見?」
孫三虎說,「這倒是沒說。」
五司令說,「他老人傢沒說,那就是越快越好的意思。」
當即叫人備車,要到白老太爺常年休養的追雲山去。
這一來,會議不得不中斷。宣懷風等開會開得全神貫註,等停下來,才發現已談瞭四個多鐘頭,口幹舌燥,腹中微饑,這才喝口茶,吃點點心。
五司令因為要等汽車準備好,也還在書房裡。
孫三虎見這是一個空,又做個報告說,「十三少一下午打瞭七、八個電話來。因為司令說不許打擾,我不敢通報,隻和十三少說你們在開會。」
五司令問,「他有說打電話來為瞭什麼事情?」
孫三虎說,「沒說。」
五司令不如何在意,對宣懷風說,「他這幾天確實忙得厲害。大概他知道我們這裡談的事,等你回去,向他報告一下進展,免得他不知首尾。」
宣懷風答應瞭一聲。
聽差在外頭說,「司令,車已經準備好瞭。」
五司令便對三人說,「恕我這個主人不周到,要先走瞭。懷風,我不在,這主人的責任都委托在你身上,安德魯先生和江先生,你替我招待招待。等我回來,再謝你的辛苦。」
說完,把軍大衣往肩上一披,挎著武裝帶就出去瞭。
五司令雖有宣懷風暫代主人的話,宣懷風又怎會妄自尊大,把這話當真。想著主人不在,自己這些人不好久留,便提出晚上由自己做個東道。
江合宜搖手說,「中午吃瞭一頓羊排,我還沒消化。今晚先放我的腸胃一馬,成不成?再說,今天談到幾個事,例如步槍圓頭子彈如何改成尖頭,我實在要回去好好研究一下。」
安德魯也累瞭一天,說要回醫院去。
宣懷風其實藏著心事,也無甚食欲,所以並不勉強,親自用汽車把兩人送走。先送瞭安德魯回醫院,再送江合宜到他下榻的衡園飯店。
江合宜下瞭汽車,忽然哎呀一聲。
宣懷風問,「怎麼瞭?」
江合宜摸摸自己的脖子,笑道,「剛才不留神,把圍巾落下瞭,不是什麼大事。」
宣懷風也恍惚想起來,說,「是瞭。我走的時候,看見一條白色圍巾掛在五司令書房的掛衣架上,本想問一下,偏生當時安德魯問我一個什麼事,我一答話,就把這一茬給忘瞭。你等等我,我去給你取來。」
江合宜忙擺手,「一件小東西,不值得你跑一趟。不然,以後你再去五司令傢時,先幫我收起來,以後見面給我就行瞭。」
宣懷風答應下來,和他道別。回到汽車上,司機便請示是否回白傢。
宣懷風一想到回白傢,或許要見白雪嵐,就有些說不出的惆悵。他如今,住的人傢的傢,用的人傢的傢什,連身前身後,跟的也是人傢的護兵。
舉目四望,些許酸楚心事,也不知該向誰說。
宣懷風想來想去,吩咐司機,「去五司令傢,我朋友有一件東西落在那瞭。」
司機將汽車又開回五司令宅子。宣懷風到書房裡拿瞭圍巾,就打算離開。走到回廊,恰好見到白玉香姐妹和甄秀玲,有說有笑地在前面經過。
宣懷風有些怕和這些嬌貴小姐們打交道,身子往廊柱下一躲。偏生甄秀玲眼尖瞧見瞭,點著名笑道,「宣副官,從來隻有躲東道的,怎麼你今天卻躲起請客的人來瞭?」
宣懷風被叫破行蹤,隻好過來,微笑著和她們打招呼。
白玉麗不解地問,「剛才東道和請客的話,我怎麼聽不懂?」
白玉香說,「這是前幾日打麻將留下的公案。秀玲吃瞭宣副官一張好牌,答應瞭做個東道。她是存心要請客呢。」
白玉麗拍手道,「正好,我前頭才說想吃七星齋的八寶鴨。趕得早不如趕得巧,秀玲,今晚你就做一個八寶鴨東道。」
甄秀玲說,「八寶鴨不算什麼。隻是宣副官肯賞臉嗎?」
宣懷風腸胃裡塞滿瞭愁緒,尚不能消解半分,哪有心思吃什麼鴨子,忙敷衍說,「實在是忙……」
一語未瞭,甄秀玲就對白玉麗望瞭一望,嘆氣說,「你看,煮熟的鴨子飛瞭。」
白玉香姐妹見她說得有趣,都笑起來,拿眼睛去瞄宣懷風。
宣懷風不想和她們糾纏,提起手腕看一看手表,假裝出一個趕時間的樣子,抱歉地說,「對不住,有一件要緊事,上司等著答復,必須趕快辦好。今天實在不能奉陪。日後有空,我請三位吃飯做賠罪,成不成?」
白玉香對甄秀玲說,「看來他真的有事,今日姑且放瞭他,如何?」
甄秀玲很大方地說,「在你傢逮到的,你說放,我當然贊成。玉麗,你別癟嘴瞭,他不去,我們今晚還是去,不但請你吃八寶鴨子,還請你吃九制餛飩。不過,我有兩句話想先和宣副官說。」
白傢姐妹看她神色,知道她要說的話,並不想讓自己聽見,便說去叫人準備車子,攜手先往前頭去瞭。
宣懷風因甄秀玲有話在先,如果不聽就走瞭,未免太不禮貌,隻好問,「甄小姐有什麼話,請說。」
甄秀玲往他面前靠近一步,忽然一笑,「論理,這事我不該過問,可我真是好奇極瞭。我哥那個道學,雖然被嫂子壓迫得很苦悶,但一直潔身自好。白十三少到底使瞭什麼妙計,昨晚竟能帶著他到百花胡同去瞭?」
宣懷風問,「什麼百花胡同?」
甄秀玲上下打量著他,臉上露出一種奇怪的笑容,低聲說,「你們男子愛去的地方,我一個女子,哪知道底細?」
宣懷風渾身一僵。
想起昨晚白雪嵐回來,身上一陣脂粉香氣,問他時,他直說「到花柳胡同玩去瞭」。他和白雪嵐相知相守,本是無所懷疑,隻以為白雪嵐在外頭辦事,酒樓飯館裡也有女客,蹭上一點也不奇怪。自己白問一聲,白雪嵐也就說句頑話。
如今方知,他這回答,竟算得上是坦蕩至誠瞭。
宣懷風心中翻風起浪,當著一個陌生的女士的面,不願露出難堪的樣子來,強笑道,「我並不知道有這樣的事。對不起,我是滿足不瞭你的好奇心瞭。」
再不多說什麼,匆匆離開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