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部 層流 第四十一章

白雪嵐問,「他老人傢日理萬機,何以知道我有一個姓宣的副官?」

那軍漢答說,「總督怎麼知道,不是我們能過問的事。不過他既然發佈瞭這個命令,我們做手下的,就一定要執行。」

白雪嵐冷冷的反問,「我的副官要是不能去,你們要怎麼樣?」

那軍漢的國字臉上露出一絲為難,趨前一步,把聲音壓低瞭一點,「這院子外面,有我們帶來的一隊兵,還請十三少配合。」

白雪嵐好笑道,「帶兵來瞭嗎?這下馬威施得妙。」

那軍漢知道白雪嵐的身分是不可太得罪的,隻是幹澀地笑笑,還是那一句,「請十三少配合。也請那位宣副官配合。不然,恐怕場面要不好看。」

白雪嵐斟酌片刻,嘆著氣道,「也是,大過年的,何必弄得大傢不好看。」

說罷,轉頭對著門裡喚道,「懷風,你出來。」

宣懷風在裡面,早隔著墻聽見瞭他們的說話,知道白老太爺要見自己,趕緊做好出門的準備。白雪嵐一喚,他就在孫宋兩人的陪同下走到門口,對兩個軍漢禮貌地點瞭點頭,又對著白雪嵐公事公辦地問,「總長,有什麼吩咐?」

白雪嵐對他身上一打量,看他穿著軍服,系得緊緊的武裝帶,武裝帶上掛著槍套,兩把勃朗寧插在槍套裡,英氣而賞心悅目,不由點瞭點頭,笑著舉起手,對著院外一排高高掛著的小電燈泡隨意一指,吩咐他說,「那幾個電燈泡,給我打下來。」

宣懷風不明其意,但隻要是白雪嵐的命令,他總是願意竭力去辦,一點也不猶豫地雙槍拔出在手,砰砰砰砰地一陣大響。那兩個軍漢回頭一看,頭皮發麻,那麼遠的一排電燈泡,竟然真的不剩一個,震驚之餘,便知道這是貨真價實的威嚇瞭。

白雪嵐當著那兩個軍漢的面,輕描淡寫地向宣懷風叮囑,「等下要有人對你不禮貌,你就當他們是電燈泡,有一個殺一個。我知道他們人多,到後頭你恐怕要吃虧,可是怕什麼,殺一個不賠,殺兩個有賺,以你的本事,再不濟也能殺個二、三十,那是很劃算的買賣瞭。對瞭,子彈夠嗎?」

宣懷風鎮定地答說,「夠的。」

他現在大概也明白白雪嵐的意思瞭,從身上掏出兩個彈匣,咔咔地換上。這雙槍換彈匣的絕藝,學自名師白雪嵐,他自己又常常憋著勁苦練,動作真可以用爐火純青來形容。

軍漢瞧他們演這一出雙簧,知道這一次的任務,恐怕是很難完成瞭。自己這方雖然人多,然而真要動起武來,一來,是怕傷瞭總督的親孫子,總督要找他們算帳,二來,也怕把性命送給瞭這英俊的神槍手,便對白雪嵐強笑著說,「十三少,大傢自己人。」

白雪嵐含笑瞥他一眼,「自然是自己人。要不是自己人,你們帶兵圍我的院子,這子彈能隻打在燈泡上?別看我這副官長得斯文,其實殺人不眨眼。你去打聽一下,他手底下有多少條人命?」

宣懷風聽他說自己殺人不眨眼,那自己當然應該配合起來,所以忍著雙腿間的不自在,把腰桿拼命地挺瞭挺,眼睛瞪得老大,嘴角往下拉,努力做出一副殺氣很足的模樣。

孫副官和宋壬在旁邊看著,本來很嚴重的場面,竟被這兩位演成一出鬧劇,都很想笑。當然,這時候是絕不可以笑的,所以兩人都盡量把臉板著,做出最嚴肅的態度。

那軍漢看看白雪嵐,然後視線從宣懷風握著的槍上滑過,心想,他和總督是親爺孫,他們傢裡人鬧別扭,隻是一時的。要是沖突起來,把我的腦袋當電燈泡打瞭,總督大概要責罰他一下,然而總不會叫他為我償命。我犯不著這樣奉陪。

他就拿出商量的口氣,對白雪嵐說,「十三少,我們對您是很尊敬的。請您拿出一個章程,我們要是能夠辦呢,那就盡量辦,成不成?」

白雪嵐大大方方地說,「這樣罷,我先和你們過去,和老人傢談一談。等見瞭面,如果他還是堅持要見我這位副官呢,我自然要帶他過去見的。現在,我的副官留在這,哪也不去。」

那軍漢遲疑著說,「這個嘛……」

白雪嵐不耐煩道,「少這個那個。你們有人在院子外面守著,還怕我副官飛瞭不成?什麼大不瞭的事,非要鬧幾個來回。走罷!」

也不等對方答復,抬起步子就向海棠葉門走。那兩個軍漢彼此看一眼,都覺得這總比鬧出人命的好,便不再提要宣懷風同去的事,匆匆追著白雪嵐去瞭。

剩下的三人裡,以孫副官最是個文弱書生,見最終沒有真打起來,松瞭一口氣,緩緩把繃緊的四肢松弛下來,向宣懷風微微的一笑,低聲說,「我從前還說你一個斯文人,學槍做什麼?如今看來,我也應該騰出點工夫來學學,關鍵的時候用處很大。」

宋壬嘿的一聲,「得瞭罷。孫副官,你以為學學,就能學到宣副官這一手。要真這樣,軍營都是神槍手瞭。人傢這是老天爺賞飯吃,你羨慕不來。不說閑話瞭,你們別站在這吃冷風,都先進屋裡,我到那邊看看是怎麼個情況。」

說著,便走向院門那頭。

宣懷風和孫副官回瞭屋裡坐下,很快宋壬也回來瞭,說,「果然的,門口守瞭一隊兵,是老爺子的人馬。」

孫副官說,「你在宅子裡那些手下,過來瞭嗎?」

宋壬把頭一點,「來瞭。他們又不是聾子,剛才那幾聲槍響,能聽不到嗎?現在這小院外頭很熱鬧,兩隊兵馬都按兵不動地守護著呢。宣副官,您這待遇,這算得上是國傢大員的檔次瞭。」

這兩人追隨白雪嵐日子久瞭,膽大氣壯,是以知道局勢隨時可能惡化,說話仍帶著一種沉著的輕松。宣懷風本來對白老太爺的出現,有點像小學生忽然面對大考一樣的惴惴,現在聽孫宋二人說瞭幾句閑話,心想,白雪嵐這次過去,想必是和白老太爺辦交涉,自己幫不上忙,急也是白急,不管結果如何,反正自己總和白雪嵐一條心就是瞭。

所以他把手槍插回槍套,也放松下來,笑道,「我看總長回來之前,我們是要留在這裡瞭。趁著這工夫,把我們的計劃再細細過濾一遍,看還有哪些需要增刪。」

於是竟暫不把外面圍著的人馬放在心上,隻琢磨怎麼細致周到的修理廖傢瞭。

卻說一直在追雲山別墅養病的白老太爺忽然出現在白傢大宅,算得上是一顆重型炸彈。

白太太當時正在房裡,聽程媽來說,疑惑地問,「你說的是大伯?」

程媽急道,「哎呀我的太太!不是大爺,是太爺!太爺在大門下瞭轎車,臉拉得長長的,不許門房往裡面通報,後面還帶著一堆兵。門房說,看那氣勢,很像前陣子少爺帶著兵封宅子搜查奸細的樣子。難道這又是出瞭奸細,要再整頓內宅嗎?阿彌陀佛,可真折騰不起瞭。」

白太太擔心的卻不是奸細。心想,兒子這次回來時間不長,鬧的動靜可不小,而且和宣副官那點關系,幾乎成瞭轟動的新聞。

老太爺到追雲山養病後,隻有大年節才肯下山。去年是三十這天,全傢人到山上再三恭請,才請得老人傢下來吃頓團年飯。本以為今年也要等到大年三十,沒想到老人傢竟是招呼也不打一個的來瞭。既下山來過年,以中國人的習慣,也該先到長子傢裡坐坐,如今頭一站就是三宅,那不必問,是劍有所指瞭。

白太太趕到上房,隻見門外兩個背著槍在軍漢站崗,裡面傳出老爺子的兩聲咳嗽,然後帶著老人那種特有的衰弱的沙啞,在問,「那小兔崽子,還沒來嗎?」

白太太心忖,這傢裡能被叫做小兔崽子的,就隻有自己的兒子瞭。老爺子已經叫人去讓白雪嵐來見他瞭?這有點不大妙。

因此她不願馬上到屋裡去,回身要找程媽,想她去給白雪嵐打一個預防針,叮囑他先藏起來,不料這個要命的時候,程媽偏偏沒跟過來。白太太正著急,剛好一個聽差送茶出來見到她,響亮的叫瞭一聲「太太」。白太太要阻止,已經阻止不住瞭。

隨即就見白天賜從上房裡走出來,穿著一套嗶嘰灰西裝,對她點一點梳得油光滑亮的頭,笑著喚瞭一聲,「三伯母,您這是要走?」

又朝著屋裡一指,故意將聲音提高著一點問,「老人傢難得來一趟,您不想見嗎?」

《金玉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