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部 層流 第五十二章

宋壬見對方如此無賴,將黑白顛倒過來,幹脆自己也學習起來,死不認帳,硬著脖子說,「老婆子眼花,看錯瞭,這槍不是宣副官打的,是我打的。殺那些人的是我,不是宣副官,你們愛信不信。」

廖翰飛說,「真是你打的?你拿著這槍,把八百米外的靶心打中,我就信。你能不能做到?」

宋壬頓時沉默。

這種神槍,他是絕對做不到的。

廖翰飛得意笑著對宋壬說,「你是條好漢,一心要護著你上司,但你是護不住的。我們已經耽擱瞭不少時間,現在總該有個結論。韓司令,我們就隻等你們韓傢這一票瞭。」

韓旗勝毫不猶豫地說,「我投贊成票。」

韓未央馬上說,「我不贊成。」

韓旗勝因為近期時局敏感,並不想和妹妹正式撕破臉,忍著氣說,「大傢都在,你一定要下哥哥的老臉嗎?別的事你要任性,我可以由著你,但現在人證物證俱在,你憑什麼不贊成?就算伯父在,難道他會贊同你這樣黑白不分?你再不懂事,別怪哥哥要管教你瞭。」

韓未央咬牙,「韓傢這一票,絕不能贊成。」

韓旗勝見好言相勸不成,便虎起臉,叫護兵來吩咐,「把小姐送回公館去。」

韓未央自己也是當過女將軍的人,哪曾受過這種挾制,被兩個護兵左右一夾,氣憤異常,想著自己一被帶走,宣懷風真要兇多吉少。親哥哥儼然和毒販子同流合污,沒瞭宣白兩個戰友,自己和愛人,還有肚子裡這可憐的小孩子,將來又將如何?心裡一急,索性豁出去瞭,喊道,「放開我!你們這些人勾結在一塊,要合夥把宣副官和白十三少都害瞭。你們以為害死他們,就沒人敢攔著你們在山東種罌粟,我隻要活著……」

話未說完,韓旗勝氣急敗壞,一個耳光甩在她臉上,把她的話打住。他知道種罌粟的話,已經被在場的記者聽瞭去,韓傢許多部下是反對毒品的,現在局面還沒有完全控制,先把風聲傳瞭出去,如何是好?韓旗勝心頭一陣著慌,便也顧不得韓傢的面子,左右開弓,又重重打瞭妹妹兩個耳光,痛心地罵道,「我這樣疼你,豈料你卻存心要奪韓傢的權,當著大傢的面,將我污蔑成一個種罌粟毒害百姓的惡人。你為什麼這樣害我?因為怕我知道你做的那些醜事嗎?其實我早知道瞭,隻是為瞭你的面子沒有聲張。你和秘書勾勾搭搭,弄大瞭肚子,這也罷瞭。可你為瞭奸夫,為瞭肚子裡的孽種,要把自己的親哥哥逼得身敗名裂,我絕不能接受!從今日起,韓傢的事,你沒有參與的資格!」

今天在場的記者,簡直是民國建立以來最幸運者,一場會議,高潮迭起,竟是一浪更比一浪高。韓傢一向和睦的兄妹內訌,妹妹詆毀哥哥種罌粟,哥哥反揭出妹妹與人通奸珠胎暗結,真如白十三少所言,好一場戲。

一時間鎂光燈又紛紛閃爍。

韓未央挨瞭幾下耳光,被當眾揭瞭肚裡的隱私,反吃她哥哥一個誣陷,又氣又恨,眼前陣陣白光閃爍,幾乎要暈死過去,想開口說話,護兵早得瞭韓旗勝的眼色,馬上把韓未央的嘴緊緊捂住,生拉硬拽地拖出瞭會場。

因為這場變故,會場嗡嗡聲不斷,好半天才在主持人的再三催促下,漸漸安靜下來。

廖翰飛苦心造詣,隻為瞭把宣懷風綁回傢去,既能給白雪嵐心口戳一刀,也能一逞淫欲,現在眼看要到手瞭,會場卻總出變故,早覺得不耐煩,這時抓住機會道,「韓小姐回傢去瞭,這裡自然還是由韓司令說瞭算。他已經投瞭贊成票,這三票贊成是鐵定的瞭。來人,把殺人犯宣懷風綁瞭。」

廖傢幾個護兵,向宣懷風逼近過去。

白雪嵐把宣懷風護在身後,雙手一抬,這次不是鼓掌,儼然是掏槍瞭。宋壬見上司掏槍,松瞭一口氣,也馬上把槍掏瞭出來,喝道,「都別動!誰動誰死!」

淳於老忙道,「當心!別走瞭火。」

廖議長不滿意瞭,他是很重身分的,不和白雪嵐這小孩子多說,隻對白老爺子問,「白兄,你傢的小輩這樣胡鬧,你總不能幹看著。」

白老爺子也被這混帳孫子氣得不輕,喝瞭一聲,他帶來的護兵馬上都端起槍來,把白雪嵐等人給包圍起來。四大傢的人開會,自然都帶自傢的護兵來,一見這陣勢,唯恐有人渾水摸魚,把自己主人給謀害瞭,趕緊都掏槍,把主人保護起來。

這時忽然一陣腳步亂響,原來外頭守衛的人聽見裡面出事,也沖進門來,端起長槍,眾人耳聽到一陣令人心驚膽顫卡拉卡拉聲,全都在拉槍栓。

白老爺子一看這許多槍,十成裡有八成對準瞭白雪嵐,心叫不好。他和廖韓兩傢配合除掉宣懷風,是為瞭保護自己的孫子,如果讓人趁亂把白雪嵐給殺瞭,那豈不冤枉?連忙喝道,「都別動!這是我們白傢的事。白雪嵐,你把槍放下,給我滾過來。」

他見白雪嵐不動,聲音更嚴厲瞭,「你因為我老瞭,就心軟不敢殺人嗎?我十三個孫子,死瞭十個都不心疼,今天殺瞭你,我還有兩個!」

宣懷風聽這無情的厲聲,心忖老爺子顏面盡失,隻怕真要起殺心,何況其他三傢的槍,都指著白雪嵐,這可太危險瞭。忙從白雪嵐身後出來說,「這事和雪嵐沒關系,你們要的是我,我跟你們走。」

白雪嵐生怕他真走到廖翰飛跟前去,將右手的槍往腰上一插,一把抓住他,力氣大得幾乎把他的手腕捏碎,低喝道,「你給我回來。」

硬將宣懷風拉到自己身後,又掏瞭手槍出來,手腕一甩,砰砰兩聲,嚇得眾人一縮頭。

再回頭一看,原來他將大門上一左一右兩個銅門環,打出瞭兩個透明窟窿。這個舉動,不外是向人們宣示,他不但敢開槍,而且槍法很好,打人的腦袋,那絕不成問題。

記者們中也有不少見過大場面,但這樣槍林般的場面,還是生平第一次見著,也有想腳底抹油的,但看見這麼多黑森森的槍口,眾人都僵立如石雕,自己若是一動,說不定成為出頭鳥,做瞭無辜的靶子,所以也不敢逃,更不敢閃鎂光燈,隻是呆若木雞地等著。

隻聽白雪嵐在這極端的危險中,居然發出瞭兩聲笑,對宣懷風說,「你的槍呢?總說你槍法比我好,我有些不甘心,等下他們動手,我們也別客氣,看你殺的多,還是我殺的多。」

眾人見他被團團包圍,許多槍口對著,居然談笑自如,既覺他傻,又佩服他的膽氣。更想,傳言說白十三少殺人時,常常是流露笑容的,笑得越輕松,殺得越狠,如今看來,恐怕是真事。再瞧他臉上瀟灑的笑容,不禁膽寒。

廖翰飛見白雪嵐拔槍,早躲到幾個護兵身後去瞭,隔著人說,「白雪嵐,你不要負隅頑抗。你再能殺人,能把在場的人都殺光嗎?」

白雪嵐說,「我不殺別人,隻殺你,你看怎麼樣?你把頭探出來,看我能不能打穿它?」

廖翰飛知道這是個瘋子,怎肯用自己的腦袋開玩笑,更加把腦袋縮在護兵後面,隻叫嚷著,「白老爺子,你孫子要行兇,你就這樣縱容?」

白總督一輩子老謀深算,今天這個會議,也是一個設計得很好的局,很應該順理成章將礙眼的宣懷風給處理掉。他還打算好瞭,等將宣懷風給瞭廖傢,如何和白雪嵐來一番祖孫之間的交心談話,多多許他好處,把孫子這顆心收攏回來。白雪嵐極為聰明,自然應該明白長輩這番心血,隻是為瞭不讓他繼續往歪路上走,就算一時無法接受,時日久瞭,自然會回轉過來。

眼看著眾口爍金,殺人犯的罪名穩穩當當安在宣懷風頭上,換瞭任何一個人,都要接受公眾的判決,忍痛割愛。譬如你是個皇帝,哪怕再心愛的妃子,隻要犯瞭謀逆,總要誅殺的呀。這就是天底下的道理。

可沒想到,白雪嵐說拔槍就拔槍,當孫子的,連爺爺絲毫的臉面都不顧。這種老子不管天條,寧死也沒有條件可講的倔強,沒把宣懷風逼死,反倒把白老爺子逼到瞭火坑邊上。

廖翰飛一聲聲叫白老爺子主持公道,總督大人就恨不得一腳把廖傢這小子的腸子給踹出來。,他十三個孫子,已經死瞭十個,剩下三個裡頭,最看重的就是這隻潑皮金剛似的白雪嵐,剛才嚴厲的話雖然說得無情,但真要他下令把親孫子給斃瞭,那真做不到。

白老爺子又急又氣,拿著拐杖往地上直戳,像在戳這不孝孫子的脊梁骨,鼓著眼向白雪嵐道,「你以為我真不能殺你嗎?」

白雪嵐冷笑,「要殺我,您老人傢下個命令就是瞭,還要這樣反復的問我嗎?」

白天賜見老爺子被氣得幾乎翻白眼,心裡卻有幾分高興,忙作出孝順的樣子給老爺子撫背順氣,質問白雪嵐,「你講不講道理?」

白雪嵐說,「我不跟畜生講道理。」

白天賜抓住話縫,叫道,「哎呀,你這樣不孝,居然罵爺爺是畜生。」

白老爺子幹瘦的腮幫子一陣亂抽,身上往後歪,喃喃道,「氣死我瞭,氣死我瞭……」

白天賜問,「爺爺你說什麼?死什麼?」

把耳朵湊到白老爺子嘴邊聽瞭聽,抬起頭來對居副官說,「爺爺說,打死他。」

白雪嵐眼神霍地森然一跳。

《金玉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