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見局勢不好,已經退瞭一步來做商量。可蔣副連長也許之前已經受瞭嚴令,並不願接受這個小小的妥協,說,「他們爺孫倆討論不討論,我管不著。可連長若是說我領的命令沒有憑據,那很容易。」
走過去,拿起電話。
房連長知道不妙,又不能阻攔他,隻能幹著急。
電話接通瞭,果然,蔣副連長就對著話筒報告說,「總督嗎?我是蔣雲正。是,我已經見到連長瞭,宣懷風也找到瞭。連長說,要證實確實是您老人傢的意思,才能執行。」
接著,又對著話筒應瞭兩聲是,轉頭來對著房連長,把話筒一遞,「連長,請你接電話。」
房連長無可推辭,硬著頭皮接瞭電話,剛恭敬地說瞭「總督」兩個字,白老爺子老態沙啞,然而帶著怒氣的聲音就從另一頭傳過來,‘忘恩負義的王八羔子!當瞭個屁大的連長,就敢鬧反叛啦?’
房連長身體一僵,忙說,「沒有,請總督明鑒,朋義對白傢絕對忠誠。」
白老爺子冷笑,‘你忠誠得很精明呀。滿肚子狗屎忠誠,都給白雪嵐那小混蛋。你看我老瞭,眼看就要埋土,想著白雪嵐遲早要做白傢的主,早點巴結他是不是?’
房連長滿頭冷汗地解釋,「絕對沒有這回事。但是我接受瞭軍長的命令……」
白老爺子打斷他,喝道,‘命令個俅!你當瞭許多年兵,連個上下也不懂?總督的命令大,還是軍長的命令大?就算不說官階,我還是他老子的老子!我告訴你房朋義,你現在兩條路。一條,把我要的人交出來,你還是我白傢的兵。另一條,你要護著他,就殺瞭蔣雲正,殺瞭這些你親手帶出來的兵,再來白傢,殺瞭我這老頭子!你自己決定!’
電話咔地一下,狠狠掛上。
房連長僵硬地拿著話筒,臉色鐵青,抬頭望望蔣副連長一眼,但又說不出任何話來。
蔣副連長走前一步,緩和瞭語氣說,「連長,不,大哥。我跟著你打過這麼多場仗,你救過我的命,我也救過你的命,叫你一聲大哥的資格,總應該有的。做兄弟的勸大哥一句,不要做糊塗事。你看一看,我帶來的這些人,難道是戰場上的敵人嗎?這些都是和我們一起從血海裡滾過來的士兵。總督,他也不是敵人,那是軍長的親爺爺,我們也是承他看得起,不斷地提拔。你這樣一個有血性的漢子,老爺子的恩,真能一筆勾銷?我知道,你敬重軍長,他囑托瞭你,你不能辜負他。我開始一個人走進來,就是怕你一時沖動,把我們當敵人看待。其實我心裡和你一樣,隻盼望這件事能很好的解決。大哥,做兄弟的一番心意,你千萬要明白呀。」
他貿然前來,還帶著兵,房連長是很生氣的,真想和他來一場硬仗。現在聽他衷心之語,不禁生出幾分黯然。一望客廳裡那些士兵,一張張面孔,都是自己熟悉的,難道真能彼此血戰一場嗎?
這麼一猶豫,胸中沸騰的戰鬥的血氣,竟已消融瞭大半。
房連長猶豫著說,「交出宣副官,就等於是背叛軍長。這樣做不對。」
蔣副連長反問,「那難道背叛總督,就是對的?連長你把事情想得太嚴重,如今,這件事,不過是傢務事吵嘴,哪至於談什麼背叛?軍長那脾氣,來去都是一陣風,今天和他爺爺鬧上天,明天也許就又嬉皮笑臉地喊老爺子瞭。何況現在並不是要你為瞭總督,用槍指著軍長幹仗。隻是要你把一個不相幹的人交出來。」
房連長問,「若是交出來,待怎麼樣?總督把他抓瞭,會殺瞭他嗎?」
蔣副連長搖頭說,「不會。」
房連長說,「你怎麼知道?」
蔣副連長說,「總督如果要殺他,也就直接吩咐我見面就殺瞭,然而並沒有這樣吩咐。我想他的意思,不過是最近軍長鬧騰得太厲害,讓老人傢失瞭面子,他準備給軍長一點小教訓。這位宣副官,可以視為一個籌碼。連長,該說的,我已經說瞭,總督那邊等著消息,請連長給一個答復。」
房連長仰起頭,看著天花板,嘆瞭一口氣。
蔣副連長說,「那個人,就在樓上嗎?」
房連長雖未回答,但瞧他的神色,也知道瞭答案。
蔣副連長果斷往樓梯那頭走,房連長牙一咬,猛地跨出一步,沉默地擋在他面前。
蔣副連長不想和他正面沖突,和他目光對望瞭一下,壓低聲說,「我和大哥交個底罷,今天我來,與其說我是為瞭執行總督的命令,還不如說我是為瞭軍長將來考慮。你想我們這些白傢的兵,將來大概都指望著軍長瞭。可軍長這樣一條好漢,偏有個好男色的毛病。我知道宣副官是個好人,也知道宣副官對軍長情深義重,軍長更把宣副官看得比心肝還重。隻是不管說到天上去,你隻摸著自己的良心說,你難道想看著軍長絕後?說實話,我是真盼著老爺子主持一番,讓軍長和宣副官撕掰開,各走各的路,以後軍長娶個老婆,生幾個大胖小子,和和睦睦過日子。這樣的結果,你不想嗎?」
最後這個問題,真有些打動瞭房連長。
愛情這不能吃的玩意,隻是小說和電影上流行的,假人的假故事,最多充當一時笑談。對於國人而言,傳宗接代卻是永不可輕忽的大事。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隻要是個中國人,就知道這道理。
而且白傢打仗打得太苦,孫子輩死得七零八落,就指望剩下這兩三個可以開枝散葉,白雪嵐還是其中最被看重的一個。從這方面想,白老爺子要弄散這一對鴛鴦,實在不能說他有什麼錯。不但不為錯,反而很是理所當然瞭。
蔣副連長見他還是很過不去的樣子,拍拍他的肩膀說,「大傢都是為瞭軍長罷瞭。我知道連長不方便動手,請連長在這喝喝茶,我們自然把事辦好。」
回過頭,對自己帶來的士兵們打個手勢,對著樓上一指。士兵們便都端著槍,貓著腰,一個個沿著樓梯往上。
話說宣懷風被孫副官硬扯上樓,雖說不想睡,可一旦睡到床上,卻又很快就不知不覺地入瞭夢,反比昨晚睡眠的品質還好些。也不知過瞭多久,忽聽不知哪裡砰的一聲,說重不重,說輕不輕。宣懷風迷迷糊糊地醒瞭,以為是孫副官在走動,隨口問瞭一聲,「孫副官?」
卻沒有人應。
他揉揉眼睛,從床上起來,發現孫副官坐在房間的單人沙發裡,身體蜷縮著,也閉著眼睛打盹呢。
宣懷風給自己倒瞭一杯茶,想起剛才那個聲音,像是外頭傳來的,走到窗外一看,底下院子裡走動著一群士兵,人數似乎比早前更多。士兵們的穿著都是一樣,應該也來自加強連。
宣懷風正看著,孫副官覺得眼前恍惚有人活動,也就醒瞭,看見他站在窗邊,問,「看什麼?」
宣懷風說,「房連長大概又加派瞭許多兵來。我雖感謝他這樣盡心的保護,可這樣的警惕,實在有些過瞭。」
孫副官說,「加派許多兵?保護這種事,重秘密甚於重人手,人多就容易走漏消息,他不該再派人過來的呀。」
說著,也走到窗邊,正巧看見十來個士兵從眼皮子底下走過,似乎往客廳那方向去瞭。
孫副官臉色一變,低聲說,「宣副官,恐怕不是你想的那麼回事。我要去打探一下。」
囑咐宣懷風一句把門鎖好,匆匆走出去。宣懷風看他態度如此鄭重,剩下的一點睡意立即不見瞭,也警醒起來。等孫副官出去,便把門反鎖起來,將睡覺前脫下的西裝外套穿好,又掏出手槍,仔細地查看瞭一下彈匣,再插回腰上。再把窗簾放下,隻留一條小小的縫隙,查看下面院子裡的動靜。
可是院子裡並沒有什麼動靜,除瞭剛剛走過去的一群士兵,接下來是一派安然,偶爾有一兩個士兵像先前一樣,在簷角下露一露巡邏的身影。
宣懷風心忖,這實在顯得平靜,難道孫副官疑心錯瞭?
等瞭一會,還不見孫副官回來,他便想出去找人。剛把反鎖的房門一打開,赫然見孫副官就站在門外,顯然是剛好碰著瞭。
宣懷風問,「打探到什麼瞭?」
孫副官做瞭個噤聲的動作,把宣懷風推回房裡,趕緊重新鎖好房門,臉色灰白地說,「糟糕得很,是老爺子派來的人,也不知道他們怎麼查到這裡的。我剛才在樓梯上偷聽,房連長對著老爺子親自下的命令,怕是抵擋不住,要把你交出去。」
宣懷風心一沉,說,「廖傢抓我,是意料中事。可我竟不知白老爺子也要對付我。他果然恨極瞭我。隻是……我也明白他的想法。」
孫副官擺擺手說,「現在不是感慨的時候,要快想個脫身的辦法。」
急得在房間裡來回走瞭一圈,完全找不到可以抵抗的武器,問宣懷風,「帶槍瞭嗎?」
宣懷風說,「帶是帶瞭。但你要我對著白傢的士兵開槍嗎?若殺瞭白傢的兵,我就等於逼著雪嵐反出白傢瞭。如今這局勢,不能反擊,隻能逃。」
他在孫副官面前,一向尊稱白雪嵐為總長,現在情急,也就直說名字瞭。說完,也在房裡匆匆四下裡一看,把床單掀起來說,「試試撕瞭佈條,從窗戶下去。」
兩人忙跑到窗前,把眼往窗簾縫裡朝下一看,頓時涼瞭半截。窗戶正下面,已經站瞭四五個持槍的士兵,抬著頭,都望著他們這個房間,顯然是防著窗戶裡有人逃下來。幸虧剛才宣懷風把窗簾放瞭下來,不然這一會,房裡的情況已被他們偵查清楚瞭。
孫副官忙說,「這房間不能待瞭,快從走廊離開。」
跑到門前,正要開鎖。宣懷風驀然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對他使眼色。他往下一瞧,門縫底下光影動瞭動,似乎有人在門外。兩人屏息靜聽門外動靜,沒聽見一點聲音。可是越這樣安靜,越感覺危險。
宣懷風也不由下意識地將手槍拔出來,緊緊握住。
仿佛是門外等著門內的發動,又仿佛是門內在等著門外的發動,彼此弓弦繃緊的十來秒,空氣如凝滯一般。忽然,門上咚的一聲。宣孫兩人神經緊繃著,猝不及防地,身子都震一震。然後才察覺,那不過是很尋常的一個敲門聲而已,而且敲門的力道,可以說很輕緩的。
那人在外面把門敲瞭一下,不見裡頭回答,又輕輕敲瞭一下,問,「宣副官,孫副官,都睡瞭嗎?」
宣孫兩人分別站在房門兩邊,警惕的挨著墻,彼此交換一個疑惑的眼神。
沒有強攻,這是打算詐他們開門的意思?
孫副官對宣懷風使個眼色,裝出一副剛醒的口吻,問,「外頭是誰?」
敲門的人說,「是我,蔣雲正。」
孫副官說,「呀,蔣副連長怎麼來瞭?有什麼事嗎?」
蔣雲正說,「確實有點事,想和孫副官談一談。」
孫副官對宣懷風朝門外揚揚下巴,問要不要強闖,宣懷風看一眼自己的手槍,估算一下對方的人數裝備,強闖絕沒有好結果。再想想一旦見瞭血,後果不可收拾,蹙眉對孫副官搖瞭搖頭。
兩人頻頻在門這邊打手勢做討論,那邊等瞭一會不見裡頭答復,又把門敲瞭兩下,「孫副官,麻煩你開門,我們詳談詳談。」
孫副官說,「行行。不過我們剛剛睡醒,房間太亂瞭,要收拾一下。不然,真不好意思招待客人。」
蔣雲正隔著門說,「大傢自己人,不必太客氣。」
孫副官笑道,「當然是自己人,可這是個面子問題。剛睡醒的人,總要洗個臉,把頭發梳一梳,講究一點文明。不好意思,麻煩你等一下,很快就好。」
蔣雲正無法,隻好站在門外等。其餘七八個士兵,都端著槍,靜悄悄埋伏在走廊上。這時房連長在客廳裡耐不住,也悄悄走上瞭二樓,低聲問是怎麼個情況。
蔣雲正壓低聲音把情況說瞭一下,問,「你說他們是不是察覺到什麼,在拖延時間?」
房連長說,「樓上樓下都看住瞭,他們再拖延,也不過躲在房裡,跑不到哪裡去。」
蔣雲正說,「雖然跑不到哪裡,但這樣幹耗著也沒意思。他們再不開門,我是打算強攻瞭。」
房連長辜負瞭白雪嵐的囑托,良心上很覺不安,聽見打算強攻,便阻攔道,「我勸你,手段能柔和些,就盡量柔和些。一來,那是軍長的心上人。老爺子拆散他們,是一回事,我們強攻之下,萬一不小心把人弄死瞭,那可是捅破天的另一回事。二來,你不要忘瞭宣副官在祠堂是怎麼打鳥的,真幹硬仗,他那把手槍,很可以先讓你的腦袋多出一個血洞。」
蔣副連長也正忌憚宣懷風的槍法太過神準,躊躇一下說,「那就再等一等。要是等一會再不開門,他們必定是察覺瞭,沒法子,隻能幹硬仗。」
兩位正副連長,和一群士兵,幹望著那扇結實的木門,足足等瞭好一會,就不見那木門打開一條縫。
蔣副連長又敲瞭兩下門問,「孫副官?還沒行嗎?」
裡面孫副官答說,「對不住,再等一下就好。」
蔣副連長把眼睛對房連長一望,嘆氣說,「看來是沒法子瞭。」
說完,眼神一沉,對著後面猛地一點頭。兩個士兵走到門邊,一個人把長槍調轉過來,硬木槍柄對著門鎖,正要狠狠地一砸,忽見那門鎖上的機關轉動一下。
房連長反應很快,趕緊把要砸鎖的士兵拉到一邊。
咔噠一聲輕響,門把有人在裡面扭動著。房門打開來,孫副官站在門前,把眼睛往房蔣兩位臉上一看,又往他們身後那一群士兵身上一掃。
蔣副連長不想這樣痛快地開瞭門,自己的士兵又來不及隱匿,如此當場露瞭形,很有些尷尬,思忖著,既然已經暴露,不如硬幹得瞭。正要命令士兵們闖進房裡,把藏匿的宣懷風逮捕起來,不料宣懷風忽然就從孫副官身後走瞭出來,站到蔣副連長面前問,「你是奉總長的命令趕來的吧?辛苦辛苦。不過總長為瞭保護我一個人,這樣耗費人力,我以為總有點大驚小怪。我看走廊並不需要佈置這麼多人手。」
蔣副連長見他臉上帶著一點微笑,態度頗為和藹,可是目光往下一瞄,西裝外套腰上的位置微微鼓起,底下明顯藏著兩把槍。想起宣懷風拔槍瞄準的速度,自己就站在他面前兩步的位置,一旦翻臉,正等於把腦袋送到槍口上去瞭。因此,把馬上命令動手的主意打消,回答說,「我們軍人就是執行上頭命令的,不辛苦。」
宣懷風手往後一擺,瀟灑地把房門完全打開,作出一個邀請的姿勢說,「不是要談談嗎?請進。」
蔣副連長心想,這件事,也不知道這人究竟猜到瞭多少。若是已經猜到瞭我的目的,我跟著他進去,隻要他把槍對著我腦袋一抵,我豈不做瞭人質?便笑道,「隻是一件小事,這裡談談也就可以瞭。」
宣懷風問,「究竟是什麼事呢?」
蔣副連長眼睛往下垂瞭一垂,笑道,「是這樣的。軍長派我過來的時候,要我轉告宣副官一句話,此處不宜久留。」
宣懷風和孫副官對望一眼,隻是笑瞭笑。
孫副官問,「軍長這話是什麼意思?」
蔣副連長說,「當然是要你們轉移的意思。大概軍長從哪得瞭消息,知道這個地方不再是秘密瞭。他要我把二位護送到一個安全的地方。二位,事不宜遲,這就請跟我走罷。」
他以為宣懷風見瞭自己帶來許多士兵,就算沒有猜到十成,也要猜到五六成,絕不會輕易合作,可宣懷風竟沒有要追問的意思,隻是朝一旁的房連長看看,問,「房連長和我們一道嗎?」
房連長心中有愧,見他們不知是計,開瞭房門,心裡不知是何滋味,一直站在邊上不作聲,現在被宣懷風一問,目光更是直垂到地上,欲言又止,半晌苦笑著搖搖頭說,「我不去瞭。接下來的,都是蔣副連長的任務。」
宣懷風點點頭,也就不多言瞭。
於是由蔣副連長在前頭,宣孫兩人跟著他下樓。從客廳出到院子,再往院門走。蔣副連長一邊走,一邊不著痕跡地將距離與宣懷風拉開,暗中對帶來的士兵們使眼色。那些士兵們做出保護的模樣,慢慢挨近宣懷風和孫副官。等院門一打開,宣孫兩人才發覺真是嚴陣以待,一輛黑轎車停在門口,前面一輛大軍車,後面一輛大軍車,竟是前後夾住,押解似的陣容。而宣懷風和孫副官之間,已經被士兵們隔開瞭一段距離。
蔣副連長見時機成熟,手一揮,兩個士兵把孫副官兩隻胳膊一扭,捂著他的嘴,迅速拖回院子裡去。其他四五個士兵,猛地朝著宣懷風圍去,沒想到宣懷風卻十分機敏,腳往後一挪,背脊貼在墻上,占住大門臺階上一個防守的位置,手槍閃電般掏出來,砰的一響。
蔣副連長臉上猛然一點熱風扇過,隻覺得哪裡不對勁,摸摸自己腦袋,再往身後的地上一瞧,才知道宣懷風一槍,打飛瞭自己的軍帽。
兩人之間雖然隔著幾個士兵,但距離其實並不遠,若要以此印證宣懷風打槍的準頭,並不算多驚人。但若論他拔槍的速度,還有開槍時的冷靜,真夠讓人咋舌的。
士兵們也早聽說過軍長喜歡的男人是個神槍手,這時人的名兒,樹的影兒,都起瞭作用。明明對方隻有一個人,士兵們也不敢不管不顧地撲上去,反而被槍聲震得往後一縮,然後隔著七八步的樣子圍住宣懷風。
蔣副連長見包圍已經成型,宣懷風插翅難飛,這才開口道,「宣副官,你這一把槍,能殺光我的人嗎?」
宣懷風左手一動,又閃電般掏出一把槍。兩手平舉,對著蔣副連長這邊,穩穩妥妥的雙槍。
隻是在蔣副連長看來,這舉動雖看著瀟灑,其實很有幾分幼稚,俗話說雙拳難敵四手,以加強連這些人手,真要宣懷風的性命,那是完全可以做到的,大不瞭丟下幾條人命罷瞭。隻是他如果殺瞭宣懷風,那真把白雪嵐得罪到死地,若不是無計可施,他不能做這事,便放軟瞭語氣說,「就算你有兩把槍,也不能殺光我帶來的人呀。你看你站的這位置,並不能做一個有效的遮掩,連打拖延戰的條件都沒有。如果真動起槍,你的性命絕保不住。我說的是實話,你信不信?」
宣懷風想瞭想說,「關於這一點,你沒有騙人。」
蔣副連長說,「你我之間,並沒有任何仇怨,而且可以說是有點交情的,完全沒有必要弄成血流成河的局面。我請你把槍放下,我們談一談。」
宣懷風說,「好,那就談一談。首先我想,你並不是總長派來的罷?」
蔣副連長坦白道,「不是。我執行的,是總督的命令。剛才是怕你不肯合作,所以我說一個謊。這一件事,我向你說句對不住。」
宣懷風說,「原來是白老爺子的命令,也不能怪你執行。不過他老人傢的命令裡,有說要帶我去哪裡嗎?」
蔣副連長說,「當然是帶你去見他。他想和你私下談一談。」
宣懷風長長的睫毛往下微微垂著,也不知在思忖什麼。
卻說孫副官被兩個士兵拽回院子裡,急得眼睛冒火,這時隻恨自己手無縛雞之力,不能做一個力挽狂瀾的勇士。幸虧兩個士兵也知道,這是那位霸王軍長愛重的副官,並不敢太為難,將他拖回公館的二樓,打開門,往房間裡一送。
孫副官被他們推得一個趔趄,忙轉身往房門跑,眼看著那厚實的木門在眼前砰地一下,關得死緊,接著又是咔噠一聲,竟在外面鎖上瞭。
孫副官擂著門大喊,「開門!開門!你們不知道宣副官的分量,他掉一根頭發,你們整個加強連都要葬送!開門,我要見房連長!開門呀!」
叫喊一陣,外面毫無反應。孫副官心忖,自己雖在武力上沒多少作用,但剛才走出房間時,已想定瞭要和宣懷風一起合作戰鬥的。現在自己卻被拎出來,剩著宣懷風獨自面對許多對手,豈有勝算?自己的才幹,都在平日按部就班的謀劃中,遇到這種動刀兵的時候,真是秀才遇著兵,無可施為。
想來想去,所能想到的,不過求援二子。求援的對象,自然隻有自己的上司。隻是這個時候,上司一定在外頭奔波,也不知道究竟在什麼地方。再說,就算知道他在哪,自己又怎麼發出求援的信號?
眨眼之間,許多念頭一個個浮出來,又一個個被打消。
孫副官咬牙,自言自語地安慰自己似的說,「不慌,不慌。先出瞭這地方,總能想到辦法。」
房門他是打不開的,縱使打開,外面可能也有看守的士兵。他便還是把逃跑的主意,轉到窗戶上。剛才他和宣懷風也曾經想爬窗逃脫,隻是下面看守的士兵太多,現在卻有一點優勢,士兵們大多去對付宣懷風,未必還有人在窗下監視。
他轉身往窗戶那邊走。
房間那頭床上的幔子是半垂著的,遮掩瞭視線,他徑直往窗邊走,經過幔子,驀然發現床上倒著一個死人般的身影。這倒把他嚇得住瞭腳,啊地叫瞭一聲。
不料那卻不是一個死人,從床上坐起來說,「對不住,嚇到您瞭。」
孫副官這才看清楚,居然是房連長躺在這裡。
孫副官問,「你這麼在這,我剛才說要見你,你竟不吭聲。」
房連長頹然嘆氣,「見我有什麼用?如你所見,我現在也是一個被關押的囚犯。今天我很對不住軍長,實在慚愧。我就躺在這裡,當自己是一個死人罷。」
說完,又仰天撒手的倒在瞭床上。
孫副官上前推他說,「快起來想想辦法。剛才那槍聲,一定是宣副官不和他們合作。宣副官在大門外頭,正和他們對峙呢!我不要你別的,你幫忙讓我逃出這個房間。」
房連長說,「幫不瞭。」
孫副官急道,「你剛才也說,很對不住軍長。然而這個錯誤是可以挽回的,將來在軍長面前,我替你說情。別的不敢說,你這條命,我完全可以保下來的。大概還能保住你連長的位置。」
房連長苦笑道,「打瞭一輩子仗,我還怕死嗎?但我是軍人,總督要人把我看管在這裡,我就不能動彈。」
孫副官跺腳,加重瞭語氣說,「房朋義,你別豬油蒙瞭心!你是那種被一道命令就束縛瞭手腳的人嗎?如果你真是,鄭傢窩那個晚上,你就不敢擅自領兵出城救人瞭。你給我起來!像個男人一樣起來!勇敢的戰鬥!」
他拽著房連長的衣領,氣急之下,力道竟有長進,足足把人從床上拽得直坐起來。
隻是房連長雖然坐瞭起來,人還是一點沒有振奮,任由孫副官拽著自己軍裝的衣領,隻說,「兩件事性質不同。鄭傢窩是要對付白傢的敵人,這是大義所在,我就算違抗命令也要堅持。今天這事,我真的不能對抗老爺子。」
孫副官氣罵,「你這個懦夫!」
房連長抬頭望著他說,「孫副官,你以為我是怯懦,你真看錯人。軍長在你心裡分量很重,可老爺子在我們這些大頭兵心裡,分量更重。人傢在外頭見到軍長,恭恭敬敬地稱一聲白十三少,雖說有軍長自己的本事,隻是,你摸著良心說,難道就沒有上人的蔭蔽?難道就沒有看在他白傢這塊招牌的分上?總督他老人傢鎮住這塊地界許多年,如今就算老虎老瞭,小輩也應該給他一點尊敬。」
孫副官說,「我沒工夫再聽。你真不肯幫忙,我自己去。」
說著,在床上扯瞭床單,想撕成佈條,做成一條攀窗而下的繩索,可是力氣不夠,撕瞭一下,不但撕不開,還扯得手臂生疼,便咧嘴去咬。房連長一伸手,把床單奪瞭過去。
孫副官瞪紅瞭眼睛問,「好哇,你見死不救,還要阻攔我去救嗎?」
房連長說,「不錯。事情到瞭這一步,還不如讓總督的命令得到執行。你要是求援,把軍長引過來,白傢非打一場內戰不可。」
孫副官說,「我很瞭解總長。如果要他為瞭大門外那人,打一場白傢的內戰,他不會猶豫。」
房連長聲音陡然沉下來,「我一向視軍長為楷模,就算要為他死也願意。然而,如果他為瞭那個人,為瞭兒女私情,願意打一場自己傢庭的內戰,把白傢葬送掉,讓山東地界落到廖傢那種賣毒品的混蛋手裡。不但我,連我手下那些兵,不,是白傢所有的兵,都會寒心。我知道宣副官為人不壞,對他並沒有一點意見,可這件事的解決,隻能靠白傢內部做出談判,不能變成大門外面的一場決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