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坐瞭汽車在白傢大宅停下,門前已站瞭許多人,韓傢許多士兵把槍都舉起來瞭,白傢的門房和一些士兵擋在門前,也都拿著傢夥,已是劍拔弩張的陣勢。叫人料不到的是主持四傢族會議的那位淳於老也在幾位名流遺老的簇擁下到瞭場,唯恐兩方動手,扯著嗓子不斷地喊,「各位冷靜,冷靜,凡事有商量。總有商量的呀!」
這些名流遺老們在濟南城裡過著安逸日子,一旦打殺起來,財產不免要有損失,因此是和平協議最大的擁護者。如今見這等局勢,縱是怕死也要硬著頭皮出來阻攔,無奈韓旗勝態度十分強硬,大有不達目的就和白傢開戰的意思。
眾名流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忽然見白傢的車開過來,都松瞭一口氣,湧到車前要找個白傢主事人來緩和局勢。不料車前座下來一個穿著軍裝的大漢,先去後面的車裡拿瞭一個輪椅來,再把轎車後門打開,從裡面抱出一個人,小心翼翼地放在輪椅上。又有一個極俊秀的年輕人在前後跟著,嘴裡不斷說著「小心,別碰著傷口」。
眾人定睛一看,那包紮得渾身紗佈,吊著膀子坐在輪椅上的,竟是濟南城裡出瞭名兇惡的白十三少,心裡又驚又疑,暗想,大年夜的鬧瞭一晚警鳴,白傢可真出大事瞭。韓傢那頭氣勢洶洶,白傢這位渾身帶傷。受瞭傷的人,脾氣通常不大好,要指望這位閻王大少來和韓旗勝說說好話,緩和局勢,隻怕很是困難。
隻是到瞭此時,也找不到別的辦法,淳於老被身後的人推推擠擠,也就走上前去,對白雪嵐說,「白十三少,你看這個年,真不讓人過得安生。韓將軍說他妹子失蹤,和白傢有些幹系。我想這裡面大概有什麼誤會。請你和韓將軍解釋兩句,我做個中間人。把話說開瞭,大傢還是好朋友。」
白雪嵐笑瞭笑說,「各位放心,你們的意思我知道,化幹戈為玉帛,那是最好不過的事。」
眾人都有些訝異,心忖,瞧這撒潑天王的模樣,昨天一定吃瞭大虧,今日怎麼反而這樣好說話?雖然不解,但這畢竟是件好事,紛紛點頭說,「是的,是的,全仰仗白十三少。」
白雪嵐便說,「韓將軍,我走動不便,勞駕你走兩步。我們談談,成不成?」
韓旗勝站在自己領來的那些士兵前頭,正和白傢的人們對峙。白傢的汽車抵達,他早瞅見瞭,隻是心裡正生著氣,便故意不理會,做一個氣憤不屑的姿態。現在白雪嵐主動開口,又是一個坐輪椅的人,自己倒不好顯得太兇蠻瞭,便走過來,居高臨下地對著白雪嵐說,「談談可以,隻是別拿話敷衍我。我的親妹子好好的在我那裡,竟然被人劫持瞭,我今天是來問白傢要人的。白十三少,你可別說拿不出人,這種話我不能信。你想我姓韓的,並不是那種沒腦子的蠢貨,要沒有查清楚,會領著兵到你們白傢來嗎?我至少有四五個手下親眼看見,闖到我那搶人的歹徒,就是你白十三少身邊常常跟隨的心腹,你可不能不認帳!」
白雪嵐笑道,「既然韓將軍這樣說瞭,我還有不認帳的餘地嗎?不錯,令妹確實在我這。」
眾人見他一口承認,都大為詫異。連站在他身旁的宣懷風也不禁低頭瞅瞭瞅他。
白雪嵐察覺到他的目光,對他低聲解釋瞭一句說,「這時候還是應該和韓傢保持友好。」
韓旗勝就站在他跟前,白雪嵐說話再低聲,他自然還是能聽見的,便點頭冷笑著說,「白十三少很明白局勢。我給你一個保證,隻要你把我妹子交出來,我們絕不摻和白傢和廖傢的事。」
廖翰飛被殺是昨晚發生的事,廖傢接到屍體後,立即緊閉大門,加強防衛。城裡人聽見一夜警報,白傢軍車在街上奔馳搜捕,但因為消息不通,內裡究竟發生瞭什麼事,都眾說紛耘,莫衷一是,仍懷著僥幸沉浸在和平的夢中。隻有像甄韓這樣有人脈底蘊的大傢族,才早就探到瞭風聲,知道廖傢和白傢這一戰是絕不能避免瞭。
對韓旗勝的提議,白雪嵐欣然接受,「一言為定。請韓將軍進去坐一坐,我去勸韓小姐出來。」
韓旗勝見他派人把韓未央搶走,又這麼爽快的答應放人,心裡頗感狐疑,暗忖,這小子很有些心眼,他先以禮相待,在人前做一個示弱姿態,等我進白傢時,便不好把人馬都帶到屋裡去。到時在他地盤上,人手又不足,難保他耍出什麼花招。眼前還是繼續強硬,保持自己的優勢為好。
韓旗勝搖頭說,「也不必進去,你答應瞭我,我就在這等著。淳於老和各位,也能做個見證。」
白雪嵐也不勉強,朝韓旗勝點一點頭,便叫兩個護兵過來抬起他的輪椅,抬過大門幾級高高的臺階,放到大門裡頭。輪椅放在地上,孫副官剛靠過去,宣懷風趕緊上來就握住瞭輪椅的把手。
宣懷風擔心白雪嵐會疼,唯恐他受一點震動,那輪椅的輪子在石地板上前進,略有一點不平坦,就要俯身在白雪嵐耳邊擔心地問「磕著沒有?」
白雪嵐一開始很是享受,後來見大門到後院的一段路,竟費瞭比平日多三四倍的時間,宣懷風偶爾把手在他臉上關切地撫一撫,居然有濡濕之感,猜想是他握著輪椅的把手太過用力,手心都冒汗瞭。
白雪嵐說,「你隻管隨便推就是,打瞭嗎啡,就算碰瞭斷骨的地方,也覺不出疼。你把我當玻璃似的,我反而憋得慌。」
宣懷風反問,「這麼一會就受不瞭瞭?你把我當玻璃的時候可不少,現在知道被人當玻璃的感覺瞭?」
白雪嵐好笑地說,「我還自作多情,說你這樣優待我,弄瞭半天,是要我得一點報應。」
宣懷風說,「要說我趁著你受這樣嚴重的傷,還希望你得報應,那我的心也太壞瞭。隻是既然適逢其會,你多少體會體會,以後管束我時,貴手稍稍高抬那麼一點,不算過分吧?」
白雪嵐呵瞭一聲,說,「很好,很好……」
宣懷風聽他這喃喃的語氣,似乎藏著別的意味,不由有些懊悔。自己隻是隨口和他說話,其實對於從前的事,並不如何放在心上,如果讓他以為自己懷恨在心,添瞭心結,反而不美。
宣懷風試探著問,「什麼很好?」
白雪嵐脊背歪靠在輪椅上,看著眼前的石板路緩緩延去,遠處自己小院的海棠葉樣式門,是那樣熟悉,雖仍在陰冷的天氣裡,卻像隻要閉上眼睛,就能聞見夏日裡太陽曬過的石頭和青草融合在一塊那種微鮮微暖的氣味。
他不由閉上瞭眼睛,用力一嗅,嗅到的卻是一股淡淡的醫院消毒水氣味,不知是自己身上還是宣懷風身上發出來的。而消毒水氣味裡,又帶著一股輕輕軟軟的極幹凈的味道。不必問,這一定從宣懷風身上而來的瞭。
白雪嵐很滿足似的,又做瞭一個深呼吸,有種想好好睡一覺的輕松。忽然輪椅停下,有隻手摸到他下巴上,來回摩挲瞭兩下,問,「你要睡瞭嗎?」
白雪嵐被摩挲得舒服極瞭,輕輕嗯瞭一聲。
宣懷風又揉瞭他的下巴兩下,說,「對不住,我接瞭任務的,要你保持清醒才行。我們還是說話解困罷,你剛才說很好,到底什麼很好?」
白雪嵐說,「你握著我的手。」
宣懷風問,「什麼?」
白雪嵐說,「我的回答,要你握著我手的時候聽,你才能明白。」
宣懷風說,「唉,一個傷患,還有故弄玄虛的心思。」
雖如此說,還是聽話地走到他跟前,半彎瞭腰,溫柔地握住他的手,問,「現在可以說瞭嗎?」
白雪嵐回答,「我說很好,是因為你說以後我管束你的話。」
宣懷風說,「我更不懂瞭。」
白雪嵐微笑地望著他說,「你我二人,昨晚差點就沒有以後瞭。現在你我能在一塊,能這樣很尋常似的談起以後,深思起來,是不是很好?」
宣懷風對於昨晚種種慘狀,一直情不自禁地想回避不去想起,現在見白雪嵐用這樣熟悉的笑容,這樣幸福的運氣和自己提起,不由得眼角微微發熱。隻是愛人如此勇敢而幸福的微笑,自己又怎可反而懦弱的落淚,便點瞭點頭,握緊瞭白雪嵐的手說,「以後……」
說瞭兩個字,也不知後面該用什麼言語,才能說清心中的萬千思緒。
頓瞭頓,才低聲說,「其實,把你送到醫院時,你昏迷著,我想起從前總挑剔你,對你真太刻薄瞭,心裡很自責。我對自己發瞭一個誓,隻要你好好的,以後什麼事我都依你。」
孫自安一直是跟在他們兩人身後的。宣懷風推輪椅,推一步看三步,一段不長的路走瞭許久,他跟在後面不好催促,隻好苦笑。現在見輪椅停下,兩人你望著我,我望著你,說著比山盟海誓還肉麻的話,竟然真是情到濃處,完全把自己這個旁觀者給忘瞭,真是笑也不是,哭也不是,隻能憋著聲息。這時候若是打破瞭甜蜜的氣氛,不但宣副官尷尬,總長會惱,連自己也會覺得太不識趣。
可惜就算他識趣,卻另還有不識趣的人。白雪嵐聽瞭宣懷風說發瞭誓以後什麼都依自己,正要說什麼,野兒忽然從海棠葉樣式門裡頭轉出來,脆生生地嚷道,「我的天,早見聽差說你們回來瞭,我等瞭半天,說怎麼還不……」
說到一半,身子忽然僵硬住瞭。仿佛不認識瞭似的,上下打量坐在輪椅裡的白雪嵐好一會,那雙瞪得大大的眼睛,便簌簌落下眼淚來。
白雪嵐見她風風火火地跑出來,一變臉就嚶嚶嗚嗚地哭起來,苦笑著說,「這輪椅是臨時用用,我沒有變成殘廢。你有哭的工夫,還不如過來給我推輪椅。」
野兒掏出一塊手帕來擦淚,哽咽著惱火地說,「偏不推。你這輪椅難道是自己滑過來的,原本已有伺候你的人,怎麼又叫我?我這手還得留著給我自己擦眼淚。」
白雪嵐說,「這真奇怪,你就住在這宅子裡,我在隔壁大伯傢裡挨瞭打,難道你一點消息都沒有聽見?」
野兒說,「我聽說瞭,你一年到頭挨打也不知多少次,哪知道這次能打成這樣。」
孫副官終是忍不住瞭,開口說,「韓小姐是不是在裡頭?」
野兒說,「不但韓小姐,還有一個什麼秘書也在。」
他們聽瞭,便趕緊推著白雪嵐的輪椅進小院。
韓未央和秦順林能死裡逃生,劫後重逢,全賴白雪嵐伸出援手。兩人自從得救後,就被宋壬偷偷安置在白雪嵐的小院裡。他們在這裡等待瞭一個晚上,早攢瞭滿腹感激之言,不料等到白雪嵐現身,他卻是坐在輪椅上,呈現出一種前所未有的重傷虛弱的狀態。
韓未央大吃一驚,也不顧上說感謝的話瞭,不安地問,「白總長,是我們連累瞭你嗎?」
白雪嵐笑道,「若是如此,你們這番欠我的人情,可欠大瞭。」
韓未央說,「無論如何,我們欠你的人情,絕不會忘記。我聽說我哥哥帶人來,就堵在外頭,你有什麼辦法沒有?」
白雪嵐便先把廖傢和白傢翻臉的事說瞭,分析瞭局勢,又把他在門外和韓旗勝交涉的經過交代一番,問韓未央說,「韓小姐,你有沒有什麼意見?」
韓未央先前聽他說已答應瞭韓旗勝交她出去,臉色早微微起瞭變化,這時聽他這樣問,低著頭沉默瞭一會,轉頭對秦秘書問,「順林,你說呢?」
韓旗勝雖然恨她敢反抗自己,但看在兄妹分上,隻是軟禁瞭她。可是對韓未央心愛的秦秘書,韓旗勝可並不客氣,囚禁時稍有反抗,看守的人便是一頓不留情的毆打,所以他臉上帶著好些傷。說來也奇怪,有瞭這些難看的傷疤,秦秘書倒更顯出陽剛氣似的。
他是個不愛言語的男人,白雪嵐和韓未央說話,他隻站在一旁靜靜地聽,現在見韓未央問,才說,「白總長肯派人來援救,已經冒瞭很大風險,如今人傢也有極大的難題,若叫他們在和廖傢鬥爭的關鍵時刻,為瞭我們多添韓傢這樣強大的敵人,導致腹背受敵的局面,我們怎麼過得去?」
他話少,因此一開口,反而有分量。
韓未央沉默一會,咬咬下唇,聲音有些低下去,「我聽你的。」
接著,便勉強對白雪嵐露出一個微笑說,「我們不能再叫你為難,這就跟你出去。各人有各人的劫數,我們力量敵不過,但也不能帶累朋友。」
停瞭一下,又加一句,「我哥哥隻要你交出我,並沒有提順林。我再拜托你一件事,請你讓他暫時留在白傢,現在濟南城裡,大概也隻有白傢能庇護他。」
秦順林立即斬釘截鐵地說,「不必。」
他隻說瞭兩個字,但隻憑著他望著韓未央那堅定的眼神,後面那些沒有說出來的話,大傢都已猜到。韓未央對上他的眼神,也就明白瞭他的心意,竟連一個字也沒有再勸,一手撫著自己微凸的肚子,一手拉住秦順林的手,頭微微低下,那拉伸出的項頸的溫柔曲線,極為美麗。
宣懷風本以為白雪嵐早就想到瞭方法,隻是他有些促狹,先拿話來試探韓小姐,讓他們著急一會,然後再說出來,不料白雪嵐卻說,「你哥哥在外頭恐怕已經等得不耐煩瞭,走罷。」
宣懷風很是吃驚,心忖,他對三司令說,韓傢的事他自然有交代,難道就是這種交代?倘若如此,對韓小姐和秦秘書來說,真是滅頂之災瞭。可倘若不交出他們,韓旗勝惱羞成怒,和廖傢直接聯手,白傢以一敵二,恐怕自身難保,更別說保全這對苦命鴛鴦。
他心裡,其實很盼望白雪嵐拿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出來,最好是藏著什麼奇招,把當前難題漂亮利落的解決瞭。現在見瞭這樣,難免詫異中有點失望,又有點為韓未央二人感傷。
隻是又想,自己這意思要是表露出來,會讓白雪嵐也難做人,所以隻能默然。
白雪嵐說完話,等瞭片刻,不見有人來推輪椅,便轉過頭,對宣懷風問,「你累瞭?不要緊,讓孫副官來推罷。」
宣懷風欲言又止,猶豫瞭一下說,「我不累。」
這時,那對年輕的情侶,已經手牽著手,勇敢地走在瞭前頭。宣懷風便推著白雪嵐,慢慢從房裡出來,跟在他們後面。一路上誰也沒有說話,走過花園時,冬天的太陽已經升起來瞭,陽光在冷冷的風中灑在人們臉上,至於是否溫暖,隻有各人心裡自知罷瞭。
到瞭大門外,韓旗勝果然已經等得沒瞭耐性,一見他妹妹出來,一手還和秦順林緊緊牽著,眼裡頭都迸著火星。
韓未央已經打瞭和愛人同生共死的主意,事到臨頭,見瞭她哥哥,倒很鎮定地喊瞭一聲,「哥哥。」
韓旗勝瞪著她,火苗在眼裡一竄一竄,隻眼前這女子畢竟是自己親妹妹,為瞭剩下的這點臉面,韓傢的傢務事終歸還是回去解決才好,便忍瞭忍氣,沉聲吩咐身邊的護兵,「把汽車開過來,請小姐上車。」
韓未央卻說,「等等。哥哥,我有幾句話要說,」
韓旗勝皺著眉說,「回去再說。」
韓未央堅持說,「不。非在這裡當著大傢的面說不可。第一件,是我要做一個澄清。白十三少派人去接我,那是應我的請求,他作為一個有情有義的朋友,並沒有任何的錯。你如果為瞭這個和白傢過不去,那真是怪錯人瞭。」
韓旗勝這次過來,是惱火白雪嵐插手他韓傢的傢務,若非迫不得已,誰願意放著暖被窩不舒舒服服的躺,要和白傢打一場?既然能把韓未央和秦順林都帶走,他也沒有再要對付白傢的必要,便點頭應道,「前頭我隻以為是他們無故搶人,現在你說是你自己的意思,那我不能錯怪白十三少。好瞭,我們走罷,攔在人傢傢門口,像什麼樣子。」
韓未央卻站得鐵桿一般,半步也不挪動,說,「還有第二件。順林對我一直很尊重,我和他的事,是我心甘情願,不,是我主動的。我肚子裡這個孩子,是我和他愛情的結晶。」
話才說完,韓旗勝已經氣得罵起來,「這大馬路上,你要不要臉?」
韓未央冷笑著說,「我不要臉,我隻要愛情。現在的時代,男人喜歡男人都能上報紙,我韓未央給自己喜歡的男人懷孩子,憑什麼不敢在大街上告訴人。我就說瞭,你能怎麼樣?就算我不說,你把我帶回去,難道還能給我什麼優待嗎?」
韓旗勝惱火地說,「夠瞭!夠瞭!你們幾個,去把大小姐和那畜生帶到車上去。」
被他指著的幾個韓傢士兵便上前要抓人。
宣懷風看他們沖過來,忍不住想給韓未央擋一擋,腳才一動,忽聽白雪嵐說,「等等。」
宣懷風隻道他要自己等等,不由停瞭腳步。
倒是白傢的護兵們警醒,馬上行動起來,把韓傢那幾個士兵攔住,「急什麼,叫你們等等。」
一邊說著,一邊把他們推搡得離瞭韓未央遠些。
韓旗勝臉上變色,質問白雪嵐,「白十三少,你這是要插手我們韓傢的傢務?」
白雪嵐且不答他的話,卻拿眼睛去瞟宣懷風,見他怔瞭一下,也往自己瞧過來,臉上放出一種期待的驚喜,心裡便說不出的滿足,自己憋到現在才發動,不就是為瞭給他一個小小的驚喜嗎?
白雪嵐對韓旗勝說,「韓小姐的傢務,我自問沒有插手的資格。我隻想請韓將軍給一句話,廖啟方仗著自己是議長,在山東地界橫行霸道,開賭場也罷瞭,可他居然叫人將地裡糧食拔瞭,用來種罌粟,這樣毒害國人,我們白傢不能再忍下去。韓傢是怎麼個意思?」
他這話一說,下面眾人都靜默瞭。
廖傢種罌粟,賣毒品,雖然是暗地裡的買賣,但天下沒有不漏風的墻,哪能完全瞞得住。隻是一來廖議長勢力大,二來有錢能使鬼推磨,廖傢吃瞭肉,手裡大方,也常給點剩湯讓人喝喝,譬如淳於老做寓公的兩個產業,就是打瞭一個對折從廖傢買來的,又譬如濟南慈善基金會的會長,若有捐款活動,也常常要捧著捐款登記本到廖傢走一走。
白廖兩傢臉和心不和,大傢都知道。可暗地裡鬥是一回事,白雪嵐現在公開地說出來,那就不但是和廖傢撕破瞭臉,而且還逼著韓傢表態瞭。
韓旗勝不料白雪嵐忽然從傢務跳到這樣嚴肅的話題上,這種場合,總不能說毒害國人是好事,哼瞭一聲說,「廖議長種罌粟,這事我並沒有耳聞,恐怕是謠傳罷?」
白雪嵐說,「不是謠傳。證據我這裡有,你要人證還是物證?」
韓旗勝不在乎地一揮手說,「我不是法院的法官,犯不著給你們做裁判。我的意思已經說得很清楚,你們白傢和廖傢的事,韓傢不插手。難道這樣的答復,你還不滿意?」
白雪嵐說,「我就是不滿意。」
韓旗勝眉毛挑起,聲音沉下一點,「白十三少,你這話可有點不客氣。」
白雪嵐說,「雖然不客氣,但說的是真話。想當年韓白兩傢,也一起殺過賣毒品害國人的王八蛋。從前的韓傢,可是極有血性的。」
韓旗勝越發不高興,鐵青著臉問,「你當著我的面,罵我沒有血性?」
韓未央曾和白雪嵐進行過合作,她這樣一個機靈人,哪還會甘心呆站著,這時毫不猶豫地接口說,「就是沒有血性。伯父當年把韓傢交給你時,是怎麼叮囑你的?韓傢的軍人隻會燒罌粟田,現在竟被派去看守罌粟田。上次那個姓許的營長來向你報告什麼事情,說十來句話的工夫,竟打瞭七八次哈欠,可不就是個犯瞭癮的吸毒鬼?這樣的混帳東西,也配當韓傢軍?我好幾次勸你,你還罵我。」
韓旗勝當眾被妹妹揭短,恨得脖子上青筋突突直跳,指著韓未央罵,「你這不要臉的東西,我念著兄妹之情,處處給你留活路,你卻瘋狗一樣追著我咬。好!你不把我當哥哥,我也沒有你這妹妹!」
韓未央說,「好!你不是我哥哥,以後你也不用管我。」
韓旗勝冷笑著說,「不管你?你以為這樣輕松一句話,我就能由著你和姓秦的雙宿雙棲?想得美!今天你必須跟我走!」
他已打定瞭主意,不再做嘴皮子上的糾纏,馬上喝令手下抓人。白傢的人見白雪嵐沒有點頭,豈容他們這樣強橫,這邊要抓韓未央和秦順林,那邊要護著他們,兩幫人吆喝著推搡起來。
韓旗勝看白雪嵐坐在輪椅裡,臉上帶著似有若無的微笑,一副看熱鬧的模樣,更是惱火,問他,「白十三少,再不叫你的人讓開,我可要不好意思瞭。」
白雪嵐沒理會他,反而去和身邊的宣懷風低聲說,「你看他那樣五大三粗,說要不好意思,我可不想看。天底下,隻有你不好意思起來最有趣。」
宣懷風見門前火藥味十足,秦順林擔心懷孕的韓未央受傷,已拉著她退到白傢的護兵後面,站在屋簷的一個角落下,這種時候,白雪嵐居然有閑心來調戲自己,真真豈有此理,好笑又好氣地說,「你把局勢弄成這樣,要是收拾不起來,那才真要不好意思瞭。」
那邊韓旗勝見白雪嵐這態度,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裡,怒火中燒地說,「我以禮相待,反被人不當一回事。你白十三少不是厲害嘛,那大傢來見見真章。」
說完,對身邊一個軍官吩咐瞭什麼。
那軍官接受瞭命令,快步跑走瞭,不過一會,轟隆隆地開過來幾輛大卡車,一停下,從車上跳下許多拿槍的士兵,由幾個軍官模樣的人領著。那幾個軍官跑過來,朝著韓旗勝敬瞭一個禮,便等著韓旗勝的命令。
韓旗勝身後站著黑壓壓的荷槍實彈的兵,頓時氣勢倍增,朝著白雪嵐喊話,「我看在白傢的面子上,給你最後一個機會。你把那對奸夫淫婦交出來,這事就算罷。要不然,今天絕不能善瞭。」
白傢護兵裡頭有一個軍官,應該是今日負責職衛白傢大宅的,一見局勢不對頭,忙從推搡的隊伍裡抽身出來,走到白雪嵐身邊,壓低瞭聲音說,「他們恐怕把韓傢在濟南的人馬都叫來瞭。今早司令把許多人都調到醫院去守衛,宅子這頭的護兵,就剩我們這十來個……」
不等他說完,韓旗勝又在逼著問,「還不答話嗎?你不開口,那就別怪我啦!」
正要下命令。
白雪嵐忽然說,「韓將軍,我要你一句話,你可還沒有給我。廖傢毒害國人,我要鏟除毒害國人的廖傢,你幫哪邊?」
韓旗勝說,「我哪邊都不幫。」
白雪嵐說,「傢國大義面前,沒有中立的選項,你必須選一邊。」
韓旗勝用力吐瞭一口唾沫在地上,「呸!你倒逼起老子來瞭?老子看你不順眼,就不選你這邊,怎麼樣?」
韓未央說,「這是什麼話?傢國大義面前,你還隻想著順眼不順眼嗎?難道用毒品害人的行徑,你反而看得順眼?我知道你的打算,廖傢賺瞭金山銀山,你早就眼熱,想著白傢廖傢來個兩敗俱傷,你好插手進來,也來個禍國殃民,榮華富貴是不是?」
韓旗勝大喝要她閉嘴,命令手下把她抓過來。那幾個軍官領著士兵一湧而來,他們人多,頓時把白傢的護兵兇蠻地推到一邊,秦順林護著韓未央,脊背上挨瞭好幾下重重的長槍柄。韓未央挺著肚子,一邊反抗,一邊大罵,忽然手腕被一個人抓住,捏得生疼,整個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一邊去。她轉過頭,見抓自己的竟是個熟人,叫著對方的名字,大聲問,「梁天華,你是韓傢軍的老人瞭,你也瞎瞭眼,分不清是非嗎?」
那叫梁天華的軍官臉上紅瞭紅,無奈道,「大小姐,我是軍人,不能不按命令列事。」
韓旗勝在那邊喝令,「梁天華,你磨蹭什麼?快把她帶到車上。」
韓未央高喊,「你們敢碰我?我要死,也死在這裡!」
女人發起狂來,那氣勢比男人還可怕三分。梁天華忌憚這是大小姐,又是個孕婦,簡直無從下手,無奈被再三催促得急,見韓旗勝已是一副要朝這邊過來的樣子,隻好和另一個士兵合作,一人抱瞭韓未央肩膀,一人抬瞭她兩條腿,合作著把韓未央抬往車上。
韓未央兩腳離地,眼看離汽車越來越近,既恐懼又憤怒,直著脖子叫,「韓旗勝,你看看韓傢軍在你手裡,墮落成瞭什麼樣子!你以後見瞭伯父,怎麼向他交代?」
韓旗勝冷哼道,「伯父遠在廣東呢。他身子不好,看來骨頭也要埋在那,沒有回來的一天瞭。」
忽然一個暴怒的聲音喝道,「畜生!」
原來不知什麼時候,有一輛汽車開到人群後面不遠的地方,靜悄悄地停下。這時車裡下來一個人,宣懷風遠遠看著,竟是藍胡子,好不驚訝。
藍胡子下瞭車,從車裡背出一個行動不便的中年人,徑直向韓旗勝走過去。
韓旗勝一見那中年人,猛地像見瞭鬼一般,嚇得身子都僵硬瞭,等藍胡子背著那中年人走到面前,被中年人銳利的目光逼視著,漸漸低下頭,好一會,訥訥叫瞭一聲,「伯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