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胡子進門時是笑著的,現在見軍長臉色不好,雖不知是何緣故,但也馬上小心起來,收斂瞭笑容說,「報告軍長,萬金銀行打起來瞭。」
白雪嵐問,「怎麼打起來瞭?」
藍胡子說,「廖傢的軍官們忽然都去瞭萬金銀行,說要開銀行保險庫。銀行管事的都不在,隻有一些看守,那些看守不知道底細,怕以後自己有責任,堅持不肯開保險庫。軍長您想,他們都是自己營地裡跋扈慣瞭的軍大爺,還能和看守客氣的?當場就開槍打死瞭幾個看守,因為找不到保險庫的鑰匙,竟找炸藥來把保險庫的門也炸瞭,簡直就是搶劫銀行啦。當然,他們也是真的搶,進瞭保險庫,裡面有多少鈔票都分掉。隻是他們去萬金銀行是為瞭壓艙銀,萬金銀行擠兌後剩下那麼一點零鈔票,對他們來說遠遠不夠,所以他們火氣很大,完全是故意鬧事瞭。」
白雪嵐問,「米英也去搶萬金銀行瞭?」
藍胡子已從孫副官那裡,知道米英是老爺子安排的人,想起這事就樂,不由自主興奮地拍瞭一下大腿,隻是看見白雪嵐的臉色,趕緊又站得直直的回答,「米英沒搶銀行,他倒是等眾人把銀行給搶瞭,後面才來的。帶瞭一群兵,說是奉廖啟方的命令清理搶銀行的反叛,等那些軍官們從銀行裡氣沖沖地出來,米英就下令開槍。一頓乒乒乓乓的亂槍,真是痛快極瞭。」
白雪嵐聽瞭這個,臉色才有瞭一絲笑意,說,「這米英很會抓時機,老爺子眼力果然不錯。我想他說奉廖啟方的命令,大概是撒謊,借著廖啟方的名頭故意把局勢弄得不可挽回。廖啟方再胡塗,也不會如此激化矛盾。」
這時,孫副官大概也收到瞭差不多的消息,興沖沖地趕來。進屋見藍胡子已經在報告瞭,便不作聲地站在一旁,臉上也帶著喜悅。
白雪嵐問,「銀行那些軍官,都被米英打死瞭嗎?」
藍胡子說,「就這一點有些不滿意,也不知道他如何指揮的,在外面都埋伏好瞭,又占著優勢的位置,居然沒把人全殺光,就殺瞭兩三個,剩下的都帶著傷跑瞭。要是讓我指揮,準把廖傢的高級軍官來個全殲。」
白雪嵐哼瞭一聲,訓斥的口氣說,「幸虧沒有讓你指揮。」
藍胡子真不知道自己怎麼把軍長給得罪瞭,這樣天大的好消息送過來,還要挨訓斥,臉上露出莫名其妙而無辜的表情,轉頭望瞭望孫副官。
孫副官打量上司的樣子,是不會向藍胡子解釋瞭,便承擔起自己的責任,微笑著對藍胡子說,「米英是故意放跑他們,殺光瞭高級軍官,地方上的軍隊還在,等廖啟方回過神來,難道還不會再提拔一批上去?到時廖傢軍事上的實力又會恢復過來。這些人帶傷逃出去,必會回他們的地盤,煽動麾下的士兵。他們和廖啟方結瞭仇,不但不會替廖啟方賣命,還會找廖啟方報仇。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讓他們內部自相殘殺,我們不必動用一兵一卒,省瞭多少力。萬金銀行的槍聲一響,簡直等於大勝利的禮炮瞭。米英功勞不小,但這裡頭更多是總長事前的佈置,不然局勢不能走到這一步。當然,首功要算在宣副官身上,要不是他有這份數學和金融的才幹,逼空廖傢的壓艙銀,真刀真槍的打起來,那非血流成河,生靈塗炭不可。」
白雪嵐一塊嘴邊的香肉被人粗暴搶走,滿肚子不高興,但得瞭廖傢那邊的好消息,也不能說不感到欣喜,現在聽孫副官說宣懷風是首功,倒比誇他自己更滿意,臉上笑容也就多瞭,清朗地笑道,「孫副官,你也別隻誇別人,這裡頭也有你不少功勞。總之等塵埃落定,論功行賞,我不會忘瞭成就你一樁好事。」
孫副官聽瞭,自然明白他指的是哪一樁好事,倒是不好意思起來,若直接答好,顯得太猴急,若是不答話,那就更露痕跡瞭,因此隻笑著說,「和宣副官那功勞相比,我實在算不得什麼,請總長先賞瞭宣副官再說。」
藍胡子見白雪嵐神情比剛剛進門時好瞭許多,也就放松瞭點,笑著說,「宣副官別的都好,就是太謙遜瞭,讓孫副官贊兩句,薄臉皮就一直發紅,連耳朵也紅瞭。」
其實宣懷風從剛才給藍胡子開門時,兩頰就一直發熱,他生怕被人看出自己和白雪嵐那點事,一直安靜地不多作聲,無奈自己一直被當作一個話題,隻能窘迫地笑著開口說,「你們二位真是心情太好,盡拿著我開玩笑。」
白雪嵐也含笑說,「情況我都清楚瞭,這下大傢可以松一口氣。你們且去忙你們的,我和宣副官還要休息。」
宣懷風聽他說要休息,眼睛默默瞥瞭他一下,白雪嵐發現瞭,便向他笑瞭笑。
兩人間這些小動作,落在孫副官眼裡,便知道不能再逗留瞭,忙叫上藍胡子一道去商量接下來的一些瑣事,離開時,還小心地把房門帶上。
孫副官和藍胡子走到院子裡,藍胡子說起今天不知怎麼得罪瞭軍長,孫副官把己進屋之前的情況問瞭幾句,心裡已經大致有數,笑著說,「你運氣很好。」
藍胡子不明白地問,「無端受瞭軍長的冷臉,這也叫好運氣?」
孫副官說,「你運氣好,帶著好消息來報告,所以隻是受一下冷臉而已。你犯這麼大一個錯,要沒有這好消息做墊底,恐怕你要被軍長狠狠懲罰一頓。」
藍胡子更困惑瞭,問,「我犯什麼大錯瞭?若說韓半山的事,我自問辦得不差。若說我回來之後犯的錯,我今早才回來,還沒有辦過什麼事呢。」
孫副官笑著說,「犯錯未必是沒把差事辦好,或者是打斷瞭什麼事?你自己想想。」
藍胡子想瞭一會,見孫副官臉上的微笑帶著一點神秘的曖昧,猛然恍然大悟,啊瞭一聲,搖瞭搖頭,忍不住又哈哈笑起來說,「我們軍長真是……哈哈,真是雄風不減。我本來瞧他被老爺子教訓成那樣,怕以後身子落下什麼毛病,現在是一點也不擔心啦,哈哈哈!真不愧是軍長!」
其實白雪嵐,他把孫副官和藍胡子打發走,說要休息,自然指的是另一種休息。等下屬一離開,忙催促宣懷風把門反鎖上,繼續剛才的事。
宣懷風本來就靦腆,剛才又受瞭一點驚嚇,動作上很有些窘迫遲疑。白雪嵐好一番誘哄,又是親親又是寶貝地央求,又皺眉喊難受,總算把宣懷風騙得將手伸到瞭褲子底下。
那略帶瞭一點涼意的修長指頭,生澀羞慚地在佈料下輕輕爬著,觸到硬邦邦的那東西,像被燙到一樣地往後縮一下,又帶著畏意慢慢撫上去。白雪嵐隻覺得自己大腦裡的神經,被這幾根指頭撥來彈去,渾身肌肉繃緊,後仰著脖子,聲音沙啞而激顫地命令,「用點力。寶貝,你隻當擠牛奶,握緊瞭勤快地擠。天!你的掌心真軟。」
宣懷風被他喊得手都抖瞭,咬著下唇說,「你小聲點,外頭會聽見。」
白雪嵐快活得氣都快喘不過來,哪能聽他的話把聲音壓下去,笑著說,「外面沒有人,你隻管放心地來罷。要是誰再來打擾,我閹瞭他。啊!你指頭再往上些,在最上面多打兩個旋,嗯!真舒服死瞭!再拿手掌把我整個握住……握緊一點,用力寶貝,別怕握緊瞭弄疼我。你不知道,往常我進到裡面,你都是把我含得很緊的……」
正銷魂,忽聽砰砰地有人敲門,把兩人都嚇瞭一大跳。
白雪嵐簡直氣壞瞭,對門外吼道,「說瞭我要休息!都給我滾!」
外頭的人似乎沒想到會挨罵,嘿瞭一聲,罵道,「小兔崽子!叫誰滾呢?」
宣懷風一聽是三司令,又害怕又窘迫,趕緊抽瞭手,把剛才白雪嵐猴急時隨手丟在地上的絲絨毯子撿起來,蓋住白雪嵐那正興致高揚的地方,才敢去開門。
三司令進瞭屋,對著兒子就哼瞭一聲,問,「剛才怎麼說話來著?」
白雪嵐無奈笑道,「實在不知是您來,我以為是藍胡子他們來擾我休息,氣瞭才罵瞭一句。您不是在外頭指揮,怎麼忽然回來瞭?」
三司令兩個巴掌一拍說,「萬金銀行發生瞭一場熱鬧,你知道不知道?打得稀裡嘩啦,真個精彩至極。因為這個,凡是有錢在萬金銀行裡的存戶都知道糟糕,全往銀行跑,不過現在就算拿著折子,怎麼可能提到款子?我的娘,銀行保險庫都炸瞭!所以不少人又轉而去找銀行的大老板,聽說廖傢大門現在已被市民們堵瞭起來。哈!廖啟方那老東西還說要開戰,現在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
揉著肚子笑瞭一場,又想起問,「對瞭,韓半山是不是你弄回來的?」
白雪嵐說,「是的。」
三司令晃著腦袋說,「虧你小子不聲不響,倒早早佈置瞭這一手,很不錯。韓半山雖然手腳不便,腦瓜子還好使,在城裡設的幾個崗哨,剛好把廖傢大宅附近幾條道路進行瞭鉗制。現在雖沒有明說,但凡有點眼色的,誰不知道白韓甄三傢已聯瞭手,這場仗不用打,廖啟方已定瞭輸數。因此我也不用在外面忙活,交代一些話讓下頭軍官執行就是瞭。」
三司令在外面連續地聽見好消息,件件都讓他既意外又興奮,沙場摸爬滾打許多年,何曾試過這樣酣暢淋漓的開場,還沒打呢,就把敵人修理得七葷八素,奄奄一息。想到這些神來之筆,都是自己這小兔崽子的佈置,做父親的如何不樂。恨不得拍拍兒子腦袋以示嘉獎,隻是手剛伸出去,猛然想起兒子今時不同往日,手段很瞭得,又是個好強的,未必願意再讓他當小孩一樣拍腦袋瓜子,然而手已經伸瞭出來,總不能沒面子地縮回去,墜瞭當父親的威嚴,便不著痕跡地轉瞭一個弧度,轉到宣懷風的腦袋上,贊賞地拍瞭拍。
如此一來,又必須說點表揚的言辭,才不顯得動作突兀。
三司令便一邊拍宣懷風的後腦勺,一邊誇說,「廖傢能出這麼大亂子,你功不可沒。我們白傢有瞭你這樣一個數學奇才,真是福氣。」
宣懷風忽然受到他這番盛贊,既意外,又高興,又很不好意思。
白雪嵐見他父親摸著宣懷風的腦袋瓜子,簡直就是搶瞭自己的福利,眼神幾乎露出點委屈來。
他在心裡把藍胡子和三司令說的情況略過瞭一遍,知道大局已定,其餘瑣碎自有孫副官等人去操心。於是他的心思,就更放到不正經的事上瞭,有些急躁地問三司令,「您老人傢,還有什麼別的事嗎?要是沒有,我可真要休息瞭。」
三司令以為他傷成這樣,還熬煎著精神,把韓傢和廖傢的事控制到此刻,不用問是累極瞭,也懷疑不到別處去,點頭說,「對,你很該好好休息一下。宣副官,你幫我一把,我們把他扶到床上,讓他好好睡一睡。」
白雪嵐忙說,「不必。我坐在輪椅裡也能打個盹。再說懷風也累瞭,要使喚拉鈴叫個聽差就行,何必要勞動他?」
三司令難得心疼這臭小子,倒遭瞭拒絕,臉上很過不去,嘿瞭一聲說,「他既認瞭我做父親,就是我的小輩,我叫他做事,怎麼就不行瞭?懷風,你過來搭把手,把他搬起來。」
為瞭顯示自己是以長輩的身分下命令,便不叫宣副官,直接叫起懷風的名字瞭。
宣懷風當然二話不說,就配合瞭三司令。兩人齊心合力,小心翼翼地把白雪嵐放到床上,給他蓋好被子,叫他快睡。
三司令心情愉快,拍拍宣懷風腦袋瓜子,誇瞭一句,「果然你母親說得不錯,你比這小兔崽子聽話。以後也要這麼著。」
宣懷風規規矩矩地答說,「是,父親。」
白雪嵐看著三司令拍宣懷風的腦袋瓜子,憶起宣懷風柔軟短發的觸感,隻恨自己手不能動,催促說,「我真要睡瞭,父親也請快回去休息罷。」
三司令見他總讓自己走,知道自己不受他的歡迎,笑罵著說,「臭小子,趕起自己老子來瞭。好罷,你睡你的。我另有事要交代懷風。懷風,你跟我來。」
拉著宣懷風就往外頭去瞭。
這下倒是猝不及防,白雪嵐叫又叫不住,想攔又無法動彈,幹瞪著眼讓三司令把自己垂涎的香肉給大模大樣地偷走,氣得他躺在床上僵瞭半日。
三司令不管不顧地把宣懷風拉到自己小院門前,先向院門裡探瞭探頭,腳步放得比原先輕些,再拉著宣懷風往裡走,那模樣倒有些小心似的。
到瞭一間小暖間外,三司令便停下,聲音略低地對宣懷風說,「你母親從醫院回來瞭,在裡頭歇著。你去瞧瞧她要不要什麼吃喝?」
宣懷風滿以為三司令這樣緊急拉瞭自己來,想必是有公務,也許和兵工廠有關,沒想到是這樣一件無頭無腦的差事,白傢聽差丫鬟何其多,如何偏要自己來辦。他心裡詫異,沒有馬上回答,隻怔怔瞅瞭三司令一眼。
三司令說,「你瞅什麼?叫你去就快去。」
宣懷風看他臉上那表情,很有點熟悉,想瞭想,恍然明白,每次白雪嵐癲狂過瞭頭惹得自己和他發火,不也常用這一號表情嗎?必是白太太和三司令生氣,三司令不敢親見夫人,讓他去做個探子。
隻是長輩夫妻之間的事,他如何敢摻和,腳下便不肯挪動。
三司令說,「別愣著,快去。」
宣懷風不好意思說自己看破瞭三司令夫妻的矛盾,又不能直言拒絕,隻好對三司令微微地笑瞭笑。
三司令急道,「你笑什麼?要不是那混小子走不得路,我早叫他去瞭,何必找你。」
宣懷風為難地說,「恐怕我進去不大好。」
三司令哼道,「不管你恐怕什麼,都得替我去一遭。你以為叫一聲父親,隻是嘴皮子動動,讓你辦事,你倒推三阻四。快去。」
說完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宣懷風推進門,自己倒站在門外墻邊藏著身影。
宣懷風踏進暖間,迎面就是一陣水氣管子生產出的烘烘暖意,飄蕩瞭一種令人舒適的清甜的花香,想來是白雪嵐特意從法蘭西訂購來孝敬母親的香水發揮瞭作用。
三太太換瞭一套傢常厚綢衣服,斜躺在一張鋪瞭軟氈的長躺椅上,正拿著一本書很閑適地看著。
宣懷風在門口猶豫片刻,被三司令用目光催促著,隻好走過,小心地問,「母親回來瞭?餓不餓?要不要什麼吃的?」
三太太所坐的位置,頭往左邊偏一個六十度角就能看見窗戶。剛才三司令帶著宣懷風朝這邊來,她其實早瞧在眼裡,哪能猜不到三司令的小心思,因此故意拿瞭書看,隻等人進來。不想卻等瞭好一會,也不知道這兩人在外面嘀咕半日,商量瞭些什麼。
三太太把書從容地看完瞭這頁,翻過去一頁,才緩緩地問,「你不陪著雪嵐,來這做什麼?」
宣懷風見她這半日才說話,語氣又淡淡的,隻怕她心裡正不自在,越發有些不安起來,說,「也就是來瞧瞧。」
三太太反問,「瞧什麼?我隻把你當個老實孩子,原來也是看走瞭眼,做什麼不能光明正大,偏要跟著那些為老不尊的人鬼鬼祟祟,到我這來做探子。」
宣懷風被她一番話,說得大為羞愧。他自幼喪母,實在是把白太太當成瞭自己的母親來看,對白太太的態度格外在意。她待他親切,便覺渾身暖意,說不出的感動,略有責備,便讓他愧羞得不知該說什麼好瞭。
三太太數落一句,見他沉默半日,一點聲音也沒有,不禁奇怪,這才把目光從書上移開,對他一瞅,發現那張靦腆俊美的臉上漲得通紅,耳朵也紅彤彤的,上面一點柔軟的半透明的絨毛,簡直像嚇壞瞭似的簌簌抖著。三太太看著又是好笑又是可憐,嘆瞭一口氣說,「還站著幹什麼,難道真讓人借你當靶子打嗎?何苦來呢,快回你那頭去。」
宣懷風諾諾應瞭,赧然地走開。剛跨出房門,三司令就在外頭把他攔住。剛才他和白太太在房裡的談話,早讓三司令隔墻偷聽瞭去。
三司令皺著眉低聲問,「剛才你母親說有人為老不尊,那是在罵我,你怎麼也不替我說句話?」
宣懷風無可回答,還是微微地笑瞭笑。
三司令從前惹瞭太太,常把兒子趕上前做擋箭牌,白雪嵐慣瞭嬉皮笑臉,又巧舌如簧,總能把太太的火氣化於無形,給三司令解決難題。
今天白雪嵐傷重不能使用,便抓瞭宣懷風來頂包,不料這位隻會紅著臉微笑,如此文靜靦腆,三司令簡直拿他沒辦法,搖頭說,「唉,那小兔崽子夠渾的,怎麼看上你這樣一個呆子,真是兩個都讓人不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