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部 蕩氣回程 第十一章

三人靜坐在媚姬閨房中,寂靜得一絲聲音也沒有。

不一會,清脆的鐵鏈撞擊聲由遠漸近。容虎親自押瞭博陵和三公主回來,兩人身上都已經鎖上鐐銬。

博陵曾經擄走鳳鳴,害鳳鳴落在離國若言手中,容虎對他當然不會客氣,手鐐腳鐐都上齊全瞭。對於三公主,因為礙於媚姬的顏面,隻是上瞭細鏈的手鐐,算是“優待”。

容恬大馬金刀坐在正中,左右伴著臉色蒼白的媚姬和驚惶不安的鳳鳴。三人之中,反而是容恬臉色最為平靜,見博陵和三公主被侍衛們趔趄推到面前,淡淡發問:“慶鼎的人頭,是誰最後放入匣中的?”

博陵兩人還以為容恬是打算繼續追問鳳鳴生母的事,聽見容恬一問,疑惑地對看一眼。

博陵很爽快,坦然道,“人頭容易腐爛,我們也沒有把握可以立即見到西雷王,所以曾經把人頭送去請高手浸制。最後把人頭放進匣子裡的,是那個浸制人頭的大師。”

三公主心細如發,掃瞭媚姬極為難看的臉色一眼,“慶鼎的人頭有什麼不對嗎?”

鳳鳴仍然不知容恬手上的紅色是什麼,隻知道一定大事不妙。容恬越不作聲,他越擔心,忍不住急道,“那個匣子……”才略動瞭動,略有所覺似的移動目光。

抬頭看去,正對上容恬的視線。

“沉住氣。”容恬唇角含笑微揚,目光轉向前面站立的博陵,眼神冷然,輕描淡寫地問,“能把人頭制得這般恍若在生,你們說的那位大師,可是搖曳夫人?”

這個名字鳳鳴聞所未聞,博陵和三公主卻是臉色大變,渾身抖瞭一抖,駭然抬頭瞪著容恬,似乎完全沒有想到容恬可以一口叫破他們的底牌。

容恬又問,“搖曳夫人,就是鳳鳴的生母?”

這次,連鳳鳴也猛地一震。

隻有媚姬似乎早猜到瞭,苦澀地盯著三公主,失望之極。

博陵愣瞭一會,才緩緩收斂瞭驚愕神色,輕輕嘆瞭一聲,“西雷王果然厲害,想不到竟被你猜瞭出來。”

三公主也是臉色灰敗,低聲問,“不知道西雷王是怎麼猜出來的?”

容恬不禁也露出苦笑,“這個還用猜嗎?”他提起雙掌,掌心處殷紅赫然。

三公主抬起眼一看,頓時大驚,失聲道,“情人血?”

“情人血?什麼是情人血?”鳳鳴猛跳起來,急得一頭冷汗,“你們……你們為什麼下毒?”

“下毒?”博陵和三公主和他們一樣詫異,呆瞭片刻,猛然驚出一身冷汗,急忙搖頭,“鳴王不要誤會,我們絕對沒有下毒,那個匣子……那個匣子……”

他再看容恬掌心的紅痕一眼,竟難以分辯下去。

搖曳夫人的情人血名滿天下,中毒的癥狀他們都聽說過。那個女人向來以孤僻狠毒著稱,和博陵等又向來沒有交情,為什麼會忽然好心腸地幫他們制作慶鼎的人頭,助他們逃出含歸,將他們一路護送到永殷?

難道她的目的,竟是借他們的手毒害容恬?

或者鳳鳴?

博陵越想越覺得有這種可能。這樣一來,他和三公主豈不都成瞭被人利用的送死鬼?

“情人血是什麼?毒性如何?”鳳鳴見眾人諱如莫深,更加不安。

容恬看見他焦急害怕的樣子,反而覺得有趣,淺笑著道,“不必擔心,這種毒不會致命。隻是沒想到這事竟然會牽出搖曳夫人……”沉吟片刻,命令容虎道,“把鐐銬撤去。”

事情急轉直下,容恬反而越發從容,指著桌子的另一邊道,“坐下,讓我們在狀況變得更糟前把事情解決。”

三公主和博陵見他忽染巨毒,居然還能談笑自若,心中暗暗欽佩,兩人肩碰肩,小心翼翼地坐瞭下來。

鳳鳴聽瞭“變得更糟前”五個字,心臟驀僵,渾身的神經好像被什麼狠狠扯瞭一下,想起容恬說過要“沉住氣”,不得不苦苦忍住,瞪著眼睛靜看事態發展。

這一群敵意大過友情的人圍著桌子團團坐下。

一直緊緊抿著唇,目光此刻變得象針一樣冷利的媚姬首先開口,“三公主,事情的來龍去脈,請你解釋清楚。”

是她把博陵和三公主引來見鳳鳴的,沒有她的幫助,博陵和三公主絕不能輕易進入戒備森嚴的營地。

如果這真是一次針對容恬的陰謀,那她豈不成瞭毒害容恬的幫兇?想到自己對祖國王族的一絲憐憫竟被人利用,媚姬百感交集,一股又苦又澀的味道堵在喉頭。

博陵和三公主之間,博陵給人的印象過於狡猾。相對來說,還是三公主的解釋比較可信。

鳳鳴和容恬都沉默地盯著他們。

容虎站在他們身旁,手不離劍,一副虎視眈眈的模樣,房外咫尺之地,還不知藏瞭多少精兵。

三公主和博陵交換一個眼神。

到瞭這個時候,再不合作就是死路一條。

“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三公主抖動瞭一下沒有血色的唇,回憶道,“我們潛入含歸打算刺殺妙光,結果妙光跑瞭,慶鼎成瞭替罪羔羊,被我們順便摘瞭人頭。”

三公主垂下優美的頸項,挑起眼簾,慘笑著看瞭看容恬,“西雷王也能猜想得到,我們已經走投無路。離國的妙光,繁佳的龍天,甚至連四王子的故鄉博臨,都要取我們的性命,現在再加上一個失去大王的同國。天下雖大,卻沒有我們兩人可以立足之地。”

想起自己身為繁佳公主,從小受盡寵愛,居然會淪落到這般地步,悲從中來,聲音哽咽起來。

博陵柔聲安慰瞭她兩句,見三公主哽咽不能自持,嘆瞭一口氣,續道,“正在我們一籌莫展的時候,搖曳夫人忽然出現。這位夫人手段出名狠毒,要是在平時,我們也不敢和她多有接觸。但博臨離國追兵在身後步步緊逼,我們還能有什麼辦法?不料搖曳夫人和我們非親非故,卻一路幫助我們。不但幫我們避開追兵,還制好瞭慶鼎的人頭,給我們指瞭一條說不定可以行得通的路。”

搖曳夫人指給他們的路,當然就是要他們帶著慶鼎的人頭來見鳳鳴,通過鳳鳴取得蕭縱的幫助。

“哼!當初就應該猜到,她是不安好心。”

“搖曳夫人說,她是鳴王的生母,而蕭聖師就是鳴王的生父。隻要鳴王向蕭聖師提出請求,蕭聖師一定會答應刺殺龍天。”

博陵一臉懊喪。

現在當然知道,他和三公主是被人當傻瓜耍瞭。

而且是主動送死的傻瓜。

媚姬眉間滿是憂色,她心裡有愧,一直不敢轉頭端詳容恬的臉,一臉不相信的表情,蹙眉道,“鳴王居然會是蕭聖師和搖曳夫人的兒子?此事真是匪夷所思。”

三公主苦笑著道,“這話如果是別人說的,我們當然不會輕易相信。但搖曳夫人對我們有大恩,她雖然下手狠毒,名聲不好,卻並不是一個隨口胡言的淺薄女人。”

“鳴王不是老容王的兒子,從小替代西雷王入宮當太子的嗎?”

“難道……是老容王從民間找來的嬰孩,而這個嬰孩,正好是搖曳夫人和蕭聖師的骨肉?”

鳳鳴心裡咯噔一聲,想起東凡的老將軍蒼顏,他就曾經對鳳鳴說過,老容王應該不會讓自己的親骨肉去做那麼危險的事。

入宮頂替隨時會被暗殺的小太子,那和替死鬼有什麼分別?

難道他(他的前身,苦命兼倒黴的安荷)真的是老容王從外面隨便撿回來的流浪兒?

鳳鳴心裡七上八下,朝容恬看去,正巧容恬也正看過來,兩人目光一碰,顯然都覺得媚姬的猜測大有可能。

三公主淌瞭一陣眼淚,已經變得稍微平和,搖頭道,“這怎麼可能?搖曳夫人和蕭聖師是何等人物,誰敢有那麼大的膽子,隨便把他們的兒子帶走,還交給西雷的老容王送進王宮?”

比得罪一個魔王更可怕的,就是得罪兩個魔王。

這兩個人,隨便得罪一個,都是死無葬身之地的大禍。

天下絕沒有這麼愚蠢的人。

就算有,誰又有能力盜走蕭聖師和搖曳夫人的兒子呢?

眾人的目光,不禁都古怪地瞄向鳳鳴。

鳳鳴擔憂溢於言表,忍不住道,“先不要管我父母是誰,最要緊的是把容恬手上的毒去掉。”

除瞭容恬外,博陵算是恢復得最鎮定的一個,對鳳鳴解釋道,“鳴王,情人血這種奇特的毒藥,隻有搖曳夫人會下,也隻有搖曳夫人會解。要讓她解毒,首先要明白她下毒的用意,西雷王才好想辦法應付。”

容恬也道,“你不是說過,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嗎?”

難得看見鳳鳴為自己焦慮擔憂,容恬看起來悠然自若,恨得鳳鳴牙癢癢。

媚姬斟酌瞭一會,還是搖頭,“我還是不相信搖曳夫人會是鳴王的母親。”

鳳鳴想起匣子裡抹的毒藥就心寒,更加一口否定,“她怎麼可能是我母親?她在匣子上下毒,她……”鳳鳴似乎想到什麼,驟然一震,猛叫起來,“她叫博陵把慶鼎的人頭交給我,她本來是打算……”

“打算毒你,結果誤中副車。”容恬知道鳳鳴為自己擔心,心裡感動,低聲安慰道,“連漫攝我們都能解開,何況區區一個情人血?這個毒性可比漫攝小多瞭。”

他本意是安慰鳳鳴,沒想到適得其反。鳳鳴想起當年被若言加害,中瞭漫攝奇毒,被折磨得死去活來,這種事難道要在容恬身上重復一次?當即臉色變得更糟。

博陵把詳細情況一一說出來,“搖曳夫人將人頭放進匣子後,再三叮囑我們不要擅自打開盒子,否則濕氣浸入,人頭可能在未送到鳴王前就腐爛瞭。”

容恬語氣森然,帶著冷笑,“她對你們倒很關心,生怕你們打開匣子,不小心中毒。”

博陵一臉尷尬,“她隻是擔心不能毒到想毒的人而已。”

他和三公主也算倒夠瞭黴,空有王室的尊貴身份,手中無兵無將,敵人卻出奇的多,離國、繁佳、博臨、同國都為瞭各種原因要對付他們。

如果這次的事不能圓滿解決,幫助容恬解去情人血之毒,敵人的名單裡將再加上一個強大的西雷。

那麼,博陵和三公主也不用再四處逃往,索性自殺瞭事好瞭。

“為什麼搖曳夫人要加害鳴王?”

“如果搖曳夫人是鳴王的母親,絕不應該下毒害自己的親生兒子。”

“可搖曳夫人為什麼要謊稱自己是鳴王的母親呢?”

“搖曳夫人向來不理政事,為什麼要下手毒害赫赫有名的西雷鳴王?”

“難道竟然有人能請動夫人對付西雷?幕後者不知是哪一國的人?”

“如果夫人真是被人請出山的,那人一定是西雷王和鳴王的仇人。”媚姬思量著問,“如果鳴王或西雷王遭遇不幸,誰會最高興呢?”話才出口,她立即就發現自己問瞭一個傻問題。

鳳鳴或者容恬遭遇大難,恐怕除瞭西雷外,其他十一國的君主和權貴們都會高興得連設三天大宴。

剛剛歸附西雷的東凡,則會立即重新上演一次爭奪王權的好戲。

當今十二國形勢詭變莫測,實在令人頭疼。

鳳鳴見他們你一言我一語,侃侃而談,急得心如火燎。現在才知道容恬那種從容不迫的王者風范,真是難能可貴,想模仿都模仿不到的。

鳳鳴聽容恬博陵等討論瞭一會,大不耐煩,別人都在深思搖曳夫人下毒的目的,鳳鳴卻磨牙恨恨道,“殺人就殺人,下毒就下毒,總該有個原因吧。也不讓人帶個話,說一下有什麼目的,讓我們怎麼猜?就算留個紙條也好啊!”

他重重哼瞭一聲,才發現房間已經安靜下來,人人都恍然大悟地看著他。

鳳鳴奇道,“怎麼瞭?”

博陵輕輕吐出兩字,“匣子……”

容恬已經長身而起,彎腰將桌上盛放著慶鼎人頭的錦盒拿起,他反正已經中毒,也不畏懼盒上抹著毒藥,打開盒蓋,一把拽住幹草似的人發,把慶鼎的人頭提瞭出來。

“嗯?”

盒子底部原來被人頭壓住的地方,果然有一張小巧的絹柬。

這絹柬不知是怎樣制成的,通體素白,放在幹枯瞭的人頭頸底,竟一點也沒被染上污濁。

容恬用兩指將絹柬捏起,居然還聞到一股清淡的幽香。一看內容,以容恬的沉穩,也不禁“咦”瞭一聲。

“寫瞭什麼?”鳳鳴第一個湊過去,看清楚上面的話,頓時鏜目結舌。

容恬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你看看吧。”把絹柬遞到鳳鳴眼底。

鳳鳴低頭看去,也是眼睛一突,驚訝得呆住瞭。

絹柬上隻寫瞭一行細字―――

蕭縱,要救你的親生兒子,就立即和我成親。你若不當他是兒子,我也不當他是兒子。

下面沒有署名,但不用說也明白,這就是那位搖曳夫人的手筆。

實在是一封古往今來,最讓人叫絕的逼婚信。

絹柬在桌上繞瞭一圈,眾人看瞭裡面的內容後,表情如出一轍的古怪。

連博陵也搖頭不解,“久聞搖曳夫人六親不認,不料竟到這種地步……”

天下有哪個母親會在自己親生兒子身上下毒,逼兒子的父親和自己成親的?

“鳴王真的是搖曳夫人所生?”

媚姬嘆道,“要弄清楚這個問題還不容易?有一個人肯定知道答案。”

那位永遠都以劍術為第一的蕭聖師,總該清楚為自己生下兒子的女人是誰吧?

《鳳於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