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道下瞭山坡,轉過方向,朝原先立足商議的大石走去。
鳳鳴隨意地問,“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容恬簌然止步,背影猶如嵌入山林中,屹然不動,分外沉重。出神一會後,轉頭頭來,“目前不宜出擊西雷,我打算整頓人馬之後,先回去營地看看,再商定計策。”
鳳鳴點頭,“嗯,那也是應該的。不知道若言下一步會怎麼做,我擔心他還會再找機會伏擊我們。你說他會不會假意撤走,然後在被燒毀的營地附近等我們回去?”
容恬想也不想地搖頭,從容道,“若言狡猾老成,一擊無功,絕不會再浪費時間。要偷襲我容恬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失敗瞭一次引起我的警惕,難道第二次還能成功?何況他昏睡多時,剛剛蘇醒就離開都城,日子久瞭,離國內部不出問題才怪。他一定已經趕回離國去瞭。”不疾不徐地走著,抬頭見目的地已在前面,幾個將領正翹首等著他佈置下令,問鳳鳴道,“我還要和將領們商討一些事情,你要不要一起來?”
鳳鳴最怕開會,眾人討論起事情來七嘴八舌,常常攪得他頭昏腦脹,立即大大搖頭,“你做你的,我做我的。我去看看容虎傷勢。”拍拍容恬寬厚的肩膀,趕緊溜瞭。
他拋下容恬,在附近轉瞭一圈,別說沒看見容虎和秋藍的影子,連秋月秋星烈兒都沒有看見。連續問瞭幾個侍衛,都說大概是在傷兵所在的山澗旁,但去瞭山澗看看,又不見他們蹤影。
好不容易遇到一個知道的侍衛,對他道,“他們本來在山澗那邊的,剛剛有人過來傳話,說搖曳夫人要見容虎,大概是要親自幫他療傷。所以幾個人好像都到蕭聖師落腳的小山坡上去瞭。”
鳳鳴“哦”瞭一聲。
自己真笨,剛剛搖曳夫人才說過要幫容虎親自敷藥的。
這次敷藥之後,她就要帶著采鏘上路瞭。
想到這裡,不禁有點傷感。怎麼說也是自己的“娘”和“兒子”,竟然說走就走,一點牽掛也沒有。
古人都這麼瀟灑嗎?
他對侍衛道謝一聲,正躊躇是再上小山坡一趟,還是去看正在開會的容恬,身後的侍衛忽然猶猶豫豫叫瞭一聲,“鳴王……”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嗯?”鳳鳴回過頭。
“恕屬下大膽。”侍衛左右看看,走前一點,小聲央求道,“鳴王能不能開口,幫綿涯大哥他們說幾句好話?”
鳳鳴吃瞭一驚,“綿涯怎麼瞭?”
“鳴王竟然不知道?綿涯大哥因為保護鳴王不周,導致鳴王受傷,被大王下令抽瞭五十鞭子,正在東邊的草地上罰跪。不但他,其他昨晚和鳴王在一起的侍衛,也統統一樣受罰。”
鳳鳴臉色微變。
他舉手摸摸額頭的紗佈,本來就是小傷,其實早就不疼瞭。
這件事說穿瞭,隻能怪他自己任性,摔下馬也是咎由自取,誰知道會連累綿涯?當機立斷道,“我去和容恬說。”
“多謝鳴王!”侍衛一臉感激,隨即又露出小心,“不過鳴王見瞭大王,可不要說是誰告訴你的,不然……”還沒有叮囑完,鳳鳴已經走遠瞭。
鳳鳴一路往回走,穿過幾道哨崗,遠遠看見容恬的背影,正站在那裡不知和將領們商量什麼。
“鳴王?”烈兒忽然從旁邊一條小路轉出來,奇道,“你趕去參加會議嗎?”
鳳鳴搖頭,拉過烈兒,低聲把綿涯的事說瞭一下,正色道,“這事和綿涯他們無關,我要叫容恬收回命令,好好安撫一下他們。”
烈兒卻道,“怎麼會和他們無關,既然大王把保護鳴王的責任交給他們,他們就必須確保鳴王不受絲毫損傷。綿涯那傢夥,這樣近身保護都能讓鳴王掉下馬,隻是責打五十鞭子罰跪算便宜他瞭。要是鳴王傷得重瞭,大王不殺瞭他才怪。”
鳳鳴愕然,“你怎麼可以這麼說?受罰的不是你們的好兄弟嗎?”
烈兒不解地看著他,“他是我們的好兄弟,不過做錯事情就應該負責到底,有什麼好說的?”
鳳鳴一時語窒,倒找不出什麼對應之詞,愣瞭一會道,“和你說不清楚,我去找容恬。反正不能讓別人為瞭我的過失受罪。”
“鳴王別急。”剛剛舉步,被烈兒一把拉住,勸道,“大王正在開會,何必為瞭這種小事打攪大王?鳴王跟我來,搖曳夫人剛剛幫大哥重新敷藥裹傷,大哥已經清醒過來,精神好多瞭。他問明白瞭發生的事情,要我過來請你過去說話呢。”
他肩細臀窄,眉目如畫,看起來似乎弱不禁風,其實手底下頗硬,輕輕松松地握住鳳鳴手腕,不由分說把他帶到山邊一處安靜的巖石群後。
景色豁然一變。
這是一個適合療傷休息的好地方。
大塊的巖石後面剛好躲避漸漸兇猛的太陽,地上鋪著一層惹人喜愛的嫩草,附近還有幾株高低有致的花木。
容虎這個傷號正受到無微不至的照顧,背挨在巖石上,秋藍一手端著碗,喂他喝山澗的清水。
秋星秋月也坐在草地上,瞅著他看,不時驚呼,“容虎不要亂動,夫人說瞭敷藥後半個時辰內不可以翻身的,小心剛剛包裹好的傷口又迸裂。”
看見烈兒帶著鳳鳴出現,秋月秋星雙雙從草地上站起來,“鳴王來瞭。”
“原來你們在這裡。”鳳鳴雖然是被烈兒半強迫地拉過來的,但心裡畢竟掛念容虎和秋藍,趕緊走快兩步,在容虎面前半跪下,仔細端詳瞭片刻,關切地問,“搖曳夫人幫你敷好藥瞭?她很快就要離開,千萬別忘記問她要配藥的方子,日後換藥的時候要註意什麼,也要一一問清楚。”後面兩句是對旁邊的秋藍說的。
秋藍低聲應瞭一聲“是。”
容虎看見鳳鳴,眼裡露出溫暖的神采,揚唇淺笑道,“傷口已經重新包裹瞭,夫人的醫術真厲害,新藥敷上後,傷口一點也不疼,渾身都舒服多瞭。鳴王不用為我擔心,夫人說再過十天八天,我就可以隨意走動,不過還要再過一個月,才可以用劍。”
他的氣色,確實比原先好多瞭。
容虎說到這裡,似乎想起那天受傷的情景,猶有餘悸,嘆道,“蕭聖師果然名不虛傳,到現在,我還是不知道那一劍是怎麼刺過來的,他的劍根本無從抵擋。就算再重來一次,我大概也是一劍也擋不住。幸好他還念點情分,沒有傷到鳴王。”
秋藍在一旁插話問,“鳴王真的讓夫人帶走采鏘嗎?”
自從從營地出發後,鳳鳴想起來就心煩的事不知有多少,采鏘的離開就是其中一件。
就算他舍得采鏘,秋藍她們這群一直陪伴采鏘的侍女又如何舍得?采鏘都已經喚她們做娘瞭。
想到在采鏘被帶走後,會有好一段時間和三個眼淚汪汪的侍女相處,就不由頭疼。
更糟糕的是,采鏘儼然還成瞭談條件和交換的貨物,被用來交換三十三條大航船,包括航船上的水手,還有航運圖。
也不知道秋藍她們心裡會怎麼看待自己這個“唯利是圖”“出賣親兒”的鳴王。
可話又說回來,如果蕭縱看上采鏘的天分,一意孤行帶走采鏘,誰又可以阻止呢?容恬說得也有道理,他們根本無法留下采鏘。
就算撕破臉,硬是留下,對采鏘又有什麼好處?
唉……反正這件事情,他對容恬的決定始終心存疙瘩。
真是不知道怎麼和秋藍解釋。
鳳鳴正猶豫不決,秋藍已經看出來,剛剛才哭過的紅眼睛用力眨瞭一下,似乎要把眸中的眼淚壓回去,低頭輕聲道,“鳴王不要為難,這是大王的決定,我們當侍女的聽從就是瞭。”
秋月秋星比秋藍瞭解其中過程,兩人走向前,一左一右把秋藍夾在中間,柔聲安慰,“別哭啦,夫人雖然看起來冷冰冰的,但是對采鏘很好呢。這是她的親孫子,一定比我們更疼他,而且還可以教他很多本領。”
“說不定他以後成為一代劍術大師呢。你想一想,就像蕭聖師當年一樣,英俊年少,天下無人能敵,不管到哪裡,各國權貴都對他恭恭敬敬,好像對待神明一樣。”
秋藍幽怨道,“可是我再也不能弄東西給他吃瞭呀。”
“你可以弄給鳴王吃啊。”
“也可以弄給我們吃啊。”
“給烈兒吃,不對,給容虎吃……”
兩人一同寬慰秋藍,哄著秋藍緩緩走到另一邊的樹蔭下去,繼續說她們女孩子的知心話。
烈兒見她們走遠,這才湊過來,吐吐舌頭笑道,“鳴王其實是被我強拉過來的,他正要找大王算賬呢。大哥,鳴王交給瞭你,我要走開一會,去辦點事。”腳步輕松地走瞭。
知道容虎未死,而且搖曳夫人保證他傷勢很快可以痊愈,烈兒整個人都充滿瞭勃勃生機,幹什麼事都意氣風發。
這裡暫時隻剩下容虎和鳳鳴。
容虎看著鳳鳴,“鳴王請坐。我是鳴王的侍衛,這樣你站著我坐著,心裡總感覺很不舒服。烈兒說鳴王要找大王算賬,這是怎麼回事?”
“不是算賬,隻是去找你傢大王討個人情而已。”鳳鳴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把綿涯的事情又簡單說瞭一遍,聳肩道,“結果烈兒就是不讓我去,把我拉瞭過來。”
容虎沉默不語。
看來搖曳夫人的醫術真的值得稱道,容虎這時候看起來精神多瞭,一點也沒有昨日抬回小院時奄奄一息的樣子。雖然背靠在巖石上暫不能動彈,眸子卻炯炯有神地打量著鳳鳴。
鳳鳴被這種沉靜的目光看得渾身不自在,皺起眉頭,“難道你也和烈兒一樣想法?如果綿涯確實有錯,容恬罰他,我沒話說。但這事錯在我身上,要罰的話,應該罰我。我知道自己囉囉嗦嗦,不識大體,但是容恬身為大王,應該賞罰分明,對自己的臣子如此,對自己的侍衛也應如此。”
他停下一會,目光投向容虎,“你有話就說吧。”
容虎好像有點苦惱,英挺的黑眉微微皺起,“這是大王和鳴王的事,我隻是一個侍衛,不應該插手。”
“什麼?容恬和我的事?”
不是綿涯和那些無辜受罰的侍衛的事嗎?他們現在應該還被罰跪在東邊的草地上曬太陽。
容虎垂下眼睛,好像在思索什麼。半晌後,他終於低聲嘆瞭一口氣,目光重新對上鳳鳴的視線,露出嚴肅的表情,“這個時候,鳴王既然有時間關心綿涯,為什麼不關心一下大王?”
鳳鳴一愣,撓頭道,“關心容恬?”
“對,大王現在不是最需要鳴王的體貼關心嗎?”容虎斟酌瞭一會,說道,“子巖將軍已經大概把營地的事情告訴我瞭,沒想到若言竟然會去偷襲防守空虛的營地,而且這麼殘忍,竟然把營地裡的俘虜全部活活燒死。要不是搖曳夫人一句吩咐,我和秋藍應該也已經被燒成灰燼瞭。”
鳳鳴喃喃道,“這可能是她出現後做的最得人心的一件事情。”
容虎語氣驀然轉沉,“我和秋藍雖然逃過一劫,媚姬姑娘卻遇難瞭。鳴王有沒有想過,這對大王來說,是怎樣的打擊?”
鳳鳴臉上表情瞬間收斂,沉默下來。
不錯,媚姬死瞭。
對他來說,媚姬或許隻是一個美得仿佛不食人間煙火的女人,但對於容恬來說,卻絕不僅於此。
遠遠不止於此。
在容恬還未聞名天下的時候,就已經和媚姬在繁佳有過一段情緣。
媚姬為瞭隻有一面之緣的容恬而改變自己的人生,決然遠走隱居,靜待容恬統一天下;而容恬與若言並稱的天下兩傑的名頭,也是從媚姬而來。這一段宛如傳說的過去,天下皆知。
她應該是天下最美麗而癡情的女人,不但是容恬的救命恩人,更是容恬的紅顏知己。
容恬甚至將和復國最為關鍵的營地,選擇在媚姬隱居的山谷。
他信任她,尊重她。
如果不是鳳鳴的出現,她也許真的會陪伴容恬一生一世,成為西雷歷史上最美最幸福的王後。
現在,這朵天下傾慕的名花,卻在綻放得最美麗的時候,毀在若言點燃的熊熊烈火中。
她為容恬而死。
鳳鳴垂下頭,默默凝視被山風輕撫而顫動的草地。
他無法體會容恬的心境,或者說,連試圖體會的勇氣都沒有。
容恬在他心目中,總是強大而不可抵抗,像最穩固的戰艦一樣,無論多大的風暴將襲,都不過如是。
他太習慣把容恬當成一座永不會崩塌的巨峰。
他甚至有點膽怯,不知道要用怎樣的表情,對待因為失去媚姬而哀傷的容恬。
令人意外的是,蓄意借容虎和秋藍的逃出生天來鼓舞自己和身邊眾人,試圖沖淡媚姬慘死的愁雲後,正式把這一點毫不藏頭露尾地指出來的,卻是容虎。
鴕鳥一樣的心態,被輕而易舉地戳穿瞭。
“你說得對,我無法想像這會對容恬造成怎樣的打擊?我甚至傻瓜一樣,僥幸地希望可以不用提起這事,免得容恬傷心。”鳳鳴用頹喪的聲音緩緩道,“有時候,我覺得自己一無是處,什麼也做不成。”
“有時候,確實如此。”
鳳鳴沒想到一向寬厚少言的容虎竟然會這樣直接,微愕之後,看向容虎,擠出一個無力的苦笑,“難得你今天夠坦白,如果去問秋藍他們,或者任何一個侍衛,甚至容恬,都不會這樣和我說的。”
容虎直視他的目光,中肯地道,“要不是為大王覺得難過,我也不會這樣和鳴王說這樣的話。大王對鳴王,實在是關愛備至,為瞭鳴王,他把太多東西背負在自己身上瞭。什麼東西都有極限,天下最堅硬的東西是金剛石,但是粉碎得最徹底的,也是金剛石。隻要碰撞的力度過瞭一定的極限,會即刻裂為無數細碎,再也粘合不起來。大王堅毅果敢,就好像一顆完美的金剛石,但大王也有脆弱的時候,鳴王好自為之。”
鳳鳴被他這個比喻驚得渾身一戰,深思之後,更覺得不安,仿佛求救似的看著容虎,“我該怎麼辦?”
這次輪到容虎苦笑瞭,“我怎麼知道?”
鳳鳴垮下肩膀。
容虎說得一點不錯,他果然沒用。
和容恬的戀情,以容恬的堅定保護和寵溺開始,如今到瞭容恬需要保護的時候,他卻一籌莫展。
無可奈何的感覺,讓他感覺自己是個廢物。
該怎樣做,才可以排解天下最精明深沉的男人的愁懷?腦子裡那些先進的現代知識,在這方面毫無幫助。
與容恬相比,他好像沒花過太多的心思讓容恬快樂。
容恬總是一副悠然微笑的模樣,從不把憂煩的情緒帶給他。
但作為一國之君,胸懷統一天下的大志,怎麼可能沒有煩惱?一切都掩蓋在溫柔笑容的背後。
“我還有一個建議,不知道該不該說。”
正深深自責的鳳鳴驟然從草地上站起來,雙手合攏,對著容虎深深一躬,“請指教。”
容虎連忙道,“鳴王不要這樣,屬下怎能受你的禮,請快坐下。”
鳳鳴聽話坐下,一臉認真地看著他。
“這個建議,其實我已經想瞭很久。”容虎深思熟慮後,才問鳳鳴道,“鳴王還記得當日大王去含歸刺殺妙光公主時,我和鳴王私下說的話嗎?”
鳳鳴點頭。
那次的交談對他來說印象深刻,將他對容虎的認識大為改變,同時也逼得他不得不思考選擇一個王者作為終身伴侶的後果。
怎麼可能忘記?
“其實那個時候,我已經很想向鳴王直接說出這個建議。這個建議,天下隻有大王最有資格說,但大王是絕對不會開口說的。其他的人,不是沒有想到或沒有膽量說,就是不願意插手大王和鳴王之間的事情。”容虎停下片刻,嘆道,“我其實也不應該開口。”
鳳鳴忍不住問,“到底是什麼建議?”
“大傢都知道,以鳴王的身份和在大王心中的分量,鳴王有能力使大王改變自己的決定。”
“嗯,然後呢?”
一陣沉默後,容虎寧靜的眸子直迎鳳鳴視線,一字一頓道,“我建議鳴王,不要輕易動用這種能力。”
“我……”
“回兵救援是如此,采鏘的處置是如此,審定我和秋藍是否內奸,也是如此,綿涯等侍衛的賞罰,更是如此。”容虎重傷在身,卻每個字都充滿瞭奇異的力量,令人不得不深思他話裡的深意,“因為大王畢竟是大王,他要為天下負責,就必須有所犧牲,有其雷霆手段。如果他每下一個決定,都必須照顧鳴王的心理,那就好像用鐵鏈鎖住瞭上戰場的將軍手腳一樣,遲早會被若言這樣狡猾老辣的敵人所趁。”
鳳鳴被容虎這番話迫得喘不過氣來。
沒有一句罵他,卻字字直指他的錯處。
現在才領教容虎詞鋒的厲害,實在不在烈兒之下。
他腦子裡一團亂,好像被棉花塞得滿滿,張口道,“我……”卻半天沒有說出第二個字。驀然呼吸緊張起來,呼哧呼哧吐瞭兩口粗氣,臉色由白轉紅,猛然站立起來,轉身就走。
“鳴王要去哪裡?”容虎生怕他受不瞭自己一激,盡力撐起半邊身子低呼。
“去見容恬。”
“見大王幹什麼?”
鳳鳴站住腳,背影微微顫抖,把一口悠長的氣息深呼出肺部後,聲音沉著下來,“我要站在他身邊。我還要告訴他,不管他以後做多少我不喜歡的決定,我都會永遠站在他身邊。”
說完這話,鳳鳴猛覺一陣輕松。
從勁風獵獵的昨夜開始,一連串奇峰突出的事件對他造成的影響,忽然變得如粉末一樣,輕得似乎可以被山風隨意撫去。
不錯。
他的心上人不但是容恬,還是操縱千萬人生死的一國之君。
假如連容恬的侍衛侍女,都可以做到對容恬的決定毫不置疑,相信容恬的英明和掌握長遠大局的眼光,為什麼自己就不可以?
容恬要想縱橫天下,必須全力以赴,那意味著他絕不可以為瞭某個人的感受而畏手畏腳。
天下爭霸這場遊戲裡,如果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使命,那麼自己的使命,就是使容恬能夠心無旁騖地取得這個遊戲的勝利。
在這一刻,鳳鳴再不為容恬對采鏘的處置感到不滿,也不再因為決戰時被容恬拋在後方觀戰而感覺自尊受傷。
一切看起來,已經那麼無足輕重。
他忽然懂得瞭,容恬在下令不能回援時,預感到將會永遠失去媚姬的那種沉痛。大敵當前,為瞭保存實力,避免僵局,將對己傾註一生癡情的媚姬棄之不顧,這個決定殘忍而無情。
那是王者無可奈何的決絕和悲哀。
王者之痛。
容恬事後雲淡風輕,舉止如常,甚至對媚姬絕口不提,正是因為無法釋懷。
最疼的傷口,往往不敢去碰。
心創之重,無以為甚。
直如醍醐灌頂,容虎一番苦心,鳳鳴至此恍然大悟。
“我已經知道,”鳳鳴低聲喃喃,握緊瞭垂在腿側的雙拳,“該怎麼做瞭。”
這句話仿佛也給瞭他自己一股龐大的力量,讓他腰桿簌然挺立如旗,邁步步子。
容虎目光燦然,凝視著鳳鳴腳步堅定地遠去,仿佛放下心頭一塊大石,重新將脊背靠回到巖石上去。
“厲害!”烈兒從巖叢中猛然現身出來,擠眉弄眼道,“大哥不愧是大哥,就知道你一定有辦法說服鳴王。隻要鳴王知道體諒大王難處,以後大王的日子就好過多瞭。”
容虎看一眼這個活蹦亂跳的弟弟,沒好氣地開口,“如果讓大王知道我們說瞭這些讓鳴王內疚煩惱的話,下場一定比正在東邊罰跪的綿涯慘上一百倍。”
“受一點罰怕什麼?現在若言蘇醒,天下即將大亂,西雷王位又被一個小兔崽子占著,大王如果不快點恢復往日的果斷狠絕,那才是最糟糕的。”烈兒不以為然地坐下,伸個懶腰,“不早點對鳴王下功夫,萬一將來遇上鳴王由於婦人之仁而出面阻撓大王決策的事,兩人產生爭執,我們幾個就頭疼瞭。對瞭,話說回來,”他翻身一跳,從巖石上方落到容虎面前的草地上,蹲下對容虎道,“秋藍那麼嬌弱的身子,居然可以一人把你從營地送到這裡。長夜漫漫,你有沒有趁著受傷裝可憐摸摸她的小手,或者親親她的小嘴?”
容虎脖子驟紅,狠瞪他一眼,“要不是我受傷不能動,一定踢腫你的屁股,讓你的永逸王子心疼得掉淚。”
烈兒想到什麼似的,哈哈笑起來,“他今天可掉瞭不少眼淚。知道你被燒死的消息,他趕來安慰我,誰知道見瞭我失魂落魄的樣子,一個字都沒有說,自己首先就哽咽難抑,哭得不成樣子,最後還不好意思地跑掉。咦,秋藍她們幾個回來瞭,大哥你好好享受美人侍候吧,這可是大王和鳴王才有的待遇。我先走瞭。”腳底抹油,匆匆去瞭,不用問也知道是去找為他哭腫瞭眼睛沒臉見人的情人永逸。
容虎無可奈何地看這個頑劣小子溜走,目光移到遠處,變得充滿暖意和喜悅。
秋藍因為照顧他而似乎消瘦少許的倩影,出現在他視野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