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事會議結束,大傢各自離去,自己去準備自己的事。
容恬鳳鳴帶著容虎烈兒子巖等人回主將府,烈中流身為計劃的總策劃者,事情更多,會議結束就立即消失瞭。
隻有千林負責留守,不需要做臨行的準備,反而一時無事,正打算出去巡查一下城防,跨出院門時猛一轉頭,原來衛秋娘剛巧和他同路,趕緊站直瞭身子,恭恭敬敬道,“師傅。”
衛秋娘美是美,可惜很不喜歡笑,對千林點瞭點頭,淡淡問,“去巡視城防嗎?”
“是。”
“正好,我也想到處走走,我們一道吧。”
兩人便一道走。
千林因為她是“師傅”,不能不執弟子之禮,謹慎地落後衛秋娘半步。
衛秋娘既是師傅,又是女子,她不開口,千林也不好說話,兩人一前一後,就這樣悶悶走瞭半條街,氣氛越來越尷尬。
千林閑得發慌,隻好把註意力放在研究衛秋娘的背影上。
從後面打量,衛秋娘身形纖柔,雙肩斜落,正正式式的美人肩,如果不穿甲胄,實在叫人難以猜想這是一個城池的副將。
但舉手投足間,雖然溫柔輕婉,又暗藏一種凜然蕭颯之氣,讓人不敢褻瀆。
這種氣度,不知道是否遺傳自聲名赫赫的衛大將軍。
“你怎麼想?”衛秋娘的聲音忽然傳來。
“啊?”正在胡思亂想千林嚇瞭一跳,“我……我沒想……”
“關於丞相要鳴王遊歷各國的事,你怎麼想?”
聽清楚問題,千林怦怦亂跳的心總算稍微平靜。
原來問的是這個。
千林思忖瞭一會,答道,“丞相要鳴王到不同的國傢去,所做的三件事情,確實很有意義。但是我覺得……”他猶豫地停瞭下來。
衛秋娘不耐煩道,“有話就說,我最討厭吞吞吐吐的人。”
“是。”千林大膽道,“這件事畢竟需要鳴王冒險,丞相想的有些不周到瞭。這三件事情裡面,最讓鳴王心動的當然是第三件。但從實際利益的角度來說,第三件反而沒有第一、第二件重要。而收集典籍人才,推廣均恩令,完全可以讓其它人去做,不需要讓鳴王冒這麼大的風險。
要知道,別人出瞭事還沒什麼,萬一鳴王有個三長兩短,大王一定會發瘋的。”
衛秋娘腳步不變,還是慢慢沿著巷子往前走,道,“你覺得第三件事並不重要?”
千林本來想說“是”,但是又覺得不妥。
衛秋娘的語氣,明顯認為他的看法不對。
衛秋娘道,“你傢丞相要鳴王冒險,是因為他的目的,正是要讓鳴王好好的去冒個大險。”
千林一愣。
不是為瞭三件事才迫不得已讓鳴王冒險嗎?怎麼冒險卻成瞭目的瞭?
冒險就冒險,還要好好的冒險,而且是個大險?
衛秋娘不用回頭,也知道他此刻一定滿臉疑惑,用依舊冰冷的語氣道,“西雷鳴王,是西雷王的致命之處。要對付西雷王,首先對付西雷鳴王。這是各國早就形成的想法。就因為這樣,鳴王才會不斷遭到追捕陷害。你們丞相這樣做,就是要讓你傢大王這個致命之處,不再是致命之處。”
“不再是致命之處?”千林喃喃,猛然眼睛一亮,像是抓到瞭腦海裡什麼東西,卻無法用言語表達出來。
“就像傷口,一直捂著,容易流膿惡化。讓它露出來在太陽底下曬曬,更甚者,忍著疼施以辛辣的猛藥,使它結痂,變成粗粗的繭子,日後反而會比尋常的肌膚更耐損傷。”衛秋娘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兩軍對陣,自己最脆弱的破綻,一定是敵人最希望尋找,然後進行攻擊的地方。不要想著怎麼隱藏這個弱點,應該想想怎麼在敵人攻擊之前,用這個弱點迷惑敵人,使用種種計策讓弱點轉為優勢,進而使敵人大吃一驚,猝不及防。”
千林被烈中流選中當衛秋娘的徒弟,當然極有天分,仔細聽著,腦子立即開始急遽運轉,雙眼發光地咀嚼著每個字,“不要想著怎麼隱藏,而是用它迷惑敵人……”
“沙場對陣,強弱無定,若弱轉強,可搏殺悍敵於一剎。”衛秋娘徐徐念罷,目視千林,籲出一口氣道,“你記住瞭,這就是衛氏兵法的第一條。”
容恬一行人回到主將府,烈兒因為身負解決永殷王族的重任,匆匆回自己小院準備明日的出行。
子巖本來就被命令跟隨容恬,自然不離容恬左右。
容虎被烈中流指定整理鳳鳴的蕭傢財產,也需要和鳳鳴溝通,便也跟著他們到瞭容恬暫居的小院。
秋藍等侍女不敢擅離,一並跟瞭過來。
七個人跨進廳裡,鳳鳴打個手勢,眾人各自找位置坐下,都偷偷去看坐在中間的容恬。
“你不要生氣瞭。”鳳鳴伸手過去,覆在容恬掌上。
容恬答應是答應瞭,但是想起鳳鳴要去冒險,心裡難受得像貓抓似的,對鳳鳴強笑道,“我並不是生氣。你真的很想去這一趟,我心裡也明白。”
鳳鳴的手覆在他掌上,又暖又軟。
容恬把他的手握緊瞭,又張開大掌,定睛去看。
白皙的手指又長又美,五根白玉般,一點瑕疵都沒有。
眼前這小人兒越長越俊美誘人,連被雨淋一下都覺得心疼,怎麼舍得讓他在變幻莫測的危局中冒險?
真是恨不得立即沖過去找到烈中流反悔,偏偏又不能這樣做……
大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知道容恬心裡難受。
但這樣卿卿我我,明天大王怎麼出發啊?
“大王,”容虎大著膽子開口道,“鳴王既然要出發,我們是不是先做一些準備?”
子巖也猶豫地勸道,“大王也要出發往昭北……”
“本王隨時可以出發,不必另行準備什麼。”容恬被他們提醒,轉頭沉聲道,“倒是鳳鳴,既然要走,凡事都要準備妥當。秋藍、秋月、秋星,你們隨侍在旁,鳳鳴一切貼身衣物,吃穿伺候,務必盡心盡力。”
秋藍連忙站起來,代她們三人應道,“奴婢遵命。鳴王一切事情,我們都親手操辦,絕不讓別人近鳴王的身。”
“至於護衛方面……”
“丞相要我整理鳴王各地的財產,也是需要經過各國的。”容虎道,“既然如此,我就陪在鳴王身邊,一邊護衛鳴王,一邊整理各項產業。”
容恬點頭,又囑咐道,“立即發急信,將羅登負責的蕭傢大船隊召回附近的阿曼江碼頭,蕭傢另有一組高手,原本是專門為周遊各地的富商保鏢的,命他們立即放棄所有生意,全部趕來護衛鳳鳴。”輕哼一聲,“丞相不是說瞭要大張旗鼓,前呼後擁嗎?沿路吩咐下去,有大河處,就坐蕭傢最華麗的大船,前後要有數十條大船護衛;到瞭沒有大河處,棄船登岸,必須有大隊馬車接應。不要心疼錢,隻管擺出排場,處處都要顯出王侯氣度。”
鳳鳴本來就不心疼錢,見容恬漸漸拋開愁容,為他用心謀劃怎樣出遊,而且聽起來又大船又車隊,非常有趣,不禁眼睛興奮得一眨一眨。
容恬瞧他的模樣,又擔心又好氣,對他解釋道,“排場越大,就越能引起各國註意。你的身份,潛入他國若被發現,反而容易遭人暗算,不如光明正大的去,打出你蕭傢少主的招牌。希望能讓各國權貴衡量一下蕭聖師的份量,至少不在自己的地盤上把你怎樣。依我看,大規模的調動軍隊來對付你,那應該不會。”
鳳鳴認真聽他說瞭,乖乖點頭。
容恬的想法和烈中流是一致的。
鳳鳴大搖大擺的出現,除非相當敵對的國傢如離國,否則一般的國傢,絕對不敢對鳳鳴不利。
誰敢背負殺害鳳鳴的罪名啊?
如果鳳鳴在自己地盤上死瞭,立即要應付一個失去愛人暴跳如雷的容恬、一個劍術超凡入聖的蕭縱、再加上一個毒死人不償命的搖曳夫人,那不是把自己脖子往刀刀上送嗎?
容恬看他似懂非懂地點頭,樣子實在笨得可愛,笑著撫瞭他臉蛋一把,叮嚀道,“你別以為那些權貴有所忌憚,就可以萬事放心瞭。明槍不成,就有暗箭,你出瞭這個越重城,給我放乖點,隨時隨地身邊都要有一群高手侍衛護著,不要好奇心一起,就被人傻呼呼獨自騙瞭出去,當小兔子賣瞭都不知道。”
鳳鳴坐在他隔壁的椅子上,非常配合地讓他撫摸自己的嫩臉,笑道,“我才沒有那麼笨呢,你別太小看我瞭。這一次出去,讓你好好知道本鳴王的本事。”
他輕快的笑聲一起,沉悶的空氣頓時舒緩不少。
眾人本來都正襟危坐,現在稍微輕松瞭一點。
子巖道,“大王不要擔心,丞相不是魯莽的人,他既然敢讓鳴王這樣出遊各國,必定前思後想過很久,覺得有把握才這樣做的。”
烈兒也道,“有大王和蕭聖師這兩塊大招牌在,又有我大哥親自護著,蕭傢高手團團包圍,鳴王不會有事的,大王請放心吧。等我處理瞭永殷的事情後,也會立即趕上鳴王的車駕,過一過周遊列國,招搖過市的癮。”
鳳鳴立即大樂,“烈兒你要快點過來,有你在事情一定更加有趣。”
正說著,忽然一陣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傳來。
聲音到瞭近處,更為響亮,不知誰的腳步這麼重,仿佛要把地磚踩裂一般。
眾人不約而同轉頭看門外,都“咦”瞭一聲。
腳步明明隻是一個人,同時出現在門外的身影卻有兩個。
一般的又高又大,如鐵塔佇立,一左一右,宛如憑空站出瞭兩尊門神,竟然是烈中石和烈鬥那對有趣的主仆。
烈中石右肩上,還趴著蜷起尾巴正在打盹的小秋。
他胸實肩寬,比尋常人至少大瞭兩圈,小秋趴在上面,位置剛好,一點也不用擔心會掉下去。
秋藍記掛著烈中石暈倒瞭,見瞭他,首先笑問道,“大個子,你醒過來瞭?”
“為什麼他是大個子?我的個子不是比他更大嗎?”烈鬥不平道。
烈中石橫他一眼,“既然小姑娘說我是大個子,當然是我個子比較大。”
“胡說,明明我比你大。”
“你哪裡比我大瞭?”
“我哪裡都比你大!”
眼看兩人又要瞪眼吵架,眾人大喊不妙,剛才已經領教過一次瞭,這兩位吵起來可是沒完沒瞭,夾纏不清的,聲音又大得令人頭疼。
總不能又讓小秋咬烈兒一手的血,把烈中石嚇暈吧?
烈兒鬼主意最多,大咳一聲,不慌不忙道,“兩位不要吵,你們個子誰大我不管,不過說起男子漢氣概嘛,我覺得烈中石比較像男子漢。”
烈鬥一愕,當即揮著寬大的大紅袖子叫起來,“你你你……你說他此我更像男子漢?”
“當然,”烈兒一臉認真道,“女人呱噪,男人沉默,向來如此。以你們到這裡說話的字數來算嘛,你已經說瞭四十七個字,而烈中石隻說瞭二十七個字,你比他整整多出二十個字。可見你比他呱噪,他比你更像男人。”
烈鬥當即傻眼。
他和烈中石從小吵到大,每次務必力爭勝利,至於女人比男人呱噪這個問題,他倒是從來沒有研究過。
烈中石聽瞭烈兒誇獎,臉上笑開瞭花,沖著烈鬥道,“有道理!有道理!女人呱噪,男人沉默,我比較像男子漢,這次有說話字數可以算,你不認輸也不行瞭吧?”直把烈兒引為平生第一知己。
“不對。”烈兒扳起臉道,“本來你是比較男子漢,不過你剛剛開口說瞭一句,足足有四十個字,四十加二十七,就是六十七個字,比烈鬥的四十七個字多瞭二十個字。
所以現在烈鬥比你更有男子漢氣概瞭。”
烈鬥大喜,正要得意洋洋自誇一下,嘴唇一動,忽然想起那個“字數決定男子漢氣概”的規則,頓時閉緊嘴巴,嘿嘿傻笑。
“你們如果再呱噪,那就真的變成女人瞭。記住哦。”烈兒慢條斯理警告後,轉過頭,對鳳鳴促狹地吐吐舌頭。
他這樣一說,烈中石和烈鬥果然不敢再說話。
眾人暗中偷笑,這兩個人真是傻得可愛。
鳳鳴笑瞭一會,卻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問道,“對瞭,你們來這裡幹什麼?丞相找我們嗎?”
烈中石點點頭,剛要說話,又怕被說成呱噪的女人,指指嘴巴,又拼命搖頭擺腦。
秋月掩嘴笑道,“真糟糕,不該動嘴的時候偏動嘴,該說話的時候,偏偏又不肯說瞭。烈兒都是你惹禍。”
“怕什麼,不能說,可以寫啊。”秋星站起來,拿瞭筆墨過來,鋪在桌上,對烈中石道,“丞相有什麼話,你寫下來吧。”
烈中石隻要不是對上烈鬥,一向是很老實聽話的,見秋星要他寫,果然乖乖走瞭過去,拿起筆就寫。
眾人都湊過去看他寫些什麼,看到一半,秋月笑起來,“天啊,這兩個人要跟著鳴王一起去周遊列國,這下可熱鬧瞭。”
烈中石拼命點頭,意思是你猜對瞭。
烈中流命令他們兩人過來,竟然是讓他們跟隨鳳鳴到各國去的。
容恬知道這兩位大嗓門的莽漢雖然看似糊裡糊塗,亂七八糟,但他們懂得利用地道耍得自己手下精兵團團轉,又能無聲無息解決瞭兩個小隊,悄然占領副將府,其實自有他們一套本事,見鳳鳴身邊又添瞭兩個高手,心裡也稍微輕松一點。
烈兒知他心意,笑嘻嘻道,“丞相連自己惟一的親弟弟也派瞭來,一定會竭力保全鳴王。大王這下可以放心瞭吧?”
烈中石聽見烈兒這樣說,停下寫到一半的筆,大大點頭,還用力大拍胸脯,一副有我在不用怕的樣子。
烈鬥在旁邊發出不屑的哼聲。
秋藍連忙道,“而且有烈鬥保護鳴王,更加萬無一失瞭。”
烈鬥頓時咧嘴笑起來。
鳳鳴非常喜歡這兩個大漢子,知道烈中流派他們跟自己一道去,高興得連連點頭,“這下可有趣瞭!”
“那麼小秋也去嗎?”
小秋異常警覺,見有人喚她,“啾”一聲,倏地在烈中石肩上人立起來,張著小腦袋到處望,目光最後停在秋月處,撲棱撲棱大尾巴。
秋星驚喜道,“哎呀,秋月,它知道你在叫它呢。”
秋月更加得意,柔聲道,“小秋小秋快過來,姐姐喂你果子吃。”
小秋搖搖尾巴,偏著腦袋瞅她,卻沒有挪動身子。
秋月還要叫,子巖道,“凡是這種有靈性的小動物,都不會隨便吃生人的食物。否則遇上壞人投毒,那可糟糕瞭。”
秋月大為掃興。
秋星嬌憨地勸道,“不怕的,我們一路上走,等變成熟人,那就什麼都好辦瞭。”
秋月這才高興起來。
鳳鳴一行人馬,添加瞭兩人一貂,看來又要熱鬧上十分。
眾人談笑瞭一輪,原本為鳳鳴要去冒險而沉悶不安的氣氛大為減弱。
秋藍抬頭一看天色,驚道,“糟瞭!說著說著,竟忘瞭該吃午飯。”
大傢抬頭,果然已經過瞭午飯時間。
忽然一陣奇怪的“啪啪”聲傳來。
原來烈中石用手拍打著肚子,又拼命用手指嘴巴。他本來大呱噪,經烈兒這麼一作弄,又變得一個字都不肯說。
秋藍明白道,“你也餓瞭吧?”
烈中石趕緊點頭。
烈鬥也在旁邊點頭,他也餓瞭。
“你們和我一起去準備午飯,好不好?”秋藍像哄小朋友一樣耐心道,“準備飯菜的時候,你們可以比別人早點品嘗哦。”
兩人都非常高興,當即齊心一致地大大點頭。
容恬笑著低頭問鳳鳴,“你竟然不覺得餓嗎?”
鳳鳴撓撓頭,又笑著搖瞭搖頭。暗忖道,眼前我們貼得這樣近,談笑私語,怎樣親密都不為過。離別那刻,卻不加會怎麼難過心疼。
一邊想著,一邊抓住容恬的袖子,緊緊拽瞭。
秋藍領著秋月秋星去準備已經遲瞭的午飯,烈中石肩上負著小秋,和烈鬥也跟瞭去。
容虎藉機告辭,對容恬拱手道,“屬下要趕緊去發急信,派人連夜送出,和蕭傢的船隊還有高手團聯系,這樣鳴王出發時各處才能接應周到。”
子巖也道,“屬下自己沒有什麼要準備的。容虎那邊事情多,我一道去幫幫他。”
兩人一起離瞭小院。
容恬便轉頭去看烈兒。
烈兒頓時從椅子上跳起來,吐吐舌頭道,“屬下自己也有事,辦完瞭再來向大王報告。”沖鳳鳴露齒一笑,“鳴王不要擔心,盡管親熱,接下來的時間保證沒人打攪。”
鳳鳴臉蛋騰地紅瞭,不等他說話,烈兒早一溜煙跑瞭。
眾人各自避得無影無蹤,屋子留給瞭容恬鳳鳴獨處。
兩人本來就盼著私下說兩句,見大傢知情識趣,都暗喜眾人體貼。
等屋中眾人離開,隻剩瞭彼此,瞬間仿佛萬籟俱靜,兩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雖然都是極熟悉的眼耳口鼻,印在眼底,卻一時凝住似的。
此時無聲勝有聲。
誰也不願開口,打破這一刻奇妙的寧靜。
不知過瞭多久,容恬拍拍大腿,強笑道,“不要直勾勾盯著本王看啦,想親熱就過來吧。瞧,給你的專屬座位空著呢。”
鳳鳴早想過去,隻是不好意思,聽容恬這麼一說,佯裝威脅道,“我長高瞭不少,重瞭很多呢。你要是腿骨被我坐斷瞭,可不要怪我。”
一邊說,一邊歡歡喜喜地挨瞭過去。
容恬就勢把他摟瞭,用唇蹭他彈指可破的俊臉。鳳鳴確實長瞭個子,小腿現在比一年前更長更結實,幸虧容恬本來就夠高,胸膛肩膀又寬,抱著他仍不勉強。
兩人一個抱一個摟,肌膚相觸,彼此體溫都傳遞過來。
靜默片刻,心底甜絲絲的,又滿是不舍。
容恬嘆道,“有時候我會想,如果我不是西雷王,也不想一統天下,我們會不會過得更快活點?”
鳳鳴蹙眉想瞭一會,反道,“如果你不是西雷王,也不想一統天下,就不會有這樣的豪氣和霸氣,也不會有今日的容恬。那樣的話,我會不會沒那麼喜歡你?”
容恬一怔,英氣勃勃的眸中掠過深深感動,用指頭摩挲意中人淡色的唇,沉聲道,“鳳鳴,我不想你為瞭我冒險。”
鳳鳴嘆氣,拒絕情深款款的西雷王,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半晌道,“我冒險,不僅僅是為瞭你,也是為瞭我自己。”
“我舍不得。”
鳳鳴聽出容恬聲音中的痛苦,這一刻,他一點也不像那個叱吒風雲的西雷王,那個一心吞並天下,被永載入史冊的跋扈男人。
他隻是容恬。
屬於鳳鳴一人的容恬。
“容恬……”鳳鳴沉默良久,在容恬懷裡換瞭一個愜意的姿勢,逸出一絲淡淡笑容,低聲道,“有舍才有得。你要是不肯舍,就不會有得。”
“有舍,才有得……”容恬用低不可聞的聲音喃喃,“說得多容易。”
他用強健的臂膀,緩緩地,緊緊地,將情人圍進胸膛。
非常靜。
秋藍等人將熱飯菜留在門前,悄悄退下。
這一夜,一切都很安靜。
仿佛離別前,蒼天也為他們留下一片寂靜,不忍打擾。
時間走得既快又慢,宛如舟行水上,悠悠而過,不知不覺中看天色,才驀然驚訝地發現時光已度。
吃過晚飯,容恬親自為鳳鳴沐浴,拉著鳳鳴到瞭兩人的大床上,用身體最親密的語言再三道別。
竭情盡歡,抵死纏綿,直到鳳鳴癱軟在床上,媚眼如絲地求饒,容恬才放過他。
親自看護著鳳鳴沉沉睡去,容恬起床穿衣,披上一件薄披風,推開房門。
一輪皎月高掛當空,除此之外,別無星辰。
擺手揮退要跟上來的侍衛,容恬緩緩踱步,自行出瞭小院,沿著彎彎曲曲的小廊,到瞭盡頭,又一個小院門出現在眼前。
跨進院門,過瞭天井,西雷王異常沉穩地拾階而上。
“咿呀”一聲,仿佛料到有貴客光臨,臺階上的小門隨著他的到來而輕輕開啟。
容恬抬頭看去,長袍佈靴的烈中流含笑而立,月光下,頎長的身影越發灑脫。
“丞相。”
“大王。”
“丞相還沒睡?”
“長夜難寐啊。”烈中流笑著,微嘆道,“大王睡不著,烈中流又怎麼睡得著?”
對上烈中流的視線,容恬深深體察其中的睿智和深廣,薄唇微揚,負手在後,轉身烈中流聞弦琴而知雅意,默默緊跟其後步下階梯。
兩人在皎潔的月光裡緩步。
“大王心裡,是不是有什麼話想和烈中流說?”
容恬閑適地邁著腳步,“確實有一個問題,想請教丞相。”
“哦?”烈中流步伐保持不變,目光輕輕看著前方被影影綽綽的林木,輕聲道,“大王請問,烈中流一定坦誠回答。”
“丞相決定讓烈夫人留守越重城時,到底是怎樣一種心情?”
烈中流驀然止步,緩緩回頭,深深看瞭容恬一眼。
容恬俊偉的面容波瀾不興,讓人看不出一絲玄妙。
“呵……”烈中流啞然失笑,搖頭道,“大王不愧是大王,這一招出人意料,正中我烈中流的死。”他連連搖頭,長嘆一聲,清逸俊朗的臉上泛起一絲苦澀,“唉,那到底是怎樣一種心情?大王心裡不是最清楚嗎?”
他把目光投向遠方,繼續和容恬並肩漫步,徐徐道,“我從小博聞強記,自以為學貫古今,可是到最後,才發現最難學會的,是情愛這門人人必修的功課。古往今來,讓人歌頌的愛情故事比比皆是,可惜多數是庸人之愛,王者之愛……卻屈指可數。”
容恬生出好奇,“哦?丞相所言極為新鮮,請教何謂庸人之愛,何謂王者之愛。”
烈中流淡然自若,負手緩行,“庸人之愛,隻想著怎麼疼惜保護對方,實際上,這隻是成全瞭自己。王者之愛,卻是不管付出多大代價,卻要成全對方。”
“成全對方?”容恬若有所思,徐徐步行在瑩白月色下,沉吟片刻後,深邃的瞳孔驟縮,肅然起敬道,“丞相不惜讓烈夫人冒險留守越重城,就是為瞭成全烈夫人?”
“對。讓她完成自己的志向,守衛自己深愛的土地,為她選擇合適的弟子,使她完成讓衛氏兵法流傳下去的重任。”提起自傢夫人,烈中流眼中流露出濃濃柔情,“秋娘自幼受衛傢傢訓,個性剛烈勇毅,對其祖光輝事跡非常向往。她身為弱質女子,能在她父親死後得到越重城副將一職,付出的努力,比我們尋常男子要多上十倍。不瞞大王,如果我硬要迫她隨我去東凡,隻要我略施手段,最後一定可以達到目的。但這樣一來,她就再也不是那個英姿颯爽,傲氣凜然的衛秋娘瞭。烈中流怎麼能這麼自私,隻為瞭自己一時的安心,就埋沒瞭自己心愛的人?”
容恬一時無語。
半晌,方嘆道,“丞相對夫人用情之深,讓人感觸不盡。”
烈中流微笑著看向他,回道,“大王對鳴王之情,難道不深嗎?否則,大王也不會點頭答應鳴王出行瞭。最重要的人即將離開自己的視線,仿佛隨時會陷於危機,那種噬心擔憂的滋味,我們倆算是同病相憐。”
容恬苦笑,“我真的好想把鳳鳴關在一個小屋子裡,等天下一統瞭,再放他出來。我陪他到處玩,他要什麼,便給他什麼,他要怎樣,便可以怎樣。如此該有多好。”
“再好的結局,也不如過程動人。”烈中流道,“一把華麗的寶刀,是用於沙場,飲敵熱血好呢?還是懸掛在宮室內好?”
“如果寶刀用於沙場,遇上更強的兵刀,折斷瞭,豈不令人心痛?”
“懸掛在宮室內,外鞘耀眼,內裡卻會腐銹。如此悲哀,還不如折斷。”烈中流誠懇道,“鳴王還隻是一棵幼苗,他需要稍離大王的蔭護,接觸陽光和水分,才能長成參天大樹。”
容恬眸子深處流露出激烈的掙紮,好一會,瞳孔終於恢復平靜,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堅定的毅然和隱忍,深呼一口氣,點頭道,“鳳鳴,他會長成參天大樹的。”
唇角緩緩逸出一絲淺笑,似乎沉浸在將來與鳳鳴雙雙叱吒天下的期待中。
烈中流深深看著他,揚唇微笑,油然道,“大王以王者之愛,成全鳴王。請受烈中流代鳴王一拜。”雙手一並,低頭長揖至地。
“成全我們的,乃是丞相。”容恬正容道,“丞相,請受容恬一拜。”
兩人相互對揖到地,良久不起。
無瑕月光,灑在兩個寬闊的肩膀上。
一禮施畢,直起身來,面對面看入對方眼睛深處,大生知己之感,不由同時仰天長笑。
白天生出的不快和芥蒂,全部都煙消雲散……-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