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武謙和鴻羽,鳳鳴忽然聽見一陣奇怪的咕嚕聲。
想瞭想,呵一聲笑出來,原來竟是肚子餓瞭。
也難怪,起床之後事情一件連著一件,別說吃飯,連喝水的時間都騰不出來。平常早有秋藍她們在身邊提醒勸告瞭,現在倒好,一個個都去做大事去瞭。
鳳鳴一邊笑,一邊走瞭出房。
容虎還在內室研究桌上的模型,一抬眼瞧見鳳鳴在院子裡轉悠,跨出門問,「鳴王在找什麼?」
鳳鳴東張西望,「廚房在哪?」
容虎臉上變色道,「鳴王還沒吃東西嗎?該死!屬下昏瞭頭啦,竟然這點都沒有想到。」
鳳鳴身兼西雷鳴王和蕭傢少主,手下當然不止這麼幾個侍女侍衛,但卻非人人都可經手他的飲食。秋藍容虎他們一不在意,眞的可能餓著他。
這事若說出去,絕對會變個大笑話。
鳳鳴見容虎如臨大敵般,匆匆從臺階上跑下來,一把扯瞭他,輕松地道,「你知道廚房在哪?剛好,我也一起去,順便偷點好吃的。」
容虎顯然心情不好,沉著臉道,「那種地方臟兮兮的,鳴王去幹什麼?秋藍她們也眞是的,等大王回來,看她們怎麼交代。」
鳳鳴正要叮囑容虎不許和容恬提起,身後似有動靜,回頭一看,一個蕭傢侍衛走過來,對著鳳鳴稟道,「羅總管回來瞭,還帶瞭一個工匠模樣的人,說是少主要見的。少主是現在就見他們嗎?」
「他們已經來瞭?」鳳鳴大喜。
旁邊容虎開口道,「請他們在客廳等一下,鳴王吃過飯就來。」
「不,現在就見。」鳳鳴斷然道。
吃飯是小事,人才才是大事。
羅登帶過來的這個人,可能以後就是能青史留名的偉大大武器制造師,怎麼可以怠慢?
他雖然還沒有想好「禮賢下士」的具體辦法,但至少要讓對方感覺到眞誠的熱情嘛。
鳳鳴心裡籌謀著怎麼才能給對方一個好印象,才邁瞭一步,就被容虎攔住。
容虎一邊攔住他,一邊扭頭對那蕭傢侍衛道,「這裡我做主,你先過去見羅登,讓他們在客廳等著。」
「哇!誰說這裡你做主瞭?」鳳鳴被他攔著,走又走不瞭,探出頭對那侍衛威脅,「不許去,我才是蕭傢少主。你過來,幫我把容虎弄開。」
容虎道,「你還不快去?還有,秋藍她們都走開瞭,你找個人把她們立即叫回來,做瞭正事再忙那些小玩意兒。」
「不許去!」
「快去。」
那個蕭傢侍衛也很倒黴,接到少主的命令,又看看容虎,站在那裡左右為難。
容虎也知道他為難,換瞭個說法,「不然你把洛雲找過來。」
洛雲在蕭傢人心目中的地位,看來眞的比鳳鳴高不少。容虎一提洛雲,那人頓時點頭,轉身就跑瞭。
鳳鳴見他蕭傢的屬下這樣不聽話,氣得直跺腳,瞪瞭容虎一眼,不解地道,「容虎你到底發什麼瘋?我要見的這個人,對容恬非常重要,我是認眞的,可沒有誇大其詞。」
幹這種犯上逾越之事的,如果是別人,他還不怎麼奇怪。
但竟然是向來最守規矩的容虎,那就有點匪夷所思瞭。
鳳鳴瞪瞭容虎半晌,容色緩和下來,試探著問,「嗯,你是不是對這個事有什麼想法,或者有什麼事提醒我,所以才讓我留下?容虎,我們都這麼熟瞭,你有話就直說。」
「屬下是希望鳴王先辦瞭重要的事。」
鳳鳴認眞起來,「什麼重要的事?」
「先吃飯。」
鳳鳴氣得直翻白眼,苦笑道,「你開什麼玩笑?我在和你說正經的。」
容虎鐵面無私,一板一眼道,「鳴王覺得屬下在開玩笑嗎?」
他這麼嚴肅,害得鳳鳴連苦笑都不得不收斂瞭,奇怪地打量著他,半晌才問,「喂,不過是晚點吃飯,用不著這麼認眞吧?我多少也是個鳴王,好歹給點面子。再說,你剛才這麼做,好像……有點犯上哦。」
鳳鳴極少用權勢壓人,這樣赤裸裸的說出來威脅人,更是罕見,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觀察容虎的臉色,自己倒頗為心虛。
容虎臉上一條神經都沒動,「屬下絕不敢犯上。」
鳳鳴瞪眼。
睜眼說瞎話嘛!
「讓路,我要去見羅登。」
容虎擋在面前,如同一塊鐵板,「鳴王吃過飯,要見誰都行。」
好脾氣如鳳鳴,現在都來火瞭。
從前他是顧著小事,不知大局,挨罵活該。
今天他可是著眼大局,不是胡鬧的,那麼一頓飯而已,值得這麼婆婆媽媽?
「容虎,你還來眞的啊?」
「鳴王不顧惜自己的身體,屬下不得不履行職責。」
「你履行職責,就能不把我的話當一回事?」
「屬下不敢不把鳴王的話當一回事,隻是,凡是鳴王不顧自身的命令,屬下都會忽略而已。」
好傢夥,居然這麼一句接著一句頂嘴瞭。
鳳鳴乾瞪眼。
果然馬善被人騎,人善被人欺。
「忽略我的命令?」鳳鳴怒瞭,「你是我手下侍衛,聽命於我,憑什麼忽略我的命令?」
「憑王令。」
「什麼?」鳳鳴心裡咯登一下,愣瞭,「誰的王令?」
「西雷王的王令。」
不妙的預兆……
鳳鳴音量立即小瞭,試探著問,「容恬?」
容虎點頭。
「他給瞭你王令?」
容虎又點頭。
鳳鳴音量更小瞭,「呃……什麼時候給的?」
「今天凌晨。」
鳳鳴好奇,「那個……不知道上面寫瞭什麼呢?」
「王令曰,凡關涉鳴王身體安危之事,侍衛容虎可履行自行其事。若遇爭執,西雷眾人,皆聽命於容虎。」容虎從容道,「王令就在屬下這裡,如果鳴王堅持要看,屬下可以拿出來。」
「不用瞭……」
鳳鳴笑也不是,哭也不是,隻能搖頭。容恬這傢夥,臨走還弄這麼一道王令,擺明瞭就是不信任他嘛。
鬱悶地撓瞭幾下頭,鳳鳴忽然想到什麼,疑惑地問,「他是不是為瞭毒藥那件事情在生氣啊?」
容虎想瞭想,老實地點點頭。
鳳鳴靠近瞭點,壓低聲音問,「我把那個假的杜風邀上船,還把他的玉簫留在身邊,容恬很介意哦?」
容虎重重點頭。
鳳鳴吐吐舌頭。
找情人眞要小心,不是萬不得已,千萬不要找個當大王的。什麼時候吃個飛醋,不是抗議兩句就算數,居然還能給你來道王令,提高監管等級。
容恬,你這隻醋桶……
容虎對鳳鳴一點也不同情,還低沉地加瞭一句,「鳴王不按時吃飯睡覺,不愛護身體,大王也很介意。」
鳳鳴頹然道,「知道瞭,我先吃飯再去見羅登他們就是。」
有王令在手的容虎,他是絕對扭不過的。
鳳鳴聳搭著腦袋,跟著容虎往內室走,剛要入門,洛雲已經匆匆趕來,他身後還追著氣喘籲籲的秋月。
「少主。」洛雲到瞭他們身後,等他們轉過身來,問容虎道,「容虎,是你派人叫我?」
容虎道,「已經沒事瞭。剛才鳴王堅持要餓著肚子去見羅登。」
旁邊猛然響起抽氣聲。
秋月睜圓烏黑的眼睛,彷佛受到極大的驚嚇,掩住嘴喘氣道,「完瞭!鳴王什麼都沒吃呢。我立即去準備!」一轉身,飛快地下瞭臺階。
鳳鳴看著秋月的背影,朝容虎拱手求瞭兩三下,道,「拜托,我知道你有王令,你是老大。不過一頓飯罷瞭,餓不死人的,搞這麼誇張,我眞的好尷尬。」
剛剛才見識武謙對鴻羽那個緊張,以為已經夠厲害瞭。
誰知道落到自己頭上的,才叫登峰造極。
眼角掃到洛雲也板著臉,鳳鳴叫屈道,「洛雲,你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我眞的是無辜的,大驚小怪的那個是容虎,他手裡還有一張該死的王令,容恬給的,害我拿他沒辦法。我身為蕭傢少主,鐵骨錚錚,刀光劍影都不怕,還怕餓一下肚子?好瞭,不打攪你幫秋月抄書瞭,你回去吧。」揮揮手,讓洛雲回去。
洛雲怎麼可能被鳳鳴幾句話就打發走,站在那兒,陰冷的目光將鳳鳴打量得心裡毛毛的,才用帶著警告的語氣緩緩道,「容虎做得對,請少主自重。順便提醒少主一句,日後少主若有罔顧自己身體的冒失行為,屬下可能會出手教訓少主。」
「什麼?」鳳鳴失聲大叫,「你不是蕭傢人嗎?什麼時候開始聽西雷的王令瞭?」
「我聽的是蕭傢傢主之令。」
鳳鳴聲音猛然走調,「蕭傢傢主?」
「對,就是少主的父親,蕭傢權力最高的傢主之令。」
鳳鳴幾乎吐血,可憐兮兮看著洛雲,「別告訴我,我爹忽然對我關懷備至,連每天有沒有按時吃飯都下瞭規定。」
「沒有。」
那還好點。鳳鳴松瞭一口氣,才問,「那個什麼見鬼的傢主之令上面又寫瞭什麼呢?」
「搖曳夫人要求少主聽從西雷王的命令,不許做任何可能讓身體受到傷害的事情,更不許任性,屬下身為少主貼身護衛之首,隻要覺得有必要,就可以替夫人執行傢法。」
「傢……傢法?」鳳鳴倒吸一口涼氣,恐懼地摸摸自己的耳朵。
半晌,鳳鳴忽然想到一事,眼睛猛地一亮,提醒道,「喂!洛雲你被弄糊塗瞭,這隻是我娘的意思,她不是蕭傢傢主,最多隻能算是蕭傢傢主的老婆,其實是不能使喚你的。你隻聽命於蕭傢傢主,對不對?」滿懷希望地看著洛雲。
洛雲回視著他,薄唇微微揚起一點,逸出一絲冷冽笑意,「稟少主,信箋今早送到屬下手中。雖是搖曳夫人的字跡,上面卻蓋著蕭傢傢主的印章。你說這算不算蕭傢傢主之令?」
鳳鳴這下,算是徹底愣瞭。
八成昨天搖曳夫人和容恬在屋子裡面私下聊天,就是討論怎麼對付他的。
天啊!
他幹瞭什麼喪盡天良的壞事瞭?不過就是不小心中瞭毒而已,而且也沒有全中,隻是中瞭一半……
他才是最無辜的那個受害者吧?
鳳鳴愣瞭半天,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看看容虎,又瞅瞅洛雲,「大傢都因為那個毒藥的事情,聯合起來教訓我,對不對?」
兩大侍衛都用同樣的表情瞅著他。
容虎畢竟還是比洛雲容易動感情,瞅瞭鳳鳴一會,嘆口氣,才搖著頭問,「唉,鳴王,你知道你昨天嚇壞瞭多少人嗎?」
正在此時,不遠處傳來倉促的腳步聲。
秋藍和秋星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地出現,到瞭臺階下發現鳳鳴他們,猛地停下,內疚得幾乎哭出來,「都……都是奴婢糊塗透頂,怎麼就忘瞭鳴王沒有用食?奴婢……奴婢這就去準備!」朝著鳳鳴匆匆行禮,以沖往戰場的速度沖向瞭小廚房的方向。
鳳鳴搖頭大嘆。
一道西雷王令,一道蕭傢傢主之令。
那位不知道眞實姓名的假杜風同志,你厲害。
你下毒的計劃雖然沒有成功,但一樣把我害得夠慘瞭!
嗚呼哀哉……
秋藍驚惶之下,手藝還是保持瞭水準,匆忙做上來的幾道菜依然色香味一流。
隻是在容虎和洛雲宛如監視的目光,還有幾個侍女緊張加內疚的表情包圍下,再好吃的東西入口,也是貼著脊梁骨下去。
沒有胃口的情況下,鳳鳴還被迫再添瞭小半碗熱飯。
古往今來,被人用王令和傢令一起壓迫著乖乖吃飯的,恐怕他是頭一個瞭。
這到底算幸福還是苦難?
想到以後要被容虎和洛雲這兩個「犯上」的傢夥看管到死緊,鳳鳴就鬱悶得要死。
一頓飯下來,鳳鳴捧著碗,吃得愁眉苦臉,吃完瞭,依然還是愁眉苦臉。鳳鳴抬頭看看兩個大侍衛,「飯已經吃完,我現在可以去見羅登他們瞭吧?」
這麼一攪和,原本為將見到本世最偉大武器專傢的興奮和激動,至少不見瞭九成半。
洛雲冷淡地點頭。
容虎卻問,「鳴王在生氣嗎?」
鳳鳴喉嚨咕嚕瞭一下,訕訕道,「我敢嗎?」
容虎沉默瞭一會,在鳳鳴身邊坐瞭下來。鳳鳴頓時警惕,那個架勢,一看就是要進行認眞談話瞭。
容虎這傢夥平常看起來又老實又穩重,厲害起來其實很嚇人。
鳳鳴也不是頭一回被他教訓,印象還頗為深刻,潛意識地繃起神經。
等瞭一會,不見容虎開口,鳳鳴硬著頭皮,認命地道,「想說什麼就說吧。」
「屬下知道,羅登帶來的人,確實很重要。」容虎沉吟良久,才用低緩的聲音,一字一字清晰地道,「但若和鳴王自身比起來,不管那人本事有多大,能制出什麼可怕的武器,都顯得微不足道瞭。」
鳳鳴一愣,露出深思的神色。
容虎問,「鳴王有沒有想過,如果昨天鳴王眞的中毒身亡,會發生什麼事情?」
鳳鳴嘆瞭一口氣,低聲道,「容恬和我娘都會傷心欲絕,你們也會難過。我知道自己不該莽撞的,對不起。」
「鳴王把事情想得太簡單瞭。昔日西雷先王驟亡,王後唯恐西雷大亂,連發喪都不敢,隱瞞消息,將年紀幼小的太子送出王宮,秘密收養在老容王府中,日夜不安,隱忍瞭十幾年,才敢公佈消息。繁佳三公主夫婿在西雷被刺,後果是繁佳大軍立即壓境,差點和西雷開戰。繁佳大王中毒而死,開棺不慎泄露眞相,引來籠天狂性大發,一夜之間,屠盡整個繁佳王族。」容虎冷冷道,「如果鳴王身亡,第一個導致的後果,就是東凡大亂,大王極可能失去僅存的兵馬糧餉和唯一的基地,最終,也會讓天下人失去數百年來最有可能結束戰亂的機會。」
「啊?」鳳鳴驚訝地看著容虎。
媽呀……這麼嚴重……
如果不是因為這事太嚴肅,他幾乎又要困惑地開始撓頭瞭。
「鳴王知道目前在東凡執掌大權的,是哪個嗎?」
「丞相烈中流啊。」
「鳴王知道丞相是看中瞭誰,而加入我方的嗎?」
鳳鳴悶瞭一會,才訥訥道,「好像是我。」
「如果鳴王不在瞭,還有誰能讓承相繼續效忠呢?」
鳳鳴這次回答迅速,「當然還有容恬。」
容恬的王者魅力,在鳳鳴眼中,是百分之兩百的無人可擋的。
看見容虎搖頭,鳳鳴奇道,「什麼?難道烈中流不跟著容恬,還能投靠若言去?除非他歸隱田園不再施展本領,否則哪去找容恬這麼英明厲害的君王?丞相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人之一,他絕對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對烈中流的本事,鳳鳴也是充滿信心的。
容虎沒想到鳳鳴會這麼回答,又沉默瞭一下,似乎這個問題不怎麼好開口解釋,隔瞭半天,忽然低聲道,「丞相,就是太聰明瞭。」
鳳鳴更加糊塗,認輸地舉手投降,低聲下氣地問,「我承認自己理解能力低,請問可以直接點給個說明嗎?」
洛雲本來站在一旁冷眼旁觀,這時忽道,「我出去一下。」藉故走瞭出門。
屋裡隻剩鳳鳴和容虎。
鳳鳴宛如乖學生一樣等待著容虎的答案。
容虎欲言又止,半天才似乎下定決心,開口後,卻竟然是說,「屬下想先問鳴王一個問題。」
鳳鳴簡直想抓狂。
為什麼今天大傢都喜歡打啞謎?
他最恨的,就是被人吊、胃、口!
「你問。」鳳鳴磨牙。
「鳴上覺得鹿丹聰明嗎?」
鳳鳴不料容虎會忽然提起鹿丹,微愕之後,肯定的點頭,「鹿丹當然是聰明人。」
「鳴王有沒有想過,如果東凡王和我們大王一樣厲害,鹿丹會將一身本領發揮得如此震驚天下嗎?」
咦?這個問題,鳳鳴倒眞的從來沒有想過。
他彷佛隱隱中捉到瞭一點容虎的意思,不過要總結出來,難度又大瞭點。
鳳鳴深思片刻,復雜地瞥瞭容虎一眼。
容虎這才道,「丞相將推廣均恩令,招攬各地人才的任務放在鳴王肩上,並不是一個輕率的決定。在丞相眼裡,眞正能使有才能的異國人忠心追隨的,不是大王,而是鳴王。」
話已經挑白,容虎也不再猶豫瞭,又道,「大王在西雷的號召力,當然無人可比,每一個熱愛王族的西雷人都會願意為瞭大王犧牲性命。至於大王的英明和英勇,更不會有人置疑。但如何才能使其他各國的人才效忠大王,而不必擔心日後功勞過高被誅除,靠的就是鳴王。」
「啊?」鳳鳴張大下巴。
這個樣子雖然比較傻,但恰好是最能表現他目前迷惑和驚訝的程度。
反正眼前隻有容虎,也不算丟臉。
「如何使天下能人相信大王得天下後,會依照諾言將均恩令作為國策,而不會像若言那樣奉行離國為尊的嚴格等級制,靠的也是鳴王。」
鳳鳴眨眼。
他還眞不知道自己原來在政治上有這麼重要的地位。
如果不是容虎說得那麼一本正經,鳳鳴絕對會以為他在說笑。
鳳鳴忍瞭一會,終於還是忍不住地問,「為什麼靠的是我呢?」
容虎深深凝視著他,最後唇角逸出一絲溫暖的微笑,「因為鳴王是一把直長劍。聰明人最提防的,其實正是別的聰明人。而聰明人最信任的,最喜歡效忠的,往往是鳴王這樣的直長劍。」
哦……
鳳鳴恍然大悟。
眞是一言驚醒夢中人。
這個道理,其實《三國演義》裡面就很明顯啊,你看那個劉備,什麼都不會,就隻會哭,結果猛將如雲啊。
曹操就不同瞭,什麼都懂,比誰都厲害,結果看誰都不順眼,光自己手下的能人就弄死瞭好幾個,可憐的楊修不就是這麼完蛋的嗎?
自己眞笨,剛才還一直琢磨怎麼「禮賢下士」,其實很簡單,估計就那麼一條原則——千萬不要太聰明。
天眞善良的傻瓜領袖,是聰明下屬的最愛啊!
原來容虎的意思是這個。
怪不得不敢明白直說。
「所以,在屬下眼中,鳴王一人,比一萬個什麼武器大師都重要。秋藍她們能將鳴王照顧好,比造出什麼盔甲都要緊。」
一番話,說得鳳鳴啞口無言。
隻能俯首受教。
「少吃一頓飯,確實不是什麼大事,但若連我們這些照顧鳴王的屬下都下聞不問,日積月累,鳴王能保持強壯的體魄嗎?如果將來天下打到一半,忽然傳出消息,鳴王身體虛弱,不能持劍,不能上馬,那些在各地為鳴王灑熱血拚殺的將士,將何等不安?」
這麼大的一個罪名壓下來,鳳鳴再次舉手投降,苦著臉道,「我知錯瞭,下次不敢瞭。唉,原來不好好吃飯也有可能成為歷史罪人,你罰我好瞭。」
容虎終於失笑出來,「屬下怎敢罰鳴王。好瞭,羅總管還在客廳等候。請鳴王辦大事去吧。」
鳳鳴如逃出生天,抹瞭額上一把冷汗,趕緊連蹦帶跳跑掉瞭。
羅登其實挺鬱悶的。
他一個蕭傢船隊大總管,每天要做的事大大小小數之不盡,忽然被少主緊急派去將下面一個不起眼的蕭傢工匠「恭敬」請過來,害他以為出瞭什麼要緊大事,騎馬來回累得半死。
結果風塵仆仆把人帶到,接下來就是一起被晾在瞭客廳裡。
這個少主,到底又搞什麼鬼?
等瞭很久,才看見吃飽飯的鳳鳴風風火火趕瞭過來,身後洛雲容虎一左一右緊隨,看起來氣勢十足。
「少主。」
「羅總管,累你們久等瞭,人帶來瞭嗎?」
「帶來瞭。」羅登回答,忙把一人送到鳳鳴面前,「少主所說的那個制出模型的人,就是他,名字叫築玄。」
鳳鳴趕緊充滿仰慕的打量。
一看之下,愣在當場。
面前這個,隻是個瘦瘦小小的男人,模樣最普通不過,放在外面的大街上,絕不會吸引人去看第二眼。
他穿著一件半舊的灰衣服,指甲裡面都是黑黑的污跡,無精打采地半垂著腦袋,和鳳鳴想像中深藏不露的武器研究宗師形象,差瞭不止十萬八千裡。
萬萬想不到,那件精密絕倫,構思超卓的模型,竟然出自這麼一雙雞爪子般乾瘦的手。
鳳鳴愣瞭半天,才想起說話,露出和藹的笑容,「你叫築玄?今天那個模型,是你自己做的?」
那人似乎非常少和陌生人打交道,鳳鳴笑得那樣溫和,他還是往後微微縮瞭一下,好一會,才咬著下唇,點瞭點頭。
鳳鳴看他如此瞻怯,又放輕瞭聲音,問,「你在模型上面加瞭一個絞車,裡面用瞭物理……哦不,按照你們的話來說,應該是數理的知識。築玄,你是不是學過數理?」
築玄的反應比普通人慢很多,好像鳳鳴說的話,他要一個字一個字過濾才能夠明白其中的意思。
隔一會,他又點瞭點頭。
鳳鳴抬起眼,疑惑地看向羅登,悄悄做瞭個手勢詢問——他是啞巴?
羅登搖頭,湊到鳳鳴耳邊低聲道,「他是幾年前的冬天被我們蕭傢作坊的那個老工匠從城門外救回來的,醒瞭之後看他可憐,就收留下來瞭。瞧這模樣,像天生腦子就有些不妥,不怎麼會和別人打交道。據他師傅講,築玄平常都一個人待著,自從學瞭一些手藝後,就喜歡敲敲打打一些別人沒見過的東西。不過他對圖形尺寸,認得比誰都準,照圖做物,是他師傅所有徒弟中最好的。這是個最不會泄密的人,所以他師傅病瞭之後,少主要做的東西,屬下就佈置給他瞭。就不知道他這次怎麼照著圖做,竟完全做瞭另外一個奇怪的東西出來。」
鳳鳴一邊聽,一邊打量眼前這個大出他所料的「武器制造高人」,自忖道,這個樣子,倒有點像是輕度的自閉,隻不知是先天的還是後天的。
鳳鳴讓容虎把模型取過來,放在築玄面前,柔和地問,「你看,這是你做的模型。我本來是要制投石機的,結果你不但加瞭絞車的設計,還摻入瞭類似弩炮的概念。你知道嗎?這可是很厲害的武器。」
這一次,出乎意料的,瘦小的築玄立即就點頭瞭。
鳳鳴等人都略覺奇怪,眾人迅速交換瞭一個懷疑的眼神。
鳳鳴問,「築玄,你是有意修改羅登給你的圖,要制出一款厲害的殺傷力強大的武器,對嗎?」
容虎此時已經警覺,插瞭一句問道,「你的數理是從何學來的?」
他這個問題非常關鍵。
因為在這個時代,一般平民百姓要認字都不容易,和建築、武器設計等有密切關系的數理,尋常人更沒有機會接觸。
昔日鳳鳴憑借杠桿原理,使城府深重如若言都震動。
繁佳三公主,也是受鳳鳴胡謅出來的「西雷第一的數理」的吸引,決定遠赴西雷。
數理受特權階級重視的程度,由此可見。
科學是一種知識的積累總結。
不管築玄對數理的天賦何等驚天動地,除非他曾經有機會接觸過當今世上最先進的數理知識,否則不可能達到如此突破。
蕭傢那個將他撿回去的老師傅,最多教他一些精巧手藝,卻絕對教不出這樣的設計構思。
一時之間,鳳鳴、容虎、洛雲、羅登,四雙眼睛都定在瞭他身上。
築玄似乎不知道自己的回答正被許多人緊張的關註,站在那兒,遲鈍地看著眾人,好像不明白為什麼大傢忽然都盯著他看。
鳳鳴無奈,隻好又把容虎的問題重復一遍,好像對著小孩說話一樣的哄道,「築玄,你不是學過數理嗎?誰教你的數理,你還記得嗎?」
築玄這次看來是聽清楚瞭,一直緊閉的嘴唇,總算動瞭動。
自從對話開始,他除瞭點頭還是點頭,一個字都沒有說過。現在總算肯開口,說話也是惜字如金,總共隻說瞭三個字。
但這三個字,威力卻比三百個字還厲害。
他說的是一個名字,「東方天。」
這名字一冒出來,幾乎所有人都倒抽一口涼氣。
東方天,不正是天下聞名的算數大師嗎?他在數理這行裡的地位,就如同蕭縱在劍手中的地位,絕對的頂級宗師!
而且,更要命的是,這精通數理長得滑稽的老頭子,還是離國人,當年若言就是帶著他一起去繁佳,打算勾引繁佳三公主當新任離國王後,結果被鳳鳴破壞瞭。
所以,鳳鳴也算曾和東方天有一面之緣。
容虎濃眉皺起,打量築玄,眼中有瞭嚴重的戒備,「你是離國人?」
洛雲盯著築玄,冷冷道,「即使是離國人,不是王族權貴,也不可能學到這種東西。少主,這男人來歷不明,又故意做出奇怪的東西吸引少主的註意,分明有所圖謀,不如將他交給屬下,由屬下審問清楚。」
鳳鳴掃洛雲冰冷的死人臉一眼。
什麼審問,八成是拷問吧?
眞的抓到奸細,拷問拷問也就罷瞭。像築玄這個自閉的可憐樣子,誰還忍心拷問一番?
鳳鳴見築玄一臉畏縮,握著他的手安慰道,「別怕,我不會將你交給他的。築玄這個名字很好聽,不是普通人傢子弟常用的名字,誰幫你起的?」
他的友情攻勢有一定效果,築玄兩下對比,似乎覺得鳳鳴比洛雲和容虎那兩張黑臉親切得多,情不自禁朝鳳鳴靠前瞭點,給瞭個答案。
這個答案也是惜字如金,一共隻有兩個字。
但絕對又是轟動性的兩個字。
因為築玄簡單的動動嘴唇,說出來的竟然是匪夷所思的兩個字,「父王。」
鳳鳴他們再次被炸個眼冒金星。
若要選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最佳代言人,這位築玄大哥絕對當之無愧。
父王?
白癡都知道,能叫出父王這兩個字的,除瞭公王就是王子。
難道眼前這個瘦巴巴,畏縮膽怯,淪落到要被別人撿回傢裡收養的傢夥,竟是王族嫡系血脈?
哪一國的王族血脈?
將前後種種懷疑連貫起來,答案呼之欲出。
東方天是受到若言重視的離國數理大師,可以自由出入王宮,能跟在他身邊學習的,八成就是離國權貴子弟。
築玄又是個王子的身份……
瞧築玄這個模樣,雖然瘦小,不過年紀也至少該有十七、八歲瞭,估計若言不會有這麼大的兒子。
那麼,難不成他是……
不、會、吧!
鳳鳴連抽幾大口涼氣,不敢置信地拔高聲調問道,「難道你是離國若言的弟弟?」
怎麼可能?
不過回頭一想,也不是不可能。
若言手段毒辣,為人高傲,丟不起面子,如果他嫌棄自己從小患有自閉癥的弟弟,登基之後立即把可憐的弟弟掃地出門,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要讓人相信若言很有兄弟愛,那才奇怪呢。
說不定若言當初不是趕弟弟出門,而是下令格殺,但因為種種原因促使築玄成功逃脫兄長的魔掌,一路逃亡到同國,高貴的王子淪落為街頭乞丐,差點凍死的時候,陰差陽錯被蕭傢老工匠給救瞭,從此收留在作坊裡面。
拜鳳鳴驚人的想像力和對若言的深深忌憚所賜,片刻間,一個驚心動魄,充滿血淚的兄弟相殘的故事已經在鳳鳴的腦袋中被激動地勾勒出瞭大半。
可惜故事整體還沒有完成,築玄一個輕輕的搖頭,立即把鳳鳴精彩的故事給一筆抹殺。
鳳鳴愣住,半天開始眨眼,「呃?你不是若言的弟弟?那你怎麼會有父王?你怎麼有機會和東方天那種人接觸?對瞭,你到底是什麼人啊?」再度和顏悅色,不恥下問。
「我不是若言的弟弟,」築玄這次終於大發慈悲,雖然說得結結巴巴,不過字數比剛才多瞭不少,簡直令人感動。他停瞭一下,臉上泛上一層濃濃的悲傷黯然,才用幾乎難以被人聽見的低聲,半抽泣半喃喃道,「我是禦泉的弟弟。」
鳳鳴站得離他最近,耳朵豎得直直的,總算勉強把這句話聽清楚。
但聽清楚,不等於聽明白。
他不是若言的弟弟這個還算可以理解,那個什麼泉又是哪裡跑出來的?不會是老離王的某個私生子吧?
從目前瞭解到的各國情況看,私生子好像也是王族經常有的事,而且鳳鳴自己好像就有一個采鏘啊!
停!這想到哪裡去瞭?
好混亂……
想像中慷慨激昂的招攬武器大師的歷史性場面竟變成這樣,眞令人欲哭無淚。
即使劉備親臨,恐怕唯一能做的就是拿出看傢本領,表演一下嚎啕大哭吧?
鳳鳴越想越頭疼,卻忽然從眼角窺見容虎彷佛正領悟全局的思索表情,趕緊把頭一抬,朝著容虎追問,「容虎,你是不是想到什麼瞭?」
容虎竟然令人驚喜地點頭,「屬下已經知道他是誰瞭。」
「啊?你知道?」
「他是禦泉公主的同母親弟。」
所謂同母親弟,就是同一個娘,也隻有古代盛行多妻制,才會在說明兄弟姐妹關系時整天冒出同母異母這種字眼來。
「一口門氣說完好不好?」鳳鳴被容虎的沉穩作風急得撓頭,「好瞭我知道禦泉是個公主瞭,這個公主還有個弟弟,但是禦泉又是何方神聖啊?想不到離國除瞭妙光,還有一個禦泉,怎麼好像沒聽過。」
「禦泉公主並非離國人,她是北旗人,而且是北旗大王的長女,身份在所有北旗公主中最為尊貴。因為她不但是長公主,而且還是王後所生。」
容虎一邊解釋,鳳鳴一邊點頭。
別說他上課不專心,目前天下各國的地圖多多少少也算熟悉瞭。北旗,不正是在東凡旁邊嗎?還曾經派出很多奸細潛入東凡軍中刺探情報。
他被鹿丹騙去東凡的時候,多次聽軍令司他們提起北旗。十三軍佐的情人,那個死得異常淒慘的林蔭,就是一個北旗奸細。
不過……
鳳鳴還是撓頭,「這些和離國有什麼關系?又和東方天有什麼關系?」
難道東方天背叛離國,偷偷跑去北旗開課收徒弟去瞭?那他膽子也夠大的,若言知道一定剁碎他。
「當然和離國大有關系,」容虎露出微笑,終於揭開謎底,「因為北旗的禦泉公主,正是離國若言的第一任王後。」
轟!又一個炸彈。
這次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得主,換成瞭容虎。
鳳鳴瞪目結舌,「若言的王後?」
嘖嘖,嫁給若言那個男人,需要多大的勇氣啊。
「可惜嫁入離國沒幾年,禦泉公主就不明不白的死瞭。」
「啊?」
「築玄如果當初有跟隨姐姐到離國,很可能也曾以王後親弟的身份受到東方天的悉心教導。鳴王現在應該明白裡面的來龍去脈瞭吧?」
容虎說完,鳳鳴猶在困惑的眨眼睛。
不是他反應遲鈍,實在今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一件比一件出人意料,連番體驗下來,比連坐瞭十回雲霄飛車還叫人暈乎。
天知道這樣的刺激,會不會陸續又來。
眞可怕,鳳鳴這個想法才剛剛從腦海裡閃過,急促的腳步聲恰在此時如有感應般從外傳來。
眾人臉色都微微一變,目光一起移向門外。
冉青領著一個風塵仆仆的西雷信使,出現在客廳大門處。
「少主,剛剛送到的軍報。」
因為怕書信下毒,鳳鳴被容恬勒令不許親自接信。軍報遞上來,鳳鳴身邊的容虎首先接過,拆開來一目十行地迅速看瞭一遍,眉頭輕皺。
鳳鳴心臟砰地一跳,「是越重城的消息?」
容虎搖頭,「這是綿涯派駐在他國的手下發來的。」
他將目光轉向鳳鳴,把整篇軍報,精簡成瞭一句話,沉聲道,「離國大軍驟然發難,越過繁佳和昭北的邊境,把昭北給占領瞭。」
這消息太令人震驚,全廳頓時死寂一片。
半日,鳳鳴才喃喃道,「昭北,不就是長柳公主的國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