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部 疾風勁草 第二章

陷入重重包圍的同安院,內外彌漫著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氛。

鳳鳴站在房門,看見從裡面出來的師敏,連忙關心地問:“怎樣?”

師敏淚痕滿臉,顯然剛剛又大哭過一場,聲音也十分沙啞,嘆瞭一聲,低聲道:“奴婢已將慶離殿下身故的消息委婉告訴瞭公主,她傷心得……唉,別的不要再說瞭,鳴王進去吧,公主在裡面等你。”側身為鳳鳴掀起通往內間的珠簾。

鳳鳴也陪她嘆息一聲,才打起精神往裡面走。

“公主……”

長柳公主獨自半倚在榻上,臉色白絹似的蒼痩,還帶著點隱約灰氣,正看著窗外失神。

聽見鳳鳴進來,她才緩緩轉過頭,極低聲地說:“鳴王來瞭?請坐吧。”悵然若失的樣子,好像失瞭三分魂魄。

鳳鳴上前坐下,瞧清楚她臉上形同心死的悲色,什麼話也說不出來,隻好又長長嘆息一聲。

“長柳該怎麼辦呢?”長柳公主又回過頭去看著窗外,目光卻沒有焦距,輕輕道:“短短數日,所有至親離我而去,慶離雖然待我不專一,卻畢竟是我夫君。如今他一去,舉目四望,我和我腹中的孩兒,竟連一個可以倚靠的人都沒有。”

鳳鳴大為頭疼。

他在這種情況下,請師敏將事情轉告長柳,並且親自過來見長柳,實在是迫不得已。

外面莊濮大軍隨時攻入,若不快點采取措施,恐怕明年今日就是他和身邊一幹侍衛親信的忌日。

隻有長柳的配合,或者可讓他們爭取到一線生機。

可長柳這樣可憐的樣子,叫人怎麼忍心在她傷心欲絕的時候,還逼她加入詭變莫測的危局呢?

正猶豫著怎麼開口,長柳似乎比剛才清醒瞭點,緩緩道:“師敏已經把莊濮包圍同安院的事情和我說瞭。這人忠誠王室,卻不懂識人,不過聽說武謙也在他那邊?”

鳳鳴忙道:“武謙其實一直都是幫我們的,若不是他,恐怕莊濮早動粗瞭。”把不久前發生的事情,包括不得不當面承認是他們密謀幹掉瞭慶彰的事,挑選重要的抓緊時間說瞭一遍,嘆道:“現在亂成一團,同國人都以為是我幹,真是糟糕透頂。”

“鳴王不必再說,我明白瞭。你是要我以王子妃的身份,助你說動莊濮。”

“呃……是啊。”

長柳沉吟良久,凝視窗外的雙眸漸漸有瞭焦距,最後,終於轉過頭,把視線靜靜投在鳳鳴臉上,“好,那就請鳴王與我長柳定一個契約,我助鳴王渡過這個難關,鳴王也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鳳鳴精神大振,立即點頭,“公主請說條件。”

長柳張口欲言,可一思索,又搖瞭搖頭,道:“不急,等我幫助鳴王渡過莊濮這一關後再說吧。”

鳳鳴恨不得趕緊讓長柳公主加入他的陣營,趕緊道:“那好,公主也知道情勢危急,我就不廢話瞭。現在我最希望的是請公主立即給莊濮寫一封親筆信,內容是為我作證,向莊濮保證我和慶離王子之所以合謀殺死慶彰,並非對同國有惡意,而是因為不忍心看同國內政繼續鬥爭,不得已而為之。”

時間緊迫,一也不那麼客套,說完這句,回頭就給容虎打招呼,“筆墨都拿上來。”

“要說動莊濮這樣的大將,書信的作用不大。”

“公主有別的打算?”

長柳稍作沉默,毅然下瞭決定,,掀開蓋到膝蓋的薄棉被,在左右侍女的攙扶下,勉強在塌旁站起來,“我這就更換衣服,和鳴王親自到陣前見他。”

鳳鳴既感動又不安,“公主身體這個樣子,軍陣威嚴可怖,萬一受到驚嚇……”

長柳苦笑,“我受到的驚嚇,還少瞭嗎?現在慶離已死,鳴王已經成瞭我母子唯一的靠山,僅為自己著想,我也一定要保得鳴王安然離開同國。”

蒼白臉蛋上,泛上一抹不甘屈服於命運的凝重。

從同澤正趕往西雷都城西琴,目前中途暫駐丘陵的西雷文書使團,也正陷於空前的詭異緊張氣氛中。

西雷文書正使——郝桓絳看著被屬下抬進帳,放在自己眼前的三具屍體,臉色難看到極點。

“郝大人,這兩名侍衛,一名近侍,屍體都是在蘇副使帳外附近發現的。屬下仔細查驗過,三人均是被利器一招封喉,連叫嚷的機會都沒有。”負責文書使團護衛的將領馳彪,臉色也好看不到哪去,簡單說瞭死者的情況,頓瞭頓,才略為猶豫地道:“蘇副使帳內一片凌亂,床上還留有大片血跡,蛋我們現在還沒能找到蘇副使。屬下已經盡量派出人手在附近搜索。”把分配的人手和搜尋的主要方向解釋瞭一遍。

郝桓絳默默聽著,等馳彪把話說完,才抬起頭來,臉色沉重地掃視帳內一眼,緩緩道:“文書副使下落不明,不知生死,這事非同小可。現在正是大傢齊心渡過難關的時候,有什麼想法,請各位不要猶豫,直說出來,好做商量。”

此時在帳內的,除瞭馳彪和他的副手許鑾,還有文書使團參謀冠隆,梅涵等人,聽郝桓絳發言,眾人偷偷交換一下眼神,都保持著沉默。

半晌,許鑾才開口道:“兩名被殺的侍衛,昨晚負責在蘇副使帳外守衛,那名被殺的侍從,也是蘇副使的近侍,加上隻有蘇副使帳中有曾經被敵人侵入過的痕跡,因為,我們可以斷定兇手是沖著蘇副使來的。雖然目前還沒有發現蘇副使的屍身,但根據帳中凌亂痕跡和床上血跡來看,蘇副使極有可能發現兇手闖入,和對方進行過一番搏鬥,因此被害。唯一想不明白的是,如果他們殺害瞭蘇副使,為什麼連屍身也要偷走呢?”

“令人想不明白的,並不止這一點。”參謀冠隆沉聲道:“既然帳中有劇烈打鬥過的痕跡,當時動靜一定不小,尤其事情又發生在晚上,怎麼可能沒有一個人聽見?居然過瞭一會才發現侍衛屍體,更把文書副使弄丟瞭,請問馳將軍,對此如何解釋?”

冠隆冷哼一聲,“我並沒有指責馳彪大人什麼?大人又何必如此心虛?我隻是覺得太過蹊蹺瞭,此事看似是外敵入侵,恐怕另有內情。將來大王追究起來,誰也別想蒙混過關。”

這話一點情面也不留,郝桓絳花白的眉毛也不悅地微皺起來。

另一個參謀梅涵看見,從中調停道:“冠參謀說得好像有點武斷吧?看現場情況,明顯是兇手趁夜潛入營地,被侍從發現,所以才下毒手殺瞭侍從滅口,到瞭帳外,又殺瞭兩名侍衛。蘇副使察覺外敵闖入,奮力抵抗後,大概也被加害,所以帳內凌亂不堪。”

他哪裡知道,這些現場都是容恬等的精心佈置。

蘇錦超不但沒有反抗的機會,而且還窩囊得像豬一樣被綿涯打包帶走。

至於現在文書使團的分歧,自然是容恬苦心佈置現場的目的啦。

冠隆幹巴巴道:“梅參謀搞錯瞭吧?我現在置疑的並非帳內的凌亂,而是置疑這樣大的兇案,怎麼可能發生的過程無聲無息,沒有任何人察覺到?別忘瞭,營地內外都有侍衛輪班值夜,在空曠野地的夜晚,一點聲響就足以引起人們的警覺,可蘇副使在帳內奮力反抗,打鬥到一地狼藉,血染臥床,居然一個侍衛都沒聽見?”

馳彪的責任是保護文書使團,現在發生兇案,連文書副使都弄丟瞭,早就疑憂深重,現在聽冠隆每句話都把責任追究在侍衛身上,又暗有所指,心裡更加不舒服,冷冷道:“冠參謀似乎對此事已有定論,不如索性直說出來。”

冠隆扯扯嘴角,“定論倒沒有,我隻想指出這件事並不是外敵來犯這麼簡單。”

“你是說……”

冠隆傲然抬頭,掃視帳內一周,目光落在表情高深莫測的郝桓絳臉上,一字一頓道:“必、有、內、奸!”

郝桓絳眼角猛地抽搐一下。

並非是這件兇案的調查如此重要,牽涉在其中最要命的,其實是西雷國內新舊派系正如火如荼的內鬥。

在容恬執掌西雷時,臣子間爭奪權力的現象雖有,但在容恬強大的領導和不動聲色的壓制下,又采取唯才是用,遇事隻看實際情況的原則,鬥爭並不像現在這樣激烈。

容瞳的上臺,卻使一切變得白熱化。

因為容瞳本身,就不是一個公正的大王。

這位新王自從登基後,就不斷大力提拔和自己親密的少年玩伴,已讓他們占據朝中重要的官位。

年輕無知,對國傢政務並不經驗的狂妄少年,竟在朝廷上掌握瞭可與年老重臣們相抗衡的籌碼,引起老臣們的極大怨言。

在前朝,雙方還因為容恬要領兵回攻西雷的消息而暫時按捺,畢竟最要緊的是對抗“外敵”,一旦容恬真的回來重登王位,對於背叛他而侍奉容瞳的臣民,不論新老臣子,恐怕都不會放過。

所以有一段時間,臣子們也嘗試過上下一心,整頓西雷防禦。

可不知道出於何種原因,曾經有跡象要奪回西雷的前大王容恬卻忽然改變主意,銷聲匿跡,不再擺出威脅西雷的姿態。

這雖然是一個好消息,卻也令松懈下來的西雷眾臣,立即有瞭內鬥的時間和精力。

一邊是新大王容瞳為瞭鞏固自己的權利,不斷破格提拔沒有經驗的新人,一邊是容瞳的親叔叔瞳劍憫將軍,為瞭讓容瞳脫離自己的控制,而努力保持老臣的優勢。

到最後,掌握王權,受到年輕臣子們擁護的容瞳;和掌握軍權,受到老臣們逐漸靠攏的瞳劍憫,順理成章地成為瞭眀裡微笑暗裡互揮刀子的兩派。

不用說,在這個代表西雷的文書使團中,文書正使郝桓絳這樣的老臣,明顯就是被容瞳排斥的一派。

而蘇錦超卻是深受容瞳信任,被破格提拔上來的文書副使。

兩人派系分明,總有一天會水火不容,如果趁著在回國途中,借一場突發的強盜入侵事故將蘇錦超除去,對郝桓絳確有好處。

所以一旦蘇錦超出事,作為整個文書使團最高領導者的郝桓絳,極容易遭到懷疑。

冠隆的“必有內奸”四字,隻要有腦子的人,都知道他指的是誰。

郝桓絳畢竟是老臣,直接被冠隆毫不客氣地“半直接式”責問,也僅僅隻是眉角抽播瞭一下,並沒有勃然大怒,思索一會,嘆瞭一聲,以他特有的慢吞吞口吻道:“冠參謀說得對,此事確實蹊蹺,我會責令馳將軍追查到底,現在最要緊的是查出蘇副使的下落,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至於是否有內奸……嗯,冠參謀如果對我有所懷疑,大可向大王遞呈奏折。我郝桓絳一身清白,不怕任何人追查。”

“好。”冠隆態度出奇的強硬,拱手道:“那我就遵郝正使所言,回去必將此事全過程向大王詳細奏報,相信大王絕不會冤枉任何無辜的人,也不會放過任何加害蘇副使的人。”

拋下這兩句分量頗重帶著威脅語氣的話,土口辭離帳篷。

馳彪道:“屬下也要去繼續追查,有消息會立即星報給正使大人。”向郝桓絳行禮後,領著許鑾匆匆去瞭。

其他無關輕重的人也——告辭散去。

帳中隻剩下郝桓絳和梅涵。

兩人都默然良久。

此次隨同文書使團出行同國的兩名參謀,冠隆和蘇錦超走得比較近,梅涵則是郝桓絳的心腹。

“梅涵,你過來。”郝桓絳把梅涵叫到身旁,凝視著垂下的帳門,低聲問:“你有什麼看法?”

梅涵嘆息一聲,“大王對待老臣們一向態度嚴苛,動則加罪。依屬下看,這事如果由大王裁決人,即使最後查明大人您是清白的,恐怕大王還是會利用這個機會加罪大人,況且……”

郝桓絳見他說到一半就停瞭下來,聞言道:“況且什麼?你跟隨我多年瞭,還有什麼話不能直說的,說吧。”

梅涵這才侃侃而言,“況且冠隆所言不無道理。如果入侵的是強盜或者別國的外敵,為什麼他們偏偏隻殺蘇錦超的人?而大人身邊的侍衛侍從,沒有一人受害或受傷?真要攻擊文書使團,應該以正使為目標才對。”

郝桓絳一邊聽,一邊緩緩點頭,示意他說下去。

“再說瞭,以帳篷裡凌亂的程度看,確實應該會發出不小的動靜,怎麼所有人都沒有聽見?這根本解釋不過去。所以,屬下也覺得,必有內奸。”

郝桓絳轉過頭來,“你也這麼認為?”

“對。”梅涵頓瞭頓,似想把自己的設想再確定一次,片刻後想定瞭,雙眼瞇起,眸中泛出確信不疑的眼神,一字一頓道:“屬下覺得,這個內奸,就是蘇錦超自己!”

“蘇錦超自己?這怎麼可能?”

“大有可能,蘇錦超要殺死信任自己的侍從和侍衛,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殺瞭三個可以用來表示兇案發生的犧牲品後,再把自己的帳篷不弄出一點聲息地翻得亂七八糟,然後弄一點血在床上,接著悄悄離開營地躲藏起來,若是蘇錦超本人的話,要做這些事實在太容易瞭。”

他推測得頗有道理。

郝桓絳也開始考慮這個可能性,沉聲問:“但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梅涵冷笑道:“當然是為瞭誣陷大人您,大人在西雷極有聲望,在西雷本土要加害您不容易,所以他們想出這樣一個法子來陷害大人,故意制造一個詭異的兇案,又故意留下凌亂帳篷卻沒有任何人聽見打頭過程的漏洞,引人懷疑大人,到時候事情鬧到大王那裡,大王就可以借故加罪您,從而達到鏟除大人的目的。”

郝桓絳老臉微沉,“這次大王忽然把我提拔起來當文書正使,我還覺得奇怪,他向來重用年輕臣子,怎會對我優待起來,原來是一條毒計。”

長嘆一聲。

唉,若大王還是英名公正,有著強大執政力的容恬,又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

真懷念當初在大王帶領下的西雷啊。

對郝桓絳發下狠話的冠隆離閑帳篷,以要立即趕去都城向容瞳報告事情經過的名義,騎馬單獨離開文書使團的營地,飛馳往五裡外和人約定好的密林。

一路飛馳,到達密林深處,他一眼就看到瞭正倚在嶙峋大石旁,悠然自得,閉目似乎正在思索著什麼的英偉男人。

縱使閉著雙目,也渾身散發軒昂氣勢,永遠從容若定的淡淡表情,令人熟悉又湧起滿懷敬畏的俊榮,差點讓冠隆激動得哽咽起來。

他跳下馬背,跪下行禮,叫道:“大王,您總算回來瞭!”

容恬緩緩睜開蘊滿智慧光芒的雙眸,視線往下一掃,露出一絲輕笑,“事情辦好瞭嗎?”

“是,屬下已經按照信上的吩咐,利用蘇錦超的失蹤對郝桓絳施加壓力,極力挑撥他和容瞳之間的關系,並且暗示我將向容瞳舉報他是內奸。郝桓絳現在一定害怕得渾身哆嗦,擔心容瞳趁這個機會幹掉他,他一定會被逼得全心全意靠向大王這方。”

容恬點頭,“你做得很好。”

冠隆抬頭充滿敬意地看他一眼,忍不住道:“今天凌晨屬下在自己帳中的案臺上忽然發現大王留下的書信時,真是嚇瞭一跳。大王的手段鬼神莫測,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安排瞭一出好戲,隻是殺掉區區一個蘇錦超,就把西雷的老臣拉攏過來,給容瞳那膽敢篡位的賊子制造朝廷進一步動搖的頭疼問題。”

“本王並沒有殺死蘇錦超。”

冠隆略覺驚訝,,他本以為蘇錦超早被殺瞭,不過為瞭進一步制造人們的懷疑,故意將屍體帶走而已。

這樣的紈絝子弟,也不知道留下來有什麼用處?

不過他當然沒有膽子詢問容恬。

容恬淡淡發問:“太後還好吧?”

“一切都好。太後已經潛入西琴,還曾經和屬下碰過面。她老人傢暫時藏身在都城西琴的佑安巷尾。不過,這都是屬下隨文書使團離開西琴前得知的情報。”

“嗯。”容恬頷首,“久不見太後,也該是向她老人傢請安的時候瞭。冠隆。”

“屬下在!”

“你立即趕回西琴,任務還是不變,盡量讓容瞳和老臣們的矛盾越鬧越大,讓老臣們對當初背叛本王生出強烈的悔意。”

“是。”

“至於本王,”容恬嘴角,勾起瞭一抹高深莫測的笑意,“就看看什麼時候心情不錯瞭,給瞳兒那小子一個意外的驚喜。”

天已大亮。

陽光從林木間撒落下來,印在他自信、從容,充滿瞭壯志豪情的英俊的臉龐上。

隨著頭頂上的太陽漸顯威力,同安院的局勢,也愈見危險。

院外同國軍層層緊圍,院內,鳳鳴的頭又開始疼瞭。

這一次讓他頭疼的對象,是他身邊最親信的侍衛容威。

“絕對不行!”

“怎麼不行?長柳公主挺著大肚子,都有膽量出門去見莊濮,為什麼我堂堂鳴王,就成瞭縮頭烏龜?”

“長柳公主和鳴王當然不一樣?她是同國王族,又懷著同國大王的孫子,莊濮怎麼敢傷害她?鳴王就不同瞭,莊濮擺明瞭要殺鳴王。”容虎俊容嚴肅,“我們開始說好的計劃,是請長柳公主修書一封,派一名侍衛把書信帶給莊濮,並沒有提及鳴王要冒如此大險。”

“現在情況不是改變瞭嗎?長柳公主自己都答應親自出去見莊濮……”

“那也不必鳴王親自陪伴,可以派一名侍衛陪伴過去。”

“你……”鳳鳴被容虎臭石頭一樣的堅決氣得直跺腳,撓瞭好一陣頭,低下姿態軟聲求道:“容虎,我這一次真的經過深思熟慮,不是任性下的決定的。你想想,同安院被大軍包圍,一旦莊濮下令進攻,大傢都要完蛋。這是僅存的令莊濮回心轉意的機會,如果我還不敢出現,躲藏在同安院中,隻會讓莊濮更覺得我是因為心虛不敢見他,將令事情一發不可收拾。”

容虎搖頭道:“大王已有王令,命令屬下保護鳴王,不允許鳴王做任何冒險行為。”

鳳鳴再三勸告加央求,再加剖析現況,都無法令容虎動搖,終於發怒瞭,把聲音放到最沉,“什麼王令?將在外,君另有所不受。我留在這裡,你就能保證我的安全嗎?長柳公主現在時我們唯一的機會,我必須親自出馬才能找到機會解開和莊濮的死結。這種時候不把所有的優勢用盡,等同國軍隊攻進來時就晚瞭。這是西雷鳴王的決定,任何人不得阻攔!”

他對容虎從來沒有擺過鳴王架子,更不用說用上如此嚴厲的語氣容虎看他晶眸內光芒閃爍,顯然心意已決,心裡也為難到極點。

他當然知道,鳳鳴躲在同安院圍墻後的逃避姿態,會讓莊濮對鳳鳴進一步猜疑,若是如此,長柳公主說服莊濮的可能性也會隨之降低。

鳳鳴的堅持,確實不是一時任性,而是有其深入的道理。

可容虎更不敢忘記容恬臨走前的叮囑。

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可以讓鳴王冒險。

一議鳳鳴孤身手無寸鐵的進去對他懷有仇恨之心的敵軍,這簡直不能叫冒險瞭,和送死差不多。

“鳴王可以無視大王的王令,但屬下卻做不到。”容虎緩緩的掃視護衛在鳳鳴身後的眾人一圈,伸手入懷,掏出容恬留下的王令,高舉在手,沉聲道:“王令在此,眾侍衛聽令。”

容恬的王令,對於西雷眾侍衛來說,儼然是世上最神聖的東西。

即時有人心裡明白鳳鳴的堅持確實有理,但看見容虎祭出王令,也不禁渾身一震,高應道:“屬下在!”

躬身聽候容虎調度。

容虎字字凝重地發令,“把守同安院們,寸步不離護衛鳴王,絕不能允許鳴王擅自踏出同安院。”

“是!”

這等於把鳳鳴臨陣軟禁瞭。

鳳鳴眼睛瞪得大圓,指著容虎,“容虎你……你……”

容虎從容躬身,輕輕道:“這是大王的意思,請鳴王不要生氣。”眾西雷侍衛默默分散在他四周,顯然會按照容恬的王令行事。

鳳鳴氣得發怔。

他從沒想過容恬的王令,居然真的具有軟禁他的威力。

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令他復雜感慨地察覺到,容恬身為大王,手上持有君權對他的影響。

他腦子裡宛如放瞭一團雜草,有些難受,又有些刺痛,胸膛劇烈起伏。

“好,”在做瞭十幾個深呼吸後,鳳鳴輕輕點頭,“好。”

他不得不冷靜。

現在的情況下,如果他無力解決內部問題,就更不可能有解決外面圍兵的機會。

既明亮,又蕩漾著激烈波濤的雙眸,緩慢的,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這宛如無聲控訴的眼神,讓站在他身旁的西雷侍衛們紛紛低頭,不敢面對,連容虎接觸到他的目光時,也嘆瞭一聲,低下頭去。

如果有所選擇,誰也不願意讓鳴王如此失望憤怒。

但王令,畢竟是王令。君王的意志必須得到絕對尊重,這是侍衛們從被挑選出來的第一天,就銘記在心不可變更的鐵律。

鳳鳴掃視過眾人後,將目光定在一個人的臉上。

“曲邁。”按捺著異常的心境,鳳鳴的語氣卻變得異常平靜。

“少主?”

鳳鳴輕聲問:“你的劍,帶在身上嗎?”

曲邁一愣,點頭道:“蕭傢人劍不離身,屬下的劍一向帶在身上。”

“很好。”鳳鳴點瞭點頭,露出一個贊許的淡淡的笑容。

在場的每個人,都屏息等待著他的動作。

鳳鳴卻在一笑之後,稍微頓瞭一下,仿佛對接下來的行動有所猶豫。但他沒有猶豫太久i,很快,他又露出瞭笑容,看向身邊前後眾人,聲調募然拔高,問道:“這裡的蕭傢人,身上都有劍嗎?”

鳳鳴一向受到兩方保護。

跟在鳳鳴身邊的,除瞭西雷派系的侍衛,剩下的便都是蕭傢人。

他忽然高聲發問,語調慷慨,所有蕭傢人立即齊聲答道:“有!”

鳳鳴沉聲問:“你們會眼看著自己的少主,被人軟禁,失去自己作主的權利嗎?”

在狂妄自大的蕭縱掌管下,蕭傢人向來自視甚高,不把各國權貴放在眼裡。眾人早前看見容虎等西雷侍衛公然打算剝奪少主做決定的權利,已經老大不自在,現在一聽鳳鳴發問,更被激起蕭傢人強烈的自尊心態。

鏘!

金屬清脆聲響起,也不知道是誰第一個拔劍。

轉瞬之間,蕭傢人個個已經寶劍在手,向鳳鳴靠攏,做出團團護衛鳳鳴的姿態。

曲邁更站在鳳鳴面前,持劍面對容虎,大有“你敢動我們少主,我就剁瞭你”的陣勢。

鳳鳴得到蕭傢人毫不猶豫的武力支持,當即有瞭把握,打量著容虎,嘆瞭一聲,低聲問:“容虎,你是打算進行一場內鬥,耗盡我方的實力,還是決定放棄那個無法顧及目前形勢的王令,聽我的調度呢?”

容虎做夢也想不到一向還算“聽話”的鳴王,居然會做出如此驚人的決定。

區區一招,竟然就把他逼到必須抉擇的懸崖邊上。

想當初剛剛陪同鳳鳴到達蕭傢船隊,兩人一起頭疼如何讓蕭傢人信服新任少主時,哪想過會有今日?

鳴王終於長大瞭。

不但懂得堅持己見,絕不退縮,還懂得瞭如何采取措施,利用有利的條件逼迫敵人就范。

容虎又是感慨,又深為激動。

鳳鳴繞過曲邁,走到容虎跟前,臉上露出認真的表情,“容虎,就如你曾經說過的那樣,我不能成為容恬腳上的初鎖,阻礙容恬決策的自由。那麼容恬,也不應該成為我的枷鎖。”他舉起手,握住容虎的左肩,毅然道:“永遠躲避在別人的保護下,怎麼會有精彩的人生?丞相之所以要我出遊,不正是希望我體驗這一切嗎?不要再阻攔我瞭。”期待地看著容虎。

他抬起頭,炯然虎目看瞭鳳鳴片刻,終於做出選擇,“鳴王已經不是昨日的鳴王瞭,確有臨局做主的英明。屬下不敢違命。”側身避過,讓出鳳鳴面前的道路。

西雷侍衛們暗中松瞭一口氣。

如果容將軍一時想不開,這種情勢下和鳴王對著幹,那可真不好收場瞭。

難道真的和蕭傢人還有鳴王拔劍相向嗎?

咿~在數千同國兵士的虎視眈眈下,同安院大門緩緩打開。

跨出高高門檻,面對這幾千隨時可能發動攻擊的士兵的一個是身穿隻有在出席國傢重大節慶場合時才會穿著的隆重正裝,大腹便便,臉色蒼白,看起來身體頗為虛弱的王子妃長柳。

另一個,就是莊濮恨不得一箭射個透心涼,然後刮心挖肺給慶彰當祭品的“惡毒”蕭傢少主鳳鳴。

容虎等西雷侍衛,和曲邁等蕭傢高手,站在墻頭上緊張地關註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每個人手上都準備瞭一條長佈索,一旦情況不對,莊濮對鳴王下毒手,他們會立即從墻頭拋下長索,沿索而下強攻敵軍,竭盡全力把鳴王救回同安院。

不過敵眾我寡的情況下,能夠平安搶回鳴王的可能性極小。

他們集體陣亡的可能性,倒是非常之大。

隻能希望鳴王可以平安渡過這個難關瞭。

眾目睽睽下,鳳鳴和長柳公主,走到同安院圍墻和敵陣之間的空地上。

兩人停下。

武謙單騎從同國軍中奔出,到瞭鳳鳴兩人面前,翻身下馬。

“王子妃,”他先儀禮拜見長柳,轉過身面對鳳鳴,壓低聲音嘆道:“鳴王所作所為,真令我無法理解,你真的派人刺殺瞭王叔?這樣做有什麼後果,難道鳴王沒有認真想過?”

鳳鳴苦笑著聳肩,“如果我慢慢和你解釋前因後果,恐怕你們同國軍的亂箭就要射過來瞭。不如我先問你一句,憑我們的交情,你會不會在莊濮面前幫我的忙?”

武謙同樣報以苦笑,“如果我不幫忙,說不定你早被禦前將碎屍萬段瞭,不然你說我現在待在這裡為瞭什麼?”

牽著馬,引領長柳和鳳鳴行至同國陣前。

士兵們人人手持利刃,得到將領點頭,才分開兩列,讓出一條通道讓他們走到將旗所在處。

莊濮騎在駿馬上,目光森冷地看著三人走來。

他的目光集中在鳳鳴身上,充滿瞭隨時可能爆發的憤怒。

當鳳鳴來到他的馬下,莊濮嘈地拔出寶劍,居高臨下直指鳳鳴,“你派來的使者說刺殺我同國王叔一事,是西雷鳴王親自策劃的,他有撒謊嗎?”

這問話殺氣騰騰,鳳鳴不管回答是或否,看來都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如果說沒那麼回事,莊濮肯定不信。

如果說確實如此,下場肯定也很糟。

嚴峻局勢下,鳳鳴迫不得已,再次那處從頭發到腳趾的每個細胞中的智慧因子為自己爭取機會。

“我派來的使者,姓尚名再思,莊將軍恐怕沒有把他的話聽全吧?”出乎所有人意料,對於莊濮的責問,鳳鳴不但沒有擺出認罪道歉的態度,反而姿態慷慨,昂然不屈,聲音足以讓附近的同國官兵聽得清清楚楚。

“昨夜之事,是貴國公認的王位繼承人慶離殿下對目前同國局勢的再三考慮下,不得不和我共同進行的一項鏟除內患的計劃。”鳳鳴侃侃道:“同國大王目前下落不明,王叔慶彰身為大王親弟,理應擁護大王的兒子慶離殿下,助慶離殿下穩定同國內部,可他卻趁機挾制同國大權,處處對付陷害慶離殿下,禦前將難道不覺得慶彰的行為需要制裁嗎?”

莊濮冷哼一聲,正要開口呵斥“制裁也輪不到你這個外人!”,長柳公主的聲音卻恰好趕在此時傳來,柔聲道:“儲君慶離殿下正妻,王子妃長柳在此,禦前將為何不下馬參拜?”

看來不但鳳鳴,連長柳公主的潛能也發揮到極點。

這語氣溫和,內意卻頗為刺人的話,說出的時間簡直秒到不能再妙,順承鳳鳴的一番慷慨發言,又巧妙阻止莊濮開口,頓時令莊濮的氣勢大打折扣。

而且,按照同國禮法,長柳的王子妃身份,確實應該受到同國官員的恭敬參拜。

長柳一開口,莊濮頓時窒言。

一個不知道是什麼職位的將領見勢不妙,在一旁為莊濮解圍道:“王子妃見諒,並非禦前將不尊敬王子妃,隻是戰場之上,眾人戒備萬分,所有未有參拜的工夫。”

鳳鳴大笑:“原來戰場之上,就不需要參拜瞭,不知道這記載在同國禮法大典的哪一條哪一款呢?哈哈,抱歉,失禮瞭,因為我們西雷禮法裡面,還沒有如此先進的一條。戰場之上,同國王族的身份算得上什麼?”

禮法在這時代是一切的重心,上下尊卑,各種等級,都靠這個來維系和表達,每一條都由德高望重,握有制定法例權的大臣們商討研究出來。

但是,同國禮法典籍中,還麼沒有關於在戰場上是否參拜王子妃這一條規定。

按鳳鳴的話說,就是“法律”上的漏洞。

當然,古往今來,也沒幾個王子妃還會出現在戰場上,還大著個像西瓜一樣的肚子。

眾將大為尷尬。

他們聽從莊濮調令兵圍同安院,都自認為對同國王族絕對忠誠。

聽一個外人奚落他們不尊敬王族,滋味絕不好受。

長柳淡淡掃瞭那將領一眼,輕聲問:“請問這位將軍的軍職和姓名。”

那將領自己同僚還有下屬啾著,不回答也不是,回答也不是,隻能在弱瞭氣勢和藐視王族之間選擇一個。

猶豫片刻,終於翻身下馬,致禮參拜,答道:“小將守宮左副將何成龍。”

長柳身為王子妃的氣勢終於成功展現,也不命他起身,反而抬頭看向莊濮,低嘆一聲,“將軍真的要我一直這樣抬起頭和你說話嗎?大王對將軍信任有加,將都城和王宮都交給將軍,怎會想到將軍有一天會如此輕視他的子孫?”手抬起來,輕輕按在自己突出的腹部,不用說,是向莊濮表明她的身份不僅僅是慶離的正妻,還將會是同國王位下下任繼承人的母親。

這等於借同國大王的威嚴逼莊濮表態,到底現在還要不要效忠王族。

莊濮終於再也坐不住,長嘆一聲,翻身下馬,對長柳長身一拜,沉聲道:“王子妃實在不該插手這件事。”

“能不插手嗎?”長柳語氣低柔,“慶離身為大王長子,同國儲君,卻處處受慶彰的控制,要不是沒別的法子,我們也不會和鳴王聯手,求他派出蕭傢高手,刺殺王叔。”

鳳鳴在一旁道:“暗殺確實是見不得人的手段,我們卻是迫不得已。莊將軍不妨想一想,如果不快刀斬亂麻,在一個晚上解決慶彰,而是讓慶彰活著和慶離殿下鬥法,演變成經年累月的雙方對峙殺戮,將有多少無辜的同國人為此而亡?”

這番對話在他們出門前演練過好幾次,現在一唱一和,表情聲音都演繹得頗令人動容。

主要的對策其實隻有一個,把慶彰倒黴的被殺案推到有同國儲君身份的慶離身上,再竭力把這個其實不是鳳鳴幹的暗殺,解釋成為消弭同國內亂的民族大義。

雖然有點異想天開,卻是沒有辦法中的唯一辦法。

隻能看莊濮對於王族的忠心耿耿,是屬於絕對愚忠的不惜死戰型,還是盡量保持內部穩定型的瞭。

“將軍請謹慎考慮。”武謙還算講義氣,開口幫忙勸告,“不管慶離殿下這樣做是否明智,但事情已經發生,而且也確實消除瞭內患的隱憂。如果大王真的遭人殺害,慶離殿下就是實際上的新大王,隻差正式登基而已。他若懷疑王叔不忠,當然有權處置。如果今天是大王下令處斬王叔,將軍難道也調兵包圍大王的宮殿嗎?”

莊濮雖然不得不下馬參拜,卻不等於認同他們,冷然道:“君王處決國傢重臣,也需要依照法理而為,怎可如此草率,沒有審問過程,還用上暗殺的方式。王叔是大王的親弟,為同國苦心盡力一輩子,卻一夜橫死,慶離殿下這樣行事,始終難以令人心服。”

“禦前將對慶離殿下的疑問,不妨等到瞭慶離殿下面前再提出。”武謙做和事老,“既有長柳王子妃親自證明王叔被殺一事,是慶離殿下的意志,不過請鳴王代為出手處理傢族內務而已,將軍何不先把軍隊撤回。將來朝廷之上,再由慶離殿下和大臣們一起商討如何善後?否則,若王子妃將慶離殿下請出來,親自向將軍就調兵包圍同安院一事問罪,將軍恐怕會很尷尬。”

他本來是一番好意,鳳鳴卻暗暗叫苦。

拜托。

你建議莊濮退兵就好,幹嘛說什麼把慶離請出來?

在場人中,隻有鳳鳴和長柳知道慶離已經身亡。

如果莊濮知道慶離完蛋大吉,哪裡還會相信鳳鳴說的暗殺慶彰是為瞭同國利益這種胡扯?唯一的後果就是鳳鳴立即像慶彰和慶離一樣完蛋大吉!

果然,莊濮聽瞭武謙的話,反而惹起身為將領的倔強,沉聲道:“如果就這樣頹然退兵,豈不更予人事後污蔑的借口?我莊濮乃大王親封的禦前將,調兵包圍同安院,完全出自保護同國的一片赤誠之心,用不著心虛。盡管請出慶離殿下好瞭,當著我同國將士的面,我要看他怎麼解釋自己派外人暗殺自己親叔叔一事!”

這話擲地有聲,頓時振奮同國眾人之心。

鳳鳴和長柳公主珠聯璧合的王族權威加氣勢壓制,在取得小小勝利後,被莊濮迎頭反擊。

正不知如何繼續,長柳公主輕吟一聲,手按著腹部,露出痛苦容色。

鳳鳴就站在她身邊,連忙扶住,“長柳公主?”

“王子妃怎麼瞭?”

眾將愕然,莊濮也露出緊張表情。

戰場上出現瞭身懷六甲的婦人,已經很罕見。

更麻煩的是,這個婦人肚子裡懷著的,還極有可能是大王唯一的孫子。

忠心於同國王族的眾將都明白,若長柳的肚子在這裡有個什麼意外,後果絕對嚴重。

真不妙……也許禦前將調兵威壓同按原此舉,真的有欠妥當,王叔和王子的鬥爭,大可在朝廷上解決,何必大軍包圍?

搞得好像他們要謀反似的。

大王早就盼望有個孫子,如果真的令王子妃驚嚇至流產,那就真是罪過瞭。

“王子妃?”

長柳被武謙和鳳鳴扶住,也不知是戰場肅殺之氣嚇到瞭她,還是被無禮的將領氣的,嬌軀微顫,勉強低聲道:“要說的我已經說瞭,和禦前將之間,我再沒什麼可替夫君慶離轉達。讓禦前將將自己決定是做同國的忠臣還是叛徒吧。鳴王,我們回去。”

“公主!”鳳鳴抱著長柳,大喚一聲,臉上覆上一層濃重的悲憤,抬起頭看望著四周的同國將領,“國傢內亂,百姓就要受苦,貴殿下正是看到這一點,才請蕭傢出手相助鳳鳴並非同國人,隻因為不願意看到生靈塗炭,才參與行動。連我這個外人也不希望同國發生動亂,為什麼你們這些深受同國大王重恩的將領們,卻無動於衷呢?好!從現在開始,同國的事情我不再管瞭!如果還是想把我當替罪羔羊一樣殺掉,盡管朝我背後射冷箭吧!”

扶起長柳,腳步緩慢卻堅定萬分地,昂然走向遠方對面的同安院。

這番軟中帶硬的話,當然也出自同安院眾人的集體策劃。

目的同樣是給莊濮和身邊的將領施加壓力,並且讓莊濮忌憚長柳有孕之身,不敢亂來。

集眾人智慧,逐字逐字想出來的對談內容,還有鳳鳴置生死於度外的出色表現,終於在最關鍵的時候發揮效果。

當他以所能表現出來的最從容的姿態,扶著柔弱不堪,露出不適表情的長柳離開時,在未經莊濮下令的情況下,同國士兵竟自動為他們的王子妃開瞭一條道路。

莊濮看著他們的背影,又看看周圍眾人的反應,嘴唇動瞭動,終於沒有開口,喝出把鳳鳴擒下作為人質的命令。

這樣做的話,也許會令懷孕的長柳氣急暈倒,甚至流產。

殺害大王唯一的孫子,莊濮無法承擔這樣的後果。

武謙沒有騎馬,靠兩條腿追在鳳鳴身後,低聲道:“我送你們到同安院門口。”故曰思墮在後面兩步處,擋住鳳鳴的背影。

鳳鳴感激地看他一眼:“多謝。”

武謙確實是個值得交往的好朋友。

這時候,就算莊濮改變主意,想給鳳鳴射記冷箭,也隻能徒嘆無奈瞭。

武謙護送著他們到達同安院門外,自行回去莊濮那邊。

咿呀。

同安院門打開,眾人潮水一樣湧出,迅速將兩人包圍保護起來,部分人持劍戒備對面的同國軍,用最快的速度把鳳鳴和長柳送進門內。

容虎額上都是冷汗,比他自己在敵陣中轉瞭一圈還緊張,蒼白著臉道:“再多來幾次,屬下一定會的鳴王從前說的那個什麼驚嚇所致的心臟病。”

鳳鳴回到安全地帶,才懂得後怕,拍著心口苦笑道:“再多來幾次,我就有資格當奧斯卡影帝瞭,真沒想到我居然學會瞭眼睛都不眨的謊話連篇,還說的非常流暢。不過說起來,真要感謝長柳公主,要不是她在恰當的時候裝出身體不適,還一副絕不能受驚的虛弱樣子靠在我身上,讓莊濮不敢輕舉妄動,恐怕我真的會被莊濮扣住。”

邊說著,邊感激加贊賞地轉頭看向長柳公主。

長柳公主正被迎上來的師敏等侍女攙扶著,聽見鳳鳴說話,目光勉強轉過來,秀美驟起,似想說話。

嬌唇顫瞭顫,卻猛地雙眼一閉,往後就倒。

“公主!”師敏尖叫。

眾人大吃一驚,團團圍上,幾個侍衛七手八腳立即把她抱起送往內室,也有人跑去叫大夫。

內室一時不能容太多人進去,鳳鳴反而和剩下的人被擠在瞭門外。

眾人面面相覷。

半響,鳳鳴終於發出一聲呻吟,環視眾人一眼,無比尷尬地苦澀幹笑一聲:“呃,原來不是裝的……”

這下慘瞭。

受傷的駿馬再也無法支持,悲嘶一聲,前蹄曲起,重重跌在地上。

騎在上面的長懷栽倒在地,狼狽地打瞭兩個滾,才靠著扶撐身邊的樹幹,勉強站起來。

他渾身傷痕,衣服上都是和泥土混合在一起的斑駁血跡。

和他所乘坐的馬匹一樣,這西雷侍衛早已疲憊加重傷,沒有再戰的體力。

追殺他的人一定懷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從他出城後就一直緊追不舍。對方武藝高強,而且有卓越的追蹤能力。

即使長懷這種精通反追蹤,受過專門刺探潛匿訓練的人,也感到心悸。

他昨晚借著夜色,在一輪慘烈廝殺中終於逃出重圍,絞盡腦汁將後面的追兵三番兩次甩掉。

但對方擁有和他同樣的毅力,竟在凌晨時分再度追瞭上來。

而他和他的馬,都已到瞭強弩之末。

不行!

就算是死,也要把鳴王的消息傳達給大王!

迅速查看瞭一下大腿的劍傷,長懷眼中掠過一絲堅毅,拔出僅存的武器——長劍,作為拐杖支撐身體,咬牙前進。

“你還真是很要強啊。”

挪揄的調子從頭頂懶洋洋地傳來,長懷潛意識地提劍護在胸前,猛然後退,靠至樹幹。

抬頭看去。

一個身穿緊身服,臉上蒙著黑佈的高大男人,居高臨下般站在大樹橫出的樹枝上。

這身穿著,和昨晚追殺偷襲的你正是一夥。

樹枝並不十分粗大,以他的高大身軀,站在上面卻給人絕無一絲搖晃的壓人氣勢,僅從似乎自由自在卻從容自若的站立姿勢,你就看出此人有令人不敢小看的功夫。

長懷沉聲問:“來者何人?為什麼要追殺我?”

男人呵地笑起來,“如果真的想殺你,你還能活到現在?”

他翻身從樹上跳下,穩當落地,姿勢完美瀟灑,站起身來,剛好面對一丈距離外的長懷。

很沒有禮貌的把長懷上下大量一番後,那人道:“本來確實是奉命殺你的,不過見到我要殺的人後,本組長決定破例留下你的性命。你打算怎麼感激我?”

“等我見到大王,把要辦的事情辦成後,你想我怎麼感激都行。”

“貪心。”男人大模大樣地逼近。“追殺你的目的有兩個,一個是要你的命,第二是阻止你向容恬發出消息。我辦不成第一個,總要辦成另一個吧?”

長懷啾準他靠近,猛然一劍擊出。

這劍所選時間和角度都無可挑剔,但逃亡力竭後的右臂卻成瞭致命敗筆,寶劍揮劍敵人面前,宛如送給人傢的禮物。

男人當然毫不客氣地笑納,單手沿著劍刃面翻轉,指尖閃電般前伸,跨步欺前,一指重重彈在長懷右手虎口上。

“啊!”長懷吃疼地哼瞭一聲,手腕失去控制。

長劍被敵人像拿繡花針一樣,從自己手上輕巧取走。

下一秒,大腿受傷的地方遭到男人狠辣膝撞,劇痛蔓延上來,讓長懷再也支撐不住,倒在地上。

傷口的痛苦和被敵人戲耍的屈辱,讓長懷呼吸異常粗重。

脊背上傳來被壓的感覺,應該是那人用腳踩住瞭他的背部。

逐漸加重的力度,一議已經受傷的長懷不得不咬緊牙關。

“想不到你長懷也會有今天?”頭頂上的男人戲譫道:“我以為你一輩子都不會這麼狼狽呢。”

長懷驟然警覺,“你認得我?”

男人冷笑,“我當然認得你,不過那時候在你眼裡,我隻是個無名小卒,恐怕你早就連我的名字都忘瞭。”

他終於在即將把長懷踩得肋骨斷裂之前,松開瞭腳。

蹲下來,揭開臉上黑巾。

露出來的,竟是一張誰都想象不到的斯文面孔。

秀氣和女子的雙眉,和優美高挺的鼻梁,讓人無論如何也沒辦法把他跟昨晚血淋淋的追殺和剛才的兇暴動作聯系起來。

長懷呆瞭呆,露出詫異之色,“狼裔?”

那名叫狼裔的男人眼中也逸出一絲驚訝,卻很快掩飾住瞭,冷冷道:“沒想到你還記得我的名字。自從那次你在西雷的比武大賽中打敗我,獲得成為大王親衛的資格後,我們就再沒碰過頭瞭。”

感覺到他的敵意,長懷不甘示弱,舉手抹去嘴角的鮮血,以同樣冷冷的語調道:“所以你當不成大王親衛,就去當瞭人人唾罵的殺手?”

狼裔明暗不定的眸子幽幽盯著他。

異樣的目光,藏著令人感到不安的企圖。

“人人唾罵,又算什麼?”狼裔扯動唇角,逸出一絲什麼都不在意的笑容,一字一頓道:“隻要能把我一直以來最忘不掉的對手長懷,像現在這樣活逮在手,想怎麼玩就怎麼玩,不就什麼都值瞭嗎?”

“哼,你果然一點沒變,還是和從前一樣卑鄙。”

“也不能說一點沒變。”狼裔用貓戲老鼠般的語調,帶笑相告,“我在蕭傢這些年見得世面對瞭,也染到瞭男風之癖。用在你身上,不是正好嗎?又能報復,又很享受。”

長懷臉色大變,猛然低喝一聲。

蓄積最後一點體力,雙手往地上同時狠狠一撐,奮力側滾往左邊,目標當然是被狼裔奪走然後隨手丟在地上的寶劍。

眼看就要得手,劇痛驟至。

仿佛早就料到他會最後一擊,狼裔先發制人,一掌砍在他腰側。

“嗚!”

毫不手軟的掌砍,擊中的又是側腰經脈要處,長懷半邊身體幾乎陷入麻痹。

在經受瞭整夜的追殺圍攻和逃亡後,精疲力盡的長懷絕對不是狼裔的對手。

他的渾身傷痕和體力耗盡的現狀,正是狼裔以蕭傢殺手小組組長,調用蕭傢高手等資源得到的結果。

當長懷陷入絕境後,再恃強凌弱,好整以暇地欺辱占有。

長懷說得沒錯,手段確實卑鄙。

狼裔把對他怒目瞪視的長懷抱在懷裡,看著天色,低頭道:“反正我們都是平民出身,也不必像貴族那麼虛偽,歡好又要挑選日子,又要準備寧靜雅致的房子,不如趁著太陽正好,就在樹林裡來一次吧,如果你能讓我滿意,我就暫不殺你。”

伸手到他胸前,五指一緊。

嗤!

早就血跡斑斑的緊身衣,被他從項頸下到胸前,生生撕下一大塊來。

“什麼?”

鳳鳴站在長柳公主小院內的回廊下,震驚地看著剛剛從內室出來的,近期專門為長柳公主看病的同國禦醫,“你們剛剛說什麼?”

禦醫的臉色比鳳鳴好看不到哪裡去,幾乎快哭出來瞭,“再說幾遍也是一樣,這事少主也做不瞭主,請快點讓慶離殿下過來,如果趕得及,或許還能和王子妃說上最後幾句話。”

慶離已死是絕對機密,除瞭必要的人員外,像禦醫和普通侍女這種人,都不知道。

鳳鳴把他扯到跟前,低聲問:“真的沒得救瞭嗎?”

“唉,王子妃最近操勞過度,由於困頓,早就傷瞭胎氣,我們一再提醒不得動氣動怒,不得驚動,可……唉唉……這是虛竭之癥,油都燒空瞭,燈還怎麼亮得起來?我們已經用盡辦法,隻能讓王子妃暫時蘇醒過來,但如果再閉上眼……反正,不要再遲疑瞭,速速請慶離殿下過來見王子妃最後一面。”

鳳鳴全身一冷,好像掉進瞭冰窟窿。

如果知道把長柳請出來對付莊濮會有這樣的後果,即使會被同國大軍圍攻,他也絕對不會做出相同的選擇。

他到同國後,最不引人註意卻一直默默幫助他的盟友,最後居然要因他而亡嗎?

發現他魂不守舍,容虎命人將禦醫領走,跨前一步,“鳴王,如果要和長柳公主說話,這可能是最後的機會瞭。”

把鳳鳴往內室房間的方向一帶,輕輕推入門內。

內室氣氛沉抑悲傷,師敏等眾侍女都跪在塌旁哽咽啜泣。

長柳臉白如蠟,仰躺在榻上,身蓋一床似乎是剛取出來,也不知道是否用於王族臨逝前備用的昂貴金線絲被。

這位王子妃的神態,此時卻異常安詳。

看見鳳鳴怔怔地站在門口,師敏和眾侍女讓開榻旁位置,讓他可以靠近長柳。

“公主,鳴王來看你瞭。”師敏努力用平穩的聲音,在長柳耳邊低聲呼喚。

長柳公主濃睫微顫,緩緩睜開,“鳴王……”

“公主。”鳳鳴趕前一步,單膝跪在床頭,近視這位命運悲苦的金枝玉葉。

她的臉蛋不再蒼白,反而覆上一層嬌艷如花的暈紅,對於重病者來說,這種詭異的紅潤絕對不是好事。

回光返照。

長柳似乎也知道自己生命快到盡頭,深深凝望鳳鳴一眼,“圍兵一事,長柳有負鳴王所托,未能令莊濮退兵,實在慚愧……”

“公主千萬不要這麼說。”鳳鳴忙道,臉上流露不忍之色,沉聲道:“公主已經履行瞭承諾,現在該輪到我回報公主。按照約定,我還欠公主一個條件。隻要公主說出來,就算舍卻性命,鳳鳴也定為公主達成心願。”

眼看危急關頭為自己挺身而出的盟友香魂消逝在即,鳳鳴滿心悲憤懊悔。

如果自己不出現在同國,身懷六甲的長柳,也許不會落到如此下場。

他說的並非隻是一時悲傷下的漂亮場面話,而是下定決心,不管長柳提出什麼要求,都務必不惜一切代價為她辦到。

這是他給予長柳在最後生命中一絲安慰的唯一辦法。

長柳高貴的唇角微揚,逸出一絲仿佛隨時會消逝的溫柔笑意,又像在輕輕嘆息,“本來有許多心願的,但是,已經都沒有提出的必要瞭。”

她緩緩提起無力的柔芙,放在突出的腹部,臉上掠過一絲淒然,“禦醫說,已經感覺不到孩子的氣息瞭。”

“公主!”鳳鳴忍不住悲呼一聲。

長柳勉強微笑,鳴王不要悲傷,生死是上天的決定,不管王族還是平民,最終都要走上同一條路。真奇怪,我從前並不真的懂得西雷王那均恩令的意思,現在,卻好像一下子明白瞭很多東西。鳴王,”她緩緩伸出手,把鳳鳴的手握住,宛如把全身僅存的力氣,都貫註最後這句冷靜的話中,一字一頓道:“請鳴王,一定要統一天下。”晶瑩仿如沾著淚霧的雙眸,牢牢直盯著鳳鳴。

“天下分裂割據,百姓受苦,王族們也在痛苦掙紮中。”長柳公主的神情,仿佛正把自己帶回已消逝的遙遠回憶,視線移往遠處,慘然淡笑,“我還記得父王嚴令我嫁給慶離的那天,母後和妹妹們哭倒在廊下,她們的哭聲到現在我好像還能聽見。”

“當我不答應嫁到同國時,她們也曾竭力逼我答應婚事,但我終於不得不答應後,她們卻哭得比誰都傷心。為瞭同國成為昭北的盟友,一個公主的終身又算得上什麼?我不但不怪她們,也不怪父王。”

“隻要天下不統一,各國繼續爭鬥,像我這樣被當成貨物一樣遠嫁的公主,就會一個接一個踏上和我相同的路。”

“所以,請鳴王……”長柳低婉的聲音,越來越輕。有點開裂的朱唇,微微嗡動著,發出長長的嘆息,“請……請鳴王……”

長柳微睜著雙目,看向頭頂前上方的窗外遠處,如眺望她已經被若言毀去的故鄉昭北,靜靜地停止瞭呼吸。

統一天下。

這最後四字,終於還是沒有從她半啟的唇中說出。

宛如含著自己的心願,將她一生悲劇在盡頭回首看見的哀傷,凝結在逝去的這一刻。

“公主!”

極度悲傷震驚的沉默後,師敏發出撕心裂肺般的哭聲,撲倒在長柳不再有任何生機的身上。

周圍侍女,也大哭起來。

鳳鳴緩緩站起來,低頭看著長柳婉哀不決的遺容和傷心哭泣的侍女們,久久無法動彈。

被凍結瞭一樣。

身體,四肢,到心臟最深處的經絡,都仿佛被人抽走瞭一部分。

年輕生命的消逝,不管看過多少次,隻要再次面對,都會讓他感到莫大哀傷。

而長柳的死帶給他的,不僅是一個人的不幸。

從長柳的命運中,鳳鳴感受到的,是生在這個動亂的年代裡,作為人的不幸。

被壓迫的平民,壓迫平民的權貴,不管哪個,都遭受著天下離亂帶來的痛苦。

平民被踐踏,殘殺,送上戰場。

權貴們,則在隨時可能被敵國攻破,成為亡國奴的恐慌中加倍肆意放縱,為瞭在紛亂的世上繼續生存,他們甚至要把疼愛無比的親生子女作為犧牲品,交換繼續安穩生活的保障。

長柳是不幸的。

作為這段不幸婚姻的另一半,慶離同樣不幸。

他沉迷裳衣,實在事出有因。

追根究底,就是互相利用彼此,又互相侵吞彼此,爭鬥不休,具有龐大力量的各國王權。

沒有一個統一的強大的君王出現,制止亂象,長柳的慘事就必定繼續發生。

“統一天下……”

在震天的侍女們的哭聲中,鳳鳴挺身長立,把長柳要說而未能說出的這四個字,如含著千斤橄欖一樣,在嘴中咀嚼其中滋味,低聲說出。

烏黑的雙眸,漸漸凝結出堅毅如磐石的炯然光芒。

統一天下,曾經隻是容恬的夢想,容恬壯志的向往。

鳳鳴以為自己隻是為瞭容恬,而參與到天下之爭,為瞭容恬的快樂,就如容恬為瞭他的快樂會加入到自己的遊戲中一樣。

但現在,事情已經改變。

天下必須統一。

使世人顛沛流離的紛亂,必須結束!

這不僅僅是為瞭容恬,更是為瞭,那些在最不該消逝的青春時節,卻黯然消逝的,不瞑目的生命。

《鳳於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