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部 千裡救援 第四章

驚隼島上。

「少主放心,不是三桅船。」冉虎安撫瞭鳳鳴一句,一伸手,把鳳鳴從地上拉起來,「屬下有東西要給少主看,少主請跟屬下來。」

「喂喂!要看什麼啊冉虎,哇,你慢一點,你要把我帶到哪去……」

冉虎把鳳鳴拉出小樓,腳下生風地走瞭好一段距離,才松開幾乎跟不上他腳步的鳳鳴。

「鳴王,就是這裡。」冉虎把身子往側一讓。

呼呼喘氣的鳳鳴抬起頭,借著黃昏的天色,看清楚周圍,不禁一愣,「你帶我來這裡幹什麼」

這不是……那個讓自己丟臉到極點的火藥試驗地嗎

「冉虎,你居然眞的立即把鳴王給拉來瞭」耳邊傳來另一把熟悉的,溫和又有點無奈的聲音。

鳳鳴轉頭張望,發現尚再思從巖後緩步出來,驚愕地問:「尚侍衛怎麼你也在這」

尚再思露出一個微笑,尚未說話,冉虎就迫不及待地替他說瞭,「他一整天都混在這裡呢,要是沒有他,少主你等下看見的寶貝就不可能出現瞭。快跟我來!」

興奮地把摸不著頭腦的鳳鳴帶著往前走。

繞到巨巖另一頭,視野頓時寬闊。

「咦」

夕陽斜照下,幹燥地面上擺放瞭各種各樣玩意,大部分是鳳鳴說不上名字的瓶罐器皿,另有好幾個大麻袋,裝著不知道什麼東西,被放到巖石一側,口袋上面松開,似乎是為瞭方便隨時取用。

更遠一點的正前方,巖塊完全變瞭顏色,烏油油的一塊一塊,斑斑駁駁,像被人放過幾百次火似地。

「少主,這就是要給少主看的寶貝。」冉虎去而復返,雙手往上一伸,讓鳳鳴看清楚自己捧著的東西。

「呃,」面對冉虎充滿興奮期待的眼神,鳳鳴眞不知該露出什麼表情才好,「水罐」]

還是小樓地庫裡發現的,那種毫不起眼,價錢便宜的陶土水罐。

「不,」冉虎嚴肅地搖頭,一本正經地道:「這是足以讓蕭傢震懾天下,揚名青史的偉大武器。」

「武器」鳳鳴撓頭。

「屬下燒一個給少主看看,哈,希望這個寶貝夠合作。」

冉虎立即行動起來,抱著陶土罐轉身往遠處巖壁走。

鳳鳴還在原地好奇地探頭張望,手臂忽然被尚再思輕輕一拉,輕聲道:「鳴王請小心,隨屬下來。」

把鳳鳴拉後一段距離,站在一塊可以充當遮擋物的巖塊後。]

那一邊,冉虎已經將看起來沉甸甸,似乎塞滿東西的陶土罐放在地上,罐口外引出一條寸許長的引線,點燃火折子,往引線處一湊。

嗤。

]

火星一閃,引線頓時著瞭。

冉虎不敢輕忽,以最快地速度轉身,箭一樣飛奔到鳳鳴他們這頭的掩藏處,沖過來還兩手掩著耳朵,對著鳳鳴喊道:「少主快伏下!」

鳳鳴腦袋往後一縮。]

後方引線已經燒盡,些微紅光在罐口外最後一跳。

轟!

驚天動地一聲巨響,聲波襲面而至。

陶土罐爆出強烈的刺眼白光,霎時讓人失去視物能力。

這還不算完,很快,大量難聞的煙霧洶湧彌漫上來。

鳳鳴不知道還有煙霧這一招,猝不及防,被嗆瞭一口,連咳幾聲,捂著鼻子把頭探出去,看看滿目瘡痍,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怪叫起來,「你們……你們做出瞭炸彈」

冉虎一邊拍著紛紛落在頭發上的塵灰,一邊咧嘴笑笑,指著尚再思說:「屬下隻是打雜的,這一位才是造出寶貝的真正高手。」

鳳鳴驚訝地看向尚再思。

尚再思謙虛地微笑道:「真正的高手是鳴王才對,屬下也是看過鳴王的火藥試驗,又請教過鳴王不少想不通的問題後,才瞎琢磨到一點竅門。」

「這……這怎麼可能」鳳鳴倒抽一口涼氣,還是那副見瞭鬼的震驚模樣。

不能說他大驚小怪。

這時代已經有煙火是一回事,但把火藥進一步利用,制造出有攻擊作用的炸彈,又是絕對,絕對性質不同的另一回事!

戰爭中,即使武器應用的些微進步,都能產生扭轉戰局和巨大驚人的影響力。

但這並不容易做到。

要知道,中國人千年前就把火藥運用在煙火上,卻一直未能把火藥轉化為優良的熱兵器,仍然沿用冷兵器,矛劍弓刀的落後甚至導致他們在近代被洋槍洋炮打得暈頭轉向。

可見從火藥發展到炸彈,絕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這會是戰爭史上劃時代的變化!

「看,少主高興到都不會說話瞭。」

「鳴王」

被兩個下屬叫瞭好幾次,鳳鳴才從震驚中醒轉過來,神情激動地一把拽住尚再思的衣襟,「尚侍衛!」

「屬下在。」

「這個炸彈……你到底是怎麼做出來的不要告訴我。你就是照著我上次那個三腳貓的不專業樣子,硫磺硝石木炭混在一起,亂七八糟塞進罐子,再加一根引線,就搞定瞭!」

這麼簡單

鳳鳴打死也不信!

]

「其實,最關鍵的,還是鳴王告訴屬下的那句話,火藥在燃燒時急速膨脹,不密封的環境下會變成煙火,在密封的環境下就會爆炸。」

呃這句話,好像真的是自己說過的……

鳳鳴訥訥道:「科學理論上來說,確實如此,不過理論是理論,和實際操作仍有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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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再思笑容格外清爽,「確實有差別。不過,鳴王既然已經把最難的一點挑明瞭,剩下的粗活就不難做瞭。」

「誰說不難做的」冉虎做個誇張的表情,「光是少主留下來的那稀奇古怪的幾行字,就差點想破我脆弱的腦袋。」

]

「稀奇古怪的字」

鳳鳴轉頭,順著冉虎手指的方向往另一邊巖塊上殘留的字跡看去……

當然啦!

現代科學的化學公式,你如果看得懂,那就眞見鬼瞭。

既然看都看不懂……

「冉虎說過,少主說的這個火藥,和蕭傢煙火應該是一回事,屬下就去山坡那邊的臨時作坊轉瞭一圈,找瞭一個會制作煙火信號的老師傅,請教瞭一下幾種原料的分量配方。」

鳳鳴點點頭。

不愧是尚再思,果然腦子轉得快。

「人人都在忙,屬下找不到別人,隻好把冉虎請來一道研究。照著鳴王說的,幾種東西研磨成粉,按照老師傅給的方子分量混合之後密封起來,然後點燃。我們先從厚實的佈帛包裹密封開始嘗試……」

「接著就是竹筒、酒壺、水盞、木盒……」冉虎插話進來,背書似地數瞭長長一串名字,指著地上琳瑯滿目的容器,搖頭笑道:「要不是今天的事,我真猜不出冷靜的尚侍衛也有這麼熱情高漲的一面。光是尋找合適的容器就夠瞧瞭,少主你知讀嗎,他幾乎把全島能找到的裝火藥的器皿都輪番試過一次。最後,總算找到最為合用的,就是……」

「陶土罐。」鳳鳴順口接上。

關於這個,剛才已經知道答案瞭。

有沒有搞錯……

炸彈外殼應該是金屬的吧

為什麼是土不拉嘰的陶土罐

尚再思似乎看出鳳鳴的想法,斯斯文文地解釋著說:「我們發現,相同的火藥,放入不同的容器裡,爆炸程度大不相同。容器質地和容器大小對結果都各有很大影響。同時,要是用於實戰,還必須考慮當前能否找到大量材料,制作是否方便。」

鳳鳴完全就是在聽一堂科學試驗課,隻有豎起耳朵,頻頻點頭的份。

「例如,竹子不夠堅硬,炸開來力度不夠,銀盒炸開時響聲震耳,但能裝入的火藥有限,爆開的范圍不大,要用以攻敵,沒有實際殺傷力。還有木盒……」

尚再思有條不紊地列舉瞭試驗出的各種容器的不足之處,最後總結道:「這種陶土罐,本是用來盛水的,所以工匠在制造時著意使其紋理密實,造好後又曾放在桐油裡浸泡過,以防使用時滲水。而且我們經過比較發現,這批罐子質地比一般陶土堅硬很多。形狀腹圓中空,足以裝入夠多的火藥,爆炸范圍頗大,足以傷敵。更妙是,同樣的陶土罐在地庫裡放著一大批,暫時不用擔心數量不足所以屬下覺得,從質地、形狀、密封性、容量、現存數目、實用性各方面來說,它都是最合用的。再說……」

「好啦!尚老師傅。」冉虎熟絡地拍拍尚再思肩膀,「你再叨叨下去,少主都快睡著瞭。」

鳳鳴光聽這個陶土罐的由來,就已經聽到眼睛都直瞭,果然任何發明創造都是一段辛勤勞動史,光挑個罐子就這麼大工程。

一臉欽佩地由衷贊道:「我真服瞭你們你們兩個要是放到我的故鄉,一定能拿諾貝爾發明獎。」

此時,爆炸產生的煙霧已經散瞭大半,三人從掩身處走出來。

鳳鳴心情前所未有的好,大贊尚再思和冉虎能幹,眉飛色舞道:「有瞭這些陶土罐炸彈,同國大軍這次大難臨頭,莊濮這個整天追著我喊打喊殺的傢夥要大大吃驚瞭。」

鼓勵地拍拍尚再思的肩膀,「尚侍衛,督造炸彈的事就交給你和冉虎,地庫裡面的硫硝石還有陶土罐都是你們的,再給你們撥部分熟練工匠,兩天時間能不能搞定哈,快點造一批出來炸同國軍的屁股才行。」

尚再思一呆,不由和冉虎交換瞭一下視線。

「呃,有困難」鳳鳴奇怪地問。

尚再思認真想瞭想,「這個叫炸彈的東西,制作起來十分復雜,實話說,屬下現在也隻是摸到一些門道。」

鳳鳴理解地點點頭,「當然當然,我用膝蓋想也知道很復雜,不然人人都能做出來瞭,不過既然你已經知道怎麼做……」

尚再思忽然低聲截斷他的話,「鳴王。」

「嗯」

「其實,屬下本來並不贊成冉虎立即把鳴王請來,原因就是擔心鳴王把事情想得過於美好。」

鳳鳴眨巴眨巴眼睛。

他確實想得很美好啊。

怎麼能不美好,炸彈都制出來瞭。]

「鳴王剛才說要屬下和冉虎,立即帶著工匠大量趕制炸彈,但鳴王知道,做一顆炸彈有多少必須註意的細節嗎」

鳳鳴搖頭。

我要是知道,上次試驗的時候還用得著丟臉嗎]

「經過反復試驗,我們發現,三種原料隻是最基本的,若要性能更佳,還應在其中加入別的東西。例如剛才給鳴王演示的那一個,我們結合今天得到的經驗,嘗試著在裡面摻入瞭少許幹漆粉末,再用分量相等的桐油、小油、白臘,溶汁混合,將用不著的麻佈或棉佈剪成碎片,塗以厚漆……」

開頭鳳鳴還聽得明白,後來連著一堆什麼桐油白臘,又溶又塗,頓讓他有頭暈目眩之感,如墜雲裡霧裡,聽得稀裡胡塗。]

「如果罐內被完全塞滿乎似乎會無法燃爆,所以裡面必須保留一點空間。封閉罐蓋時,還要用石臘密封裡外。另外,冉虎提出應在裡面摻入細鐵刺和霧粉,可以進一步增加爆炸時的威力,迷霧還能阻礙敵人視線。至於哪一種霧粉效果最佳,則需要把我們手頭有的霧粉找來,逐一試驗才能知道。」

鳳鳴已經完全呆住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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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天,這傢夥真是天生的科學實踐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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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怎麼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搗鼓出這麼多細節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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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鳴徹徹底底,佩服到五體投地之餘,又一臉懵懂。

「呃,那個……尚侍衛啊,呵呵,」鳳鳴看著剛才侃侃發表瞭一番科學實踐理論的下屬小心翼翼地問:「你說瞭這麼多,到底想表達一個什麼意思呢」

「這東西隻是一個雛形,還需經過更多嘗試改進,在找到我們認為最好的方法前,不能貿然制造。」尚再思頓瞭一頓,誠實的眼睛微笑著,「鳴王,屬下還需要一點深入研究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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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鳳鳴張大嘴巴。

還要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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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尚再思就是傳說中那種追求完美的偏執科學傢人格]

可是我的老娘啊,不是他鳳鳴不支持科學事業,現在不是深入研究的時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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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同國船隊打過來,就算研究出核彈都晚瞭。]

「深入研究的事可以放到以後吧剛剛那個炸彈效果很好啊,我很滿意瞭!又不是考試,一定要拿一百分,現在兵兇戰危,分秒必爭,尚侍衛,其實爆成那個陶土罐樣子就可以瞭,真的!」鳳鳴用力點頭加燦爛笑容,表達自己滿意的程度。

尚再思卻轉過視線,有些無奈地淡淡掃瞭鳳鳴身旁的冉虎一眼,現在還在怪他不該在事情尚未完成前就把鳳鳴拉瞭過來炫耀成績。

冉虎無辜的聳肩,「我也是希望讓少主早知道早高興嘛。」嘆瞭一口氣,對鳳鳴露出小孩子犯錯似地表情,開口說:「少主。」

「怎麼瞭」

「剛才那個炸彈……」

「很好啊,爆得很精彩。」

冉虎有些心虛地笑笑,「嘿,那是少主福氣夠大,一試就響。同樣的陶土罐我們一共做瞭十個,隻成功爆瞭三個……」

鳳鳴滿臉興奮,頓時凝結成一副呆相。——

「三個」

「呵呵,三個……包括少主你看見的那個在內。」

這個成功率,還真是……不敢恭維。

怪不得還要進一步深入研究呢。

早說瞭沒有任何科學進步是輕而易舉而來的!

正當鳳鳴和尚再思等為迎戰的新式武器「炸彈」絞盡腦汁時,洛寧卻在驚隼島另一端寂靜的角落,獨自品嘗心中無法言喻的悲痛。

纖纖逝去瞭……

從蘇醒的洛雲口中得到這個消息,巨大的震驚後,隨之而來的是錐心的悲痛,和一種說也說不清的茫然。

一切就像一場延續瞭二十多年,彌漫著悲傷濃霧的夢。

從唯一的妹妹纖纖愛上年輕英俊、孤傲無情的蕭縱開始,他就踏錯瞭第一步,不但沒有勸阻妹妹對蕭縱的癡心妄想,反而不斷給予纖纖各種支持,參與陰謀之中,妄圖讓纖纖心碎的美夢茍且殘存,直到纖纖為之失去性命。

現在回想,要從蕭縱心中把搖曳除去,讓蕭縱愛上纖纖,娶纖纖入門,立洛雲為蕭傢少主,是何其不可能又不值得的事

至少不值得讓纖纖為此而死,更不值得把他親自撫養成人的洛雲也牽連進來。

這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當纖纖離去,他終於從失敗的人生中夢醒過來,所有的卻已不可補救。

洛寧視線遠遠落在泛著波瀾的海面,卻挫敗得無法凝起任何焦點。

同國一夜發生的事情,就如蒼天設陷般鬼使神差。

纖纖和慶彰定下殺死秋月的約定,洛寧親自密告同安院事變,通知慶彰動手。於是,慶彰殺死秋月,而正因為秋月的死,洛雲才不顧一切地刺殺慶彰──而最後為救愛子挺身而出,被同國人殺死的,是纖纖。

如果他不支持纖纖謀害鳳鳴的計劃,不會有如此結局。

如果他那晚不去面見慶彰,不促使慶彰行動,也不會有如此結局。

如果纖纖聽從他的勸告,立即離開同澤也不會慘死。

如果他對秋月稍有憐憫之心,保住秋月,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可恨的是,他竟還愚蠢的以為計劃成功,可以安然脫身,為瞭確定置鳳鳴於死地,把唯一可以扭轉局勢的鴻羽殺死。

現在蕭傢上下被圍困的險境,甚至可以說是他一手造成的!

想到自己連日來一而再再而三的錯誤抉擇,洛寧生出一身冷汗。

難道冥冥之中真有天意,他做瞭太多錯事,蒼天不但懲罰他失去唯一的妹妹,還把他困在驚隼島上,要他親眼看著傷重未愈的洛雲被同國大軍屠殺

洛寧永遠也不會忘記,洛雲醒來後看向自己的眼神。

「母親已經不在瞭。」

那樣冰冷、陌生,帶著沉鬱的指責和悲憤,令他這個在生死前從不畏懼的大男人也覺得心驚。

這一刻,他已不再是那個被蕭傢年輕一代敬重畏懼,眼中永遠閃爍犀利和警覺的蕭傢殺手團總管。

隻是一個做盡胡塗事,坐等承受所有後果的失敗者。

洛寧抬起頭,一陣淒厲狂笑,止聲時,眼角已盡是悔恨淚水。

顫著手舉起銀酒壺,仰頭把殘酒一飲而盡。

一股辛辣直沖咽喉,又從腹處滾熱翻騰往上。

不!即使洛雲一輩子不會原諒他,他仍可以為洛雲戰至最後一滴血。

他已經失去瞭最疼愛的妹妹,絕不能再失去這世上最後一個親人!

同國大軍隨時攻來,他至少還有自己一條性命,和手裡這把飲血無數的劍,可以贖回一點罪孽。

匡當!

洛寧把飲空的酒壺狠狠砸在浪花拍打的懸崖下,迎著海風,閉上雙目默默祈禱。

蒼天在上,請凝聽蕭傢洛寧的誓言。

從前種種,都是我的過錯,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彌補。

求禰祝福這場劫難的無辜者,求你保佑洛雲。

求禰保佑,我一生命運悲苦的妹妹纖纖,在人世間留下的唯一一點骨血!

蒼天,我用我的性命,換禰這一點憐憫……

同澤城內。

綿涯一臉興奮地快步走進來。

「丞相眞是太厲害瞭!」綿涯把手裡的信箋遞給烈中流,「剛剛接到消息,同國一支龐大的三桅船隊在開赴往碌田方向的途中忽然轉變航線,正往同澤趕來。一定是慶賢接到他父親慶安病重的消息,所以不顧莊濮那邊的發兵命令,變道趕回同澤探望父親。」

烈中流嘆瞭一口氣。

綿涯不解地問:「一切如丞相所料,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嗎」

烈中流搖瞭搖頭,思忖一會兒,才露出一點苦笑,「我是為同國的衰敗感嘆罷瞭。慶安和慶賢這對父子,沒有一點才識遠見,卻都僅憑著身上的王族血統而占據高位,也不知道慶鼎這個前大王在想什麼,讓貪婪愚蠢的慶安掌管國庫,就好像把一隻大老鼠放進瞭米缸而懦弱無能的慶賢,甚至還掌握著同國水軍最重要的三桅船隊。缺乏有能力的主帥,再多的三桅船又有什麼用呢同國內部在慶鼎當政時已經腐敗,滅亡隻是遲早的事情。」

綿涯深有同感的點頭,「丞相說得很有道理。別說慶安和慶賢瞭,就連當初代替慶鼎處理政務的慶彰,還有同國的太子慶離,都是隻懂得爭奪自己小小的利益,而毫無遠見的人。能生出慶離這樣的兒子,那慶鼎大概也不是什麼聰明人。」

他忽然想起一個問題,向烈中流虛心求教道:「有一個地方,屬下想破頭也想不明白。可以問一下丞相嗎」

「哦說來聽聽。」

]

「丞相為什麼這麼肯定慶賢接到父親生病的消息,就會放下手頭的軍務趕回來呢」綿涯百思不得其解,「不管慶賢多麼無能,他知道也明白莊濮的官階比自己高吧軍令如山,莊濮對他下達的可是軍令。慶賢這樣中途丟下軍務,不趕去和莊濮會合,繞道回同澤探望父親,豈不是違抗瞭莊濮的軍令難道他為瞭侍奉生病的父親,竟連斬首都不怕我橫看豎看,慶賢都不像這麼孝順的人。」

]——

烈中流笑起來,「綿涯你也變得有趣瞭,『橫看豎看』這樣奇怪的詞,不用問肯定是跟鳴王學的。」]

綿涯自己一愣,也不禁失笑。

「道理很簡單。慶賢敢把莊濮的命令丟到一邊,不是他不怕死,而是他知道,莊濮絕對不敢隨意處死王族,延誤增援,事後最多隻是挨挨訓而已。」烈中流道:「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武謙。武謙雖然也是王族,但一直以來都被其它王族瞧不起,慶賢這樣自恃身分高貴的人,和武謙的關系想來也很糟。現在武謙就在前線和莊濮一起對敵,對於接到命令就要立即趕去的慶賢而言,就有聽命於武謙的嫌疑,慶賢心裡一定很不舒服。誰喜歡聽自己瞧不起的人的命令呢」

——

綿涯恍然大悟,「得到父親急病的消息,慶賢可能還有松瞭一口氣的感覺呢,至少他有借口不理會武謙那邊的調動瞭,至少暫時不用理會。」

烈中流點頭,輕輕嘆氣。

綿涯也學著他的樣子,嘆瞭一口氣,「唉,這些齷齪的王族,整天吃好的穿好的,不思報效國傢,卻整天窩裡鬥。屬下現在越來越佩服鳴王和大王瞭,不問良莠地任用王族和世族,隻會讓國傢越來越衰敗,眞正解決問題的方法,隻有既公平又合理地均恩令。等以後大王奪回王位,把均恩令在西雷眞正的推廣開來,一定會使西雷強盛,想象一下,不管出身是否高貴,有才幹的人就能當官,至於沒有才幹,隻知道搗亂的蠻不講理的貴族,例如蘇錦超那種笨小子……」

話音猛然一遏,臉色大變,「糟瞭!」

]

烈中流忙問:「什麼東西糟瞭」

「蘇錦超!我把他放山洞裡瞭!還綁住他的手腳!當時是想著我到同澤打探一下消息就立即回去把他放出來,沒想到一進同澤就遇上丞相,接著就去當強盜四處搜刮財寶……」還有打探慶安的的動靜等等。

]

綿涯額頭冒汗,來不及擦拭,就忙不迭跳起來,怪叫道:「我要去看看他!這下慘瞭!希望他還沒有被餓死,不過以他的個性,恐怕氣都氣死瞭。屬下告退,丞相我會盡快回來的!告辭!」

朝烈中流打個招呼,彷佛有老虎在背後追著一樣急匆匆地跑瞭。]

茫茫大海。

一艘商船正以極不尋常的高速乘風破浪。

風帆開到最大,吃盡所有風力。

船上隻有一人。

容恬站在船頭,高大身影,仿如銅鐵鑄造般,仰著頭,讓帶著腥味的海風迎面而來,狠狠刮過自己的臉頰。

他感到血管收縮,血沸騰得幾乎快燃燒起來,尋找著突破口想狂湧而出。

但心境卻如冰雪般寒冷。

從接應點一路趕來的路上,不斷有更新的消息傳來,證實他開始的推測──鳳鳴一眾已被同國大軍追上,圍困於驚隼島。

]

大戰一一觸即發。

他最心愛的人,正陷入前所未有的危境。

而他僅存的機會,就是在最短的時間內,在同國大軍擊潰鳳鳴人馬之前,帶著援軍趕抵驚隼島。

西雷並無足以和同國抗衡的水軍戰艦,有資格援救的,隻有單林。

而要和難纏的單林王子賀狄打交道,成功借到戰船人馬,安排在賀狄身邊的心腹侍衛子巖,成瞭容恬唯一的希望。

賀狄對於子巖的心思,容恬早就隱約猜到。

坦白的說,這位放浪形骸的異國王子,也實在沒有太費心思隱藏自己的目的。

搖曳夫人的小谷裡,稍有眼力的人,都應能從他妖異銳利的眼眸裡,看出他對子巖恍如海嘯般狂野兇悍,不容拒絕的熱愛。

隻有鳳鳴那個小傻瓜才會懵懵懂懂,看不出來。

不過,這也是鳳鳴的可愛之處。

作為一手將子巖從眾人中挑選出來悉心栽培,對子巖的本領和韌性最為瞭解的人,容恬目光敏銳的看出子巖冷靜正經的魅力,對個性截然相反的賀狄造成的沖擊。

假以時日,他傑出的侍衛很可能會用他自己獨特的手法,征服單林最難征服的男人。

將子巖送入賀狄掌中,是一項如對敵作戰般,大膽冒險的決定。

容恬深深希望這一個決定沒有錯。

因為現在,他極度需要這個冒險決定所帶來的積極後果。

賀狄為瞭子巖,不惜開放珍貴的雙亮沙航線。

希望他也會同樣為瞭子巖,願意出借名震四海的戰船戰將。

這幾乎,是現在的容恬手上,唯一的籌碼。

西雷眾神,請保佑本王不虛此行!

保佑你們曾經給予無數祝福的鳳鳴!

感覺到風勢愈發狂烈,容恬倏地睜開雙目,一閃間如電光火石,閃爍得令人不敢正視。

鷹一樣的視線,犀利緩慢地掃過一望無際的海平面。

單林海盜的船隻,應該快出現瞭。

他一路飛騎,不曾休息片刻,在數匹健馬力盡倒地斃命後,終於抵達海邊。

掏出身上所有金子,不由分說地買下進入視野的第一艘商船,容恬以最快的速度揚帆出海,直趨單林海盜轄內海域。

子巖曾經向他稟告,單林海盜在賀狄的帶領下,已經形成完善得令人震驚的監視網。

任何陌生船隻,隻要進入這片海域,一定立即驚動海盜,引來盤查或攻擊。

容恬衷心希望,單林海盜們在這茫茫大海的耳目,真如子巖所言那樣厲害。

深不可測的黝黑眼眸,集中目力掃視海面,不放過一絲一毫動靜。

]

忽然,前方海面盡頭鬼魅般的冒出幾個小黑點。

來瞭!

容恬精神大振。

來船速度極快,先是幾個小黑點,隨即露出桅桿和在海風中獵獵飛舞的旗幟,上面的圖案,正是這片海域令人聞風喪膽的單林海盜。

雙方都以最高速度航行,片刻,就已接近到可看清對方船上人員面目的距離。

幾艘海盜展開扇形,形成包圍姿勢,顯然不懷好意。

當船身貼近到一定程度,攻擊立即發動。

咻咻咻咻!

數十個連著鐵鎖的飛爪劃破半空襲向商船,牢牢釘在舷桿各處。

以鐵鎖為徑,海盜們爭先恐後撲向已落入掌心的獵物。

容恬冷眼靜觀。

第一個看似頭目的海盜跳落甲板時,容恬像石刻的蛟龍忽然活瞭一樣,閃電般拔出腰間寶劍。

]

森冷劍光在所有人視線中如海風一樣飛掠。

停止時,劍尖已經抵住那海盜的喉結。

好穩的劍!

頭目一招被擒,又受他劍術氣勢所懾,其它海盜動作一滯,無人敢再莽撞上前。

海盜震驚的目光中,容恬緩緩揚唇,逸出一絲從容俊逸的笑意,淡淡道:「西雷王容恬,有事求見盟友賀狄王子,麻煩這位朋友帶路瞭。」

《鳳於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