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部 再臨博間 第二章

其實,西雷王扛著鳴王進入大艙房之前,是給瞭一個時間限定的——「明天太陽日出前,不要讓任何人打擾我們。」

不過,這句話是對船隊的負責人賀狄王子說的,而賀狄王子不知道為什麼,很快就和二首領子巖消失在另一個艙房瞭。

再說,現在已經是——「明天日落」瞭。

夕陽、海灘、波浪……如果忽略偶爾飄來的破碎的戰船殘木,實在算得上是人間勝景。

大捷的喜悅浸潤瞭整座驚隼島。

蕭傢人似乎永遠都不需要休息,一天不到的時間,不但在島上搭建出兩排臨時竹屋關押同國戰俘,羅登總管還心情非常好地指揮眾人在風景優美的海邊搭瞭好幾十個晚宴用的涼棚。

這是一次三方誠意合作的慶祝晚會。

容虎代表西雷精銳,羅登代表蕭傢,空流和景平當然是賀狄一方的全權代表。美酒佳肴由最懂得享受的賀狄船隊提供,順便贊助幾個美貌小妞進行歌舞表演,秋藍則是大廚師的不二人選。

如今,夕陽西下,美景如斯。

篝火晚會已經準備妥當,隻等在兩個大艙房裡待瞭很久的那兩對出來。

唉,大王和鳴王那一對就不去說他瞭,可是,沒想到連子巖也……耐力這麼強……

容虎和子巖是好兄弟,一想到子巖和那個莫名其妙的賀狄王子竟然可以像大王和鳴王那樣荒唐整整一天,真的不知道該露出怎樣的古怪表情。

秋藍倒是全副心神都撲在鳳鳴身上,一邊坐在沙灘一塊搬過來的光滑石頭上,一邊看著篝火上熬瞭好久的魚湯,「唉,鳴王肚子一定餓瞭。」

「對啊。」坐在她隔壁的秋星也一臉無聊,鳴王不在,什麼事都沒趣瞭。她看看不遠處停泊的大船,大王和鳴王上去瞭就沒有下來,大大嘆瞭一口氣,「我看啊,大王倒是吃飽瞭。」

尚再思一直在幫忙準備,拿著一樣東西剛巧在旁邊經過,忍不住噗地一笑。

兩個女孩子忽然聽見身後聲音,唬得一回頭。

看清楚是尚再思,秋星拍拍胸脯,「嚇死人瞭,尚侍衛,你好端端的怎麼站在人傢後面?」

「抱歉。」尚再思倒有些不好意思。

秋藍早瞧出他每次看見秋星,神色都怪怪的,心裡發笑,本想揶揄兩句,又怕秋星臉皮薄,抿著嘴直笑瞭一會,站起來拍拍沾瞭沙的裙道:「我去瞧瞧香辣大蝦湯熬得怎麼樣瞭,鳴王真是的,又怕辣又愛吃,這些日子為瞭討厭的同國大軍,他都沒有安安心心吃過一頓飯,今天無論如何也要叫他多吃點。」

說著就走瞭。

尚再思望望遠處三三兩兩各自圍著篝火堆閑聊談笑的兄弟們,眼前這卻隻剩秋星獨自坐在火旁,海風拂來,淡綠色的裙擺輕輕拂動,發鬢邊散落兩三絲的秀發也跟著微微地動,側面看出,說不出的嫵媚動人,不由怔瞭。

忽然,他看見秋星回過半邊身子來瞭,對他招瞭招手。

尚再思又怔瞭一下,趕緊走過去。

秋星請他在火旁的石頭上坐,小聲道:「尚侍衛,有件事,我想問你。」

「什麼事?」

「這裡去同澤,要多少天?」

尚再思算瞭算,答道:「水上行程說不定的,從這裡過去,先經碌田入阿曼江,再入支流,看水流和風勢大小才行。嗯,快的話十一、二天,慢的話可能要十五、六天。」

秋星「哦」瞭一聲。

尚再思不由問:「你問這個幹什麼?」

到瞭驚隼島之後,秋星和他常見面的,混得熟瞭,也不像從前那麼拘謹,聽他這樣問,似嗔非嗔地輕橫他一眼,「虧鳴王常誇你聰明,連這也想不到。現在仗也打完瞭,我們總不能把秋月丟在同澤吧?我看啊,她待在那個染坊裡,不知道急成什麼樣瞭呢,再不快點派人去接,等她來瞭,一定罵死我們。」

尚再思看她天真浪漫,猶想著去接秋月,心中驀地一痛。

「你怎麼不說話?」

「哦……」尚再思怕她看出自己神色不對,把頭一低,假裝添柴,「對啊,我怎麼沒有想到呢,秋月還待在同澤等我們接,以後……以後一定接她回來……」

這番話好像在騙什麼都不知道的秋星,心中實在不是滋味。

「什麼以後,等一下鳴王出來,我就要求鳴王明天就派人去接呢。」

尚再思沖口而出,「不行。」

秋星一愕,奇怪地問:「為什麼?」

「因為我們剛剛和同國大戰,雖然勝瞭,但同國畢竟是曾經的敵人,再入他們的都城恐怕會有不能預知的變故。」尚再思隨口就找到適當的理由。

但心裡的難受,又增瞭一分。

秋星遲早會知道實情,這就像已經知道判決死刑的囚犯一樣,總會等來臨刑一刀,但是,他實在不忍心對面前渾身上下都充滿著欣喜和憧憬的少女道出實情——她永遠也等不到和自己一起長大的孿生姐妹。

尚再思真恨自己沒有起死回生的能力。

「你說的不無道理,」秋星還在認真考慮尚再思的話,思忖一會後,點頭道:「不過,隻是把秋月接過來,應該不費什麼事吧?我也知道,我們隻是奴婢,原不該提什麼要求,但鳴王也需要秋月伺候呀,要是隨便換瞭別的人來,什麼都伺候得不順心,鳴王也會受委屈。你說對不對?」

她看著尚再思。

尚再思隻能點頭。

秋星喜道:「尚侍衛也這麼想,那就最好不過瞭。能不能就勞煩你往同澤走一趟?」

「什麼?」尚再思一愣。

「你不願意?」

秋星無辜的表情,讓人無法說出不字來。

「當然不是……我……我很願意的……」

秋星也看出他一臉為難,稍坐近瞭一點,柔柔地低聲道:「我也知道,你是鳴王身邊很能幹的人,這種小事不該麻煩你,實在對不住,剛剛辛苦瞭這些天,又有個當奴婢的跑來開這種口。隻是我實在有點擔心秋月瞭,你不是說,同國人打敗瞭會記恨我們嗎?秋月就在同澤,孤苦伶仃的,萬一有別人發現她是鳴王身邊的人,豈不是危險?真叫人越想越怕。」

「我其實……」

「要是綿涯在,我就求綿涯瞭,從前聽鳴王他們說,綿涯常常在其他國傢出入,什麼事都碰過。可惜他不在。」秋星嘆瞭一聲,「容虎心腸軟,我要是找容虎,他一定會答應的,可我又不忍心讓秋藍一個人守空房。其實洛雲也行,但他自從受瞭傷,總是怪怪的,和我一句話也不肯多說,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和秋月鬧瞭別扭。」

「你不要多心……」

秋星忙搖瞭搖頭,「我不是怪洛雲什麼,他畢竟傷得這麼重,秋月知道瞭不知道會哭成什麼樣呢,幸虧他現在身子好些瞭。要是請蕭傢其他人去……我私心裡想,我們畢竟是西雷這邊的,雖然大傢有過過命的交情,接秋月這事情,還是不要麻煩蕭傢的人去瞭。」

她說著,停瞭一停,輕瞅瞭尚再思一眼,歉然道:「所以,你看,算來算去,我還能求誰?」眼帶哀求之意。

尚再思隻覺得心都微顫起來,歙動著唇。

剛要開口,忽然聽見不知誰叫瞭一聲,「少主來瞭!」

頓時眾人齊刷刷地站起來,都看向大船停泊的方向。

秋星趕緊站起來去迎,尚再思逃過一道虎口,松瞭一口氣。

果然,那邊「吃飽飽」的容恬已經一臉滿足地摧著鳳鳴出來,正神完氣足地步下踏板,被「吃光光」的鳳鳴則一臉被人剛剛從熱被窩抓出來的慘樣,邊走邊揉著眼睛,顯然被欺負得夠嗆。

身後跟著任何時候都唇邊泛著邪笑的賀狄王子,此時他的笑容燦爛無比,比任何時候都更像一隻吃到可口兔子的狐貍。

下船的時候,他還想回頭去牽跟在他後面的子巖,差點之子巖一腳踹下船板。

「鳴王。」

「哦,秋藍、秋星,有沒有吃的?我快餓死瞭!咦?好香啊,什麼味?」鳳鳴一看見迎上來的兩個侍女,眼睛頓時一亮,鼻子在往空氣中一嗅,大叫起來,「哇!是香辣大蝦的味道!」

秋藍笑道:「王子殿下的水手真厲害,弄來許多我們見都沒有見過的大魚大蝦,還有好幾網大貝螺。奴婢晚飯都做好瞭,就知道鳴王一定嚷餓。」

鳳鳴歡呼一聲,拉著容恬就往中間發出最濃烈的香味的、最大的篝火堆跑。

眾人也早被香味引得垂涎三尺,除瞭被安排值班守衛和看俘虜的人外,其他人哄哄鬧鬧地尋位置。圍著中間最大的篝火,旁邊還有許許多多已經引燃的小火堆,上面或掛著烤魚,或掛著一長串已經熱騰騰發紅的大龍蝦。

每個火堆旁都坐得滿滿,蕭傢高手和西雷精銳們還算有規矩,海盜們卻是玩慣的,又放得開,見大首領和二首領已經出現,立即摩拳擦掌,呼朋喚友,搬酒運菜。

天地之間都是歡笑之聲。

熊熊火光把整個西岸照得宛如白晝,越發將天邊盡頭已沉入海平線一半的落日都比過去瞭。

鳳鳴端起香噴噴的香辣大蝦湯,心急地喝瞭一大口,猛地吱一聲,頭一縮,「好燙!」

「燙到瞭?疼不疼?」容恬又好笑又好氣,急忙對著他的唇吹瞭兩口氣,叫秋星快點送清水上來。

喂鳳鳴喝瞭水,把他拖到自己身旁坐下,「你不是累瞭嗎?別跑來跑去的瞭,乖乖地吃點東西,吃飽瞭我就帶你去睡覺。」

鳳鳴打個哆嗦,扭頭瞪他一眼,「我警告你啊,等一下本主帥睡覺的時候不許騷擾我。」

容恬用他修長的手指非常靈活地挑出湯碗裡面的大蝦來剝,捏著熱熱的大蝦仁丟到鳳鳴嘴裡。

「我可是指揮瞭一場重大的戰役,你知道那有多辛苦嗎?好多天都沒有好好睡過瞭,嗯嗯,」鳳鳴一邊嚼著蝦仁,一邊含混不清地說,「再說,你的體力也太驚人瞭吧?我到現在也搞不清你吃什麼長大的……嗯?這是什麼?」

「烤貝肉。」

「別以為用吃的就可以誘惑我,我又不是小孩子。」鳳鳴低頭叼住送到嘴邊的食物。

一咬。

貝肉的鮮汁在口腔裡濺開來,實在是無上的享受。

人生真是美好啊!

轉頭左右看看,心腹愛將們,同生共死的兄弟們都在不遠處,吃的吃,喝的喝,想到不久前他們還置生死於度外,隨時準備著和同國大軍做最後一博,不由人不心生感慨。

鳳鳴一邊感慨,一邊狼吞虎咽地吃瞭十來隻烤貝肉、大蝦仁,喝瞭一大碗讓他吱吱直叫過癮的香辣大蝦湯,剛才吃的還沒有下肚,容恬已經把一塊烤魚上面的刺都細心剔瞭,喂給他吃。

正不亦樂乎,忽然聽見有人大叫,「少主!」

抬頭一看,崔洋笑盈盈地領著一群蕭傢兄弟過來,手裡還拿著滿滿的酒杯。

「少主,屬下帶著炮手團的兄弟們,敬主少一杯!」

「好!」

鳳鳴站起來,接瞭秋藍遞過來的酒,一碰杯就很爽快地滿飲瞭,頓時博得崔洋等人齊聲叫好。

鳳鳴嘻嘻笑瞭笑,把空杯子還給秋藍,說,「這個酒很好喝,一點也不像其他的酒那麼辛辣。你從哪裡弄的?」

秋藍搖頭,「奴婢也不知道,這酒是賀狄王子的那些手下們從船上抬下來的。鳴王要是喜歡,以後問子巖多要點就行瞭。」

恰好子巖也過來向容恬鳳鳴敬酒,賀狄當然跟在後面,聽見鳳鳴問這個,微笑道:「這酒的壇子外面刻著名字,似乎還頗為香艷,叫什麼雲夢香澤,其實本王子倒最愛喝辛辣的烈酒,這東西就一直放在船上沒動。鳴王喜歡嗎?」

鳳鳴很少碰到自己喜歡的酒,這個世代又沒有什麼汽水飲料,向賀狄買點過來當儲備糧也不錯。

要是在蕭傢大船上和容恬卿卿我我,月下小酌,大有情調。

「王子殿下船上還有?」

「船上就隻這一壇,不過沒關系,我知道這壇酒是從博間高船上搶來的,估計是產自博間,以後交代兄弟們,搶博間的船時留意一下,說不定又能搶幾壇回來,或者抓幾個博間商人,要贖金的時候要他們再交納一批酒……」

鳳鳴聽得目瞪口呆,賀狄還沒有說完,就被子巖在後腦勺啪地拍瞭一下,打橫拖走瞭。

他們前腳剛走,老總管羅登後腳又來瞭。

糟糕……看來敬酒這種事,一發就不可收拾。

今天這麼高興,老總管的面子總要給,鳳鳴又滿飲一杯,沒想到人們如走馬燈般,接下來就是曲邁、冉虎、冉青的大隊人馬。

連喝瞭幾杯,容恬看不過眼,攔住取瞭鳳鳴的酒杯,低聲道:「這種酒雖然甜,也是有後勁的,你別一個勁的喝。」

鳳鳴也覺得心臟怦怦地跳,點點頭,才吃瞭一口菜,後面秋藍就領著築玄來瞭,對著鳳鳴附耳道:「築玄他悄悄和我說,也想和鳴王喝一杯。奴婢知道鳴王不能多喝,但他難得開口,奴婢也不知道怎麼拒絕好,鳴王就和他碰碰杯子,嘴在杯口上抿一抿好吧?」

築玄大概還不適應這麼多人的場合,尤其是左邊屬於賀狄手下的那一群無法無天哄笑喧嘩的海盜們,吵得他神經緊張。

他顯得有些縮手縮腳地站在秋藍身後,反而比秋藍更像一個靦腆的女孩子。

不知道底細的人一定看不出來,就是這個人設計出瞭殺傷力驚人的駑炮,同國大軍的慘敗至少有他一半的功勞。

鳳鳴見到築玄肯主動和人打交道,也非常驚喜,趕緊斟瞭一杯過來,「哈哈,和我們最傑出的武器大師,一定要幹一杯才行!」

一碰杯,又全部喝瞭。

築玄敬瞭一杯就逃走瞭,鳳鳴此時已經量盡,腳步趔趄瞭一下,容恬連忙站起來把他扶住,笑罵道:「你簡直就是天下最不聽話的小笨蛋。」

秋星趕過來伺候,又請示容恬,「這邊晚上海風漸大呢,鳴王喝瞭酒,吹瞭風對身子不好,不如送他進去休息?島上小石樓裡的房間奴婢已經收拾過瞭,雖然不精致,還算幹凈,而且子巖也叫人從大船上取瞭上好的墊褥過來。」

容恬點頭,直接把鳳鳴打橫抱起來,秋星就帶著領路。

秋藍和容虎、洛雲等見他們動身,也趕緊丟瞭手上的東西跟在後面護衛。

鳳鳴果然就有瞭醉意,躺在容恬的臂彎裡,悠哉遊哉地哼著小調,走到一半,四周轉頭看,才發現秋星在自己前面,忽然想起一件事來,輕拍自己的額頭,醺醺然笑著,「差點忘瞭很要緊的事,秋星,我們要把秋月接回來才行。」

秋星見自己還沒有開口,鳳鳴就想起來瞭,不禁喜出望外,「鳴王還記得要接秋月?」

「當然啊。」

「奴婢真是太高興瞭,鳴王竟這麼記掛著奴婢們。多謝鳴王。」

「謝什麼?我也很掛念秋月嘛。」

容虎等早就知道內情的人,在後面聽見他們高高興興的對答,臉上都掠過一絲難過。

容虎想瞭想,一咬牙,加快腳步走到容恬身邊,邊走邊低聲道:「等一下大王有空嗎?屬下有事要稟報大王。」

容恬不動聲色地點點頭,依然抱著鳳鳴往前走。

到瞭小石樓,房間果然早就收拾好瞭,賀狄船隊新送來的厚毯軟墊都是上上之品,經過秋星的精心裝飾,整個房間感覺全變瞭,又整潔又舒服。

秋星和秋藍七手八腳幫鳳鳴脫瞭鞋襪,換瞭寬松的衣服。

容恬半哄半騙地讓喝醉的鳳鳴躺下,耐心地守到他沉沉睡著瞭,才命秋星和秋藍留在房裡看顧,自己走出房門。

容虎等早把尚再思和羅登他們幾個蕭傢重要成員也叫瞭過來,因為叫上瞭子巖,賀狄又一定要跟著子巖,結果連賀狄也來瞭。

等容恬出來,眾人一起上到石樓上層。

安靜地坐下後,容虎從羅登那裡要來洛寧留下的遺書,遞給容恬,「大王請看。」

容恬展開遺書,一行行看下來,越看眉頭越緊。

這個過程中,周圍一片沉默,沒有任何人開口。

待容恬把整封遺書看完,又返回來,把一些要緊處又看瞭一遍,才放下手裡的遺書,抬起頭。

目光緩緩一掃,從默然靜坐的眾人臉上一一看過去,最後,落在洛雲處,沉聲對洛雲發問:「這封遺書,你看過瞭?」

他首先就挑瞭洛雲發難,蕭傢人心裡都暗自一凜。

羅登老練沉著,還穩得住。

曲邁卻極有熱血,生恐容恬把洛寧犯下的罪責都轉到洛雲頭上,猛地跳起來,護在洛雲身前道:「不單洛雲,這遺書我們每個人都看過。洛總管做瞭什麼事,大傢心裡有數,他確實做瞭很多錯事。但先說好,洛雲並沒有參與其中。你要是不相信,我們蕭傢的兄弟們都可以用性命作保。」

容恬問:「你是說,洛雲和同國王叔慶彰的死沒有關系?」

這一問直刺中要害,曲邁驀地一愣,「他……他……」

洛寧的遺書把一切都交代得非常清楚,所有人都明白,慶彰之死,正式引發瞭同澤大亂,而同澤大亂才導致瞭鳳鳴被追殺。

簡單地講,事情是從洛雲殺死慶彰的那一刻開始,才朝著最糟糕的方向急遽變化。

慶彰不死,起碼同國大軍全體追殺鳳鳴這件事不會發生。

這樣說起來,洛雲真要為這場戰役負上一定責任。

曲邁雖然很想保護兄弟,但卻不是那種信口胡扯、不承認事實的人,被容恬一語中的,站在那裡「他」瞭半天,也找不到強而有力地反駁,臉直脹成瞭青紫色。

洛雲一直冷著俊臉坐在角落,這時伸出手,拍拍曲邁的肩膀,站起來,看著容恬,「不錯,慶彰是我殺的。如果不是我一時沖動,兄弟們不至於落到被困驚隼島的境地。」

「洛雲。」崔洋在旁邊急得叫他一聲。

洛雲朝他一擺手,叫他不要再說,對著容恬道:「犯錯就要受罰,這是規矩。你要怎麼處置,盡管說吧,我洛雲絕不逃避。」

說完,拔出腰間長劍,擲在面前的石桌上。

他態度昂然,沒有絲毫畏縮,年輕的面上逸出一股凜然英氣,仔細看去,竟和倔強時的鳳鳴有幾分相像。

隻是鳳鳴少瞭一分冷森森,而是多瞭一分好動活潑。

容恬見眾人都緊張地看著自己,尤其是蕭傢的年輕高手們,個個眼神警惕,大有一副你敢欺負洛雲我們就動手的模樣,心裡倒頗覺有趣。

環顧一周,容恬俊顏忽展,揚唇笑道:「犯錯就要受罰,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那好,我罰你兩件事。」

「你說。」

「第一,洛芊芊和洛寧已死,不管他們曾經做過什麼事,那些事都已經隨他們的死而消散,同澤發生的一切,本王希望你們對鳳鳴守口如瓶。」

洛雲微愕。

不但他,周圍曲邁冉青等也面面相覷。

這樣的要求,豈不是要他們永遠就同澤之事隱瞞少主?

隻有羅登心中感嘆,微微頷首。

真看不出,精明厲害的西雷王原來也是一個多情種子,隻有對少主倍加愛護,唯恐少主受挫於俗世紛爭的人,才會用這樣保護寵溺的心態去處理此事。

為瞭心底善良的少主著想,實在沒有必要讓他瞭解所有醜陋的真相。

洛雲一愕之後,也隨即明白過來,看向容恬的目光略有改變,沉聲道:「這樣做好嗎?如果以後他知道瞭,我們又該怎麼解釋?」

容恬淡淡道:「萬一他真的知道瞭,就對他說,是我要你們隱瞞的。」

「那麼,」冉青輕咳一聲,「請問西雷王,我們現在應該如何對少主解釋同澤發生的事呢?」

語氣頗為恭敬。

蕭傢高手們態度大有改變是有原因的,因為一旦對鳳鳴供出實情,勢必對洛雲造成一定的傷害——畢竟同澤慘劇的罪魁禍首是洛雲的親娘和親舅舅,而鬥爭的目的,正是為瞭讓洛雲對鳳鳴取而代之,成為蕭傢的新少主。

當鳳鳴知道實情後,站在洛雲的角度,要繼續面對自己的哥哥兼少主鳳鳴,將是一件非常尷尬難受的事。

容恬的做法,從另一方面來說,實際上是保全瞭洛雲。

「同澤的事情很好解釋,本來同國和蕭傢的關系就是互相利用,並不是什麼真正的盟友,王叔慶彰表面對蕭傢友好,暗中搗鬼,也是很正常的事。洛芊芊隻是剛好洞悉慶彰的陰謀,很不幸地死在王叔手下,所以洛雲憤怒之餘,殺死瞭慶彰,引來瞭莊濮的報復。」

容恬不愧是撒謊的大行傢,一下子就編瞭一個同澤動亂全新演繹版,頓瞭一頓,輕嘆道:「無論是洛芊芊,還是洛寧,他們已經用自己的性命償還瞭自己所做的罪孽。就讓他們在鳳鳴的心目中保持原來的形象好瞭,這樣對蕭傢的形象也大有好處,畢竟傢醜不好外揚。」

大傢一致點頭。

果然,所有人都覺得讓鳳鳴蒙在鼓裡是個不錯的選擇。

洛雲問:「第二個要求是什麼?」

容恬毫不猶豫地道:「第二個要求,就是你今後對你哥哥,也就是你傢少主態度好點。」

洛雲不曾料到他忽然提出這個看似兒戲的條件,不禁又是一愣,細瞧一下容恬的臉色,居然十分認真。

洛雲蹙眉道:「你這算什麼條件?」

「這是兩個條件中最重要的條件,你是聰明人,應該知道本王這話是什麼意思。」容恬犀利地掃他一眼,「鳳鳴天性開朗,待人友善,但這並不意味著你可以老是對他冷冷淡淡,動不動就冷嘲熱諷。說白瞭,你是看他心地好,所以才這樣不把他看在眼裡,換瞭你在蕭聖師面前,敢這樣放肆囂張嗎?」

這番話雖然說得非常不客氣,卻也一針見血。

洛雲向來不把蕭傢以外的人看在眼裡,更不會畏懼西雷王的權力氣勢,此刻卻不禁默然。

「別忘瞭,鳳鳴差點死在你母親和舅舅的手上,就隻為瞭這個,你也欠瞭他一筆大帳。所以本王要你花點時間,對他做出償還。從今天開始,守在鳳鳴身邊,好好保護他,不要對他擺臉色,對他好一點。」

洛雲一邊聽,一邊低頭沉思。

容恬看人的眼光何等厲害,已經知道洛雲在內疚和想贖罪的心理下,把自己的話聽進瞭八、九分,立即停止繼續緊逼,嘆瞭一口氣,態度緩和許多,拍拍洛雲的肩膀,談心似的低聲道:「風鳴隻有你一個兄弟,他把你看得很重。你也知道他這個人,十足是個大孩子,隻要你對他不那麼冷淡,偶爾給他一點笑容,他就會心滿意足的瞭。他這段日子吃瞭不少苦,本王……我隻希望他能開心一點。」

洛雲心裡一熱。

容恬字裡行間,都是對鳳鳴的細心呵護,令人感動。

又情不自禁想到,如果自己在和秋月相處的那段短暫日子裡,能夠像容恬待鳳鳴這樣,對秋月事事呵護,而不是彼此鬥氣爭執,那有多好。

至少能夠擁有甜蜜的回憶。

可惜,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

時間不可倒流,最珍貴的失去後才知道自己多麼愚不可及。

思及秋月,心臟仿佛被攪碎般的劇痛。

曲邁在一旁看洛雲眼眶微微發紅,猜到他可能是想起瞭青春慘逝的秋月,趕緊過去拍著他的背,把他拉到兄弟們一邊去坐。

一群年輕高手或用手勢,或用眼神,各用自己的笨拙方法安慰瞭洛雲一番,才繼續討論下面的問題。

再聊瞭一番同國目前的局勢和如何處置俘虜等事後,最後的問題,就是大傢都不想提出,但是又必須提出的問題。

不知道為什麼,自從到瞭驚隼島後,尚再思在眾人中仿佛就擁有瞭一種奇特的地位,凡是遇到為難事的時候,大傢下意識地就指望他。

於是,在大傢的眼神催促下,尚再思隻能成為開口提起這件事的那一位。

「大王,屬下想問……」

「嗯?」

尚再思硬著頭皮道:「是這樣的,同澤的事情或許可以搪塞過去,但鳴王已經提到要接秋月回來,這件事如何處置?」

撒謊的本事再大,也變不出一個活的秋月。

「不錯,此事遲早要給鳳鳴一個交代。」容恬顯然也為此頭疼。

鳳鳴是個最重情重義的人,和幾個侍女又格外親密,要向鳳鳴說出秋月已經不在人世的噩耗,真的令人難受。

不知鳳鳴知道後會傷心成什麼樣子。

容恬絕對不希望自己是那個傳遞消息的人,因為那意味著自己要親口說出讓鳳鳴震驚和傷痛有噩耗。

可是,派誰去給這個交代呢?

容恬把眼前的人逐一看瞭一遍,目光觸及誰,誰都下意識地躲避。

顯然,沒有任何人想被挑選出來充當噩耗的使者。

容恬想瞭一會,點瞭其中一個的姓名,「尚再思。」

尚再思臉色微變,「在。」

他當然也不想被選中,因為這樣一來,不但要第一個面對鳴王的傷痛,也必須第一個面對秋星的悲傷。

那對他是雙重的心理折磨。

不過,既然是王令,再怎麼難受他也一定會從命。

「大王,有什麼吩咐?」

「秋月已死,如果秋星承受不住打擊再出什麼意外,鳳鳴會受不瞭的。本王要你好好對待秋星,在她知道秋月的死訊前,讓她感覺到你是她終生的依靠,你要當她孤苦伶仃時的大樹,護著她渡過難關,明白嗎?」

「這……」尚再思復雜地瞅瞭容恬一眼,低頭道:「屬下會盡量幫助秋星姑娘……」

「本王要你迎娶秋星。」

「什麼?」尚再思一震,霍然抬頭。

「今晚篝火宴中,你和秋星之間眼神傳遞,本王會看不出玄虛嗎?」容恬看他一眼,目中炯然生光,「或者,是本王看錯瞭?若你對秋星並無情意,現在就告訴本王,本王會再為秋星另挑夫君。」

「不!」尚再思沖口而出,猛地脹紅瞭臉。他深深地吸瞭一口氣,點頭道:「屬下全聽大王安排。」

「那就這樣定下瞭。」

在最不可思議的情況下,尚再思和秋星的親事,就這樣被猝不及防地決定瞭。

《鳳於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