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無頭案

羅疏香乍然看到這般精彩的人物,不由得愣瞭一愣,回過神後才點瞭點頭,迎著那男子熱切的目光,回答道:“對,我是新來的。”

那男子立刻笑瞭一笑,挑起下巴沖牢頭吼瞭一句:“你,滾一邊去,我要和這人說話。”

也不知為何,素日在獄中囂張跋扈的牢頭這時竟沒瞭脾氣,乖乖退讓在瞭一邊。羅疏香心中便覺得有些古怪,於是挑挑眉走上前,倒要聽那男子有何話說。

“原來你是新來的,難怪一張生面孔,瞧你這氣派倒不像是個隸卒,怎會淪落至此?”那男子見羅疏香已經走到自己面前,於是故作不經意地瞥瞭一眼她身後的牢頭,壓低瞭嗓子問道,“剛剛我聽見你們說話瞭,你以後都在這裡當差?”

羅疏香見他神色有異,便有心探個虛實,故意巴結地笑瞭笑,低聲道:“我哪願意當隸卒,這不是人窮志短嘛,我看公子你倒像個有身份的人,你若手頭闊綽,能讓小人賺兩個錢花,小人凡事也會多幫襯公子。”

那男子頓時兩眼一亮,剛要張嘴卻眼珠一轉,改口問道:“你缺錢?”

“來這兒,不就是為瞭撈錢嘛。”

那男子似乎對這個答案放瞭心,於是清瞭清嗓子,又抬手抹瞭一把頭發,越發露出一張色如春花的臉龐,低聲款款道:“實話告訴你,本公子乃是山西總督的小兒子,齊夢麟。”

羅疏香聞言陷入沉默。齊夢麟見她不為所動,隻當這人是嚇傻瞭,於是從手上抹下一枚金馬鐙戒指,暗暗遞到羅疏香手邊:“你拿著這個去找我爹,讓我爹來救我,等我被救出去,我賞你一百兩銀子。”

羅疏香沒有去接戒指,徑自盯著齊夢麟看瞭片刻,卻是掉過臉去問牢頭:“牢頭大哥,煩請你說說,這個人是為何下瞭大獄?”

“哦,這個人哪,”牢頭這時面色古怪地笑瞭一笑,答道,“這人是個大騙子,冒充自己是山西總督的小公子,一路招搖撞騙,在各縣衙門裡面打秋風,作威作福地遊蕩到咱們縣,可好被縣令給識破瞭,才將他關押在這裡。”

羅疏香聽瞭牢頭的話,臉上不禁浮起一絲笑意,望著那齊夢麟道:“真是可惜瞭,樣貌端端正正,卻是個騙子。”

齊夢麟眼珠一瞪,被這兩個幸災樂禍的人氣得當場發飆:“誰說我是騙子?你們讓那個該死的韓慕之出來見我!問他憑什麼扣瞭我的印信!”

他一邊叫罵一邊拼命拍打著牢門,羅疏香嫌木欄上震落的灰塵骯臟,退後兩步撣瞭撣帽子,轉身對牢頭道:“咱們繼續往裡面去吧。”

羅疏香漠然的態度更是讓齊夢麟一肚子邪火無處發作,他索性將臉貼著牢門,沖著她的背影大聲吼道:“你竟然敢耍我!你給我等著,喂,你這個娘娘腔!”

原本正往前走的羅疏香這時忽然停住瞭腳步,轉過身站在昏暗的過道裡望著齊夢麟,似笑非笑地反問道:“你說我是娘娘腔?”

齊夢麟被她的眼神瞧得有些發毛,不由得微微退後三寸,色厲內荏地罵道:“對,說的就是你!”

羅疏香也不生氣,隻輕描淡寫地還他一句:“你是不是沒照過鏡子?”

說罷轉身揚長而去,氣得齊夢麟在原地暴跳如雷。

“老子像女人嗎?老子像女人嗎?”他在牢房裡暴躁地打轉,最後拎起一直餓暈在墻角的跟班連書,將他晃醒盤問,“你說,老子像女人嗎?”

“像……”連日被主子搶走口糧的連書早餓得神志不清,於是說出瞭隱瞞多年的真相,“府裡的先生都說瞭,公子你是色如好女……”

這“好女”兩個字宛如兩個大響雷,炸得齊夢麟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恨得他咬牙切齒,逮著書童的腦袋一氣狠拍:“好女個頭,老子抽死你!都是聽你忽悠才跑到這兒來,害得我蹲牢房……”……

羅疏香在牢房裡呆瞭一上午,正午的時候她拎著午飯回到三班院,卻見金描翠還在床上睡著,整個人卷著被子像隻蠶蟲。她無奈地嘆瞭口氣,隻好獨自吃瞭飯,在桌上留瞭兩個饅頭給金描翠,收拾停當才往二堂去。

二堂裡韓慕之和陳梅卿正在品茶,兩人見羅疏香來到堂下,都好奇她能發現些什麼,於是即刻請她進堂入座,陳梅卿還好心地給她沏瞭杯茶。

羅疏香謝瞭一聲,接過茶盞,隔著清潤的茶霧望著上座的韓慕之,緩緩道:“小的上午已經去牢裡看過,的確有所發現。”

“哦,你倒說說,發現瞭什麼?”不等韓慕之開口,一旁的陳梅卿已經笑著催促,十足喝茶聽戲的架勢,就差手裡抓把瓜子瞭。

“那個……”羅疏香抿著唇笑瞭笑,對他二人道,“關押在牢裡的山西總督小公子,不像是騙子,大人還是早些查清楚,把人放瞭吧。”

話音未落陳梅卿已經噗嗤一聲笑瞭出來,他與韓慕之交換瞭一個狡黠的眼神,兩人的嘴角不約而同勾起一抹壞笑。

羅疏香將他們不懷好意的表情看在眼裡,目光微微一動,卻沒說話。這時就見陳梅卿放下茶盞,笑著將真相告訴她:“被關押在牢裡的那個齊夢麟,不光你知道他是真的,咱們整個縣衙裡的人哪,都知道他是真的……”

話到此處,上座的韓慕之終於也撐不住笑瞭,於是他“叮”地一聲蓋上茶盅,沒好氣地開口道:“那個齊夢麟,仗著自己的爹是山西總督,竟敢從揚州一路打秋風跑到山西來,我索性給他一個教訓,好讓他知道,至少我管轄的臨汾縣,容不得他撒野。”

“話雖如此,你也適可而止啊,免得當真得罪瞭總督,吃不瞭兜著走。”一旁的陳梅卿笑得直咳嗽,又照顧羅疏香不知情,對她解釋道,“咱們的縣令扣押瞭齊公子,還特意向總督上報,說是在自己的轄區內抓住瞭一個大騙子,專門冒充總督公子招搖撞騙。”

羅疏香聞言忍不住也笑瞭:“還是大人英明。”

“總督這次算是吃瞭啞巴虧,他不好開口過問,咱們也不能把齊三公子欺負得太狠啊!”陳梅卿嘴裡這樣說,臉上卻是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那個齊三公子,一向是齊府老太太的心頭肉,從小被驕縱慣瞭。我看他這次算是學乖瞭——剛被抓進來那會兒還鬧絕食,後來終於肯吃飯瞭,便是又要酒又要肉,現如今,聽說餓得連自己書童的口糧都要搶。慕之,你是好放人瞭,別鬧出人命。”

韓慕之聽瞭陳梅卿的勸,彎瞭彎嘴角答道:“你放心吧,你以為總督大人不過問,是因為在乎那點面子?他比我們都清楚自己的兒子是個什麼貨色,現在是借著我們教訓兒子呢,我看過兩天再放人也不遲。”

陳梅卿聞言欣然點頭,隨即又誇獎羅疏香道:“你果然機敏,錦囊這綽號不是白叫的。”

這時羅疏香卻望著他搖瞭搖頭,緩緩往下說道:“齊公子這樁隻是順道一提的小事,畢竟還不至於人命關天。何況整件事全在韓大人的掌握之中,小的倒算是多嘴瞭。”

她沉著自信的語調令韓慕之眉間一凜,心知她還有下文,不覺開口催促道:“你這趟還發現瞭什麼,都說出來吧。”

“小的在死牢中發現兩名囚犯,表現有些不尋常。”羅疏香得瞭韓慕之示下,便繼續往下道,“月初因林氏婦被殺一案收監的林雄和徐鑾,都不像是真正的兇手。”

韓慕之聞言心中一驚,暗暗納罕羅疏香敏銳的觀察力,於是言辭間不再保留:“你的確很聰明,這是我近來唯一拿不準的命案,涉案的兩名疑犯各執一詞,因此一直懸而不決,你發現他們身上有何疑點?”

“小的聽牢頭說,疑犯林雄是林氏的丈夫,也是發現屍體的人,此人原是本縣精兵,案發當日輪值看守城樓,夜半無故折回傢中,直到天亮前才返回。之後他上縣衙點卯交差後回到傢中,就發現妻子橫死在地,而傢中並無異樣,隻有廚房裡的水缸是滿的,因此斷定是送水工徐鑾趁送水之際,奸殺林氏。而徐鑾則說自己清早去送水,叫門時沒人答應,便以為林氏睡得香甜,又見大門未關,於是直接挑水進瞭廚房,將水倒入缸中後就離開瞭林傢,自始至終沒敢往林傢房中看上一眼,因此未曾發現屍體。”羅疏香大略復述瞭一遍案情,望著韓慕之說出自己的疑惑,“小的去刑房看瞭卷宗,那林氏死前曾經行房,屍體一刀頭落,不見反抗痕跡。如果是徐鑾殺瞭林氏,現場不該如此整齊;如果是林雄預謀殺妻,在值夜當晚離開作案,未免太過顯眼,何況林氏死前曾經行房,說明夫婦間不會臨時發生太大的爭執,再者連牢頭都知道,他寵愛妻子是出瞭名的。”

《風月錦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