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好,風景舊曾諳。
十裡秦淮,煙水旖旎,就連官場上腥風血雨的傳奇,也被揉進瞭美人的低吟淺唱。
三杯兩盞淡酒,醉不瞭韓慕之的雙眼,他在高朋滿座的雅宴上悄然離席,獨自斜倚著臨河的闌幹,舉手投足間帶著無盡的落寞。
剛剛擢升南直隸松江府知府的韓大人,聲名遠播、儀表堂堂,眉宇間卻含著一抹待人開解的憂鬱,這樣的才俊,自然要吸引無數柔婉的目光。
果然須臾之後,一道妙曼的倩影出現在韓慕之身側,嫩鶯一般的嗓子軟軟媚媚地開口:“大人這般臨水沉思,可是有心事?”
韓慕之轉過臉來,看清瞭身邊螓首蛾眉的美人,不置可否地笑瞭笑:“我像是有心事的樣子嗎?”
那美人卻也膽大,仍舊低著頭,發釵的流蘇半遮著眉眼,不卑不亢地對答:“抒志看山、思人望水。大人將思念寄入流水,山水有情,終有一天會將您的心意捎給那個人的。”
她的言談頗有幾分雅人深致,令韓慕之不經意間微微動容,嘆道:“是嗎?可惜我思念的那個人,卻在這流水去不到的苦寒之地。”
“苦寒之地?那是很遠的地方嗎?”美人得到瞭回應,便很熟稔地開始搭話,讓交談流水一般延續下去。
“對,那是很遠很遠的地方,距離這裡……千裡之遙。”然而她卻願意為瞭那個被判流放的男人,一路相隨千裡,不離不棄。
當初齊總督垮臺,正值自己三年縣令任滿,於是他告別瞭臨汾縣和摯友陳梅卿,擢升松江府知府。而齊夢麟則被流放到遼東都司衛所,身傢一落千丈。
他曾無數次猜想過那兩個人最後的結局,直到一次同僚聚會,酒宴上有人偶然提及一則艷聞,才讓他得知羅疏的下落……
“那齊小衙內流放遼東,聽說身邊始終跟著一位癡情女子,為他張羅衣食、噓寒問暖,竟頗有孟薑之德,真真可嘆……”
當聽到這則軼聞的一剎那,韓慕之便知道同僚口中的那個女子是羅疏,然而除瞭徒增悵然之外,他那顆一無所有的心,似乎已經不會痛瞭。
“千裡之遙……也難怪大人會這樣牽掛瞭。”這時身邊的美人也輕輕發出一聲嘆息,適時拉回瞭韓慕之的神志。
於是韓慕之穩瞭穩心神,定睛看清楚瞭身邊的美人。與此同時,那美人恰好也抬起頭來,一雙善解人意的眸子與韓慕之的目光相碰,彼此深深凝視,讓曖昧在靜默中一點點地積累,直到韓慕之忍不住開口相問:“姑娘怎麼稱呼?”
“奴傢名叫蘇媚,閣子裡送瞭個綽號,都叫我錦囊。”
“叫你錦囊嗎……”韓慕之聽瞭蘇媚的話,喃喃出神瞭片刻,許久之後忽然開口,“蘇姑娘,如果我許你一件事,無論多難都會做到,你會要我做什麼?”
蘇媚聞言微微一怔,望著眼前豐標不凡、註視著自己的男子,一顆七竅玲瓏心便思緒飛轉,隻想著如何能夠將他獵下。於是須臾之後,她深情款款地凝視著韓慕之的雙眼,緩緩答道:“如果大人隻能許給奴傢一件事,奴傢不要別的,隻想要大人能夠為奴傢展顏一笑,忘卻憂愁。”
“隻想要我忘卻憂愁嗎?”這時韓慕之悵然重復瞭一句,目光中微微流露出失望。
是啊……這世間委曲求全的女子何其多,而執意尋求自由,為自身而活的女子,隻有她一個。一旦他放手、錯過,佳人難再得。
於是這一次,韓慕之收回自己低落的眼神,再度望向闌幹下潺潺的流水,輕聲道:“今後別再用錦囊這個名字瞭,不合適。”
隻因為……
自她一別後,世間,再無錦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