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這樣激烈到近乎狂肆的攻陷洗禮之後,我隻覺腦中一片空白,似乎暈厥過去甚長時間,再次醒來時,窗外月已西漸,身旁裴衍禎面色柔和,呼吸和緩深沉,顯已睡熟,唇角微微勾起,似有什麼好夢相伴一般正是香甜。
我好容易將他橫亙在我腰上的手臂拿開,掙紮著爬起身披衣離去,心中亂做一團。
他認出我瞭?不可能!他若是認出我,昨夜橫在我腰上絕不會是他的手臂,取而代之的怕不就是一柄利劍瞭!
他沒認出我?我咬瞭咬牙,怒向膽邊生!難道真如小姨娘所言,男人皆有劣根性。莫非昨夜換瞭張三李四王二麻子,他亦照收不誤?
是可忍,孰不可忍!
隻是,昨日先前我瞧見的美艷舞娘究竟消失去哪裡瞭……?
我心中糾結非常,反觀裴衍禎,卻儼然一夜瞭無痕,神清氣爽地領瞭宵兒去洛陽燈市買花燈,我自然隨行左右。
燈市之內,蘆笙陣陣,彩燈高懸,照得一條長街明如白晝,來往之人繁多,摩肩接踵而過,裴衍禎興致甚好,被宵兒牽瞭手亦步亦趨,一路行來絲毫不見厭煩疲憊,我記得依他過去的性子,對此類熱鬧人多的地方最是避諱,我嫁與他那兩年,從未見他願意出門逛燈市,每逢元宵,傢裡懸掛的燈皆是傢仆們提前購來的。
宵兒此點甚是隨他,半點沒有我喜好熱鬧的性子,對於喧囂之事本能地便抗拒,正如現下,一條長街走瞭半程未過,便似乎有些不耐,但見他停下腳步,輕輕拽瞭拽裴衍禎的袍擺,口中糯糯喚道:“小舅公,還要走嗎?”
裴衍禎本春分拂面,待“小舅公”三字自宵兒口中脫口而出時,便見他鼻尖微微蹙起,神色黯淡下去,觀之,竟叫人鼻間微酸於心不忍。
他唇間逸出一個苦笑,微微欠身,對宵兒道:“宵兒若累瞭,便先回吧。”言畢一招手,身後隨行的王府傢丁便湊上來將宵兒領瞭回去。
我本該跟著宵兒一並回去,怎奈見他這般幾分失魂落魄失神立於熙攘燈市之中頗覺心中不忍,他雖不說,我知曉,宵兒自出生長到如今五歲,他便在心中默默盼著宵兒親口叫他一句爹爹盼瞭五年,時至今日,宵兒亦不肯喚他一句爹爹。
“爹爹!”一聲清脆甜嫩的童音劃空而來,在嘈雜的燈市中分外突兀。
我抬頭,但見一個圓滾滾,頭上紮瞭兩個小揪的小姑娘迎頭撲入裴衍禎的懷中,裴衍禎一怔忪,似乎始料未及一般,全憑本能伸手將那小娃娃在懷裡接瞭個滿懷。
但見那個胖乎乎的女娃娃將額頭抵在裴衍禎胸前,撒嬌一般蹭來蹭去,滿面糖漬悉數蹭入瞭裴衍禎的錦袍之上,“爹爹,爹爹,龜龜要吃糖,吃糖。”言語動作親昵非常。
我怔於原地,轉不過彎來。
卻見裴衍禎滿面驚訝色在聽見“爹爹”二字時消逝殆盡,取而代之的竟是一股難以言說的慈愛溫柔神色。
這……
聯想昨夜……難道真是張三李四王二麻子皆可?“男人皆是人盡可妻!”小姨娘的訓話猶在耳畔。我與他分開這許多年……瞧這女娃娃路還走不太穩,頂多兩三歲上下……他若想生,以他的能耐,生出個這麼大的娃娃倒真是綽綽有餘力……
我面色一沉。
“妙兒,這不是……”裴衍禎一抬頭,與我的雙目撞個正著,我心中紛亂,調頭便走。身後依稀傳來裴衍禎的聲音,不過燈市之中人聲鼎沸,隻隱約一個影,便又迅速被嘈雜聲吞沒。
我沿著人潮逆流而上,無意識地在各個賣燈的小攤之間兜兜轉轉,最後竟迷瞭路,幸得中州王府在洛陽城中還算不是個特別小的去處,最後終是被我尋瞭回來。
門邊都還未摸到,便被守於門外一人迎面捉住瞭手腕,“妙兒,你去哪裡瞭!”
我還沉浸於思緒當中,被這麼猛的力道冷不丁一捉,生生駭瞭一跳,幸而即刻認出是裴衍禎的聲音,這才稍稍安定下。
“妙兒,這麼晚瞭,你去哪裡瞭?”但見他直直望著我,滿面凝重,一隻手牢牢捉住我的手,一隻手還抱著方才那個半途殺出的小娃娃。那小姑娘臉蛋紅紅,一面吮著手指,一面歪瞭腦袋看我,似年畫裡走出來的胖娃娃一般討喜。
見我看那小姑娘,裴衍禎似乎幾分無奈嘆瞭口氣,“這小孩我亦不知是哪裡躥出來的,想是和親生父母走散,見我有幾分像他父親便錯認瞭,趴在我身上不肯下來……”
此刻,我卻如夢初醒一般後知後覺發現瞭一件事,他“看著”我,“看見”瞭我的一舉一動,他喚我“妙兒”……
我朦朦然看著他,慢慢伸出手在他眼前晃瞭晃,“你瞧得見?!衍禎,你的眼睛好瞭!”上一刻,我還欣喜非常,下一刻,我卻想起瞭另一件事,一字一字問道:“你的眼睛……是何時痊愈的?”
“妙兒……”聞言,裴衍禎掩飾一般調轉開頭,“沒有多久。”
“沒有多久是多久?”我直視於他窮追不舍。
但見他不甚自然地咳瞭咳,含糊道:“隻是最近……”
最近?
有多近?
難道……他看著我入王府?看著我裝聾作啞?看著我替他費力挑魚刺?看著我為他拈酸吃醋?看著我被他俘獲身下……?
我恨不能掘地三尺將自己給埋瞭。
“娘親,你回來瞭?你看,這是我給你做的花燈。”宵兒從院子裡出來,身上披瞭件貂絨錦襖,手中提著盞月兔宮燈,一張本就粉雕玉砌的面孔於紅燭掩映後更顯神采飛揚。
“爹爹!”下一刻,本來尚且趴在裴衍禎懷中流哈喇子的小娃娃一下掉轉頭,撲向宵兒。宵兒被這突如其來的胖娃娃撲個措手不及,險些將手中燈籠給丟出去,幸得一旁侍衛眼疾手快穩穩接過燈籠,才免去瞭火燒中州王府的危險。
等等,這侍衛……我怎麼瞅著有些眼熟?再一細看,不正是那本來應該尚被軟禁於異地的展越嗎?
再看看一旁被撲在地上,滿面被糊上口水印子的宵兒……
有誰能同我解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情?
……
次日,那小娃娃的親爹便尋瞭上門,竟是燈市裡紮燈籠的一個手工藝人,滿面虯髯,面貌長相非但與文靜白嫩的中州王爺無半分相似,說實話,倒與那關老爺的義弟張飛張翼德長得頗有幾分傳神之似。
但見那人滿面惶恐,欲自裴衍禎懷中接過兩眼圓溜溜亂轉的胖娃娃,可惜那小姑娘卻不肯,硬是摟著裴衍禎的脖子不肯撒手,嘴裡還“爹爹,爹爹”地不停喚。
叫得那人甚是尷尬,趕忙上前將那胖乎乎的喜娃娃自裴衍禎懷裡剝離下來,一面沉痛托著她圓圓的臉蛋教訓道:“閨女,爹是不能亂認的!”一面連連賠不是:“我傢這閨女喜好親近面善俊美的男子,又不大會說話,不管老少,隻曉得叫爹爹,王爺美姿容,我這丫頭定是看瞭喜歡,便傻乎乎往上湊,還望王爺海涵見諒。”
裴衍禎溫和一笑,“不礙事,這小姑娘性子甚是討喜可愛。不知叫的什麼名字?”
那人一躬身,恭敬答道:“回王爺,小人姓言,小女名子歸。”
“子歸?好名字!”裴衍禎點點頭,伸手將我的手在手心握牢,我暗暗瞪瞭他一眼,他笑而不語。
“謝王爺誇獎,小人不識字,這名字是隔壁測字先生替小女起的。”這孩子的爹爹倒是個實誠人。
最後客氣說瞭兩句話,裴衍禎便讓婢女取瞭一對羊脂玉鐲送給那小娃娃,對那紮燈藝人道:“子歸既喊瞭我爹爹,亦算是有緣,這對鐲子權當見面薄禮,他日若有難處隻管憑這玉鐲來尋中州王府。”
那人接瞭玉鐲連連道謝,將那小娃娃抱瞭離去。
“現下,夫人可相信衍禎清白尚在?”裴衍禎俯身在我耳邊輕聲慢語問道。
我忽覺此話聽著幾分耳熟,卻又想不起在何處聽過,隻覺著耳廓被他口中暖氣呵得潮癢難當,遂回頭嗔視他一眼,將他推開,“哪個是你夫人?”
“衍禎為妙兒願傾國以聘,如今業已兌現。”他伸手將我攬入懷中,“不知妙兒何時兌現?”
……
夜裡,月色浸潤,我躺於帳內細細喘息著,裴衍禎則支頤側臥於我身旁,一雙眼微微瞇著,半明半寐,薄唇輕輕勾起,另一隻手時不時掠過我發絲,溫柔地將額前幾縷垂落劉海別於耳後。
我偏過頭不經意問道:“展護衛何時到洛陽的?”
但覺他手上細微一頓,淡然道:“不久,最近剛到。”
又是“最近”?難道展越早便到瞭中州王府,裴衍禎怕我見著熟識面孔不肯入王府,故而令展越隱蔽起來,莫要露面?
……讀書之人猛於虎也!
我如今細細一想,方才回過味來——原來,他早便挖好瞭井,佈好瞭局,從頭至尾皆於他計算之中,隻守著井邊等我心甘情願來跳。
“狡詐!”我一口咬在他的肩頭上。
口下,一方胸膛因淺笑回蕩,嗡嗡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