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江偉走進辦公室,看見高棟正站在旁邊,右手裡拿著一支筆,對著空氣比劃著。
「老大,你在做什麼呢?」
「模擬兇手殺王寶國的場景。兇手從背後一刀割喉,再一腳把王寶國踢飛,這兩個動作很嫻熟,不但需要經過精心的準備,更重要的是兇手心理素質要好。換成普通人,即便想好了從背後割喉後再猛踹一腳,使自己不沾上血,但到真正犯罪時,能夠冷靜控制自己情緒,按照計劃中的兩個動作完成,這不簡單。你們縣之前有出過類似惡性案件沒被抓到的嗎?」
「沒有。」
「看來兇手是第一次犯下這種極度凶殘的罪行,這份心理素質好得出奇。對,膽大心細,極其冷靜。這樣的兇手在現實生活裡會是一個怎麼樣的人?一個內向的,看上去古怪的傢伙?還是一個平時生活中壓根看不出會犯罪的人?」高棟心裡打出了問號。他亡命之徒見過很多,但亡命之徒殺人雖然凶狠,也膽子極大,表現出很冷靜,卻很少會在殺人的瞬間想到踹出一腳,使自己不沾上血液。這一腳一定是兇手計劃內的!這點他可以肯定。
江偉道:「老大,你讓我調查葉援朝有眉目了,我下面一個刑警和縣城派出所一個警員是同學,我讓他套話,對方說自從葉援朝老婆跳樓後,老葉就整天酗酒,曾經一次酒後發怒說這些狗官,都該死1
高棟眉頭微微挑起:「他一個副所長,敢說這種話?」
「對,不知道是酒後胡言亂語,還是這正是他心中所想。」
高棟慢慢道:「酒後說的話,有些雖然是心中的真正想法,不過到清醒之後,會不會繼續抱著這種想法因人而異。對了,葉援朝11月25日晚上在哪裡?」
「案發當天他沒值班,也沒人知道他在哪裡。不過你剛才說到兇手膽大心細,這點讓我想到一條信息。」
「什麼?」
「聽說老葉年輕時先入伍當過偵察兵,打過越戰,復員後後進入公安系統,當過刑警——」
「他當過偵察兵,還做過刑警?」高棟眼中寒光閃了下。如果兇手是葉援朝,那麼當過偵察兵和刑警的身份,就能很好解釋兇手冷靜的心理素質和敏捷的手腳了。
「是的,他過去是刑警,後來有一次抓捕一個殺人犯時被捅傷了。上級給他申報了二等功,考慮到他當時被捅傷了腿,以後行動有所不便,所以安排他當了派出所的副所長,一幹就是二十年。」
高棟仔細地詢問:「他傷了哪條腿?」
「左腿。」
「現在對他的走路還有影響嗎?」
「我見過他很多次了,他走路有點左傾。」
高棟思索了片刻,打電話問刑偵隊的人目擊者口供有沒有錄好,下面人說錄好了,還在整理。高棟讓他們別整理了,直接送過來。
等他看完了整個口供,尋思片刻,道:「目擊者口供說無法確定看到的人是不是葉援朝,他當時認為是葉援朝的判斷依據是,看到背影發現此人走路微微左傾,整體印象感覺是葉援朝。」
江偉將信將疑道:「難道真會是老葉干的?這……這如果真這樣,太不可思議了。」
高棟咳嗽一聲:「現在也沒其他線索,只能按這條線先查查看,確認一下他是否有犯罪可能。首先他有一定的犯罪動機,儘管他犯罪動機不充分,他更該直接找沈孝賢,而不是找處於間接關係的王寶國,但說不定正由於王寶國家中當晚停電,所以他趁機先殺了王寶國吧,目前不能排除他犯罪的可能性。其次他幹過偵察兵和刑警,心理素質應該是好的,而且年輕時底子在,身手應該還可以。目擊者判斷依據是遇到那個人走路是左傾的,這點也跟葉援朝符合。另外葉援朝左腿有傷,踢王寶國的一腳是右腿,不礙事。嗯,總之先把這人查查,如果排除了犯罪可能性,咱們再找其他的破案線索。」
「我看這樣行。」
高棟又問:「對了,葉援朝家住哪裡?」
「我聽說是靠東南面的老城區一帶。」
「這次他家有沒有停電?」
「這我不清楚,得打電話問問。」
很快,江偉打電話問清了葉援朝的住所和11月25日晚上的停電具體範圍,在電腦前打開縣城地圖,指給高棟看。
高棟微微沉吟:「當晚葉援朝家裡沒有停電,而他家的隔壁一條街剛好是停電區域。他知道停電消息很正常。而且他家與王寶國小區直線距離僅兩公里,這個距離在快速犯罪完成後回到家中也很方便。行吧,既然這樣,就先詳細調查下這個葉援朝。」
「老大,主要查哪塊?」
「查他11月25日晚上人在哪裡,有什麼證明。這次調查從旁人口中是問不出的,得直接找他本人。你們縣局的都是熟人,不太方便。我派市局的人過去。」
第八章
今天是週六,學生下午上完三節課就放假了。
顧遠早早吃了晚飯,開著他那輛廉價的三廂雪佛蘭來到城北,今天他是來踩點的,目標是縣人民法院院長胡海平。
胡海平在當地的口碑不太好。
首先他是學歷史的,不是學法律的,結果也能當上法院院長,這證明當前制度是全世界最開明,最先進的,不拘一格錄用人才。
其次據說他為人好色,他離異多年,膝下一女在國外,平時獨居,所以他經常下基層慰問女群眾。
倒是他的財產方面,他在財產這方面似乎很低調,沒住別墅,住的是小區電梯房,開的也是公車,身上不戴明顯的奢侈品。不過這不是說他沒錢,他有錢,很有錢,這點寧縣人都知道。
胡海平的住所是葉援朝告訴顧遠的。
顧遠很謹慎,開車來到城北後,把車停在了很遠一條街上,然後步行前往胡海平的小區。這麼做自然是避免日後被警方查監控時注意到他。
他正穿過一條熱鬧的街道,背後傳來一聲叫喊:「小顧老師1
他回頭看去,是他所教的理科班上的尖子生陳翔,陳翔正手裡拿著書,站在一個賣鹽水雞的小推車旁。
「小顧老師,你怎麼在這裡?」陳翔眼中充滿喜悅,見到他很開心。
顧遠笑著走過來:「這不你們放假了,我也休息休息,去朋友家一趟。」
陳翔轉向小推車後的中年婦女:「媽,這就是我跟你常說的小顧老師。」
顧遠看向那名婦女,兩處鬢角發白,臉上也多有皺紋,看著比實際年齡顯老得多,他朝女人點點頭:「原來您是陳翔媽媽,陳翔學習很好,數理化都很突出,是我帶的最好的學生了,明年全國競賽時,如果他數學和物理都拿到好成績,保送清華北大都不是問題哩1
婦女臉上洋溢出滿滿的幸福,皺紋笑得更深:「真是多虧顧老師的幫助啊,我常聽他說顧老師你很照顧他的,他特別喜歡你。來,顧老師,這隻雞你拿去。」她忙著抓出一支油光發亮的鹽水雞,熟練地切起來裝袋子裡遞給他。
顧遠忙著拒絕,但盛情難卻,母子倆一定強塞給他這隻雞。於是他只能拎著一隻鹽水雞去犯罪踩點。
走出街道好遠,顧遠偷偷背過身看了眼陳翔母子,母子兩人正有說有笑,或許母親正在為兒子的成績感到由衷高興,兒子正在為將來的出人頭地充滿憧憬。
顧遠笑了笑,眼眶有些濕潤。
他所教的寧縣一中是省一級重點中學,全縣的尖子生都在這裡,除了中考成績好進來的外,每年還有一些家境優越的借讀生和官員背景的關係戶子弟入學。
他所教的學生裡,家庭條件千差萬別,有的是特困生,甚至雙親早亡跟著親戚的,或者雙親患病的,他們生活很勤儉,學校食堂中每餐只打一個素菜,更有人常常廉價泡麵過活,但這些學生的成績都很好。
也有的學生家境非常優越,每天上下學都有高級車接送,這類學生中的成績有好有壞,也並非有錢人的孩子一定不思進齲像曾慧慧家庭條件就很好,爸爸是公安局的領導,媽媽也是事業單位的,她自己讀書也很上進。
顧遠對自己學生的家庭情況多少有一定瞭解,他知道陳翔家境不太好,所有的學習參考書都是去圖書館借的過時書籍,所以他也常常會把自己的資料借給陳翔。陳翔學習很用功,除了英語不是很好外,其他科目都領先。照此前景,即便清華北大不一定十拿九穩,其他的重點大學肯定沒問題。
相信這孩子心裡也是為了改變家庭命運而努力讀書吧。
顧遠彷彿從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平時過年過節,他這個班主任也常有家長來拜訪,多送超市卡之類的東西。不過比起今天,他突然覺得手裡的這隻雞沉甸甸的。
又看了眼手中的雞,顧遠笑了笑,繼續朝胡海平的小區走去。
葉叔告訴他那天殺害王寶國後,路上遇到人叫他,他沒理會徑直走了,雖然此後葉叔偷偷潛回家中沒被人看到。但畢竟有目擊者在案發地附近見到他了,這是個風險點,警方有可能問到了那個目擊者,或許已經在調查葉叔了,但顧遠已經做了安排。
不過此刻的警方絕對想不到,胡海平的最後一天也快了。
第九章
「老大,我們找葉援朝談過了,他說自己11月25日晚上在家裡。」辦公桌前,站著一個三十開外的警員,他叫張一昂,跟隨高棟多年,是他的得力干將。
「哦,」高棟想了下,問,「你們怎麼問的?」
「我們到了派出所,約葉援朝到小辦公室聊聊。我們直接告知了來意,說王寶國案發後,通過走訪附近群眾,有人說當晚看見一個人匆忙離開,背影看有點像他,所以進行例行的調查,希望他不要見怪。」
高棟點點頭:「對方畢竟也是個警察,你們這樣直接問雖有不妥,暫時也想不出其他好法子了。好吧,那他有什麼反應?」
張一昂道:「他表現出生氣的樣子。」
高棟思索下,道:「是很生氣嗎?」
「那倒也沒有,我們提前亮明瞭身份,市局刑偵大隊的,例行調查。他倒沒發怒,只是言行舉止對我們調查他表現出不滿,說他一個警察,怎麼會涉及命案等等。」
高棟點點頭:「這個反應是正常的,如果他表現得平靜或者特別生氣,就有問題了,那樣子就顯得像在演戲。然後呢,你們還問了什麼?」
「我問他11月25日晚上在哪裡,做過什麼事?——」
「等等,當你們問了這個問題後,他表現很配合嗎?」
張一昂搖頭:「沒有,他回答很敷衍,就說自己最近時間每天晚上都在家,不願意配合說具體在幹什麼。」
「嗯,這個態度是正常的。」高棟道,「你繼續。」
張一昂道:「後來我們軟硬兼施,做他思想工作,跟他說,這案子他也知道,是大案,我們辦案是很嚴肅的,既然有人提供這條線索,我們不管對誰,都會本著實事求是的態度調查一遍,你是警察,自然也該理解。然後他的情緒總算平復下來,回憶著說11月25日晚上大約5點多,他先在樓下小吃店吃飯,後來回家,一直在家裡沒出來過。」
高棟微微瞇了眼,道:「關於他一直呆家裡有證據嗎?」
「我們也問了他,他說5點多時他在樓下吃飯,我們可以去找店老闆調查。之後回家他看過電視,上過網,電腦上搓了下單機版的麻將,以及給他老婆牌位上香,但整個晚上他的行蹤沒有其他人可以作證。」
「這就比較難辦了,他稱自己一直呆在家裡,又缺少足夠的證據支撐。」高棟思考了一下,突然眼一亮,道,「他還說自己上過網?」
「對。」
「這個好辦,你們馬上去寬帶運營商調他家的上網記錄。」
張一昂不置可否:「這數據會有記錄嗎?」
對此高棟也拿不準,畢竟他以前辦案只查過別人的網絡聊天記錄,還從沒去寬帶運營商查一戶人家某一天是否上過網。想了一下,道:「去問一下就知道了。我想電廠有每戶人家每天的用電記錄,寬帶運營商應該也有。」
「好,我這就去辦。」
張一昂正要走,高棟叫住:「等下,你們忘了個重要事,葉援朝鞋子穿幾碼?」
張一昂一拍腦袋,慌張自責道:「這個還真忘了,只想著問他的不在場證明了。」
「這樣吧,你先找江偉,問問他們縣局這些年給單位裡人發的東西裡,有沒有鞋子。有的話直接調記錄,如果沒有的話,你們再直接找葉援朝調查。」
等張一昂走後,高棟掏出本子,記下了今天調查的信息。
葉援朝稱自己當晚一直在家,卻沒有證據提供,這條線還要繼續查一查。王寶國案發現場遺留的最有用證據就是那個腳印了,只有鞋子對上號,才是真兇,這個是重點。至於王寶國的人際關係這塊工作,相關警力依舊在調查著,截至目前尚未得到特別有價值的線索,希望能早日水落石出吧。
高棟揉了揉酸乏的太陽穴,閉上眼睛,仰頭疲倦地躺在椅子裡。
這種仇殺特徵極其明顯的命案,原本最好破,偏偏兇手挑在停電這個時間點下手,現場沒留有用證據,而被害人王寶國又是個人際關係複雜的角色,和他有矛盾甚至結仇的一定很多,但仇人礙於他的官職,再大的怨恨平日也一定憋在心裡,佯裝笑臉迎合。
真是麻煩,麻煩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