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進無奈搖搖頭:「但不管怎麼樣,你還是要相信我一次。為了把你的所有牽扯全部剖乾淨,你自己還需要去做一件事。」
「什麼事?你還想繼續利用我嗎?」
「很抱歉我們第一次碰面時,我確實利用了你對我這個老朋友的心理,但此後,我再也沒想過利用你。如果你還能信任我一次,你盡快跑去告訴王格東,說你想起來甘佳寧大學時候的事了,大學時,我們班上有一位叫吳剛的學生追求了她三年,追求行為很瘋狂,甚至直到畢業時,依然糾纏著她,這件事你應該聽我說過的。另外,甘佳寧大學時的真正男朋友叫劉志勇,是我們班的班長。」
徐增不屑地冷哼一聲:「你還說不是在利用我?你想讓我干擾他們警方的破案思路吧,把罪責嫁禍到你同學身上,陳進,你真的夠毒,夠自私!」
陳進搖搖頭:「不,這不是為了我,是為了你。這兩條線索,雖說會暫時影響警方的偵破方向,但他們不消多久就會調查清楚的。之所以讓你跟王格東這麼說,不是為了我爭取時間,而是讓你取得王格東的更大信任。因為說完這兩條線索後,最重要的是,你要想辦法透露給王格東一個信息,你在畢業到金縣工作後,曾經追求過甘佳寧,並且追求成功了,但沒過多久,你覺得她對你的事業幫助不大,你提出了分手!」
「狗屁,我什麼時候追求過甘佳寧?你還想嫁禍給我?」
「徐增,」陳進目光鄭重地看著他,「以我們幾十年的交情立場,我絕不會害你的,如果你不願意再牽涉更多這個案子的周邊,我也能理解。我會另想其他辦法的。當然,如果你願意配合,我就不需要為你再想其他辦法了。」說完,陳進抽出桌上的紙巾,抹了抹肥厚油膩的嘴唇,站起他短胖的身段,什麼也沒說,慢吞吞地離開了。
留著徐增一人繼續坐在位子上,茫然吞了一口飯,不知所措。
陳進到底想做什麼?
難道想嫁禍給我?
這不可能,他捏造不出任何證據嫁禍是我做的。還是他想繼續利用我,跟王格東透露幾個干擾性的線索,影響偵破進度,為他的犯罪爭取更多的時間?
可這能給他爭取多少時間呢?王格東已經派人查體檢報告的身高了,陳進很快就會進入警方的關注範圍。
我如果按他說的做,是否會讓自己越陷越深,根本無法自拔?還是陳進本就希望我也完全陷進去,徹底成為他的從犯?幾十年的交情,他真的忍心為一個死去的女人,也害上我嗎?還是他的心中早已認為,我在何建生出事後,沒有及時察覺到甘佳寧的異常,也沒對甘佳寧帶去足夠的安慰,從而認為我也是害死甘佳寧的間接兇手,從而……從而下一個目標,難道是我?
徐增渾身一激靈,戰慄不止。
還有關於那個吳剛,徐增過去確實聽陳進談到過。不過甘佳寧大學時的男朋友叫劉志勇,是他們的班長,這可從沒聽說過。徐增對甘佳寧大學的情況確實知之甚少,這點在那次談話中,他也沒欺騙王格東。
會不會劉志勇壓根就不是甘佳寧的曾經男朋友,陳進讓自己這樣告訴王格東,根本就是讓王格東查出我在說謊,從而懷疑到我頭上。陳進最後再次用某種手段,殺了我,再偽造成我畏罪自殺的樣子,讓這一切成為徹底的無頭懸案?
事到如今,他對陳進的昔年情誼已經蕩然無存,只想著怎麼樣才能最大限度,百分百地剖乾淨自己的所有干係。
難道真的只有一條路,我親手殺死陳進,偽造他畏罪自殺?
還是我再信任他一回,真照他的主意,告訴王格東那幾條干擾性的線索呢?
徐增徹底陷入了茫然苦思中。
王格東來何家前,沒安排人通知何建生母親,因為他擔心若提前通知,何建生母親如果知道這次犯罪的內情,很有可能會提前做好一番說辭,從而讓他們無功而返。
早上九點,王格東帶著林傑穿著便衣,提了幾袋水果到了何家,敲了大門後,不久婆婆走出來,看到兩名沒見過的男子,警惕問:「你們找誰?」
王格東和善地笑了笑:「這裡是何家吧?」
「你們是誰?」
林傑介紹道:「這位是縣公安局王局長,我們來看看你。」
婆婆緊張地皺起眉:「事情都過了這麼久了,你們……你們還想幹什麼!」
王格東對她的反應感到有些奇怪,只好道:「沒事,我們就是順路過來看看,順便跟你聊聊。」
婆婆經歷了這麼多事,深知連轄區的片警都得罪不起,更不用說眼前這位公安局的副局長了,猶豫了一下,沒辦法,還是開了門,讓他們進來,給兩人倒了茶水。
王格東從走進院子後,細心地打量著何家,經歷兩場風雨變故,何家宅子顯得有些落寞,院子裡堆積著雜物和一些破碎垃圾並未清理,一樓的窗玻璃也碎了,主人也並未更換。
走進屋子後,傢俱擺設雖然還算整齊,但總感覺一股子的蕭條。他心裡歎了口氣,江平這畜生造的連環孽真是害得這一家子徹底家破人亡了。
打量一圈後,他問道:「你孫子呢?」
婆婆抿著嘴,不想回應卻又不得不回答:「在幼兒園。」
王格東點點頭,又道:「最近你們家怎麼樣?」
婆婆吸了口鼻子,道:「還能怎麼樣,不就是這樣嗎?你們到底還來做什麼?」說著,忍不住小聲啜泣起來。
王格東和林傑彼此對望一眼,他心中也泛起一陣酸楚,但安慰人不是他的強項,他也沒那麼多時間精力浪費在安慰人上,便單刀直入道:「你先別哭,事情畢竟都過去這麼久了。我們今天來,也沒其他事,江平一家被人殺了相信你也知道了吧。這案子坦白說,跟甘佳寧有關,我們——」
婆婆直接打斷,哭出聲來:「甘佳寧會那樣做,我們婆孫真不知道。大領導,求求你不要再為難我們家了,我們天天跟王八一樣做人,你們就不能放過我們嗎!求求你了,求求你了!」說著,竟直接跪倒在王格東面前,拚命撲拜著。
王格東和林傑忙慌張把她攙扶起來,王格東聽了她的話,一分析就覺得其中定有古怪,忙問:「我從來沒到過你們家,什麼叫不要難為你們了?」
婆婆繼續大哭:「房子砸過了,人也打過了,領導我求你們,給一條活路吧!」說著又要跪拜。
王格東忙用力把她扶回椅子裡,瞪著眼問:「甘佳寧案子不是早結了嗎,罪犯就她一個,你們全家不知情,我們早調查過了。誰來砸你家房子,打人?」
婆婆哭訴著:「江家、李家三天兩頭來人,連我四歲的孫子都要打,我……我……」她實在泣不成聲了。
王格東驚怒交加,急聲道:「甘佳寧案子後,江平和李剛家屬多次找過你們家麻煩?」
婆婆哭著點頭。
王格東轉頭看向林傑:「這事你知道嗎?」
林傑搖頭:「不知道,從來沒聽下面人說過。」
王格東轉而安慰著婆婆,總算等她停歇下來後,道:「真的很對不起,江家、李家來找你們麻煩,我們縣公安局一直以來都不知道,如果早知道的話,我一定替你們家主持公道。江家、李家來找麻煩時,你為什麼不報警?」
婆婆抽泣著說:「報了,派出所不管,警察就在旁邊看著他們打我孫子。」
王格東狠狠一拍桌子:「還有這種事!派出所是范長根管的吧?」
林傑道:「嗯,縣城這塊都歸范長根,估計是派出所跟江家、李家都交好,這件事不太好管。」
「哼!」王格東滿臉怒容,「什麼叫不太好管,根本就是范長根這王八蛋故意的!鬧事的畜生鬧一次抓一次,那些狗屁家屬還敢來找麻煩?」
林傑小聲道:「他們那些家屬,都是有關係的體制內的人。」
「放屁,體制內的人又怎麼了?范長根要他媽管不了,怎麼不報縣局裡來,我他媽把他們一個個全抓了!」
林傑在一旁默不作聲,他深知老大脾氣很大,骨子裡是個難得的好官,他跟刑警隊一幫人雖然也是些老油條,但對王格東的人品,是發自真心的佩服。實在王格東這性格很容易得罪人,所以前幾年被從其他縣調過來,管金縣的刑偵。王格東這些年辦案碩果纍纍,卻遲遲不能晉陞,也正因為他上面沒人。他刑偵業務精熟,從警以來兩次得到公安部的表彰,包括省裡的領導對他的業務能力都是認可的,但領導認為他不善人員管理,所以一直都是安排他負責刑偵的具體業務工作。若不是他業務能力突出,而且為人正直,沒把柄,並且還有一批同為警察的老同學支持,說不定早被人搞下來了。
王格東氣歸氣,但他根本沒能力處置范長根這東西,深呼吸幾口平復一下後,他心中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李剛一家被殺,很有可能兇手是出於報復李剛親屬上門欺辱何家的!
因為李剛跟何建生一案半點瓜葛都沒有,只不過因為李剛兼管鎮裡的治安,所以何建生出事後的協商工作由他來主持,這才被甘佳寧也一同炸死了。兇手只要稍微跟人打聽瞭解一番,就知道李剛對於甘佳寧之死,完全無關。但兇手依舊殘忍殺害李剛一家,憑兇手處處謹慎細心的作風,他在作案前一定是經過多方面打聽瞭解的,必然知道其中的關聯。
唯一的解釋只有,李剛家屬找何家麻煩時,被兇手看到了!
王格東恍然大悟,心中一個疑團被解開了,同時他在心裡也歎了口氣,他能想像出以李剛親屬的作風,他們來欺辱何家時,會用哪些惡毒的手段。
剛好,這一切都被兇手盡收眼底。
你可以說姚素月和李啟明冤,因為若不是甘佳寧炸死了李剛,李家也不會上門欺辱何家。
你也可以說他們倆死得不冤,砸房子,打人,連四歲小孩都不放過,而且據何建生母親的說法,他們是三天兩頭來,可見這樣的發洩性報復,做得實在太過分了。
兇手為了甘佳寧殘忍殺死王麗琴和江小兵,又豈會放過你們姚素月和李啟明?
王格東心頭有了更多的線索和想法。
看來今天何家這趟沒白來,繼續問下去,應該會得到更多的線索。
王格東安慰一陣:「很對不起,他們來你家鬧事,縣裡不知情,我跟你打包票,以後決不會發生這種事了。」
婆婆大為感激,情緒也逐漸平復下來。
王格東繼續道:「現在我要跟你瞭解點其他情況,你要如實答覆我,好吧?江家和李家來鬧過幾回?」
婆婆撩起袖子,露出多塊瘀斑的手臂,道:「不知道多少回了,你看我,我一個老太婆被他們打成這樣,我孫子也被他們打,你們看外面牆壁,到處都是被砸的。」
王格東看了看她的手臂,相信身體其他地方也有同樣的傷,氣惱地抿抿嘴:「你仔細回憶下,他們兩家來鬧過幾回?」
「大概,大概十多次了。」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甘佳寧出事後過了幾天他們就一起來了。」
「他們隔幾天來一次?」
「一開始三天兩頭來鬧一次,後來隔一兩個星期來一次,只要他們路過,就會來鬧一回。」
王格東心裡思索著,鬧事次數太多,恐怕沒法查兇手到底是什麼時候得知江家李家欺辱甘佳寧遺子的,只能轉而問:「每次江家、李家過來鬧事,都是些什麼人來的?」
「都是他們的親屬。」
王格東耐著性子道:「我知道是他們親屬,你回憶一下,都是江平、李剛的什麼人過來的?」
婆婆道:「江平的老婆和兒子,還有江平和他老婆的兄弟姐妹,李剛老婆兒子和他們兄弟姐妹家。」
「陸衛國呢,他們親屬沒來過嗎?」
婆婆痛惜道:「陸主任是個好人吶,外面的人都說甘佳寧把陸主任炸死了不應該啊,我們對不起陸家啊,……」
王格東沒心思聽她囉嗦哭訴,只想知道最終答案,打斷道:「陸衛國親屬沒來找過你家麻煩?」
「從來沒有,我聽人說,陸主任家裡也同情我們,怪命不好。」
「哦,我知道了。」王格東道,「江家跟李家的人,誰打的你和你孫子?」
「他們都動過手。」
王格東皺皺眉,跟這上了年紀婦女問案情實在麻煩,對方根本揪不住問話的重點,但自己也不能怪罪她,只好繼續耐著性子:「誰動手最多,下手最重?」
「江平和李剛的老婆兒子,還有江平老婆的兄弟。」
王格東抿嘴點點頭,他心裡有了更多的想法,看著婆婆問:「你恨甘佳寧做了那件事嗎?」
婆婆盯著王格東的眼睛,半晌,疲倦地搖頭:「我不恨,我也不怪她,她跟了我們家建生,也是拖累她了,她是個好媳婦。」
「她與何建生是怎麼走到一塊兒的,是有媒人介紹,還是怎麼認識的?」
婆婆回憶著:「好像是網上認識的,後來建生追她,最後結婚的。」
「你們家和甘佳寧家裡的親戚,有沒有跟甘佳寧一樣,也做化工方面的工作?」
婆婆想了想,道:「沒有,只有她學的是化工,做化工對身體不好,結婚後我們就叫她不要上班了。」說著她又哭了起來,「要是她沒有做這行,也不會……也不會發生這麼多事。」
眼見她情緒又上來了,王格東忙安慰幾句打發,隨即問:「甘佳寧出事以後,哪些人來看望過你們家?」
婆婆鼻子哼了聲,道:「親戚朋友跟我們迴避都來不及,還會誰來看我們。江家李家找上門,沒一個親戚來幫忙勸的。」
王格東想了想,道:「那麼,甘佳寧的老同學有沒有來看過你們?」
婆婆不明白他到底想問什麼,想了一遍,回答道:「有一個來看過。」
「那人是誰?」
「好像……好像是在市區工作的,他說是甘佳寧大學的老班長,代表其他同學過來的。」
「老班長,叫什麼名字?」王格東頓時一驚。
「名字……名字我忘記了。」
王格東脫口而出:「是不是叫劉志勇?」
「對,好像是叫劉志勇。領導,你怎麼知道的,他怎麼了?」
「哦,沒什麼,當初甘佳寧出了事,我們也找她同學瞭解過情況,」王格東敷衍著打發,「對了,他是什麼時候來的?」
「大概……大概三個多星期前。」
「他來說了什麼嗎?」
「也沒說什麼,跟我瞭解了一下家裡情況,說以後他們同學還會來看看的,還問了甘佳寧的墳在哪。」
王格東心頭一亮,道:「其他還有什麼人來看望過你們嗎?」
婆婆想了想,道:「另有幾個親戚過來說了幾句,就走了。還有一位檢察院的徐科長人很好,好幾次來過了,說以後有什麼事可以找他幫忙。」
徐增!王格東眉頭皺了皺,甘佳寧鬧出這麼大事,連親戚朋友都避開何家了,作為體制內有身份的人,反而是他來看望過幾次。
王格東又瞭解了一些情況,跟婆婆打包票,他會督促派出所保護他們家以後不受人騷擾的。隨後,帶著一肚子的疑惑離開了何家。
林傑開著車,王格東坐在副駕駛座上,握著紙筆,仔細地把今天記錄的所有信息全部分析一遍。
何家和甘家的親屬中,只有甘佳寧一人從事化工行業。通過兇手極其專業的犯罪手法可以判斷,兇手一定是甘佳寧的同學或同事。而從甘佳寧曾經的工作單位瞭解到的情況,她工作期間只有一個姓葉的同事追求過她,那傢伙已經排除了犯罪可能性,而其他同事這幾年都沒和她繼續保持聯繫。
既然排除親戚和同事,那麼兇手最大的可能,就是甘佳寧的同學。
也就是說,胖子一定是甘佳寧的同學。至於那位非化工行業的同夥,背景沒法判斷。
胖子和甘佳寧之間有著什麼樣的感情,能讓胖子為了這樣一個已婚女人,在她死後,犯著槍斃大罪為她報仇呢?
王格東想了一下,暗自點頭,只有一種情感才能如此強烈,那就是愛。只有刻骨銘心的愛,到了瘋狂的地步,才會做下這一切瘋狂的舉動。
答案呼之欲出,兇手就是甘佳寧昔日學生時代的追求者或者男朋友。
根據之前探得的信息,吳剛是個瘋狂的追求者,但此人舉家搬走了,到現在還沒查出在哪,不過遲早會知道的。
而關於男朋友,昔日甘佳寧的老師表示記不得了,問了他們老班長劉志勇說沒有,到底有沒有男朋友,或者是個短時間內交往又分手的男朋友,現在還不能直接下定論。
關於兇手第一個目標殺的是江平的老婆兒子,這對兇手的動機而言是理所應當的,江平弄死了何建生,相當於間接害死了甘佳寧。
至於第二個目標李剛的老婆兒子,原本王格東以為是兇手並不完全瞭解甘佳寧之死的前因後果,通過今天的談話他知道自己想錯了,以兇手的細謹性格,他一定是經過調查的,他肯定知道李剛和甘佳寧之死無關,只因李剛的老婆兒子上門找何家麻煩,被兇手知道了。
換作任何一個兇手,他既然摯愛著甘佳寧,面對甘佳寧的兒子被人欺辱,顯然是要痛下殺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