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徐策筆直地坐在椅子上,看著手裡的六四式手槍。

  他在思考。

  高棟帶隊督辦,他會從哪個角度入手呢?

  以他的智力水平,應該已經發現,鳳棲路是個上中下三個監控探頭包圍起來的封閉區間。

  兇手在作案前,顯然已經蹲點滯留在路上了。鳳棲路一側是小區高牆,一側是荒田。他一定認為,兇手作案前是步行或者坐車進入鳳棲路的,不可能從荒田那邊過來。

  作案前時間尚早,如果從荒田里過來,難保不會被目擊者發現,這與兇手乾淨利落的作案手法不符。所以兇手要麼從沿海南路拐進鳳棲路,要麼從沿海北路拐進來,要麼從小區裡出來。

  事實上,如果高棟這麼猜的話,他答對了。

  我就是從沿海北路進入鳳棲路的!

  接下來,高棟一定會派人查進入鳳棲路的每個人和每輛車,看他們是否從三個方向的監控中離去。如果有人沒有及時離去,滯留在了路上,那麼此人肯定就是兇手了。

  如果是搭車進來的,雖然監控裡拍不到車裡坐了幾個人,但高棟一定會每輛車去核實的,查哪輛車在鳳棲路上半路下了人。

  可是最後的結果一定是讓他失望的。

  這點,徐策很自信。

  之後高棟會發現這條路走不通後,通過判斷是熟人作案,轉而重點調查李愛國的社會關係,可是,那樣就更錯了,我跟李愛國根本不認識。

  好吧,接下來不用管高棟了,開始設計下一個對象。

  時間已是晚上九點,這時,徐策接到電話,是高棟:「老徐,現在有空嗎?哈,咱們出來一起聊聊,這麼多年沒見面……好,那咱們待會兒見。」

  掛下電話,徐策心裡泛起些隱憂,他為什麼找我?難道是我昨天的行動有瑕疵?

  他仔細回憶昨晚的每個細節。

  不可能,不會留下任何瑕疵。

  他深呼吸幾口,平復心率,隨即拿起手槍,步入了後屋,出來後,身上已不見了手槍。

  他走到院子裡,那裡停了兩輛車,一輛是墨綠色的現代,一輛是黑色的奧迪,他坐上了現代車,開到離公安局不遠的一條街上,那裡有一排的夜排檔,他放低車速,降下車窗,向外觀察。

  「老徐,這邊,快過來。」最外面的一間夜排檔裡,高棟穿著便服招呼著。

  徐策停好車,不緊不慢地走過去,坐下。

  「來,老徐,吃點什麼?我有一個小時空閒,你也知道早上出了這事,我真忙不開,回頭還要去局裡。咱們老同學十來年沒見面,嘿嘿,今天難得逮到機會,我怎麼總得和你吃個飯。」

  「既然你忙,我怎麼好意思打攪。」

  「可千萬別這麼說,難得碰面嘛,你看,你一個那麼多年在美國,我呢,成天跟案子打交道,呵呵,咱們聚一起的機會少。這回呢,剛好你回國,我偏遇到這案子到你們白象縣,你看,這不是緣分吶?」

  徐策笑笑:「沒錯,咱們是很多年沒碰面,我也挺想見老同學。」

  「對了,早上忘問了,你什麼時候回來的,聽說你前幾年結婚啦?」

  「嗯,老婆孩子都還在美國,我在國外呆厭了,想回國來看看有什麼機會。等我這邊弄好了,再把他們接回國。」

  「打算找個工作還是自己創業?」

  「想自己弄點事情幹吧,上班,厭了。」

  「也對,聽說你之前在國外投行干,年薪上百萬美金吶,要回國還上班,就太沒意思咯。」

  「沒有上百萬,其他同學亂說的。」

  高棟笑著指他道:「六七十萬美金是跑不了的。」

  徐策沒有否認,道:「你呢,小孩挺大了吧,男女?」

  「六歲的男孩。這小孩現在大了,整天吵著要見我,皮得要緊。這回遇到這案子,我看樣子要在你們白象縣呆段時間了,這不,他媽電話打了好幾個,說小孩嚷我要我回去。真夠折騰的。」

  「案子有線索了嗎?」

  高棟不好意思地苦笑:「說實話,暫時還沒呢。對了,這事你們當地人都知道了吧?」

  徐策點頭。

  高棟道:「哎,影響太惡劣,我背上壓力如山。最可恨的現場沒人證,沒物證,真他媽邪門。這麼些年,我自己辦的案裡,還沒遇過手段這麼牛逼的貨色。」他在官場自然說官話,遇到了老同學,平時的說話習慣也就放出來了。

  「是熟人作案?」

  高棟嘿嘿一笑:「你怎麼知道?」

  徐策平淡地回答:「現場看一眼就知道了,車裡殺的人。」

  「我果然沒找錯人,呵呵。」

  徐策略微表現出驚訝:「你找我是為了案子?」

  高棟道:「那也不是,一是想找你敘敘舊,二來這案子頗費我腦細胞。加州大學的心理系是全世界最好的,你都讀到了博士,又涉獵過犯罪心理學,我在公安大學進修那會兒,無意中看到你的論文,我對你崇拜之情更熱烈了。」

  高棟一向如此,這張嘴很能討別人的喜歡。雖然他工作時偶爾對下屬擺個臉色,但他對徐策,是真的崇拜。

  徐策是他高中同班同學,那時數學這門課,沒有徐策解不出的題。尤其大學後,兩人都在浙大,高棟是分數線較低的心理學,徐策是分數線很高的應用數學系,而且他也聽到過許多關於徐策在邏輯數學上如何厲害的傳聞。後來徐策還拿到加州大學的全額獎學金,此後擔任投行高管,更是在同學裡成為傳奇人物。

  徐策謙虛道:「我在美國只接觸了皮毛的犯罪心理學,也沒進過FBI,能幫你什麼?」

  高棟客氣地笑道:「不不不,其實也沒大的事,我只是想讓你幫我猜個東西。我們調查的初步結果是,現場殺人的兇手只有一個。但是這次的案子,顯然是有人在蹲點守著死者的。我在想,兇手既然知道死者昨晚會在半夜這個時間點回家,要麼是兇手自己跟蹤的,要麼是另有幫兇。你覺得這兇手是一個人,還是另有幫兇?」

  徐策眼神轉了一下,道:「車上有沒有丟失錢財等貴重物品?」

  「車上有幾萬塊現金,兇手沒有拿,表明不是為了錢。」

  徐策斷然道:「兇手是一個人。」

  高棟好奇問:「為什麼這麼肯定?」

  「這個案子兇手一旦被抓住,是不是肯定死刑?」

  高棟笑了笑:「那是毫無疑問的。」

  「同夥犯罪,必然有共同的利益訴求。從犯罪心理學角度講,物質利益是捆綁不同個體間的利益訴求的最好紐帶。這個案子裡,兇手不是為了錢,所以物質利益這一點不存在。而從仇殺的角度分析,兇手自然也知道這案子一破案,就是死刑,作為一樁謀殺案,而不是兇殺案,極少出現有共犯的情況。為什麼會這樣呢?因為每個人,內心深處真正信任的只有自己一個人。即便有兩個人同時對死者充滿仇恨,他們也不會聯合起來共同犯罪。因為兇手會有長期的顧慮,擔心同夥在未來某一天無意間透露了當初這件事,那麼面臨的懲罰是死刑,這點,每個人都會顧慮。所以但凡是謀殺案,幾乎都只有一個兇手,或許有知情人,但共同犯罪的情況太罕見。尤其考慮到這個案件,單純的仇殺,缺乏物質利益上的共同訴求。」

  高棟細細思索著徐策的分析,點頭道:「你說的沒錯,兇手一定只是一個人,做這種大案,而且整個犯罪過程滴水不漏,相信兇手經過了精密的計劃,這種人是不會找同夥的,也不會把計劃透露給其他人。現在你幫我解決了第一個難題。還有一件事,需要你幫忙再分析一下,早上奧迪車擋風玻璃上的那幅字你也知道的吧,我上面領導擔心,兇手會繼續作案,你能否分析下兇手的心理,看他是否真的還要作案?」

  「這只能從概率上來講。」

  「我明白,概率分析法從事心理學的研究,是你的專長,我看過你很多的文章。」

  「一種可能,是兇手真的仇視社會,所以留下那幅字。一種可能,兇手只是和早上的死者有仇,留下字是轉移你們的注意力。」

  「我不怕第二種可能,就怕第一種可能。你覺得第一種可能性多大?」

  「不好說。如果真是為了報復社會,第一個就拿公安局的副局長來立威,立馬就會引起大肆搜捕,這麼做的風險代價很高。如果殺個其他單位的普通局長,恐怕也不用派你下來了。」

  高棟點點頭,如果被害的是其他單位的小領導,這事的震驚程度大大降低。

  「但如果兇手的內心,是個自信的人,那麼他認為他有能力作案不被查出來,所以先挑了個最難下手的,來證明他的實力,這也是有可能的。所以說,在沒辦法瞭解兇手的性格時,無法判斷這兩種殺人動機,只能說,這兩種可能性都存在。」

  高棟無奈吐口氣:「看來,這個問題只能先放下了。」他看了眼手錶,「時間不早了,我先回局裡,帶點吃的給兄弟們。老徐,咱們今天先聊到這兒,這麼多年沒見,本想和你多聊聊,等我把這案子辦妥,再找你出來玩玩。反正你現在一個人在國內也空,到時來市區坐坐。」

  「好的。」徐策點點頭,站起身和高棟告別。

  徐策回到車裡,看手錶,今天已經太晚,來不及了,這幾天雖然看上去警察都出動了,晚上也會四處巡邏,但大部分警力還是忙於這件案子,事實上的,某些環節比以往更薄弱。

  這反倒是很好的機會。

《謀殺官員1·邏輯王子的演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