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最近怎麼樣?」今天是元旦,新的一年開始。一家茶樓包廂裡,高棟正在給徐策倒上茶。

  「還不是老樣子。」徐策道。

  高棟笑了笑:「你那個美國項目有新進展了嗎?」

  「美國那邊手續還在辦,估計過幾個星期弄好了我再回趟美國。」

  「過幾個星期?那不是都快過年了嗎?」

  「對呀,但願過年前能弄完,回美國跟老婆孩子聚一聚,孩子對中國的新年並沒太多概念,還需要熏陶一下。過完年回來,就能開始自己的工作,到時老婆孩子這邊簽證辦妥,也可以回國。」

  高棟笑道:「以前你成績這麼好,讀的數學系,後來又留學心理學,原本我們大家都以為你會從事研究一類的工作,回來後就是心理學大專家。沒想到你後來去了投行,怎麼現在還做起生意來了。」

  徐策淡淡笑著:「不管是做投資,還是做生意,其實在我看來,都是心理學研究的一種方式。學校裡讀書,總是書本上的死知識,真正的心理學,一定在社會中。譬如做投資,其實歸根到底,就是心理上的決策。包括自己做生意,也是首先要讓自己的內心夠強大,同時要琢磨打交道人的心理想法,這都是研究。你知道,過去讀書那會兒,我不善言辭,現在工作這麼多年,比那時好多了,但相對其他人,我語言表達能力還是弱項。這個不影響我的工作。因為無論做投資還是做生意,口才只是最後達成交易的次要因素,掌握人的心理訴求,才是影響買賣的首要條件。譬如買房買車,大多數購買者並不會被銷售人員的語言表達所魅惑,影響最後成交意向的,主要是看購買者內心的購買慾和價格定位。如果掌握購買者的內心訴求,提供他們真正想要的訴求,即便是個口才拙劣的人,也能達成成交意向。」

  高棟抿嘴搖頭:「跟你打交道可真恐怖,處處要被你算計。」

  徐策一笑:「若真要算計,又怎麼會直接告訴你呢?對了,我表弟怎麼樣了?」

  「你放心吧,現在在走流程,這幾天元旦放假,過完元旦他就能出來了。」

  「需要怎麼打點嗎?」

  高棟笑著搖頭:「不是什麼大事,國土局和城建公司那邊都點過頭,自然沒問題。況且我這邊也打過招呼,用不著什麼打點。」

  「那……那怎麼好意思,老高,這個人情我不知該怎麼謝你。」

  「你這樣說就見外了。社會關係是社會關係,同學是同學,一種是欠了人情要還的,一種是純粹的同學間的幫助關係。」

  徐策笑著打趣:「看來你為官多年,內心還留著同學這樣一片淨土。」

  高棟哈哈大笑:「其實歸根到底,無論是從商還是從政,人的本質屬性,還是一個人,是人的內心總有塊乾淨的地方。這人就算表面上看,對打交道的人脾氣很差,但他總是對某些人會表現出真正的好。何況,我也不是脾氣很差的人,我對真正的朋友和老同學,向來還是很看重的,不會按社會關係的法則進行交往,也希望別人能僅僅以我是『高棟』這個老朋友來交流。」

  徐策點頭:「我很同意你的看法。咱們都學過心理學,看來對周圍人的看法,存在不少異曲同工的地方。」

  高棟微笑道:「好啊,咱們以茶代酒,乾一杯。說實話,我還是更喜歡喝茶,喝酒都是應酬。」

  兩人又閒聊幾句,徐策問:「對了,今天不是元旦嗎,你怎麼沒回市裡陪老婆孩子,難道李愛國的案子還沒了結?」

  高棟苦笑:「一個李愛國也就算了,現在張相平也死了。」

  「什麼!」徐策故作驚訝,「張相平死了?」

  高棟無奈點頭:「原本你表弟在元旦前就出來了,正因為張相平死了,事情沒人跟進,我後來才想起催了一下。」

  徐策道:「不可能吧,張相平死了得多大的事,怎麼都沒聽周邊人談起過?」

  高棟有些驚訝:「你周邊沒一點這事的風傳?」

  徐策露出回憶的表情:「好像聽人說派出所有個警察在鳳棲路上半夜被人打成重傷,沒想到是張相平,而且被人殺了。」

  高棟道:「是呀,這事發生在半夜,我們第一時間就趕到現場,暫時要求封鎖消息,這消息也不可能封死的,過不了多久,估計你們縣城的老百姓都知道了。」

  徐策露出擔憂的神色:「李愛國案子還沒破,又死了個張相平,你會不會壓力更大?」

  高棟哈哈一笑:「壓力反而小了,這不,上面撤了我專案組組長的職務,改當副組長,另派了個人來督辦,我現在倒也無所事事,案子破了,首功不是我,案子沒破,我也不用當替罪羊咯。」

  徐策搖頭笑著:「不,你這話是自我挖苦,尋求心理安慰,其實你心裡是很不爽的。」

  「哦?你怎麼看出?」

  「別忘了我們的科班出身。」

  高棟大笑:「我這國內心理學的小碩士,果然比不上你這美國名校的博士,瞞得了別人也瞞不住你。嗯,實話實說吧,現在我是希望暫時破不了案,但讓我找到證據,到時由我主導破案。」

  徐策點頭:「人之常情嘛,每個人總有利己的功利心,理解。怎麼樣,現在你找到什麼證據了嗎?」

  高棟苦惱搖搖頭:「難,李愛國的案子嘛,幾乎沒留下人證物證。張相平的案子,雖然現場發現了兇手的足印,和兇手所穿衣服的纖維,但其他有用線索,暫時還沒找出。」

  「兇手所穿衣服的纖維?」徐策微微睜起眼睛。

  高棟道:「法醫找專業人士看了,說這衣服是國外進口布料,只有高棟羊尼大衣才用,出廠價都至少幾千起,兇手是個有經濟基礎的人。」

  徐策道:「但光憑這樣的物證,沒法判斷兇手。」

  高棟承認:「是啊,證據鏈太單薄了。」

  徐策道:「按你們現在發現的物證,有沒有能夠明確鎖定性的人證或物證?譬如指紋,DNA一類的?」

  高棟搖頭:「沒有指向性的證據。」

  徐策道:「那就算你現在知道了兇手是誰,沒有指向性的證據,如果兇手自己也不認罪,法院也判不了的吧?」

  高棟笑了起來:「老徐,看來你還是用美國思維在思考問題,國情不同,司法審判的規則自然不一樣。你在美國法院裡,有一堆的陪審團,公訴機關需要提交明確的人證物證,尤其是單一指向性的證據,像DNA之類的,才能說服陪審團,來認定兇手有罪。咱們不需要,現在證據鏈雖不完整,但如果已經明確了誰是兇手,審判時,口供是最重要的一環。」

  「如果兇手據不交代口供呢?」

  高棟呵呵一笑:「沒有犯人進了局子,能不交代口供的。」

  徐策思索下,道:「你們用刑……」

  高棟低聲道:「不,這叫偵察手段。」

  徐策歎口氣:「好吧,那如果犯人雖然交代了口供,可其實是假口供呢,到了審判時,發現口供與犯罪事實有出入,那你們怎麼辦?」

  高棟意味深長地道:「我不可能會讓這種事發生。只要進了局子,想要什麼口供,就會有什麼口供。」

  徐策頓時身上感覺一寒,道:「那……那你還破什麼案,直接抓個人,說是他幹的。」

  高棟正經地搖搖頭:「這可不行,只有內陸地區小地方的小案子,那些蠢蛋的官吏才這麼幹。大案子一定要辦成經得起檢驗的鐵案,否則後果難料,若以後翻案,是要追溯責任,有大麻煩的。其實你別看社會上對我們的評價不太好,事實上,遇到大事情,我們還是認真對待,講究真憑實據,不敢亂來的。要是大事小事都亂搞,這國家還能撐得住?所以,現在官場上,小事情上,常常會出現亂來的情況,大事情上,大家都懂分寸底線,碰線不光關係前途,甚至惹怒同僚上級,會把你查辦了。其實正如你說的,按我們現在掌握的物證,即便知道兇手是誰,如果他咬定牙關,堅決說沒做過,到法院裡也判不了刑。但我活到現在也沒見過有這號人物存在,就像我說的,只要進了局子,想要什麼口供,就有什麼口供。」

  徐策心中波瀾漣漪,只能點點頭,道:「看來你現在最急迫的,就是找出到底哪個人是兇手。」

  高棟道:「是呀,人證物證鎖定不出兇手,又缺乏偵察的範圍,找出那個人,簡直是大海撈針一般艱難。況且,我對這案子的不少犯罪經過,都還沒想完全,今天找你喝茶,有個自私的原因就是想讓你幫我分析分析犯罪經過。」

  徐策聽到高棟說找他幫忙分析案情,他微微瞇了下眼睛,心中風馳電掣般快速分析著高棟到底是在試探自己,還是真的只是找他分析案情。

  好吧,不管是試探,還是單純分析案情,都得接下來,下面的談話需要謹慎了,不能說任何與事實相矛盾的話,否則,很容易引起高棟的警覺。

《謀殺官員1·邏輯王子的演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