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仁”卻在燈火闌珊處
現在我們講到《論語》第四篇,是最重要的一篇,這篇的問題很大。
首先談第四篇的題目《裡仁》。過去對“裡仁”的一般解釋,裡就是鄉里之裡,也就是住的地方;照過去的傳統,一般三家村學究們解釋“裡仁”的意思,就說孔子的意思是如果買房子,或租房子,應選擇“仁裡”。換句話說,要住到好人堆裡去。如果真是這個意思,那麼壞人堆裡沒人住了嗎?而且哪一個地方才是好人堆?哪個地方是壞人堆呢?台北市有“仁愛”路!那麼除了仁愛路,沒地方可住了?所以三家村學究們的解釋是大有問題的。
這個“裡”字應該作為動詞看,當然也指居住的地方。但是居住的地方,有處的意思。“居、住、處”在古文中,有時是表示站或坐在那裡,是動詞。我們讀春秋戰國時代著的書,經常看到“居”單獨一個字。我國古代沒方桌子,沒有椅子。日本人的榻榻米,是我們中國去的,由秦、漢到魏,都還是席地而坐。魏晉以後才從西域傳進椅子來。唐代以前我們還看到一句話——“據胡床而坐”,胡床就是椅子的初形,從西域過來的。我們中國文化,許多名詞有一胡字,如胡椒,一看就知道這樣東西是外來的;不是“胡”就是“蕃”,蕃茄就是外國來的。後來又加上“洋”,如腳踏車是外國來的,四川人叫“洋馬兒”,甚至如病名“洋梅瘡”也是外國傳來的。在明代以前,我國的醫學書籍上,沒有看過這種病,可見這是從外國傳進來的,而且開始由廣東方面上岸的,所以又稱作“廣瘡”。
我們知道了這些道理,就瞭解居、裡的意義就是“自處”,“裡仁”的意思也就是一個人如何處在仁的境界。處世,處人,尤其是自處,都要有“自處之道”。再明白點講,什麼叫“裡仁”呢?就是我們隨時要把修養、精神放在仁的境界。
現在討論“仁”。說到仁字,孔子學問的中心來了,頭大的問題來了。上面三篇中,第一篇學而時習之,學的是什麼?學的是仁。“仁”是什麼?兩千年以來,莫衷一是,這真是一個大問題。
最近,有位立法委員提出一篇質詢,就談這個“仁”字。前一個禮拜他把這質詢給我看,問我的意見,我說無可奉告。因為他已經提出來了,我們又何必再作討論?不過我認為“仁”字的確很難談,我這樣說也就是“微言大義”的精神吧!我們現在討論到這裡,全部《論語》的中心談“仁”,“仁”是什麼?過去有幾種解釋法。最有名的是“博愛之謂仁”,許多人談到仁的意義,都會這樣答覆,而且以肯定的語氣說,這是孔子的意思。其實錯了,這句話不是孔子說的,也不是孟子說的。孔家店的兩大股東——孔、孟都沒說過,這是孔家店的夥計——唐朝的韓愈講的。在唐代大家也討論什麼是“仁”的問題,而韓愈下的定義:博愛叫做仁。後世以訛傳訛,就認為這是儒家思想了。這也是有問題的。韓愈為什麼會下這個定義?雖然稱他“文起八代之衰”,他的定義不一定也是起八代之衰的。真理是不能夠用名氣壓住人的,韓愈的思想,並不都是孔、孟思想。他是研究墨子的專家,墨子的思想就有“兼愛”,大家現在忘記了韓愈是研究墨子思想的專家,所以他把墨子的思想,融會到儒家思想中去,把“兼愛”換一個字改為“博愛”,等於把長袍脫掉穿上西裝而已。後世不明真相,就以為博愛之謂仁是儒家思想的解釋。我們並不一定說韓愈這個定義下得不對。我們的態度要客觀,真理只有一個。我們拿哲學觀點來說,宇宙萬有的那個最原始的東西,哲學家說它是本體,西方的宗教家叫他作上帝,印度人叫“佛”,叫“如來”,中國人叫“道”。名稱不同而所指的是同一東西。等於饅頭與麵包,名稱不同,一樣是用面做成,可以吃飽的東西。所以我們不要被某一名詞捆住,各個表現的方式不同而已。
其次,漢代以來一直到唐代,對仁的解釋,漫無限制。古代書上不管說什麼,都“仁呀!仁呀!”的大談仁義之道。孔子講仁,孟子講義,最後連起來就是仁義;仁義即孔孟,孔孟即仁義。如果我們作八股文就這樣大作文章了:“仁義者,孔孟之說也,孔孟之說者,仁義之道也……”這篇文章通了。實際說了半天,如果以邏輯來批評,只有八個字:“陳言顛倒,不知所云。”等於清代乾隆年間才子紀曉嵐批評文章的一個故事,有一個學生拿一篇文章請他看,他引用了兩句古詩來評語:“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說這個學生的文章“不知所云,越說越遠”了。所以漢唐以來,一般學者講孔子之仁的,都可借用紀曉嵐這個批評,也是“不知所云,越說越遠”了。那時的學者,討論這個仁字的文章,有多達一百萬字的,這樣一個字會扯得那麼多,孔子何嘗有這個本意!所以我常說,老子寫了五千言,後世解釋老子的文章,古今中外累積起來,有幾千萬字,到目前為止,外文翻譯有好幾十種《老子》之多,如果老子知道了,會把大牙都笑掉。大家講了半天,是不是老子原來的意思呢?張先生講的張老子,劉先生講的劉老子。誰的老子才是老子?
到了宋代的理學家,自認為繼孔孟之心傳。孔子傳心法與曾子,作了《大學》這篇書,曾子傳心法與子思,子思寫了《中庸》。子思傳心法與孟子,孟子以後失傳了。宋代理學家自認為又得了這個心傳秘訣。中間事隔千把年,不知道宋代理學家們在哪裡拿到這個秘訣的。其實他們把佛家、道家的東西挖了來,然後還要罵佛家、道家,所以宋代理學家的學問態度很有點不對勁,這種作法實在不大高明。其次,他們拿心性——哲學的道理解釋“仁”說:“仁者核之心也。”如核桃的仁、杏仁。同時他們又加上佛家的思想,認為萬物的果實,都是陰陽兩瓣,中間空心的,所以仁便是道體的心空境界。
宋儒另一個解釋,他們說醫書上麻木就叫不仁,可見仁是講心的知覺性的,他們這樣一來,暴露了身份了,這完全是佛家的話,不過硬將光頭的和尚,拉來戴上孔子的帽子。
在唐代以後講孔孟的心法,而傳承孔孟之心法者,就是這些宋儒——理學家。
漢唐之學講仁,到底講什麼?我們勉強可以說他們講用。宋儒講的仁,則扯到哲學裡面講體。我們講了他們的缺點,也該說他們的好處,宋代及漢唐的儒家,各有所長,漢唐以來的儒家,瞭解孔子心法“仁”的用,宋儒借用佛道兩家之學,瞭解孔子心法“仁”的體。他們都有劃時代的創見,但每家都是不同的孔子。
講到體用,我們要順便提一下,拿中國唐代以後佛學原理來說,萬物只有三個理則——體、相、用。如這茶杯,玻璃為“體”,“相”就是它的形狀,“用”就是它的功用,即是可以盛液體的東西。抽像的思想,也是一樣。譬如我們現在講的,以孔子的《論語》思想為“體”,“相”就是二十篇《論語》,我們來研究、解釋。“用”是瞭解孔子以後,才知反對孔子錯在何處,又該怎樣去弘揚中國文化,其“用”就在此。
漢唐儒者對於仁都講用,而孔子當時講仁,也多半是針對那個時代講用。宋儒扯到哲學裡講仁的體,從現象來探究體,不能說在見解上沒有一點進步,但可惜的也只是各執一端,閉戶稱王而已。
瞭解這些資料以後,再回轉看這個“仁”。“仁”是什麼?中國古代“仁”字就是這樣寫:人兩足走路旁加個二,為什麼不就旁加個“一”?“二人”是兩個人,就是人與人之間,有我就有你,有你我就有他。有你、我、他,就有社會。一個人沒有問題,有兩個人就發生了怎樣相處、怎樣相愛、怎樣互助的問題,就是仁。仁就是人與人之間的事,這是文字上的解釋。
現在歸納起來:
第一,題目的裡仁。自處於仁,裡仁象徵了學問的中心在如何自處。自心是“體”,處於人之間就是“相”和“用”了。相就是人的行為,用則是發揮的作用。所謂自處就是自立,所謂處人就是立人。佛家的所謂“菩薩”之道,自立立人就是菩薩,這是梵文“菩堤薩埵”的譯音,譯成中文簡稱菩薩,等於中文的聖賢,名稱不同而已。自處處人,就是仁的體用。
第二,本篇孔子就講到“吾道一以貫之”,換句話說,就是體用一貫,有體有用。所以說仁只是行為,只講用不講體,不講內心修養,也錯了。如果像另一派的宋儒所說,仁就是在那裡靜坐,養性談心為仁,不講究用,不能救世救人,不能立己立人,也錯了,應該體用一貫。
第三,在第七篇《述而》裡有“子曰: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游於藝。”這四點是孔子講學問的中心綱要。這也是他“一貫”的道理。但在《顏淵》篇中卻提到“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的徹底語。這些資料,我們要先瞭解,以後再研究這篇的本身,最後把結論溝通起來,大家就可以豁然貫通了。
月是故鄉明
《裡仁》篇第一段:
子曰:里仁為美,擇不處仁,焉得知?
照三家村學究的解釋就是:“孔子說,我們所住的鄉里,要擇仁人的鄉里,四周鄰居,都是仁人君子,就夠美了。”真不知道世界上哪來這許多仁人君子,對“擇不處仁,焉得知?”他們解釋說:“我們選擇一個居住的地方,假使不住在仁裡的當中,這個人就不算有智慧的聰明人。”如果真是如此,那麼,我們大家都是笨蛋!對於這種解釋,剛才批評過了,這是三家村的學究們的解釋。
現在依照我們新三家村學究的解釋,“里仁為美”意思是我們真正學問安頓的處所,要以仁為標準,達到仁的境界,也就是學問到了真善美的境界。“擇不處仁,焉得知?”的意思是我們學問、修養,沒有達到處在仁的境界,不算是智慧的成就,這是第一原則。
第二段:
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處約,不可以長處樂;仁者安仁,知者利仁。
孔子說假使沒有達到仁的境界,不仁的人,不可以久處約,約不是訂一個契約,約的意思和儉一樣。就是說沒有達到仁的境界的人,不能長處在簡樸的環境中。所以人的學問修養,到了仁的境界,才能像孔子最得意的學生顏回一樣;一簞食,一瓢飲,可以不改其樂,不失其節。換句話說,不能安處困境,也不能長處於樂境。沒有真正修養的人,不但失意忘形,得意也會忘形。到了功名富貴快樂的時候忘形了,這就是沒有仁,沒有中心思想。假如到了貧窮困苦的環境就忘了形,也是沒有真正達到仁的境界。安貧樂道與富貴不婬都是很不容易的事,所以說:“知者利仁”。如真有智慧、修養到達仁的境界,無論處於貧富之際,得意失意之間,就都會樂天知命,安之若素的。
照臨萬類的仁道
所謂“仁者安仁”相當於仁的體,“知者利仁”相當於仁的用。我們研究孔子學說,他的主要精神是“仁”。對於仁的道理,我們最好不要拿自己的意見來作註解,要把有體有用的道理把握住。前面提到唐代韓愈拿自己的意見作了註解,說“博愛之謂仁”。我們現在不用自己的意見作註解,拿接近孔子的,或拿孔子本身的意見作註解。孔子對於仁的註解全部都在《裡仁》這一篇中,本篇裡都是談“仁”;談它的用,比談它的體來得多,正如孔子在《易·系傳》中所說的:“顯諸仁,藏諸用。鼓萬物而不與聖人同憂,盛德大業至矣哉!”
再其次,我們可以從《孟子》的資料中找到一些有關仁的界說,現在我們看《孟子》最後一篇《盡心》章的上章裡所提到:“君子所性,雖大行不加焉;雖窮居不損焉,分定故也。君子所性,仁、義、禮、智根於心。其生色也,睟然見於面,盎於背,施於四體,四體不言而喻。”這幾句話,上面講到“根於心”是講體,以下是講用,這是很明顯的。所以我們作學問的辦法,最好以經注經,以他本身的學說,或者本人的思想來註解經典,是比較可靠的事。然後,把古人的學說消化以後,再吐出來,就是你自己的學問。有些人作學問,對古人的東西沒有吃進去,即使吃進去,也消化不了,然後東拉西扯,拼湊一番,這方法是不能採用的。我們要真的吃下去,經過一番消化,再吐出來,才是真學問。正如雪峰禪師所謂:“語語從胸襟中流出,蓋天蓋地。”
現在我們繼續看下去。
子曰:唯仁者,能好人,能惡人。
這是仁的體用並講。孔子說真正有“仁”的修養的人,真能喜愛別人,也真能夠討厭別人。“好”就是愛好的“好”。“惡”字讀去聲,照現在的國語讀法是讀作第四聲,就是厭惡的意思。我們讀歷史,有“善善惡惡”的話,上面的“惡”是厭惡,可惡的惡;下面是惡的本字,很壞的意思。過去的古文以及許多奏議中,有“善善而不能用,惡惡而不能去”的話,等於說喜歡這個有才幹的部下,但又不能提拔他、獎勵他;討厭那個壞的部下,而又不能去掉他。
這裡孔子說有“仁”的修養的人,是真能夠愛人,也真能夠討厭人。但孔子的話,假如說到這裡停住了,像宋儒一樣把它圈斷了,那麼我們研究起來,對孔子思想的“仁”還是無法有清晰的認識。現在我們把下面一句:
子曰:苟志於仁矣,無惡也。
與上面的話連接起來就懂了。他這句話的意思是說,一個人真有了仁的修養,就不會特別討厭別人了,好比一個大宗教的教主,對好人固然要去愛他,對壞人也要設法改變他、感化他,最好也使他進天堂,這樣才算對。所以說一個真正有志於仁的人,看天下沒有一個人是可惡的,對好的愛護他,對壞的也要憐憫他、慈悲他、感化他。
下面講仁的重要:
子曰: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惡乎成名?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
這是儒家仁的修養,一個人要在心地上下功夫。剛才我們提到《孟子·盡心》篇,就是講研究孔子“仁”的學問,我們應該讀讀《孟子·盡心》上下兩篇,對於仁的涵義會有更深切的領會的。
孔子說,富與貴,每個人都喜歡,都希望有富貴功名,有前途,做事得意,有好的職位,但如果不是正規得來則不要。相反的,貧與賤,是人人討厭的,即使一個有仁道修養的人,對貧賤仍舊不喜歡的。可是要以正規的方法上進,慢慢脫離貧賤,而不應該走歪路。接著他講:“君子去仁,惡乎成名?”他說一個人去了“仁”字,就沒有中心思想。即使其他方面有成就,如文學高的,不過是一個才子風流而已,知識淵博的不過是一個才人而已。所以君子沒有“仁”這個境界,就沒有中心思想,既沒有中心思想,靠什麼成名呢?所以做學問的人,“無終食之間違仁”,就是說沒有在一頓飯那樣短的時間違背了仁的境界。“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造就是創造、作為,次就是這個情況。這句話是說任何事業的成功都靠仁;倒楣的時候不頹喪,不感覺到環境的壓迫,也靠這“仁”的修養而安然處之。換句話說,得意的時候,要依仗仁而成功,失敗了,也要依靠“仁”而安穩。
兼收並蓄見仁心
因此他說明達到仁的修養:
子曰:我未見好仁者,惡不仁者。好仁者,無以尚之,惡不仁者,其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有能一日用其力於仁矣乎?我未見力不足者,蓋有之矣,我未之見也!
他說我沒有看過一個真正喜歡仁的人,討厭那個不仁的人,看不起那個不仁的人。拿我們現在的觀念來看,他是說我沒有看到一個真正愛好道德的人,討厭一個不道德的人。為什麼呢?一個愛好“仁”道而有道德的人,當然他的修養幾乎無人可以比擬,實在很難得;可是,他如果討厭不仁的人,看不起不仁的人,那麼他還不能說是個仁者。但有些人的看法,就不一樣了,宋儒的解釋,認為愛好道德的人,討厭、看不起不道德的人,就是仁的境界。這樣一來,宋代以後的儒家,意見紛爭,越來越多。我們看《論語》的原文,並不是這樣解釋。因為接著下面就說:“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意思是說,一個仁者,看到一個不仁者,應該是同情他、憐憫他,想辦法怎樣把他改變過來,這是真正仁者的用心。我們講道德,別人不講道德,我們就非常討厭他,那麼我們是同樣以“不仁”的心理對付人家,我們這個仁還是不究竟。所以孔子說:“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這是孔子講的忠恕之道,推己及人的寫照。我覺得冷了,想到別人也怕冷,要別人快去加衣服;想到自己,就聯想到別人。假如我自己仁,看到別人不仁就討厭,那我也是不仁。
下面跟著是講“仁”的用:“有能一日用其力於仁矣乎?”這是他假設的話。他是說,仁是很難的修養,人本來有愛人之心。我們觀察一個幼兒,同情人家的時候特別多,後來漸漸長大了,心裡的厭惡也越大,仁心就不能夠發揮。所以他說仁是人人可以做到的,但幾乎沒有人能在一天當中,用心、處世,完全合於仁道。假使有,他仁的修養必然很高超。只要立志,沒有說因力量小而達不到仁的境界。但是他又補充一句,也許有力量不足而達不到的,但我從來沒有看到這種情形。
這篇從開頭的一節,到這裡為止,都是講仁的體與用。所謂體是內心的修養,如何做到仁、愛人;仁的用,有推己及人的精神,心胸寬大,包容萬象,能夠感化他人,這是仁的用。
講了仁的體用之後,下面引申講仁的修養方法:
子曰:人之過也,各於其黨,觀過,斯知仁矣。
孔子說人的毛病,各於其黨。這個“黨”不要以現代的觀念來解釋為政黨之“黨”。古人所講的黨是鄉黨,包括了朋友在內。儒家思想,時常用到這個鄉黨的觀念。古代宗法社會的鄉黨,就是現代社會的人際關係。交朋友等社會人際的關係對一個人影響很大。孔子說一個人會有過錯,往往都是社會關係的因果。我們在社會關係中看到一個人的過錯,譬如某人作人的態度非常壞,而我們看得清楚,那麼自己就要反省,自己是不是有同樣的過錯,假如有,就改過來,假如沒有,就更加勉勵。所以看看人家的過錯,可以引發仁的修養。
了知生死不相關
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
這個“道”就有兩個研究了。前面曾提到過,在《述而》裡頭,孔子真正的學問精神是講“仁”,他的根基則在於“道”。所謂:“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游於藝。”這是孔門學問的四大原則。那麼這個“道”是什麼道?這是很難講得清楚的問題。現在這個問題來了,我們前面稍微提過,研究上古時代的“道”字與“天”字,都有幾個意思。同樣是個道字,用處不同,有時“道”是代表形而上的所謂本體,就是先有雞、先有蛋的問題;也是指人生宇宙萬有最初的那個本體。老子說:“道可道,非常道。”第一個道是指那個本體。“可道”說可以用一個方法,一個原則把它假設說明。“非常道”,但畢竟不是平常的假設可以表達得出。就在這兩句話中,三個同樣的道字,意義都不同。中國文字有假借用的,碰到這些問題就很討厭。例如“道”有時表示形而上的本體,有時候表示形而下的法則、原則、守則,如治道。又如《孫子兵法》說:“兵者,詭道也。”因為軍事思想是活動的,用兵是不厭其詐的,一切為了打勝仗,這個“道”與老子的“道可道,非常道”,又完全是兩回事。還有時候是道路的道,一條路叫作道。有時候又是指心性而言,是心性的本體,也就是理性、理念的最高境界叫作道。
那麼孔子在這裡講的“朝聞道,夕死可矣”的道,究竟是形而上的那個道,還是形而下的那個心性的法則呢?無法定論,這個問題很大。在本篇裡,後面有孔子對曾子傳道的話,到那時再來研究,可以連貫起來解釋的。如果在本篇來講:道是仁之體,仁是道之用。所以他說,一個人如果真正得了道,早晨得了道,晚上死了都合算,人生就是怕不聞道。
富貴不婬貧賤樂
子曰:士志於道,而恥惡衣惡食者,未足與議也。
一個人如果真正立志於修道,這個“修道”不是出家當和尚、當神仙的道,而是儒家那個“道”,也就是說以出世離塵的精神做入世救人的事業。一個人如果志於這個道,而討厭物質環境艱苦的話,怕自己穿壞衣服,怕自己沒有好的吃,換句話說,立志於修道的人而貪圖享受,就沒有什麼可談的了。因為他的心志已經被物質的慾望分佔了。假使說以孔子思想來批評現實主義的思想路線,那真是再恰當不過了。此外,我們中國文化,不論儒、釋、道哪一家,都要比西方文化中某些思想高明。這裡暫時不去細加討論。
孔子這句話是說,一個人的意志,會被物質環境引誘、轉移的話,無法和他談學問、談道。
子曰:君子之於天下也,無適也,無莫也,義之與比。
講到仁的用世,一個大政治家處理國家的事情,沒有自己固執的成見。“無適也”是說並不希望自己一定要發多大的財,作多大的官。雖然這樣沒有成見,也不是樣樣都可以。“無莫也”就是有所為,有所不為。那麼應該走哪一條路呢?“義之與比”,義就是仁的用,只問應不應該做,為道德應該做的就做了,不應該做就不做,以義作比對。推之個人的立身處世,也是一樣的道理,這是講仁的修養條件。
子曰:君子懷德,小人懷土。君子懷刑,小人懷惠。
孔子在這裡講君子與小人在仁上的分野。他說君子的思想中心在道德,違反道德的事不幹,小人則不管道德不道德,只要有土地就干了。古時的土地,相當現代的財富。有錢就是好的,小人想念的都是財富、利益。“君子懷刑”,君子最怕的事,是自己違反德性,其次怕做犯法的事情。法律和門鎖一樣,防君子不防小人,小偷真正要偷,鎖是沒有辦法的。法律也是一樣,真要犯法的人,很多是精通法律的,不精通法律的不敢犯法。所以要有道德作基礎,才能補救法律之不足,因此君子是懷畏刑法,小人只是懷思福惠——處處講利害,只要有好處就干了。中國過去商場上有句話:“殺頭的生意有人作,蝕本的生意沒有人作。”就是這個道理。這裡孔子是說明仁義之道。但說起來很容易,真正的修養卻很難做到,因此下面補充一句:
子曰:放於利而行,多怨。
這個放,就是開展、放任。一個人基於利害而作人做事,最後招來的是怨懟;對於朋友,若是以利害相交,要當心,這種利害的結合,不會有好結果,最後還是怨恨以終。
敝屣功名尊道義
以下講到仁人對社會做大事業的原則:
子曰:能以禮讓為國乎,何有?不能以禮讓為國,如禮何?
古代的諸侯立國的大原則,是要謙讓就位,最後又功成不居,所以老子就說:“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也。”這是上古文化的傳統思想,後來儒道兩家都奉為圭臬。而中國幾千年來歷史的事實,每當撥亂反正的時候,都是道家的人物,用道家的思想來完成大業的。等到天下太平了,才由儒家的人物出來大講治平之道。道家的功成身退,而又退得不大好的有兩人,一個張良,一個諸葛亮。比較退得可以打八十分的是姜太公,諸葛亮大概可以打六十五分到七十分,因為欲罷不能,只好鞠躬盡瘁了。
道家的人不求名不求利,隱顯無常,所以更覺親切可愛。這與西方文化的觀念大相異趣。我們看歷史上道家的人物,要去考證他們可真要命,他們學問再高,功勞再大,最後還是隱掉了,修道去了。修道以後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要了,最多報個代號叫什麼子、什麼老的就算了,有時還裝瘋裝癲,如神龍見首不見尾。近世的西方文化可不然,一個人如果成功了,就要拿什麼什麼獎金,名要大,利要多,越大越多越好。由此看來,中西文化的確在基本上有所不同。中國文化真誠謙虛的精神,是孔子非常贊成的事,他大加讚揚身退之道。尤其他對吳泰伯、伯夷、叔齊等不肯當帝王,最後逃走了的這些人,稱揚得不得了。這並不是他鼓勵人不要當皇帝,不要搞政治,而是說你有才幹的話,就好好幹一番,成功了就退隱而不居功。所以孔子在這裡感歎,能以禮讓為國的人哪裡有呢?不以禮讓為國,用爭奪來的,或用手段騙來的,那麼文化的精神就不要談了。司馬遷就根據這個道理,寫了一部《史記》,大談其歷史哲學的觀點了。
說到這裡,想起我以前的一位老師,他是遜清最後一次科舉的探花。我學習舊體文寫了一篇文章向他請教,他許以在滿清時考一名舉人、進士沒有問題,我當時也很傲慢,心想前清進士的文章,也不過如此而已。後來碰到一位老師,我把寫的詩文拿給他看,他派頭十足,瞄一眼,往旁邊一擱,響都不響。我心想這是什麼道理?後來寫了一篇文章,再給他看,又是往旁邊一擺,他說:“你怎麼會寫文章?”我說:“人家還說寫得不錯哩!”我這個人狂妄得很,我說:“老師,你說哪點不對?不對的,幫我改。”他說:“《伯夷叔齊列傳》你讀過沒有?”我說:“當然讀過呀!《古文觀止》上都有,我還背得呢!”他說:“你背過了《伯夷叔齊列傳》,你就懂嗎?”我說:“那麼!要請老師再加指點。”他說,“你回去。再倒背一百遍,背完了來見我,再告訴你!”這位老師真了不起,我心裡很不服氣,氣得不得了,其實他這種教育法,當時是要刺激我。我回去再看,後來看出道理來了,我去看他,我說:“老師!我看出道理來了,我講給你聽。”他笑著說:“好!你真懂了,不需要再講了。你也可以寫文章了,這樣才能懂歷史文化,文中才另有一隻眼呢!”這位老師的教育手法是這樣的好,實在終生感激不盡。
《伯夷叔齊列傳》真難懂,司馬遷的全部思想的綱要都擺進去了。在《史記》中,帝王的傳記叫“本紀”;諸侯、宰相等,有功業成就的人的傳記叫“世家”;再其次為“列傳”,為某人的傳記。講列傳,大體上應該和我們現代的傳記一樣,某人,某地人,家世如何,出身什麼等等。可是《伯夷叔齊列傳》中,敘述伯夷、叔齊的話沒有幾句,初看起來,還真似“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不知他說些什麼,越說越遠。文章一開頭是:“夫學者載籍極博,猶考信於六藝……”等等,一路下來,亂七八糟,東一句,西一句,伯夷、叔齊的事情,倒是沒說幾句。可是他把歷史哲學全部的觀點,都放在這一篇裡。他同時講到,上古中國文化,以禮讓為國,但告訴我們,堯讓位於舜,舜讓位於禹,都不是那麼簡單的。並不是說句:“你還不錯,由你來做。”這樣簡單,堯讓位給舜,舜讓位給禹,都經過“典職數十年”,叫他跟著做事做了幾十年,做部長,又做行政院長,都做了。考察他,認為他實在行了,然後才讓位給他。“傳天下若斯之難也”,中國文化公天下個個讓位的過程,是這樣不容易——德業的建立,需要經過這樣長久的考察。他說從此以後沒有了,不是你拉過來,就是他搶過去。他說得很明白,因此他說從此以後就有問題了。武王統一天下,“伯夷、叔齊叩馬而諫”,把武王的馬拉住,告訴武王:“你不能這樣做”。原因如何如何。武王以後,禮讓為國的精神就更沒有了。不過說得沒有這麼明顯而已,必須你自己去體會。所以有人說《史記》是漢代的謗書。實際不止是漢代的謗書,是對中國歷史嚴厲批評的一部謗書。但是司馬遷有一個把握,他說要把這部書“藏之名山,傳之其人”。這個牛可吹大了,換句話說,他把當時的學者罵盡了。他等於說:“你們還能看懂我的書嗎?只有把它藏起來,將來會有人看得懂我的書。”
由此再回轉去看孔子所說的“禮讓為國”的精神,在春秋之世已經沒有了,於是接著說下去為什麼要禮讓為國的政治哲學。
子曰:不患無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己知,求為可知也。
一個人不怕沒有地位,最怕自己沒有什麼東西站得起來。根本要建立。如何建立?拿道家的話來說:立德、立功、立言——古人認為三不朽的事業,這是很難的成就。上古之人首在立德,後世則重立功——到周秦以下,就只講功業了。再其次就重立言,如退隱的老子,後世儒家尊奉為“素王”的孔子。這個“立”,是自己真實的本領,自己站得起來的立。不怕沒有祿位,也可以說是不求人爵的位子,只管天爵的修養。同時也不要怕沒有知己,不要怕沒有人瞭解,只要能夠充實自己,別人自然能知道你。同《學而》篇最後的結論,是一樣的道理。
孔子四字禪
講到這裡,剛才提到過的一個問題又來了,上文孔子曾說:“朝聞道,夕死可矣。”這個大問題。現在呢?
子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曾子曰:唯。子出,門人問曰:何謂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這是千古以來一個大問題、一個大疑案。孔子說“一以貫之”以後,現在便有什麼“一貫道”等附會的宗教團體出現,成了問題中的問題,真有匪夷所思之感了。
參是曾參。孔子對曾參說,為什麼不對別人說?這就是人的問題了,怎麼是人的問題?這個問題解釋起來很討厭。我們現在姑且把他劇本化來說,有一天孔子坐在教室裡,曾參經過他的前面,於是孔子便叫住他:“參!”曾參聽到老師叫,回過頭來,於是孔子便告訴他說:“吾道一以貫之。”就是說,我傳給你一個東西,一以貫之。這一以貫之的是什麼呢?如果說是錢,把它貫串起來還可以,這“道”又不是錢,怎麼一以貫之呢?但曾子聽了這句話以後,打了個拱說:“是,我知道了。”孔子講了這句話,自己又默然不語了。同學們奇怪了,等孔子一離開,就圍著曾參,問他跟老師打什麼啞謎呢?夫子又傳了些什麼道給曾參呢?曾子沒有辦法告訴這些程度不夠的同學,只有對他們說,老師的道,只有忠恕而已矣。作人做事,盡心盡力,對人盡量寬恕、包容。就此便可以入道了。曾參講的對不對呢?有問題!那不叫“一以貫之”,該“二”以貫之了,因為一個忠,一個恕,豈不是二貫?明明孔子告訴他“一以貫之”,為什麼他變出兩個——忠恕來?這是一個大問題。所以說我們研究孔子的心法,這是一個討厭的問題,因此只有借用別家的東西,講幾個故事給大家聽,作為本題的參考。
我們知道,目前最流行述古的禪宗,現在社會上一般都稱為“禪學”。禪宗有一個故事,在文學上也很有名的,就是“拈花微笑”的故事,是說佛教的教主釋迦牟尼(釋迦牟尼是梵文的譯音,釋迦是姓,中文的意思是“能仁”,牟尼譯成中文是“寂默”。晚年住在靈山——也叫靈鷲山。釋迦是十九歲丟開了王位出家,三十二歲成道弘法,一直到八十一歲才過世,有四十九年從事於教育,現在我們暫且不用宗教的觀點來研究它。)有一天上課,在禪學裡叫“上堂”,後來我們的理學也用這個名詞。下面有很多學生們等他,都不知道他這天要講什麼,結果他上去,半天沒有說話,他在面前的花盆中,拿了一朵花,對著大家轉了一圈,好像暗示大家看一看這朵花的樣子,一句話也沒有講,下面的學生,誰也不懂老師這一個動作是什麼意思。所以這叫做“拈花”,就是釋迦拈花。釋迦拈花後,他有一個大弟子迦葉尊者,(葉,根據舊的梵文譯音,音協。尊者,就是年高德劭的意思。)釋迦牟尼的弟子,大部分與孔子的相反,孔子所教的都是年輕一輩。釋迦牟尼所教的弟子,大部分比他年紀大。佛經上記載,迦葉尊者在釋迦拈花後“破顏微笑”。什麼叫做破顏呢?因為宗教的教育集團,上來都規規矩矩、鴉雀無聲,大家神態都很嚴肅。可是在這嚴肅的氣氛中,迦葉尊者忍不住了,於是“噗嗤”一笑,這就叫作破顏,打破了那個嚴肅的容顏,但是不敢大笑,因為宗教性團體的戒律,等於說管理制度,非常嚴肅。他破顏以後,沒有大笑,只是微笑。那麼兩人的動作聯合起來,就叫做“拈花微笑”。此時釋迦牟尼講話了,這幾句話是禪學的專門用語,等於孔子對曾參講的“一以貫之”是一個道理。解釋起來是很麻煩的事情,這幾句話譯成中文是:“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付囑摩訶(音瑪哈,意為大,大成的意思。)迦葉。”就是說我有很好的方法,直接可以悟道的,現在已交給了這位大弟子迦葉。這就是禪宗的開始。所以又稱禪宗為“教外別傳,不立文字”的法門。說它不須要透過文字言語,而能傳達這個道的意思。現在我們不是講禪學,暫時不要去研究它。(我是不大主張人家去研究的,我常常告訴朋友們不要去研究,因為怕一般人爬進去了,鑽不出來。)只是引證這樣一件事,比擬於“子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類似相同。孔子講的一貫是什麼?而佛家又為什麼一個拈花,一個微笑?等於我們有兩個人,一個舉起一支粉筆,另一個說:“懂了!”除非這兩個人有“黑道”術語、暗號,才知道彼此講的是什麼。對嗎?——一笑。
現在我們再引第二個故事加以說明。禪宗到了中國是在南北朝梁武帝時,(這個教外別傳的法門,就是脫離了佛教的經典之外,不限用文字,而以另外的方法來傳心,後來宋儒理學講“孔門心法”,也就是套用這個名詞的意義而來。)一個印度籍的達摩祖師(所謂祖師,就是有別於教主),他也是王子出家,禪宗的傳心法門,到了他的時候已經是二十八代了。我們知道,到了我國宋朝的初年,印度的佛教,整個沒有了。阿拉伯文化的侵入,伊斯蘭教權力統治了印度。所以宋朝以後,印度連佛教的文獻都沒有。今天要研究佛教思想,老實說,只有中國保留的文獻最完整。十七世紀以後,英法等國才開始由印度找到殘缺的、遺留的佛教文化資料,譯成外文而產生了西方的佛學系統。但到現在為止,他們不承認中國的佛學系統,這是西方人有意的,尤其是有些人有意製造的。實際上宋代以後,印度的佛學系統已經全部到了中國,非常完整,且具規模。印度本土的佛學則可說是銷聲匿跡了。十七世紀以後的梵文佛學系統,是另外一個系統,那應該說是西方人的後來的佛學系統。這是世界學術史上的一個大問題,我們在這裡不去管它了。
達摩祖師是在隋唐以前,梁武帝這個階段,從印度把禪宗帶到了中國。後來流傳下來,到唐代傳至禪宗的六祖——廣東的惠能,就是中國的第六代禪宗祖師,他沒讀過書,卻成為了不起的人物。在中國文化史裡,這一段相當於是佛教的革命,推翻了依文解義的經典研究,產生了中國文化中一股佛教的新精神。六祖下來,後來有一個和尚“俱胝禪師”,我國禪宗“一指禪”故事就是由他而來——不過要注意,有一本書名為《三指禪》,是研究按脈的醫書,不要誤認作禪宗的書。怎麼叫“一指禪”?禪宗是不限於借用言語文字傳道的。六祖以後的這位大禪師,有人問他什麼是“道”?他回答得很簡單,每次都是舉起一根食指示人,說道,“就是這個!”這個是什麼?誰也不知道,可是問他的人卻懂了,悟了道。
有一天老和尚出門了,不在家,一個跟了他很多年的小沙彌在守廟。這天有個人來找老和尚問道,小沙彌說師父不在,你要問道問我好了。問道的人便請小沙彌告訴他什麼是道,小沙彌學師父的模樣,舉起一根食指向那問道的人說:“這個!”那個問道的人很高興,跪下來了,因為問道的人真懂了,悟了道。這個小沙彌可真不懂。等師父回來了,小沙彌把這件事,原原本本告訴了師父。師父聽了報告進去了,一會兒背著手出來,要小沙彌再說他怎樣向人傳道,小沙彌再比劃著伸出一根食指說,“這個!”師父放在背後的手一揮,手上拿了一把利刀,把小沙彌的那根食指砍斷了。小沙彌手指被砍,大叫一聲:“唉喲!”小沙彌也因此悟了道。
禪宗像這類的故事很多,我們不管禪宗的道。這裡所提到的幾個故事,跟孔子說的:“參乎!吾道一以貫之。”不是一樣嗎?這是由禪學回頭來看《論語》,發現孔子也和一指禪一樣,他說的“一以貫之”這個“一”字是什麼東西?曾子聽了,也等於迦葉的微笑一樣,說:“是!我懂了。”曾參懂了以後,孔子出去,門人們圍著曾子,問老師說了什麼?可見孔子對曾參說這段話蠻不簡單的,所以同學們才問他到底什麼意思,曾子於是回說:“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實際上,意思是說,你們不要問,你們的程度還沒有到哩!
吉光片羽稍縱即逝
講到這裡,《論語》上還有一個大問題,和這個問題是一樣的,將來要講到,現在先連起來研究,是在第十篇《鄉黨》的最後一段:
“色斯舉矣。翔而後集。曰:山梁雌雉,時哉時哉!子路共之,三嗅而作。”
朱熹——宋代的大理學家朱夫子,以及歷代的學者,認為這段書的上下文中掉了文字。古代不像我們現代印刷發達,書籍是用刀刻在竹片上的所謂竹簡,一片一片很容易弄掉。但是這種觀點也有不能完全採信之處。
我們看原文:“色斯舉”就是說鳥在開始飛翔之前,拍展著羽翼,飛向青天,而後又翩然而逝。這是一幅自然美麗的生動畫面,意境之美頗似最近流行的“天地一沙鷗”。現在看看原文:山梁——山崗上面,雌雉——雌的野雞(山崗上的雌野雞),時哉時哉——就在這個時候。那麼子路在旁邊聽到了,“共之”——就是恭身一拱手說:“哦!”的情狀,又為什麼“三嗅而作”呢?“三嗅”——所謂嗅,就是用鼻子吸氣的意思。我們年輕時候說笑話:“子路共之,三嗅而作。”為什麼?是子路想吃野雞肉,先用鼻子聞聞很香。又說:子路是練氣功的,先吸三口氣,“而作”,再打出去,於是野雞被子路打倒了。這些都是笑話。那麼這一段到底記載的是些什麼東西?用我們的觀點,就是和“吾道一以貫之”一樣,也和禪宗“拈花微笑”的道理一樣。我認為並沒有掉落了文字,上面是記載當時的情形,描寫飛翔的景象。“色斯舉”——大家也看過孔雀,看過野雞。我曾在山裡住過很久一段時間,山中一大群野雞出來,的確很漂亮。“色斯舉矣”,野雞要起飛之前,翅膀尾巴一展,像孔雀一樣很美麗,然後起飛了,“翔”是飛翔一陣,然後又下來,停在什麼地方呢?在山崗上面。孔子當場看到這個景象,野雞羽毛很鮮艷,仔細一看,是只母野雞,悠閒安然地站在山崗上。這時候子路也在旁邊,孔子就告訴子路:“時哉!時哉!”
這個“時哉!時哉!”在孔子一生思想中占很重要的地位,尤其研究《易經》及中國文化,關於“時”的問題,更要注意。人生一切,個人小事也好,國家大事也好,都要把握時機。還有“位”——環境。《易經》重點,就在這裡。天下萬事萬物都在變,隨時在變,沒有不變的事,時間一分一秒在變,空間隨時隨地在變。所以孔子經常在《易經》中提到時空的變。我常告訴年輕同學們,不要怨恨,也不要牢騷,年輕人不怕沒有前途,只問你能不能夠站得起來;但要懂得把握時間和空間。如同趕公共汽車一樣,這就是人生。等得久的人,不要埋怨,是自己到站太早了;有的剛剛趕到,汽車開出去了,於是氣得不得了,大罵一陣,罵有什麼用?乾脆等下一班第一個上去,不就好了。從這一點小事,也可瞭解人生,怎樣去安排自己,把握時間,孔子告訴子路“時哉!時哉!”也包含了這個道理。
野雞站在山崗上面,顯得很神氣,假使它站在中央菜市場的雞籠旁邊,你說它的後果是什麼?它站在那山崗上,就大有鳳凰之象。正如晉代左思的詩:“振衣千仞崗,濯足萬里流。”一幅大自然的畫面,上是千仞崗,下是長江浪,一人怡然自得地站在上面,真是神仙中人,了不起,這就是得時、得位。孔子指著那山崗上美麗的雌雉對子路說:“時哉!時哉!”意思就是說,你看,那只雌雉正在這個時候飛起來,然後又降落在那麼一個好地方,這一幕活動的畫面,影射了人生處世之理。
孔子周遊列國,要想救這個時代,救這個世界,救這個歷史文化,但卻深感回天乏術。他藉著這一幕景致對子路表達這個意思,而不從正面講,好像釋迦牟尼拈花微笑的手法。不用語言,就用目前這個事實指示給子路,你要懂得這個,要立足,要站穩,要站得好,早一點站到你的好位置。“時哉!時哉!”要把握時機。子路這時候拱手:“是!”三嗅是子路聽懂以後,恍然領悟而生感歎的反應。
中國文字,古文非常簡單,就是這麼回事,但是拿現代文字改寫成劇本的話,起碼是兩頁的對白,加上表演,鏡頭恐怕花費二十分鐘。
這段在研究《鄉黨》時要極小心,在此只提前作個簡述。現在再回到講仁的這篇上面:“參乎!吾道一以貫之。”此一說詞內涵的道理,也相當於子路那一則“山梁雌雉……時哉!時哉!”的道理。前面說過曾子的“吾日三省吾身”,這個人用功,很注重培養自己內心的寧靜,德行的修養到了相當的程度,孔子看到他進來——一個人道德素養到了寧靜安詳的境界,走路的神態和平常不同;憂鬱時,走路的態度又變得與高興時不同。他的學問、道德修養到了這個境界,在孔子面前一走過來,這位至聖先師就看出了火候。所以孔子把他叫過來:“參乎!吾道一以貫之。”——其他學問講了半天,都是空的。等於釋迦牟尼說的不立文字,真理就在你自己內心裡,內心隨時隨地都能寧靜、安詳、平淡,這個境界就差不多了。你永遠保持修養上的這個境界,久而久之即可隨心所欲而不逾矩了。但是一般同學們沒有修養到這個程度,此中道理,並不是即講即知,必須要有內涵的真正修養。曾子也知道一般同學沒有到達這個程度,因此就輕輕一推,推到行為上去,告誡他們先要留心作人做事的忠恕之道。
孔子的學問,的確有一段內在修養、真實功夫,並不是完全談空洞的理論而已。這一段我們暫時講到這裡為止,恕我才疏學淺,言難盡意。這類的問題後面還是有的,以後還可以談到。
仁義值千金
再接下去:
子曰: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
這一段記載,涉及到孔門的仁學,也就是心學。這個“心”包括了現在所謂的思想等等的心理之學,但卻不限於目前心理學的心,而是指“吾道一以貫之”的心性之心。
什麼叫“喻”?這個字要注意。現代人喜歡講邏輯,邏輯是西方文化,十六世紀以後邏輯之道大行,它是根據希臘的原始邏輯發展而來的。邏輯是一種思考的方法。我們曾經介紹哲學,哲學要問宇宙是怎樣開始的?先有雞還是先有蛋?先有男或者先有女?對此哲學家有兩派見解:一種是唯物思想,他說宇宙開始先有水,由水變成火,而後冷卻逐漸形成現在的大千世界。印度也有一派講地、水、火、風的四大是天地開始的根源。相當於中國金、木、水、火、土的五行道理。這些理論慢慢演變成後世的唯物思想。另一派是講唯心的,認為宇宙有一個超越物質的精神主宰,物質是由他所創造產生的。這牽涉到哲學問題,解說很多。到了後世,提出了問題,問及哲學家怎麼知道宇宙從何而來的?哲學家說是靠學問思想來的,那麼先行研究你哲學家那個思想(工具)的判斷準確不準確。因此產生了邏輯學——對思路法則的研究。這種思路的法則學,在印度的佛學中,早在希臘之先就有了。
對於這問題,世界學者也有兩派說法:一派是西方人的立場,認為印度的思考方法是從希臘來的;一派是東方人——包括了我們中國傳統文化的說法,認為希臘的邏輯,是從印度方法來的。印度這套方法,我們翻譯過來叫“因明學”,比西方的邏輯還要完備,還要嚴密。西方文化中婦孺皆知的黑格爾辯證法——“正、反、合”是舉世聞名的。所以有許多人談到《易經》時,說我們的《易經》真了不起,和黑格爾的辯證法“正、反、合”完全一樣。這是中國人的悲哀!我說,老兄!我們《易經》是五千年以前的產物,黑格爾幾時才發明辯證法?為什麼把我們老祖宗的東西,拿來與西洋人比,還說同他一樣?這等於在街上看到祖父拉著孫子走,說祖父長得像孫子,而不說孫子長得像祖父。
怎麼說因明的方法比邏輯高明?因明有幾個步驟,簡單的講:“宗、因、喻、合”。“宗”就是前提,說話必有宗,引申“宗”的理由為“因”。有時候有宗有因還講不清楚的事情,只有用比喻來說明,這就是“喻”,在《莊子》中叫做“寓言”。每個宗教裡的寓言都很多,像西方文化中基督教的《聖經》,就有很多寓言,每個大教主都很會講譬喻,其中還包括了隱語和幽默話。宗、因都講通了,那麼就是結論的“合”了。
因為講到《論語》中的喻,所以引出這些閒話來。“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的意思是:與君子談事情,他們只問道德上該不該做;跟小人談事情,他只是想到有沒有利可圖。如果拿孔子這個觀點來看今天的世界就慘了,今天世界的一切都是喻於利,處處要把利慾擺在前面才行得通。不過,滿天下都是小人,也就單純了,麻煩的是,始終還有小人與君子的分野存在,這就很難辦了。
那麼,要如何才能做到仁呢?
子曰: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
上面曾經講到過,真正“仁”道的人,一定能愛人,不會討厭人。即使討厭,也是要把討厭的人改變過來,使他同樣地能達到“仁”的境界。在這裡又補充這個道理說,我們看見一個道德、學問有修養的賢者,就想達到他那個境界,跟他在造詣上有同等的成就;如果看到不賢的人、壞的人,最好當作自己的借鏡,藉以自我反省。上面一句話就是說明上文仁者愛人不能惡人的道理;下面一句話,就是解釋上文“人之過也,各於其黨”的道理。
孝子仁人不二門
子曰:事父母幾諫,見志不從,又敬不違,勞而不怨。
現在又講到孝道中仁的範圍,他說對於父母的過錯必須“幾諫”。什麼叫“幾諫”呢?我們好幾次提到孔家店被打倒,都由孔家店的店員搞錯了觀念而出的毛病。宋儒以後論道學,便有:“天下無不是之父母”的名訓出現。因此“五四運動”要打倒孔家店時,這些也成為罪狀的重點。其實孔子思想並不是這樣的,天下也有不是的父母,父母不一定完全對,作為一個孝子,對於父母不對的地方,就要盡力的勸阻。“見志不從”就是說父母不聽勸導的話,那麼就“又敬不違,勞而不怨”,只好跟在後面大叫、大哭、大鬧,因為你是我父母,你要犯法,我也沒有辦法,但是我要告訴你,這是不對的。你是我的父母,我明知道跟去了這條命可能送掉,因為我是你的兒子,只好為你送命,不過我還是要告訴你,這樣是不對的。這種孝道的精神,也並不是說父母一定會不對,只是說如有不對的地方,要溫和地勸導,即使反抗也要有個限度。總之,父母有不對的地方,應該把道理明白地告訴他,可是自己是父母所生的,所養育的,必要時只好為父母犧牲,就是這個原則。
因此:
子曰:父母在,不遠遊,游必有方。
古人講父母老了,怕沒人照應,而不遠遊,即使要遠遊,也一定要有個方向。這種解釋,我不大同意。有哪一個人出門會沒有一定方向亂走的呢?到月球去也還是個方向。我認為“游必有方”的方是指方法的方,父母老了沒人照應,子女遠遊時必須有個安頓的方法,這是孝子之道。“方”者應是方法,不是方向。
子曰: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
這個問題已經討論過,但本篇到這裡,為什麼又單獨的提出來呢?這是接到上面一句“游必有方”所引起。離開了父母,不在父母面前三年,對父母的愛心、孝心深繫於懷,這就是孝子。同時,對於古人在上面解釋這句話的錯誤,也有了明證,而可以糾正過來了。
子曰: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則以喜,一則以懼。
孔子說,我們做子女的人,對父母的年齡不能不知道。為什麼呢?兩種心理,一種因為知道父母的年齡多了一歲,壽又添了一歲而高興;但同時又害怕,因為父母年歲越高,距離人生的終站越近,為兒女與父母相處行孝的時間也越短,所以就有這兩種矛盾的心理了。
以上是由仁講到孝,現在要由孝重返於仁的道理。
仁者之言
子曰:古者言之不出,恥躬之不逮也。
這是講到用仁之重要。孔子說古代的人不肯亂講話,更不說空話,為什麼不隨便說話呢?因為怕自己的行為做不到。所以行仁的人,有信義的人,往往不輕易答應,不輕易發言。我們歷史上有句話——“重然諾”,這就是說不肯輕易的答應一句話,答應了一定要做得到。我們又在歷史上看到“輕諾則寡信”的相反詞,這是說隨便答應一件事的人,往往不能兌現守信,所以孔子指出了這個道理。
子曰:以約失之者,鮮矣。
因此個人的修養也好,處理大事也好,小事也好,最好注意“以約失之者,鮮矣!”
約就是約束、檢束、小心、謹慎,意思是要常常約束自己。謹慎的人,過失比較少;放蕩的人,容易犯錯;講話隨便的人就容易失信。所以個人行為道德能自我約束、自我管理,失敗的事情就少了。
子曰:君子欲訥於言,而敏於行。
最後又講到仁的言行之重要。“訥”,是嘴巴好像笨笨的;利嘴除了教書、吹牛、唱歌以外,沒什麼用。真正的仁者,不大會說空話,做起事情,行為上卻很敏捷。換句話說,先做後說,不要光吹而不做。
子曰:德不孤,必有鄰。
依我對《論語》的研究,認為每篇裡面的章句是連貫而不能拆開的,二十篇前後次序也是連貫不能拆開的,現在這裡又可以證明。這篇《裡仁》,並不是教你去找一個仁愛路去住。古人的解釋,即是選一個住處要找一個仁裡,世界上哪來這許多仁裡?到哪裡去找?孔子自己的家鄉,當年也不一定是仁裡。哪裡是仁裡?假如我們的故鄉是不仁統治的世界,我們就不管他了嗎?我們正要把他恢復回來,把罪惡打垮。這才是人性的仁道呀!其實那個“裡”字,就是“自處其中”的意思,腳跟站得穩的地方就叫“裡”。“裡仁”,是我們作人的立足點處於仁道。所以“德不孤,必有鄰。”自己有道德的涵養,能體用兼備,自然會影響近身的人。《大學》裡的修、齊、治、平也是這個道理。一般人往往以現前利益的眼光,批判道德為無用之修養。講到這裡,我最近讀了一本清人的筆記,提到有一個人很清廉,告老回鄉,一天在門前看到鄉下人賣一條新鮮的魚,問價以後,摸摸口袋中沒有錢,沒有買成。回家和太太提起,太太說你何不寫一張條子給他呢!他問寫什麼條子可以買到魚?太太說你寫上“清官”兩字,他就把魚給你了。太太幽他一默,這個老頭子被逗得笑了。這說明什麼?就是說明為道德而活著,有時候你會感到寂寞、冷清。所以我認為如果寂寞能當成一種享受,那就可以講道德了。如果你視寂寞為痛苦而不是享受,就難講真學問真道德了。但是在此,孔子告訴我們,如果真為道德而活,絕對不會孤苦伶仃,一定有與你同行的人,有你的朋友。
講到這裡是一個結論了,上面全篇幾乎都是孔子的話,最後這兩句則用子游的話:
子游曰:事君數,斯辱矣。朋友數,斯疏矣。
我們看《論語》,好像《莊子》一樣,最後往往吊兩句,好像毫不相干的話。這裡最妙的不用孔子的,而用他學生子游的話。子游這話的意思是說,要講仁愛之“行”,也要懂得方法,不能亂干。對君王盡忠,也不容易。君王有了不對,每次見了勸他,次數多了,硬要做忠臣,就自己跟自己過不去,有時命都丟了。對朋友也是一樣,朋友不對,你勸他勸多了以後,他不聽你的,就會變成冤家了。
子游的話為什麼放在這裡?這是人性的另一面。雖然行仁之道,義所當然,但是要講究方法。譬如大家喜歡看《貞觀政要》這本書。魏征的忠貞和他的道德學問,使唐太宗很敬畏,而且信任他。唐太宗喜歡一隻小鷂子,一天正在玩鳥,魏征來了,唐太宗怕他講話,趕快把小鳥藏到懷裡,魏征假裝沒看到,故意留下來和他談國家大事,唐太宗心裡雖為鳥著急,也拿他沒辦法。等魏征走了,唐太宗拿出懷裡心愛的小鳥一看,早已魂歸奈何天了。於是傷心的回到後宮,大發雷霆說:“我非殺掉這個田舍翁(鄉巴佬,指魏征)不可!”長孫皇后問明了原委,立刻穿了大禮服向唐太宗行禮道賀,唐太宗說有什麼可賀的?皇后說,唐朝有魏征這樣的好臣子,又有你這樣的好皇帝,這是有史以來沒有過的好現象,國家的興盛是可期的,這還不可賀嗎?於是唐太宗息怒不談了。以唐太宗這樣器量寬宏的人,對魏征的意見,樣樣接受,到最後唐太宗還氣得要殺他,若不是唐太宗的皇后暗中救魏征一把,這個老頭兒的頭也是要保不住的啊!後來魏征死了,唐太宗終於信了讒言,還是把他的墓碑給推倒了。一直到唐太宗征高麗失敗後,才又想起魏征若在,必不會有此失。因此又樹立起他的墓碑。
這裡把子游這幾句話,放在講仁道這一篇的最後,是含有深意的感慨。但是如果隨時隨地把這兩句話記牢,做人家的部下也好、朋友也好,就變成滑頭,不負責任了,那又不是仁道。所以我們研究了孔孟學說,懂得了人生,才知道作人真不容易,的確須要多體會歷史、多體會人生。然後才能做到“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隨時隨地裡居於仁道之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