脅肩謅笑,病於夏畦
【原文】
公孫五問曰:「不見諸侯何義?」
孟子曰:「古者不為臣不見。段干木1逾垣而辟2之,洩柳閉門而不內3,是皆已甚;迫,斯可以見矣。陽貨欲見孔子4而惡無禮,大夫有賜於士,不得受於其家,則往拜其門。陽貨瞰5孔子之亡也,而饋孔子蒸豚;孔子亦瞰其亡也,而往拜之。當是時,陽貨先,豈得不見?曾子曰:『脅肩餡笑,病於夏畦(6)。』子路(7):『未同而言,觀其色赧赧然,非由之所知也。』由是觀之,則君子之所養,可知已矣。」
【註釋】
1段干木:姓段干,名木,晉國人,清高而不屑為官。魏文侯去拜訪他,他卻翻牆逃走不見。2辟:同「避」。3洩柳:人名,魯穆公時人。辦同「納」。(4)陽貨欲見孔子:事見《論語·陽貨》(17·1)。「見」在這裡作使動用法,是陽貨想讓孔子來拜見他的意思。5瞰:窺視。(6)脅肩謅笑,病於夏畦:脅肩,聳起肩頭,故作恭敬的樣子。脅肩謅笑形容逢迎謅媚的醜態。畦:本指菜地間劃分的行列,這裡作動詞用,指在菜地裡勞動.
【譯文】
公孫王問道:「不主動去拜見諸侯是什麼道理?」
孟子說:「在古代,一個人如果不是諸侯的臣屬便不去拜見。段干木跳牆躲避魏文侯,洩柳閉門不接待魯穆公,這些都做得過分了。迫不得已時,見還是應該見的。從前陽貨想要孔子去拜見他,又厭惡別人說他不懂禮儀。大夫如果對士人有所賞賜,士人沒有在家親自接受的話,就得上大夫家去拜謝。於是,陽貨便趁孔子不在家的時候,給孔子送去一隻蒸乳豬。孔子也打聽到陽貨不在家時,前去拜謝。當時,要是陽貨真心誠意地先去看孔子,孔子難道不去拜見他嗎?曾子說:『聳起兩個肩頭,做出一副討好人的笑臉,這真比頂著夏天的毒日頭在菜地裡幹活還要令人難受啊/子路說:『分明不願意和那人談話,卻要勉強去談,臉上還做出羞慚的樣子,這種人不是我所能夠理解的。』從這裡看來,君子是怎樣修養自己的,就可以知道了。」
【讀解】
這裡一方面是對《論語·陽貨》所記「陽貨欲見孔子」(17·1)一章的補充說明;另一方面又是對孔子所說「巧言令色,鮮矣仁」(《論語·學而)》)的進一步發揮。
所謂「脅肩謅笑」,就是「巧言令色」。包括子路所不理解的那種「未同而言,觀其色赧赧然」都是類似的行徑。說穿了,就是兩個字--虛偽!
說到虛偽,那可就真是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話題了。一方面,它是「老鼠過街,人人喊打。」世上幾乎找不到什麼人不深惡痛絕,把它作為人類的惡行敗德而加以口誅筆伐。也就是說,似乎是一個勿需討論的問題了。但另一方面,我們又分明感覺到自己隨時隨地都生活在虛偽的包圍之中,世上幾乎就找不到什麼沒有虛偽存在的淨土。所以,這似乎又是一個很有必要深入研究的問題。正是這兩個方面的二律背反使「虛偽」突現在我們的生活之中,不僅令我們這些凡夫俗子,而且個聖賢們也困惑不已,所以有反覆論述。(僅僅關於「巧言令色」的論述,在《論語》中就有三次,分別見於《學而》、《公冶長》、《陽貨》三篇。)
至於孟子在這裡為什麼又說到這個話題,則是從「謅媚」引起的。因為學生公孫丑提到為什麼不主動去拜見諸侯的問題,孟子在回答時說到兩個方面的表現。一方面是像段干木、洩柳那樣,過於清高,過於孤芳自賞,似平也沒有必要。因為儒者凡事反對走極端,而主張中正平和、恰如其分。另一方面就說到謅媚的問題了。雖然他這裡沒有明說,但我們可以揣測到,他所指的「脅肩謅笑」之徒,正是那些逢迎、巴結各國諸侯的縱橫術士們。而這些人,因為是他反覆鞭撻的對象,這裡也就沒有明說了。
從謅媚到虛偽,或者換句話說,謅媚本身也就是虛偽。有人說:「虛偽及欺詐產生各種罪惡。」有人說得更為乾脆:「虛偽乃罪惡之源!」
問題還是在於,認識到這些以後,我們又拿什麼來與之較量,怎樣來清除這人類的「罪惡之源」呢?
這恐怕就不是能夠「畢其功於一役」,甚而至於「畢其功於一代」的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