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於憂患,死於安樂
【原文】
孟子曰:「舜發於畎畝1之中,傅說2舉於版築3之間,膠鬲(4)舉於魚鹽之中,管夷吾舉於土5,孫叔敖舉於海(6),百里奚舉於市(7)。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8)益其所不能。人恆過,然後能改;困於心,衡(9)於慮,而後作;征(10)於色,發於聲,而後喻。入則無法家拂士(11),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恆亡。然後知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也。」
【註釋】
1畎(quan)畝:田間,田地。2傅說(yuo):殷武丁時人,曾為刑徒,在傅險築牆,後被武丁發現,舉用為相。3版築:一種築牆工作,在兩塊牆版中,填人泥土夯實。4膠鬲(ge):殷紂王時人,曾以販賣魚、鹽為生,周文王把他舉薦給紂,後輔佐周武王。5管夷吾:管仲。士:此處指獄囚管理者。當年齊桓公和公子糾爭奪君位,公子糾失敗後,管仲隨他一起逃到魯國,齊桓公知道他賢能,所以要求魯君殺死公子糾,而把管仲押回自己處理。魯君於是派獄囚管理者押管仲回國,結果齊桓公用管仲為宰相。(6)孫叔敖:是春秋時楚國的隱士,隱居海邊,被楚王發現後任為令尹(宰相)。(7)百里奚舉於市:春秋時的賢人百里奚,流落在楚國,秦穆公用五張羊皮的價格把他買回,任為宰相,所以說「舉於市」。(8)曾:同「增」。(9)衡:通「橫」,指橫塞。(10)征:表徵,表現。(11)法家拂士:法家,有法度的大臣;拂,假借為「弼」,輔佐;拂士即輔佐的賢士。
【譯文】
孟子說:「舜從田間勞動中成長起來,傅說從築牆的工作中被選拔出來,膠鬲被選拔於魚鹽的買賣之中,管仲被提拔於囚犯的位置上,孫叔敖從海邊被發現,百里奚從市場上被選拔。所以,上天將要把重大使命降落到某人身上,一定要先使他的意志受到磨練,使他的筋骨受到勞累,使他的身體忍饑挨餓,使他備受窮困之苦,做事總是不能順利。這樣來震動他的心志,堅韌他的性情,增長他的才能。人總是要經常犯錯誤,然後才能改正錯誤;。心氣鬱結,殫思極慮,然後才能奮發而起;顯露在臉色上,表達在聲音中,然後才能被人瞭解。一個國家,內沒有守法的大臣和輔佐的賢士,外沒有敵對國家的憂患,往往容易亡國。由此可以知道,憂患使人生存,安逸享樂卻足以使人敗亡。」
【讀解】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孟子所舉的例證是舜帝、傅說、膠鬲、管仲、孫叔敖、百里奚六人。其實,為人所熟知的,還有姜子牙的故事。所謂「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云云,成為《孟子》最著名的篇章之一,後人常引以為座右銘,激勵無數志士仁人在逆境中奮起。其思想基礎是一種至高無上的英雄觀念和濃厚的生命悲劇意識,一種崇高的獻身精神。是對生命痛苦的認同以及對艱苦奮鬥而獲致勝利的精神的弘揚。
借用悲劇哲學家尼采的話來說,是要求我們「去同時面對人類最大的痛苦和最高的希望。」(《快樂的科學》)
因為,痛苦與希望本來就同在。
說到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太史公說得好:
周文王被拘美裡而演《周易》,孔子困陳蔡而編《春秋》,屈原遭流放而賦《離騷》,左丘明失明而寫《國語》,孫胺腳殘而著《兵法》,呂不韋遷蜀地而出《呂覽》,韓非子被秦國囚有《說難》、《孤憤》,《詩經》三百篇,大多都是發憤所作。(《史記·太史公自序》)
之所以如此,正是因為他們身處逆境的憂患之中,心氣鬱結,奮發而起,置之死地而後生的緣故。
至於死於安樂者,歷代昏庸之君,荒婬逸樂而身死國亡,其例更是不勝枚舉。
所以,對人的一生來說,逆境和憂患不一定是壞事。生命說到底是一種體驗。因此,對逆境和憂患的體驗倒往往是人生的一筆寶貴財富。當你回首往事的時候,可以自豪而欣慰地說:「一切都經歷過了,一切都過來了!」這樣的人生,是不是比那些一帆風順,沒有經過什麼磨難,沒有什麼特別體驗的人生要豐富得多,因而也有價值得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