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地母。[63] 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64] 域中有四大,而王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65]

【註釋】

[63]什麼是“有物混成”?需要注意的是“混”。下文我們將看到,德與之相反,德者,一也。所以老子將道尊奉為至高無上的原則的道理就在這裡。道是完整的,包含了自己的對立面。

[64]“大、逝、遠、反”,“道、天、地、王”。大者道,逝者天,遠者地,反者王。所以說,“反者道之動”,道用,即王道。

[65]這裡說說什麼是“王、地、天、道、自然”。

王的意思非常容易理解,王者,人王也。

地,國家。

天,國家。

但這個國家與上面的國家不同(還記得“白馬非馬”嗎?)。這是天上的國家。而上面的是塵世的國家。或者說“天”是“抽像”的國家,理論的國家。而上面的是具體的國家,現實的國家。應該看到,從秦帝國一直到清王朝,中國的國家興衰其實是一種往復而已。並不影響九重天上的太上老君按時煉丹。

這裡對這個涉及中國古典哲學的非常重要的問題還有必要多討論一下。因為幾乎所有的人都反對這個甚至是唯一能夠正確理解這種哲學的途徑。儘管他們可以說什麼“天”是自然之天等等。但這恰好證明他們還沒有理解中國古典哲學的內在精神,也缺乏足夠的理解力掌握這種哲學。在中國古代的歷史上,是不是有人認為“天”,是我們現在所說的“天空”呢?有的,例如張衡、祖沖之。但例如老子、孔子、或者荀子這樣一心一意思考政治問題的哲學家,說他們所說的“天”單單是什麼“天空”,那就太膚淺了。這些人所謂的“天”,其實就是我們現在所說的“國家”,而且是原則上的國家。當然,當時可能存在崇拜自然“天”的迷信,但如果認為老子也相信這些迷信就顯得有些可笑了。“域中有四大,而王居其一焉”。這就表明,在這個問題上,老子一點也不比法家更加迷信。同樣,孔子也只是在“禮”的範圍內理解這個問題的。就是說,孔子認為“祭天”只是“禮”的要求罷了,本身不能帶來更多的東西。(王孫賈問曰:“與其媚於奧,寧媚於灶,何謂也?”子曰:“不然;獲罪於天,無所禱也。”)

自然,自然而然的自然,不是自然界的自然。或者說就是道的自然,道的“自在自為”。

這裡還是需要與莊子所鼓吹的自然作一下比較。莊子所謂“自然”,其實是接近自然界的那個自然。是一種放任,一種從繁榮歸向衰敗,從活躍歸向死亡,從生命歸向物化的自然。這樣,我們就可以看到,莊子的自然其實與老子的自然是完全相反的。老子的自然絕對不是放任自流的,因為它是道的自我開展,所以是一定規律的支配的。如果老子的道不是那麼“目空一切”,其“強度”一點也不會比孔子的“禮”要差。

【譯文】

有一種渾然一體而不和分的東西,在天地形成之前就產生,它是多麼寂靜啊!它獨自存在而不改變。它無所不到而又永不懈怠,可以作為生育天下萬物的根本,我不知它的名字,稱它為“道”,勉強給它起個名字叫“大”。“大”就運行不息,運行不息就達於遙遠,達於遙遠就返還。所以說道大,天大,地大,人也大。宇宙間有四大,而人處於四大之一,人傚法地,地傚法天,天傚法道,道傚法自然。

《老子集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