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5 彌留地
「我不敢猜，你告訴我吧。」
「人死的時候，便是靈魂出竅。其實也就是靈魂脫離肉體，來到另外一個世界，一般來說，便是來到這裡了。但是億萬人之中，或許就有一個人的靈魂和肉體是分不開的，這樣的人，若是死了，便身滅靈滅，從此不留一絲痕跡在這個世界上，但是若是這樣的人，學習術數，又精於鑽研，便可獲得身存靈存的特殊能力。身存靈存……便可理解為長生不老了！」何勁夫果然細心的解釋道。
「我懂了，能參透身存靈存的道理來的人，只怕在這方面的悟性極高，這個白衣人便是如此，我看他的能力驚人，只怕已經悟道了。」
何勁夫點點頭，對我的話表示贊成，段老在前走著，說道，「你們既然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了，就應該也知道，這樣的人，一般都是亦正亦邪的，他們一般都有一股子執念支撐靈魂，靈魂再支撐肉體，若是沒有這個執念，他們是沒法子這樣跳脫三界之外，無緣無故的在世間存在這麼多年的。我看他，有時候對人熱心，有時候又很冷淡，有時候宅心仁厚，遇險幫難，可是有時候卻又很固執，譬如說他看出來陳曉星的女帝命格，便想殺之後快，以除後患。所以我們要提防他。他在這裡，這麼些年，十有八九便是為了守護天書了，所以我猜他便是大清開朝時期的人，可能有先人派他在此守護天書，再加上他是這樣的命格，便正好成就如今的能力。」
「曉星，你快看看，他還在我們身邊嗎？」何勁夫問道。
我回頭看了看，果然，白衣人還是跟在我們身後不遠處，只是整個人看起來有些朦朦朧朧的。大概是由於不同的空間交錯，還是有些時空差距的。
「還在我們身後一直跟著呢，怎麼辦？」
「他不能拿我們怎麼樣。但是我們的身體都在外面，就怕他會做什麼。」何勁夫說道。
「他又要看著我們，哪裡還有時間去搗那個亂，再說他也不是那樣的人，他只是一股執念，不觸及到他的執念，他是不會主動去傷害人的。」段老說道。
「這樣便可放心了，就讓他跟著我們好了。」何勁夫對著我笑了笑說道。
「勁夫，我們不是已經脫離了肉體了嗎，為什麼我還是覺得冷？」我突然感覺到一陣冷氣襲來，吹得我的後背泛起涼意。如果說我們已經脫離了肉體，按說就不該有這樣的感覺啊！
「你覺得冷？」何勁夫伸出手，在空氣中探了一下，沒想到他也打了個寒噤，說道，「我也覺得冷。我已經很多年沒有這種感覺了。」
老者也微微瑟縮起來，可是他的臉上卻露出了笑意！
「我們已經接近那個東西了！」他興奮地喊道。
見段老如此激昂的態度，我們都知道了，我們子啊接近天書了！恭親王和醇親王都說過，天書是至陽之物，是會破天斬地的神物，所以要在至陰的環境裡收藏。上次我們接近右半邊墨玉虎符的時候，就是這樣的感覺，現在接近天書也是！
「我知道了，這寒氣是天地凝結，陰間特有的，所以連我這樣的身子都能感覺到，因為它是直接影響到骨髓裡，意識裡的。」何勁夫說道，便將我攬到身邊。
「曉星，不要怕，這種寒氣雖然厲害，但是此時你只是感覺得到，只會影響你的感覺，卻影響不到你的身體。只要大腦意識能夠扛過去，就可以了。堅持，等我拿到。」
我聽何勁夫這麼說，便咬著牙關點了點頭，「好，一定陪你拿到天書。」
何勁夫點點頭，便加快了速度，「朝著冷氣過來的地方，快些過去。」
段老也點點頭，「雖然這些都是幻覺，但是我這把老骨頭還真的是受不了了。」
現在的段老，已經沒有了一開始的激進，一直都在前面帶路了，全部換成了何勁夫在主導我們。
我們隨著何勁夫一點點的向前走著，只覺得這寒冷已經跟我們之前在山洞裡面感受到的完全不在一個等級了，如果說山洞裡的寒冷是一條街，那麼現在的刺骨感覺便是一條跨省的高速公路了！
雖然我一直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感覺罷了，這寒冷根本刺激不到我的身體，我的身體還在外面呢，可是我還是忍不住的打戰，實在是太冷了！
我沒有去過南北極，但是聽別人描述過那種感覺，應該是伸出手指關節都會痛，然後就沒有知覺了，我此刻的感覺比那個還要厲害，簡直就像無數把冰刀在我的身上每個毛孔劃割一樣。
「勁夫……我受不了了。」我的腳都邁不開了，因為膝蓋太疼。
何勁夫回過身子，看著我說道，「不然你就在這裡等我們，這裡沒人能進的來，是很安全的，你又是霸王的命格，就是有飄蕩過得小鬼，也是不敢動你半分的。」
我看著何勁夫的也在發抖的身子，突然有一種奇異的感覺，這是我們第一次，一同感受一個同樣的環境，同樣的溫度，從前他總是不知冷暖，不顧飽饑，現在卻不一樣了，因為同樣是神遊在此，我們現在是一樣的存在。終於不再覺得我們人屍殊途。
想到這裡，我便向他靠了過去，說道，「你也會覺得冷，所以我要溫暖你。」
何勁夫聽完這句話，先是愣了一下，很快的便理解了我的話中含義，他伸出手臂，緊緊地將我摟住，說道，「是啊，我也很冷，我一個人走下去，也許也會堅持不住，你要陪我。你要支持我，鼓勵我。」
聽著他撒嬌的語氣，雖然意識裡非常寒冷，但是我的心卻暖了起來。他總是知道我的想法，並且願意迎合我的想法——或者，他本身就是和我心靈相通的。我們不需要太多的語言交流，但是我們懂對方最想要的是什麼。
他深知現在說一句「你留下來陪我」要比跟我說「你要是怕冷就先回去等我」讓我暖心得多。
我們此刻真的就像一對患難夫妻一樣，攙扶著向傳聞中的天書走去。
我回身看了一眼身後，只見白衣人還是跟著，只是他的面上似笑非笑，似乎在笑話我們自討苦吃，在這裡受寒受凍，又似乎隱藏著一絲絲的焦急，害怕我們很快就要接近那個秘密的邊緣了。
果然，眼前漸漸地霧瘴迷繞起來，已經不死先前那樣清晰明亮。
「這是彌留地。」何勁夫低聲呢喃道。
「什麼叫彌留地？」
「彌留地，彌留地，便是人將死不死的時候，魂魄進入的地方，在此可以看見自己臨死時最想看到的人，最想發生的事，最想去的地方，總之，在這裡，一切夢想可以成真。」何勁夫眼神裡充滿迷離。
果然，他剛說完，我就不覺得寒冷了。
因為我剛才一直在想著，要是沒有這麼冷就好了。果然立刻就成真了。
「你怎麼知道這裡是彌留地？」
「傻瓜，我來過這裡啊，在我彌留之時。」
何勁夫說著，我的心裡卻是一陣心疼。便岔開了話題，不在詢問。
我往地下一踩，竟然還看見滿地的碧草瓊花。
見到我驚訝的表情，何勁夫笑了笑，「是我想到的，我記得你說過喜歡春光明媚，繁花似錦。」
他這麼說著，地上原本是淺淺的野草，現在卻真的變得繁華緊促了！
我還沉浸在在這神奇的景色中沒有完全接受過來，卻看見段老一個人默默地走向了花草的另一邊。
我們便都抬頭看了過去，對面迎來了一個紅裙似火的美艷女子！
只見段老兩眼直愣愣的看著她，向她身邊走去。
我們也不知道這是什麼人，從哪裡來，但是段老似乎很是激動，顫顫巍巍的走到了那個女人面前，對她伸出手來。
那女人似乎也認識段老，她也快速的走向了段老。
段老離我們有些距離，他張口和那紅衣女人說起話來，可惜我只看的得到他嘴巴動，一點也聽不見他說什麼。可是何勁夫卻能聽到，因為我看到他的臉色變了。他迅速的走到了前面，在段老身邊，將段老一把拉開。
段老回身看了何勁夫一眼，說道，「你做什麼？」
「這個女人是你幻想出來的，你跟她說話做什麼？」何勁夫氣勢沖沖的說道。
段老連忙將那個女人攔到自己的身後說道，「怎麼可能，我是最瞭解這樣的地方的，絕對不可能在這裡迷失自己的，這個就是紫檀。」
「怎麼可能呢！彌留地，彌留地！只有彌留之際的人菜戶出現在這裡，她是你幻想出來的，你已經被迷進去了，難道還要自欺欺人嗎？」何勁夫說道。
段老臉上露出了堅毅的神色，「不可能的！紫檀在這裡等我的，她不可能是我幻想出來的。」
「你看看你，已經被迷進去了！」何勁夫皺著眉頭說道。
「你不要管我了，我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還多，我難道還分不出自己的女人？」此時的段老已經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幻想裡，連何勁夫去也拉不住他了。
我也想起，之前段老便提起過，他最後一次和紫檀來到這裡的時候，紫檀便是著一身紅裙，最後親手將他推到了萬蛇窟，要不是外面那神秘的白衣人，只怕他現在已經屍骨無存了，也就是說，後來過了三四十年，即使紫檀已經也被歲月侵蝕，變作了一個華發如銀的乾枯的老太太，段老也是不知道的，他的腦海裡記錄下的就是紫檀風華正茂時期的美艷外形，所以他現在幻想出來的這個紫檀，便是風韻十足的。
我朝那個女人看了去，只見她紅裙翻舞，烈焰厚唇。一頭蓬鬆的黑髮隨意的灑在腦後，肌膚勝雪，雖是沒有阿離母女長得那麼驚世駭俗的美貌，但是那風情卻儼然將她們母女給比了下去！
她站在一邊，身體凹成了一個漂亮的形狀，充滿了神秘的魅惑，但是卻不讓人覺得色情，只是覺得這樣的女人一定很難征服。既美貌又倔強，這樣的女人，只怕任何男人見到了，都要想著怎麼去征服她吧！
怪不得連段老這樣的男人，當年也會不小心拜服在她的石榴裙下，即使自己差點命喪在她手上，現在到了這彌留地還是心心唸唸的想著這個女人。
只是這個女人已經美到了一種讓人覺得不真實的地步了，所以我猜測，也有可能她當年並沒有這麼美艷，只是她留存在段老心目中的形象實在是太好了，所以他的腦海中幻化出來的這個紫檀，也是美艷無方的。
何勁夫搖搖頭，「你是瘋了，你還要不要天書了。」
「天書也只是一個物件罷了，拿在我的手上也便是一件廢物，我帶著它什麼也不能做，你這個小姑娘若是得到了，倒是很有用處，不如你便給她吧。我什麼都不要了。」
我們看著段老這樣的奇怪變化，都有些不明所以。他那麼身經百戰，而且他和紫檀，雖然沒得好果，終究也是做了幾十年的夫妻，最後可以說是反目成仇了，怎麼可能還會迷戀到這種程度呢？竟然把自己進來的目的也忘了。就連我們在身邊提醒，他也不理會了。
我突然想到這裡的地名，「彌留地。」
何勁夫說他來過這裡的，彌留之人才會來到這裡，我這種強闖入的人，也能在此地心想事成，但是我終究是知道這個地方的一切都是虛幻的。段老卻不一樣了，這裡的情景對於他來說，已經以假亂真了，他已經分辨不清了！
「勁夫……段老是不是……」我有些害怕又有些難過的說道，但是看著段老那渾濁的眼神，我是真的覺得我沒有猜錯。
何勁夫面上也有些難色，只是微微點了點頭，「我們等等他吧。」
何勁夫既然也確認了我的想法，我就真的沒有辦法了，只好拉著何勁夫一起，向邊上走去，留下了段老和他自己幻想出來的紫檀，在那片茵茵綠草之中，細細的談著從前的往事。
我也找了塊地方，和何勁夫坐了下來，把頭靠在他的肩上，身子也依偎在他的胸膛，萬分難過的說道，「勁夫，你跟段老是怎麼談的？他願意涉此大險，帶你進來？」
「我沒有跟他談什麼，只是我發現了一個秘密，拿這個秘密作為交換，告訴他我會一生保守這個秘密，不會讓任何人知道。」
「什麼秘密？」
「任何人也不能說。我答應他了。」何勁夫面露難色。
我有些失落，但是也能理解何勁夫的心思，畢竟，我雖然很想知道他到底是用什麼什麼重要的情報來換取段老這麼疲於奔命，但是我也不希望他真的變成一個不守信用的男人。便也一笑置之。
只是我轉過頭，看著那邊段老和紫檀在一起，面上泛著奕奕的神采，似乎年輕了很多，心裡一陣陣酸意襲了上來。
他只能在這裡找到自己想要的生活了，雖然只是這麼一小段，但在這個時候來說，也是很美好的。
「勁夫，你第一次來到這裡的時候，想到的是誰？吳真真嗎？」我低聲問道。
何勁夫看了看我，說道，「我告訴你的話，你會介意嗎？」
「不會，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我哪裡那麼小氣呢，醋罈子早也蒸發乾了。」我淺笑著說道。
「那我就告訴你，這個可是任何人都不知道的，連我自己也沒有想到的。」
「你別賣關子了，這彌留地真是個好地方，任何人在這裡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哪怕是生命的最後一刻，可見造物主也是仁慈的，在人之將死，便將他夢想的一切都賜給他，即便只是一瞬。你就好好地給我說說，你那時候到底想要什麼。」
「一個女人。」
我雖然嘴上說著不會生氣不會吃醋，可是他真的說出來了，還是酸酸的，不過我太想知道他的過去了，所以還是搗鼓著讓他快快告訴我一切。
「我到了這裡的時候，確實是在想一個女人，一開始想的也確實是吳真真，因為當時她不是消失在洞房裡了嘛，所以我一直心心唸唸的想要找她，可是真的進來了之後，我便不再想她了。來到這裡的人，想到的都是自己意識深處最想要見到的人。
我說出來你不要笑話。我當初想到的竟然是從小一直在我身邊服侍我的一個丫頭。」
「丫頭？」我睜大了眼睛，此時好奇已經多過了吃醋。我更想知道百年之前，那個意氣風發，出身貴族的何勁夫究竟是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難道他像賈寶玉一樣，也喜歡在丫頭群裡鬼混？想到這裡，不知道為什麼，我不但沒有生氣，倒是覺得好笑起來。
「是啊，是一個丫頭，叫歡歡的丫頭。那個女孩子，從小便服侍我，我就沒有見過她粗聲說過一句話，一直都是很溫柔的，而且她對任何人都很好，從來不發脾氣。說什麼話都是柔聲細氣的，但是句句在理，也是個剛強的姑娘，你不能冤枉她，要是冤枉了她，只怕她能十天半個月不理你。就還是幫你做事，但是不理不睬，讓你都坐不住。不敢跟她碰面，但是又想哄好她。」何勁夫微微笑著回憶著。
我心裡一萬分吐槽，這不是襲人是誰！這特麼的儼然又是襲人啊！難道男人都喜歡這樣的女人嗎？不管背地裡怎麼樣，只要在他們面前表現的賢良淑德，可愛大方就行了。
「我跟你說啊，我第一次出國的時候，我年紀還很小，母親怕我出去了便沒有自理能力了，當然也怕我出去會眠花宿柳，便將歡歡給我帶了出去。」
「什麼！你第一次出去也帶了女人，第二次又帶了吳真真，你到底帶了多少人出去？」
我在心裡的吐槽忍不住從嘴裡發了出來。
「怎麼啦？就說你聽不得這些，還非要拉著我問，這不是很正常的嗎？難道我都二十八歲了，你還要我守身如玉？嘿嘿，若是我早些知道現在會遇見你，我倒是也可以做到的。」
我看著何勁夫的臉，不由得想要把他揍一頓，可是想想他說的，也有道理，他沒有拖著幾個孩子讓我當後媽就已經不錯了，只不過是個丫頭罷了，還是那麼些年前的，我跟她計較也太掉價了。
我們倆還在這裡唔噥著說悄悄話，微風拂面，花草沁香，我都快忘記了我們進來的目的了，只想享受此刻，一直躺在這草地上，和他走到永遠。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我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看，已經不見了段老和紫檀的蹤影了。
「是時候了，我們也該走了。」何勁夫撫了撫我的臉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