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母喪丁憂

御史台外,蘇轍、章惇、張璪、曾鞏、巢谷、陳鳳等人迎接蘇軾。看到蘇軾出來,眾人一擁而上,將蘇軾圍在中心,問這問那。蘇軾謙遜地說:「蘇某怎敢有勞諸位!」章惇說:「你禮部試自撰典故,殿試制策又專攻人主,兩次以身試法,兩次赦免死罪!乃是我大宋奇人!我們來迎接你,還不應該啊!」眾人齊聲迎合道:「是啊,是啊!你乃是我大宋奇人!」蘇軾詼諧地說:「事不過三,也許還有第三次,到時諸兄再來接我不遲!」章惇哈哈大笑,曾鞏搖搖頭苦笑,張璪則不屑地撇撇嘴。

巢谷帶著兩個轎夫走來:「蘇大人,快上轎吧!」轉頭對兩個轎夫說:「快叫蘇大人!」轎夫躬身施禮:「蘇大人!」蘇軾驚訝地笑道:「蘇大人?我什麼時候成了大人?巢谷兄,為何要坐轎子?」巢谷故意拿腔拿調地說:「你還不知道吧,皇上已讓你當了翰林學士,你已是蘇大人了。蘇大人不能走路,蘇大人得坐轎子。」一邊還做著鬼臉,不由分說將蘇軾抱上轎子,眾人哄笑起來。轎夫們抬著轎子,一顛一顛地離開御史台。

蘇軾與眾人回到寓所,看見吳復古正與蘇洵談話。蘇軾驚喜地說:「是吳仙長,你怎麼來了?仙長好!」吳復古頑皮地答道:「我欲尋你無躲處,你覓我時無處尋。過去叫道長,現在怎麼成了仙長?」蘇軾說:「聽說你已得道成仙,豈不應該稱仙長!」吳復古道:「聽誰說的?我去問問!」蘇軾說:「世人誰不知你是陳摶老祖轉世!」吳復古說:「呵呵,你這是咒我啊!那陳摶老祖是漢末人,見天下即將大亂,不忍親眼目睹,就到華山上睡覺。沒想到一睡就是八百年,醒來後騎驢在華山腳下遊蕩,正遇到了我朝太祖,他端詳了一番,大笑道:『天下太平就應在此人身上了,吾無憂矣!』說完從驢背上倒了下來,就沒有氣了。如今天下將亂,你不是要咒我死嗎?至少也是讓我睡覺吧!」蘇軾笑道:「我是要給仙長拍馬,怎敢咒你?無心之過,無心之過。」

蘇洵見他倆鬥嘴,就打斷他們的話:「這一老一少,一見面就糾纏不清。快說正經的!」吳復古立即轉了話頭:「好,說正經的。我問你倆,我那徒兒巢谷現在哪裡?」蘇洵故作嚴肅地說:「巢谷不是一直跟著你嗎?怎麼反問起我來了?沒有巢谷,你可要賠我的侄兒!」吳復古說:「我徒兒生性頑劣,不知是否又與人去比武。既然你們不知,怕是他的脖子已被人打斷了,我去替徒兒尋仇去!」起身要走。眾人看他滑稽天真的樣子,哈哈大笑。旁邊的陳鳳也粲然開顏。

這時,巢谷從外面跑進來,跪道:「弟子叩見師父。」吳復古異常驚喜,一把抓住巢谷說:「讓我先看看你的脖子是否被人給打斷。你怎知我來了?」巢谷頑皮地伸長脖子,親熱地說:「師父已來了汴京好幾日了,讓徒兒好找,今日終於在此等到師父。」吳復古點頭說:「嗯,還沒忘了師父。」蘇洵招呼吳復古和眾人:「道長屋裡請,大家屋裡請。」

這時,門外忽然傳來宣旨聲:「懿旨到——蘇軾接旨。」大家一驚,吳復古卻呵呵而笑:「招女婿的來了!」

原來,仁宗在朝堂上一吐胸中鬱悶,退朝後興致不減,興沖沖地走進後宮來。曹皇后急忙迎上來,問道:「官家今天怎麼這麼高興?」仁宗滿臉是笑:「能不高興嗎?朕一日之間就為子孫選了兩個太平宰相!」曹皇后也笑著說:「官家,是哪兩個呀?」仁宗說:「是新科進士蘇軾、蘇轍兄弟,文采道德,都是近年少見,經一番歷練之後,定是國家的柱石。」曹皇后喜道:「大比之年能選到治世良才,可喜可賀呀!」仁宗說:「是啊是啊,千里馬常有,但伯樂不常有。選人才乃天下最難之事。」曹皇后感佩仁宗知人善任,說話間忽然想到了什麼,略一沉吟,問道:「臣妾想問官家,蘇軾今年青春幾何?不知是否成婚?」仁宗略一沉吟,說:「蘇軾年歲約在二十多歲,至於是否成婚,卻是不知。」曹皇后思忖了片刻,決定叫蘇軾來一問。

皇宮內宮,曹皇后端坐簾內,身後站著一位公主,嬌羞地看著簾外的蘇軾。蘇軾跪拜道:「參見聖人娘娘。」曹皇后緩緩地說:「外邊可是新科進士蘇軾?」蘇軾說:「啟稟聖人娘娘,正是小民。」曹皇后說:「你已是進士了,不要這樣謙卑了。這裡不是朝堂,隨意一些。賜坐。」蘇軾拜謝後坐下。

曹皇后彷彿遲疑了一下,問道:「聽說你本該取為榜首,因避嫌將你取為第二,你受委屈了。」蘇軾朗聲說:「啟稟聖人娘娘,朝廷一片至公,在下並無委屈。」

曹皇后聽了,語氣很是舒緩地說:「人生哪能無委屈。你能這樣想很好。」蘇軾說:「謝聖人娘娘教誨。」裡面的公主有些不耐煩了,輕輕推拉母后的胳膊,小聲地催道:「快問,快問啊!」曹皇后對公主笑了笑,說:「不知新科進士今年多大歲數?」蘇軾答道:「二十二歲。」曹皇后又問道:「父母可安康?」蘇軾說:「托聖上、聖人娘娘洪福,父母均安康。」

曹皇后稍作沉吟後問道:「不知婚配否?」蘇軾對此問早有準備,不假思索地答道:「微臣兄弟二人均已婚配。父母之命,不得不爾。」公主有些吃驚,她大概沒有想到蘇軾回答得這樣利索,頗感失落。曹皇后沉吟道:「哦……聽說蜀地女子貌美多才,以你兄弟大才,夫人也必不同尋常。」蘇軾說:「聖人娘娘抬愛微臣了。微臣幼有報國之志,聘妻不敢求貌美多才,只求夫妻如梁鴻、孟光,可使微臣無後顧之憂,方不辜負了君父的教誨。」

直到此時,曹皇后才明白皇上說的「為子孫選了兩個宰相」是什麼意思。她不僅沒有為招婿不成氣惱,反而高興地說:「明白了。嗯,好一個新科進士,好一個『無後顧之憂』。願你不要忘了君父的教誨,將來好好為國出力,為君分憂!」蘇軾叩首道:「謝聖人娘娘教誨。微臣銘記在心,永誌不忘。」

公主畢竟年輕,不懂母后為什麼還這麼稱讚蘇軾,不滿地帶著侍女從簾後走了。

翰林院中,王珪坐在椅子上,眼睛盯著桌上的詔書,遲遲不動筆。張茂則走近王珪身邊,宣旨道:「參知政事翰林院學士王珪接旨。皇上口諭,蘇軾是皇上欽定的翰林院學士官居三品,為何翰林院遲遲未下詔書?難道想抗旨嗎?欽此。」

王珪說:「臣,遵旨。」張茂則輕聲對王珪說:「王大人,依在下看,還是趕快遵命吧。皇上愛才如渴,蘇軾如今已被皇上視作未來宰相。王大人,你是這次大比的主考官之一,也是蘇學士的恩師,可謂功不可沒,得到皇上的恩賜指日可待。王大人還是趕快擬詔吧。」王珪說:「是!多謝公公提醒,這就擬詔!」張茂則走了以後,王珪走到桌前,鋪開詔書,提起筆架上的毛筆,無奈地搖搖頭,深吸一口氣,不情願地擬寫詔書。

興國寺內,「三蘇」、巢谷、陳鳳、吳復古等人在屋內閒談,吳復古對蘇洵說:「明允兄,你知道,我是不能在一個地方待上數十日的,這次到汴京,都是劣徒巢谷所累。」大家聽了,看看巢谷,笑了起來。蘇洵說:「哎,要不是巢谷,我們如何能夠相聚。」吳復古點頭道:「是啊是啊,十年未到汴京,也該來看看了。」說著,忽然轉向蘇軾說,「但這次貧道在汴京看的最多的卻是子瞻賢侄的文章,依貧道看來,我大宋開國以來的舉子只怕無人能比,就是他歐陽老傢伙,將來也要服我賢侄。我聽說,歐陽老傢伙也說三十年後,讀書人只知道我這賢侄,而不知道他歐陽老傢伙了。」蘇軾說:「道長千萬不要謬獎。」吳復古正色道:「貧道幾時獎過人,更不要說謬獎了。」眾人一怔,哈哈大笑。

吳復古向蘇轍端詳了一會兒:「子由雖文才不及哥哥,但為人謹厚,將來的磨難會少一些。」又轉向蘇軾審視一番,「子瞻文才蓋世,治才蓋世,但心地純白,生性至善,怕是少不了牢獄之災。」蘇洵一驚,忙問道:「道長有無破解之法?」蘇軾卻打斷了父親的話:「若能為國為民盡綿薄之力,死尚不懼,牢獄之災算得了什麼!」眾人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吳復古卻敬佩地說:「嗯,好,這就是最好的破解之法!」說完,他轉向巢谷:「徒兒,看來你一時還難消盡俗緣,以後還要多助蘇氏兄弟,也算你替師父出力。」巢谷說:「是,師父。蘇伯父對我家恩德深重,我已孤身一人,蘇家就是我家,子瞻、子由便是我的親兄弟。」

站在一邊的陳鳳施禮說:「道長學究天人,難得遇上道長預言休咎的機緣,請道長為晚輩指點迷津。」吳復古審視了一會兒陳鳳,轉過身去,歎了一口氣,說:「寂寥不參哪得破,科舉終是鏡中花。」蘇軾一驚:「啊……可是道長,陳兄已中進士了啊?」吳復古笑道:「我自說我的話,關人甚事!」

吳復古突然向眾人一揖,說:「就此別過。」蘇洵心知留他不住,答禮問道:「將來到何處找你?」吳復古爽然笑道:「我想來時何須請,你想找時無處尋。」說罷,飄然而去。「三蘇」、巢谷望著吳復古的背影,眼睛漸漸濕潤了。

禮部大門邊外,清晨,放榜日。前來看榜的舉子和圍觀者人山人海,守榜的士兵也在門前排成了兩行。榜終於張出來了,榜上的名字逐次映入人們眼簾。

嘉祐二年(公元1057年)殿試榜

第一名  曾鞏

第二名  蘇軾

第三名  章惇

第四名  程頤

第五名  蘇轍

第六名  程顥

第七名  曾布

第八名  蔡確

第九名  張璪

第十名  

…………

蘇軾、章惇、蔡確、曾布、張璪、巢谷、陳鳳等人都在看榜。蘇軾吃驚地問:「怎麼第十名上的陳鳳兄沒有了?!」陳鳳的臉色「唰」地變白了。蘇軾問:「掌榜官,第十名怎麼是空的?」掌榜官翻看了記錄後,說:「陳鳳家拖欠官稅今已查出,依律黜落。」章惇問:「陳鳳兄,是這樣嗎?」陳鳳說:「聽老人說,我父母病死時是拖欠了官家的稅收。父母死後,田產歸了伯父,我靠伯父養大,如今過去了十幾年,官家也沒有追繳,我哪裡知道?」曾鞏說:「原來這樣。我們大伙再想想辦法,看看能不能挽回。」張璪說:「怎麼能這樣?一生的功名就這樣完了?」曾布也憤憤不平地說:「豈有此理。」巢谷倒是爽快,說:「陳鳳兄,這鳥官不做也罷,子瞻兄還沒做官就被抓兩次,若真做了官非把命都搭進去。」陳鳳淡淡一笑,說道:「巢谷兄說得是。」眾人從人群中離去。

陳鳳走在路上,望著高遠的天空,眼神茫然,淡然地喃喃自語:「寂寥不參哪得破,科舉終是鏡中花。」

興國寺大雄寶殿內,經聲佛號。莊嚴的剃度儀式正在進行,形貌古異的覺新手持雪亮的剃刀,正欲為披頭散髮的陳鳳剃髮,蘇軾與蘇轍闖了進來:「慢!大師,請讓我等與陳鳳說一句話。」覺新默然點頭。

蘇軾緊抓著陳鳳的雙臂,焦急地說:「陳鳳,能不能聽我說最後一句話?」陳鳳雙手合十,閉目昂頭,無動於衷:「子瞻兄,這裡只有參寥,沒有陳鳳。」蘇軾說:「參寥?」陳鳳說:「寂寥不參哪得破,科舉終是鏡中花。」蘇軾急了:「吳道長瘋瘋癲癲,隨口一說,哪能當真?」覺新大師應道:「瘋瘋癲癲?當世第一才子,竟不識當世第一真人!」聲調沉鬱而威嚴。

蘇軾微驚,稍一定神,說:「覺新大師,不要把陳鳳兄拉入空門!」覺新的剃刀懸在陳鳳頭上。覺新眼望蘇軾,目光呆滯而深情,慢慢地占出一偈來:「頑鐵鑄成身外累,晨鐘敲醒夢中官。煙波畢竟抽帆易,春水桃花一釣竿。」說畢,面無表情地望著蘇軾。

蘇軾失望無助地看了子由一眼,蘇轍無奈搖頭。蘇軾只好慢慢地鬆開了手。

經聲佛號再度響起,覺新的剃刀落下。一縷縷青發飄然落地……

蘇氏兄弟眼含淚水,沮喪地走出大殿,正遇在松蔭下徘徊的蘇洵。蘇洵駐足抬頭,打量著兩個愛子,明白了一切,歎道:「可惜,可惜,一個可造之才皈依佛門了。」蘇軾說:「父親,孩兒有一事不明。人入佛門,能解脫自己的煩惱嗎?」蘇洵說:「大隱隱於朝,中隱隱於市,小隱隱於野。為什麼把隱於朝和隱於市擺在前面呢?出污泥而不染,才有荷花的聖潔;盡人子之道,救天下之蒼生,那才是真正的佛。」蘇軾似乎明白了。蘇轍有話要說,但到嘴邊又嚥了回去。蘇洵問:「轍兒有話要問嗎?」

蘇轍拱手施禮說:「父親,照此說來,那佛門道觀不就毫無意義了嗎?」蘇洵說:「不能這麼說。佛是一門學問,佛是一方淨土,無奈無助厭世者,不歸佛門,又歸哪裡?」蘇轍說:「孩兒明白了。那儒、釋、道之性又有什麼不同呢?」蘇洵解釋說:「儒性在聖,佛性在心,道性在自然。佛家有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們讀書之人,若為官能救一方百姓,若在朝能致君堯舜,使天下承平,生齒富足,無飢餓,無戰亂,無災疫,其德其量又如何計算呢?那就是儒,是佛,也是道。」蘇氏兄弟拱手齊道:「孩兒明白了。」蘇洵讚許地點點頭。

就在此時,御街上,一身孝服的僕人快馬加鞭,直奔興國寺而來。

興國寺內,蘇洵父子三人向寓所走去,蘇軾兄弟二人畢竟心中不豫,表情有些黯然。他們忽然看見院內站立著內宮的兩位近侍,不由地一驚。一位近侍問道:「前面的可是蘇軾?」蘇軾急忙回答:「正是在下。」內侍說:「蘇軾接旨。」蘇軾急忙跪下,只聽內侍宣旨道:「敕。新科進士蘇軾,朕甚愛汝材,今特授汝翰林院學士之職,欽此。」蘇軾謝恩後,站起身來,從近侍手中接過聖旨。蘇洵欣慰地笑了笑。

突然,外面傳來一淒慘的叫聲:「老爺!」「三蘇」向外望去。僕人福安由覺新領了進來,見到蘇洵,撲通跪倒,大哭:「老爺——」蘇洵驚慌問:「福安,你怎麼來了,何事啊?」蘇軾、蘇轍兄弟也緊張不安地望著福安。福安哽咽著說:「老爺,夫人……夫人她已於二十日前去世了。」蘇洵怔了片刻,慢慢地軟倒。蘇軾、蘇轍急忙扶住,連喊:「父親!父親!」

王珪府上,王珪躺在椅子上,搖晃著腿,品著茶。王府管家進來,對王珪輕聲說:「老爺!老爺!聽說蘇軾的母親病逝了!」王珪一怔,問道:「當真?」管家討好地說:「這哪能有假,都準備啟程回蜀了。」王珪悠悠地說:「嗯,按大宋禮制,蘇軾要回西蜀守制二十七個月,來回要三年。嘿嘿!」王珪疑思的臉上露出了微妙的笑容。管家湊上去說:「老爺,三年以後,皇上怕連蘇軾是誰都已忘了。」王珪看了管家一眼,站起身,悠閒地吟道:「自古才命不相當啊,不相當啊……」

汴河碼頭上,章惇、張璪等人相伴前來送行,不一會兒,歐陽修、范鎮也到了。蘇洵說:「多勞諸位相送!」蘇軾、蘇轍一身孝服,跪地向諸位致謝:「不敢有勞恩師及諸位相送。」范鎮安慰蘇洵說:「蘇老先生,夫人遽然仙逝,令人悲痛。然先生還需善自珍重,教導孩兒,將來為國出力。」蘇洵說:「謝范公了。」

歐陽修則是一臉憂慮,「三年之中,朝局難測,只怕子瞻、子由的授職又有變化。」蘇洵說:「但盡人事,莫問天意。」歐陽修說:「也是。明允公能這樣想就好了。」范鎮對蘇軾、蘇轍囑咐說:「丁憂守制,乃人子之禮,期間要多讀《孝經》《禮記》,多受聖賢教誨,也是孝中的應有之義。」蘇軾、蘇轍連忙說:「謹受教。」歐陽修也對蘇軾叮囑:「丁憂期間,也可留意民情吏治。」蘇軾點頭領教。

蘇軾轉身對章惇等人說:「一場大比,與諸位彷彿結成了生死兄弟,祝各位前程遠大!」章惇對蘇軾說:「我們的任職尚未下來,一旦得知,我們會報知於你。」

正在說著,皇宮內侍來到:「聖旨到——蘇軾、蘇轍接旨。」蘇氏兄弟急忙跪下說:「臣,蘇軾、蘇轍接旨。」內侍宣旨道:「敕。朕悉汝母病逝,准回西蜀故里丁憂守制。汝母有孟母之德,育才有功,追贈汝母成國太夫人。可。」蘇氏兄弟齊呼:「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三蘇」、巢谷等拜別眾人上路。參寥身著佛衣,站在遠處,望著蘇軾等人遠去的帆船,雙手合十。

嘉祐二年(公元1057年)四月初八,蘇軾母親病逝,蘇軾、蘇轍回鄉丁憂二十七個月。

眉州城內紗縠行街上擠滿了人,其中不乏穿孝服者。眾人指點、羨慕、歎息。蘇洵騎馬,蘇軾、蘇轍、巢谷皆牽馬而行。將進家門,蘇軾兄弟撲向母親的靈堂,伏地號啕大哭起來。

少頃,蘇洵從後面急步進來,眾人見他搖搖晃晃,急忙架住他。誰知蘇洵甩開眾人,在妻子的靈堂前「撲通」跪倒,大哭起來,眾人大驚。司禮手拿簿本,命人攙起蘇洵,蘇洵哭著推開。司禮著急地說:「蘇老先生,按禮夫不跪妻!」蘇洵大哭說:「古禮夫不跪妻,但夫人於我有大恩,我跪的是恩人!古禮豈能制我!」眾人聽了,無不哽咽。

蘇洵跪著哭訴道:「夫人啊,進我蘇家,夙興夜寐,相夫教子,一日不閒。無夫人,便無蘇洵的今日,無夫人,軾兒、轍兒也不能中舉。為夫曾與你相約,要白頭到老,為何要中道相棄啊!即便不憐為夫,難道兒子也忍棄置不顧?今後遇事,讓我向誰求正?我的好夫人,我的大恩人啊!」這時,蘇軾的姐姐蘇八娘哭昏過去,採蓮、王弗和史雲等人急忙將她救醒。

司禮領蘇軾、蘇轍看過母親遺體,高喊:「合棺——」眾人哭聲大作,蘇軾、蘇轍和蘇八娘痛苦地拍打著母親的棺木。

送葬隊伍緩緩穿過街道、小橋、田野。隨著棺材抬過,眾人跪拜。送葬的人漸漸散去了,蘇洵、蘇軾、蘇轍、王弗、史雲、採蓮、蘇八娘、巢谷等人仍不願離去,他們或坐或站地圍在程氏墓碑之前。蘇軾淚流滿面,想起小時候母親教導自己和弟弟讀書的情景……

九歲的蘇軾與六歲的蘇轍正在聽母親授課:「范滂是誰呢?據說是當今推行慶歷新政的范仲淹大人的祖先。在東漢末年,閹人亂政,大誅黨人。范滂當時任太尉,也在逮捕之列。在和母親訣別的時候,他說:『娘啊,兒捨生取義,死得其所,只是不放心母親。兒死以後,娘千萬不要有更多的悲痛,倘若把身子哭壞了,兒在九泉之下也不會瞑目的。』他母親從容鎮定地說:『兒啊,你現在就義,與黨人的領袖李膺、杜密齊名了。既得了美名,又要不死,哪有如此兩全其美的事情?放心地去吧。不悲傷是不可能的,你是娘身上掉下的肉。但是娘為你驕傲,身為大丈夫,還有比忠君愛民愛國更重要的事情嗎?』」蘇軾問:「范滂在獄中又如何呢?」程氏說:「桓帝派中常侍王甫去問他,范滂仰天長歎:『古人修善,自求多福;今日修善,反陷大戮;身死以後,願將屍首埋葬首陽山側,上不負皇天,下不愧夷齊!』王甫聽了這話,也感慨動容,命人給他解去桎梏。」

蘇軾偎到母親的懷裡,天真地說:「母親,我長大如果想做范滂,你願不願意?」程氏高興地說:「你有志能做范滂,娘為什麼不能做范母呢?」蘇軾堅定地說:「母親,我會讓你心滿意足的,弟弟也會。」

程氏緊緊地擁抱著兩個兒子,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我有子矣!」

蘇洵仍呆呆地凝望著程氏的墓碑,採蓮用衣襟擦去眼角的淚水,對他說:「老爺,不要過度悲傷。夫人臨終前有話,只要兩位公子金榜題名,她就可以含笑九泉了。」蘇洵悲傷地點點頭,站起身道:「話雖如此,夫人相夫教子,嘔心瀝血,積勞成疾,如今二子榮登皇榜可她卻……」群山靜默,有風輕輕拂過蘇洵斑白的鬢角,盤旋而過……

禮制規定,守制期間,夫妻不能同房,甚至共同相處的時間都很少。這時,蘇軾、蘇轍的姐姐蘇八娘就成了王弗、史雲的好夥伴。她來到王弗、史雲居住的房內,兩人正在燈下做針線活計。蘇八娘說:「這麼晚了,妹妹還不休息啊。」王弗二人急忙起身讓座。蘇八娘拿起二人正在做的一件衣服,問道:「這是……」王弗說:「聽說公公不日就要遠行,我和史雲妹妹正在商量著為公公趕製幾套夏衣。」蘇八娘點點頭:「難為你們了,其實爹爹的衣服本不少,倒是子瞻、子由兩個你們要多上點心。近日我發現他們兄弟二人的鞋面俱已破損,料想他們男人家在京裡只顧讀書,穿戴是不講究的。」王弗聽後,羞紅了臉低頭不語。

《有一種境界叫蘇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