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六章 1978 | 眉目如畫貴公子

1978

眉目如畫貴公子

語錄

怎敢說遺憾兩個字,我覺得會折福。我四肢健全,心地善良,事業有成,在這世界裡,擁有健康、快樂,其實比一切都重要。

——2001年

張國榮被問到是否有遺憾時如是答張國榮喜歡搬家。這是連他的圈中好友都津津樂道的話題。

1999年上電台節目《So What》,老友蘇施黃為張國榮逐一細數他出道之後住過的地方——嘩!竟然有15處!那時候他出道也不過才22年。還沒有結束呢,在那之後到張國榮離世,他還再次搬過家。

1989年在《今夜不設防》節目中,他對自己最初兩個住處的租房經過描述得詳細:歌唱比賽獲得香港區亞軍後,麗的電視台與他簽約,合約是每月1000元。發達了!一千元!「即刻去電視台旁的廣播道租了一間500元的房。」

不能肯定這是否為第一個家

張國榮喜歡獨自生活。他童年孤單,除了傭人「六姐」幾乎不與他人來往,父母各有住處,哥哥姐姐也有各自的房間。13歲時,他獨自一人遠赴英國留學,為了省錢,放假也很少回港,早已習慣了一個人打理生活。這個年輕傲骨的青年,亦從來不願靠祖蔭養活自己。再者,電視台要求藝人不能乘坐公交,只能打車,住在電視台附近也較為划算。

不過,即使條件艱苦些,也不能委屈了自己。為了這間500元的房間,張國榮還預支了半年薪水來貼牆紙、鋪地毯,買了一套韓國品牌傢俱,「所以那房間是一點也不醜的。」9個月後友台挖角,麗的把張國榮的工資翻三倍。薪水到手第一件事,「立刻換一間1000元的公寓!」張國榮洋洋得意,三位主持人撫掌大笑。

這是一幅有笑聲的圖

翩翩貴公子張國榮,不僅對事業執著努力,對生活更有要求、有品位。

從500元的小屋,一直換到300平米的海景房、換到加拿大的獨棟別墅。搬家的歷史,也是他成功的寫照。

有人說家不過是一張床的事,但對於張國榮來說,家是一份寄托。對於為什麼頻繁搬家,他簡潔地解釋道——「良禽擇木而棲」。

「居住環境對於我十分重要。不到兩三年便轉換環境一次,有時家中的擺設亦會偶爾作轉變,這樣才能令環境有新鮮感!」他為人低調,不貪玩,工作結束後便回家。他喜歡在家裡閱讀、練歌、看電影,喜歡在浴室思考工作,甚至創作歌曲。能保持新鮮感的環境,對他的藝術創作甚有幫助。

另一個原因,也與瘋狂的歌迷和狗仔隊有關。張國榮將家視作私密之所,很多藝人不介意記者入屋採訪,張國榮卻從來不願意將這一部分「隱私」公開。然而他實在太紅,常有歌迷在他家附近徘徊,甚至有人擇機闖入,也常常使他感到不安全。

而他每一個家,不論是小屋還是豪宅,不論香港或是溫哥華,都佈置得精緻溫馨,無論是否請名設計師幫忙,他都親自參與設計,配色、傢俱、擺設,偌大的空間一釘一木都流露主人家的品味。黃霑甚至笑說:「簡直連狗都要配襯家裡的顏色!」張國榮本人對室內設計十分感興趣,常說如果不作歌手,一定要當個室內設計師。

1988年拍攝《純影集》時

他罕有地邀請攝影師拍攝了家中角落他不願意家裝曝光,不過我們可以從他自己開的咖啡店一窺心思。

「為您鍾情」咖啡店是張國榮與「皇后飯店」的老闆合作開辦。《阿飛正傳》曾在皇后飯店取景,張國榮對其中的懷舊設計、對美味食品都念念不忘。不過「為您鍾情」並不走懷舊路線,既無金枝玉葉,也乏雕欄玉砌,切切實實落實了他喜愛的「簡單就是美」的原則。別小看「簡單」二字,記者在開張前去探班一窺究竟,張國榮正在作最後檢閱。

見記者到來,隨手招呼:「隨便坐,隨便坐,這店裡就算一張椅子,都得過設計冠軍獎,坐起來很舒服的。」餐廳內的設計,注重色塊和線條。正對大門的圖案玻璃為視覺焦點,是張國榮專程由澳洲運返港的,名叫「美女穿長衫」,這一塊玻璃就價值5萬。

「美女穿長衫」玻璃

雖然是張國榮的咖啡店,但是卻幾乎沒有他個人的展品。別說沒有照片,他親手選了50張CD作背景音樂,卻沒有一首自己的歌——不過事後歌迷抗議太嚴重,當張國榮不在店內的時候就常常播放他的歌。這間小小的咖啡店,籌備近一年,耗資二百多萬精心裝飾,張老闆十分滿意:「我要的咖啡室,exactly就是這一間!」

然而很遺憾,這家店雖然生意一直爆棚,但是因為管理理念不合,張老闆不願影響和朋友的關係,在2001年將其結業了。

張國榮向來是走在時代尖端的人物,品味獨到。早在70年代末,他就在用名牌包,那時候香港還沒有什麼人認識Gucci這個牌子。待到它變成「街牌」,他又轉向其他品牌如Giorgio Armani,甚至更小眾的設計師作品。

這件衣服是Lieve Van Gorp 拍攝唱片《LESLIE(Monica)》的封面,設計師陳幼堅構思在泳池中拍攝,張國榮喜歡這個創意。拍攝當天,他穿了一條「短得不可再短的泳褲」,陳幼堅震驚不已。他還一臉得意地問:「性不性感?」陳幼堅至今想起他得意的表情仍覺得好笑。但又真是很性感,以當年的尺度來說,這條泳褲就像今日的T-back一樣。

《LESLIE》唱片封套

張國榮就是這樣前衛時尚,從初出道的前衛打扮和颱風,到最後一次演唱會的Jean Paul Gaultier演出服,他始終走在時尚尖端和藝術前沿,甚至因為太過超前,令自己不被人接受。

他的時尚品味一直在提升,90年代已經很少穿全套品牌服裝,常常是自己隨意搭配,他的氣質足以控制各種風格。2001年為雜誌拍攝封面,因為是信任的化妝師,他任由對方畫了一個濃濃的視覺系煙熏妝。從未嘗試過這類造型,但是站在鏡頭前他卻立刻抓住了攝影師想要的頹廢的醉生夢死之感。

分享者RickChin是化妝師作為娛樂圈的時尚先鋒,2002年英國品牌Dunhill登喜路在香港開旗艦店,英國總部特意邀請張國榮擔任剪綵嘉賓。能把登喜路最出名的正式西裝和休閒外套穿好的人真的不多,它對穿者的氣質形象有著微妙又苛刻的要求。恐怕這也是登喜路執意邀請張國榮擔任嘉賓的原因。

出席活動當天,張國榮氣質高貴得令人無法直視。登喜路在中國出版的官方品牌書中不無驕傲地寫道:「我們的哥哥張國榮出席Dunhill在香港中環旗艦店剪綵,穿了一套自己配的Dunhill正裝,大概可以列入Dunhill的百年經典形象了!」剪綵當日引來大量傳媒,場面一度失控。

2002年尾Dunhill剪綵時自己搭配的服裝但張國榮又不是非名牌不可,他追求的只是簡潔、舒適、好看。好朋友林青霞嫁給Esprit的老闆,他對這類平價服飾也同樣青睞。2001年,到北京參加音樂盛典頒獎禮,張國榮只不過穿一件普普通通的藍色T恤就出現在機場。記者發現他手中提著白色塑料袋,好奇地問他這是什麼,張國榮揚一揚手:「飛機餐沒有吃完,別浪費了。」

就像他的房子,從市中心搬到郊區,再從郊區搬回鬧市;從租屋到買屋,又從買屋回到租屋。他最後租住的豪宅位於鬧市旺角,加多利山鬧中取靜,進出方便。

人世的輪迴,都被他經歷了。

他捨得花錢,但並不奢侈。89年告別歌壇時,傳言紛紛。有人打賭他一定不會真的退出,因為「這麼好賺,誰捨得不要錢!」確實,他開一場演唱會,收入數千萬。但張國榮卻並不是一個見錢眼開的人。「我不敢說自己是賺夠了才上岸,但金錢這回事,多少才算夠?有人百萬富翁已很開心,但有人賺到億萬家財仍然每天辛苦地勞役自己,我自己在這幾年來努力,有屋、有車、有小小的資產,以後能夠不為生活而擔心,我已經滿意了,不想再為賺錢而傷腦筋。」

張國榮的童年十分孤獨,但是成名後,令他驕傲的是,他為母親買了房子,甚至為傭人購置了房產。他成為整個家族的重要經濟支柱。

他喜歡幫助別人,家中親人有了困難都願意找他。有人喜歡他的衣服,「送你啦」,甚至家人看中了他的車,「送你啦」!用他的話說,他不留戀「物」,即使是自己精心裝修的居所,他只對「人」有感情。能幫到別人,能交到值得交的朋友,比什麼都開心。

他愛幫人,卻不願求別人幫忙;他有氣節,有骨氣,自尊心強。很多朋友在他離世後追悔莫及,「為什麼他這麼痛苦卻不知道!」那是因為張國榮從不求人。

張國榮有近乎完美的容顏,完美得可以用醫學、美學的標準來分析。有人不接受他的傲氣,有人不接受他的自我,也有不少人總帶著有色眼鏡去看他,但是的的確確難以挑剔他的外表。

更難能可貴的是他還有一顆與外表嚴絲密合的心靈,他的眼睛由始至終溫潤靈透,「三分洞察世情三分調侃三分驕傲,外滲半點嫵媚半點不羈」,令人難以忘懷。

張曼玉問他,一直被人說美、靚、帥氣、英俊、絕色……會不會害怕衰老?他笑,怎麼會?我並不注意我的外表,我平時連鏡子也不照。我挑角色的時候,從來不看角色的靚或丑。

「最重要的是,如何優雅地老去。」

張國榮一生演過無數精彩的角色,哪一個都不如「張國榮」這般真實可愛,這般真誠開朗,這般活潑動人,這般精緻優雅。

張國榮被日本傳媒尊為「貴公子」,被黎小田稱為「天才的貴族」,他離世後更被冠以「香港最後一個貴族」、「最後一位西關大少」等稱謂。他的氣質是與生俱來,是學識養成,也是歲月磨礪。他已沒有機會「優雅地老去」,他的容貌被永遠地定格在46歲。

他永遠美麗,永遠天真,永遠練達,永遠高貴。

既走在時代尖端,又深諳返璞歸真之理。

本篇提到和使用的部分資料

✔ 電視訪談節目《今夜不設防》,張國榮專訪,1989年,主持:黃霑、倪匡、蔡瀾,亞洲電視台。

✔ 電台訪談節目《So What》,張國榮專訪,1999年,主持:蘇施黃。

✔《登喜路》,林卓爾,中國旅遊出版社,2003年1月第1版。

✔《張國榮親自介紹「為你鍾情」設計》,《忽然一周》雜誌,1996年。

✔ 2003年5月「風流無價﹑灼灼其華 ‧ 張國榮人間光影」電影放映紀念活動場刊文案。

《這麼遠那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