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七章 1977 | 傳奇巨星冉冉升起

1977

傳奇巨星冉冉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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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名的藝人,可能都是犯了天條的神仙,被貶下凡間。不過仍有受欣賞的優點,所以便讓人崇拜一下,讓他們收一下花。

——2000年

張國榮在演唱會上「突發奇想」

1977年5月9日,20歲的張國榮留著半長頭髮——這是當時香港年輕人的時髦髮型,身著一襲白色衫褲,足蹬小紅靴,頸繫紅領帶,自信滿滿唱出一曲《American Pie》。這是在麗的電視台主辦的「1977年度亞洲歌唱比賽」上,這位未曾經過專業音樂訓練的年輕人,憑著自信的神采與颱風,憑著自身對音樂的直覺和熱愛,一路過關斬將,闖進了香港區總決賽。

1977年張國榮參賽視頻截圖

當時年僅6歲的莫文蔚,因為媽媽是評委之一,有幸擔任小花童為張國榮獻花。十多年年後她也踏入演藝圈,多次興奮地向媒體宣稱:我一定是張國榮的第一個fans!那時我看著他就想:白馬王子就是這樣的!

1977年小莫文蔚為張國榮獻花12位選手全部演唱完畢後,名次逐漸排出。選手鍾偉強表演的自創曲目得到更多青睞,而張國榮在這次香港區決賽中獲得亞軍。他們兩人將共同代表香港參加亞洲區總結賽。

其實評委們對這位自信、充滿活力、長相俊俏、音樂素質極好的年輕人都頗為器重。評委中潘迪華給了他滿分,她回憶當年的情形時說:「當時我點選哥哥冠軍,但不知怎麼結果出來變成亞軍,可能其他評判喜歡美聲,但我就喜歡哥哥有個人特色的風格及表現。」

1977年亞洲歌唱比賽香港區決賽鍾偉強與張國榮分獲冠亞軍數年後邀請他成為自己唱片公司首位簽約男歌手的陳淑芬,當時也對他印象深刻。「他真是非常有魅力。我想冠軍一定是他,可是獲第一名的是一位唱廣東語的歌手,唱的歌曲缺少動感,又極其平淡。張國樂最終排在第二位。從我第一次見到他起就感覺到他是一位長相英俊,歌技超群相當有潛力的歌手。」

雖與冠軍無緣,年輕的張國榮仍然非常興奮。後來與他合作過的導演陳可辛回憶:「13歲的我守在曼谷家的黑白電視前看著他唱《American Pie》,贏了亞洲歌唱比賽在後台高興得猛跳。」

張國榮有理由興奮,回望參加歌唱比賽的經歷,彷彿是命運女神安排的神奇之旅。他並不是自己主動參加比賽,只是陪同學報名、順便參賽,連5塊錢的報名費都是向傭人「六姐」借的,從中環搭天星小輪過海,再搭巴士輾轉達到廣播道的麗的電視台。在巴士上隨車搖晃的年輕人因工作不如意,正在暗歎前途渺茫。

1977年的張國榮

在此之前,張國榮留學英國,已考上英國利茲大學紡織系預科。他的父親張活海是香港最著名的裁縫師,有意讓這個小兒子接自己的班。但僅讀了一年,就因父親身體原因被喚回香港,中斷了學業。回國後與香港格格不入的張國榮不知何去何從。他不願在家受父母庇蔭,亦不願去公司做職員仰人鼻息。這段日子裡,他插班在香港的中學補習中文等科目,也依靠販賣鞋子、牛仔褲等短期打工貼補生活費,稱得上生活艱難。

但同時,他又毫無畏懼。他自信、努力、聰明、有主見,初出茅驢的年輕人到哪裡都是一身衝勁。他的自信與努力從他的唱歌表演中就能看到。他的同學在初賽時就結束了賽程,而張國榮卻脫穎而出、直闖到亞洲區的總決賽。

三十多年前的錄影因年代久遠畫質不佳,但不妨礙從中看出他正在努力揣摩屬於自己的颱風。他在英國期間曾組過樂隊、在酒吧駐場,或許是那段經驗使得他對英文歌曲的演繹有了基礎。整段表演只三分多鐘,雖然是一首民謠歌曲,他也認真設計了許多動作與情感。

他纖細的身材、自信的腳步、活潑靈動的姿態,為這首略帶絕望意味的歌曲增添了清新的氣息。在唱腔上,他也沒有簡單地摹仿原唱Don Mclean,而是注入了自己的唱法,甚至不難聽出他的「炫技」,在音色處理、尾音轉換上,有個別地方甚至因為過度「炫技」顯得氣息略有不穩。但或許正是這種自信颱風贏得了評委的好感。

張國榮1977年演唱《American Pie》《American Pie》是一首用音樂記錄美國六十年代歷史的史詩歌曲,沒有春風得意的讚美,也沒有針鋒相對的批判,只是在輕快的民謠節奏中,娓娓地道來那個時代中美國人的所見、所思、所想。作品裡有引人入勝的敘事性、亦有內蘊幽遠的深刻性,全歌有6段,常見版本7分鐘,最長的版本長達12分鐘。

整個80年代,張國榮都以「動感歌手」的形象稱霸樂壇,他後來坦誠,其實民謠曲風更為他所偏愛,只是因為唱片公司怕「賣不動」,當年不同意他發行此類風格的歌曲作品。這首《American Pie》寓意豐富,曲調輕快,是張國榮最喜愛的英文歌曲之一,也是他每天練習唱歌時的必唱曲目。歌曲中淡淡的憂傷,美國人六十年代那垮掉的信仰、無可寄托的期望與他當時的心境、與香港其時所處的環境經相吻合。

不過拿著長度為7分鐘的歌曲去參賽,是萬萬不可的。音樂指導黎小田當即要他減到3分鐘,不然就不能參賽。這怎麼可以?「怎麼可以cut我的歌?」張國榮據理力爭,這首歌曲的每一段都是一個故事都有一份蘊含,剪掉哪段都不為完整的American Pie。當然爭辯結果以張國榮的讓步告終,但黎小田也因此記住、並暗暗讚賞這個「有火氣、有主見、敢講敢言」的年輕人。

有「香港話劇教父」之稱、捧紅了許多藝人的鍾景輝也是評委,在比賽時始終笑瞇瞇地慈祥地看著張國榮表演,這給了他許多勇氣。鍾景輝後來說,當時他就很喜歡這個年輕人:「他會走一條路出來的,那時張國榮還很小很年輕,剛從英國回來,但已經看得到他的人很聰明——的確是非常地聰明,人緣也很好。當然,其他的要靠他自己的努力,只有天份也不行,但可以看得出他是可以走一條自我的路出來的人。」

一語中的。

在5月16日的亞洲總決賽中,香港區冠軍鍾偉強並不突出,反倒是張國榮和馬尼拉一位選手始終以一二分之差追趕冠軍席位。可惜最後馬尼拉評委惡意拉低張國榮的分數,待他評分完畢後,其國兩位選手分獲冠亞軍,張國榮屈居第五。

好在一場比賽的分數,並不影響他的前途。三天後的5月19日,張國榮與麗的電視台正式簽約,合約為期三年。這位日後叱吒歌壇影壇的香港巨星自此正式踏入演藝圈。

簽約儀式很正式,由麗視助理總經理兼節目總監鍾景輝主持。麗的經理黃錫照對新簽的小伙子非常看好,向他承諾:「I』ll make you a star!」 張國榮欣喜萬分。

張國榮簽約新聞報導

剛入行時的張國榮只把這視作一份工作,用他自己的話來說,簽約電視台最高興的是,薪水是賣牛仔褲的兩倍。此時意氣風發懵懵懂懂的他不會知道今後的命運。他不會知道,沒有人可以「make him a star」,一切前路要自己去闖。

他不會知道,他以歌手身份簽約,最初發行的兩張唱片卻乏人問津,幾百張唱片被淹沒在了香港填海區。他在今後長達六年的時間內幾乎要放棄了歌唱事業,迷惘地輾轉在電視劇、青春片中尋找自己的定位與方向。直到賭博般地簽約華星唱片公司後,才迎來事業上的曙光,因此在香港留下「張國榮也要捱八年」的諺語。

他不會知道,他將以一曲勁歌創出一番天地,為他奠定香港一線動感歌手形象。這首歌將成為香港流行音樂史上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為樂壇注入新的活力,成為粵語勁歌的鼻祖式作品,更將在世紀末被選為香港「世紀金曲」。這首歌裡有一連串的「Thanks」,日後也將承載歌迷與整個樂壇對他的感謝。

他不會知道,在大紅大紫後,命運仍與他開著玩笑。「譚張爭霸」的局面為他帶來的困苦與煎熬有過之而無不及,惡性競爭令他倍感厭倦。最終在歌唱事業到達巔峰的時候急流勇退,瀟灑告別。但在7年後他調整心態重返歌壇,非但沒有減弱人氣,反而創造了更多話題更多爭議,以及更多銷量。他以對藝術的超前直覺、認知和能力,為香港樂壇開闢了廣闊多元的姿彩。

他不會知道,除了唱歌,原來自己還有表演天分,沒有受過表演訓練的他,在歲月的磨礪、貴人的指點、以及自己的天賦和努力中,將成為香港乃至華人地區最好的演員之一,成為每一位導演都想合作的演員,並成功飾演各種不同類型的角色。他更將主演中國最好的電影作品,在世界影壇留下舉足輕重的地位。

他不會知道,他入行之後的職業生涯,竟與香港演藝圈休戚與共。他將經歷粵語歌壇的全盛時期,並把香港樂壇的輝煌耀足東南亞;他將歷經香港影壇最繁榮昌盛的時代,成為多個類型片的開拓者;他將率先參與兩岸三地的演藝合作事業,認識大陸的發展與崛起,也體會香港影壇的沒落與低迷;他將目睹香港媒體的畸形發展,並在各種環境中努力適應調整自己的心態與姿態。

他不會知道,他的自信、執著、天賦、堅持、自我,使他不僅能駕馭香港娛樂業的波濤洶湧,更將不斷開創屬於自己的時代。不只在華人地區,甚至在日韓、歐美,他都成為萬人追捧萬千寵愛的偶像;他活得光明磊落、真誠熱情,使所有與他共事過接觸過的同事、朋友、歌影迷提起他來都讚不絕口。

他不會知道,他的藝術事業可以開拓到前無古人高度。唱歌方面,拿遍了「最佳男歌手」、「十大金曲金針獎」、「勁歌金曲致敬大獎」等各大至高榮譽;電影方面,獲得了「香港金像獎最佳男主角」、「日本影評人協會最佳男主角」、「戛納電影節金棕櫚獎」等諸多國際大獎,集這些獎項與高度評價於一身的藝人,恐怕也將後無來者。

他不會知道,他出道時所演唱的被剪到3分鐘的《American Pie》,將成為他的保留曲目。1985年第一次個人演唱會,他意氣奮發,用輕快爵士曲風將此曲帶進紅館;2000年最後一次個人演唱會,他身著Jean Paul Gaultier設計的服裝,站在聚光燈下一身坦蕩,此時,這已經是「張國榮的《American Pie》」。

A long long time ago I can still remember How that music used to make me smile 張國榮四首《American Pie》拼接他不會知道,他的職業生涯並不很長,將只有26年。但是在這26年中,他將留下無數經典金曲,不僅成為一代歌迷的集體回憶,他創作的歌曲更成為自我宣言代表作被永遠傳唱;在這26年中,他將出演60部電影作品,其中得以入選「中國電影百年百部最佳華語片」的作品數量居華人演員之首。他將以獨特的個人魅力和藝術成就,把藝術生命拓展到極限。

他不會知道,即使他離世後,他的粉絲竟仍會不斷增長,他們每年都會在世界各地舉辦各類紀念活動,甚至聯合政府共同舉辦「電影節」或「文化交流活動」,更為他兩次創造吉尼斯紀錄。他將得到無數人為之出書立傳,其中不乏嚴肅專業的藝術研究。

他不會知道,他的演藝事業才剛剛過半,就已經被港人尊為「傳奇」,並且這個稱呼將永遠跟隨於他。而離世六年之後,唱片公司發行他的精選輯竟仍能擊敗所有在世歌手,一舉摘得當年香港唱片最高銷量。向來刻薄的香港傳媒將給他一個新的稱號:神級巨星——張國榮。

《這麼遠那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