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 默

幽默的語言當然少不了俏皮話,也就是精心設計的文字遊戲。著名的登山愛好者魯道夫·賴夫是我多年的旅伴,二戰前他是多瑙河流域阿爾卑斯山登山協會的會長,每次我們和登山協會的其他成員一起去登山,他總會喊我“瘋子大夫”(Narrendoktor)——我是一名精神病科醫生。當時我在施泰因霍夫精神病院工作,每次見面,他都不會正經地稱呼我“醫生”,而是在前面加上“瘋子”作修飾詞。終於有一天我忍無可忍,當著所有登山隊友的面警告他說:“聽著,賴夫先生,如果你繼續叫我瘋子大夫的話——知道我會怎麼稱呼你嗎?施泰因霍夫的賴夫(Steinhofreif)!”

前面說到,他叫賴夫(Reif),德語意為“成熟的,有準備的”,在維也納人們會用這個詞指代瘋子,因為瘋子就是“準備好可以送進精神病院的人”,所以“施泰因霍夫的賴夫”意思就是“可以送進施泰因霍夫精神病院的傢伙”!從那之後,賴夫先生再也不敢喊我“瘋子大夫”了。

玩弄文字遊戲,有時需要創造新詞。 1961年我在哈佛大學擔任客座教授,有一天講課,因為天熱教室的門都開著,一隻狗突然跑進教室裡來,四處打量了一下,又慢悠悠地走了出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它吸引了,我也不例外。因為事發突然,大家都有些愕然,誰也沒有發出笑聲,這時我發話了:“這就是我們所謂的‘dogotherapy’。”我這麼說,是因為當時我正在講授的內容是“意義治療”(logotherapy)。

還有一個例子,我自己沒車的時候,總是對別人說:“你知道嗎?我通常都是坐‘他動車’(Heteromobil)出門,也就是我不自己開車,而是讓別人捎我一程。”[1]

有時候不用創造新詞也能達到一語雙關的效果,比方說,如有別人要為我的茶續杯,而我不想再喝時,我會說:“你知道嗎,我是個一神論者(Monotheist),所以我只喝一杯茶。”[2]

在演講時,幽默的話語不僅能使整個氛圍更輕鬆,還能在接下來的自由討論中削弱對手的立場,達到四兩撥千斤的效果。有一次我受邀在格拉茨的施泰爾秋季藝術節[3]開幕式上發表演講,我想指出我不僅有資格談論醫學,也有資格談論哲學,但是又不想太高調,顯得像在炫耀我同時擁有醫學和哲學兩個博士學位,於是我說:“女士們,先生們!我同時擁有醫學和哲學兩個博士學位,但是我通常不提這事,因為我在維也納的那些親愛的同事——據我瞭解,他們絕不會說,弗蘭克爾是個雙料博士,而只會說,他是半個醫生。”

說到自由討論,有一次我在慕尼黑的藝術學院做完演講之後,觀眾開始提問,其中有一個年輕人頗具挑釁地問我:“弗蘭克爾先生,你今天談論的是性,可是像您這麼忙碌的教授,每天不是上課就是開討論會,哪裡會有時間過健康自然的性生活呢,甚至都沒空搞明白那是怎麼一回事吧?!”

“這位朋友,是這樣的,”我答道,“你的話讓我想起維也納的一個古老的笑話:有個人碰到一個麵包師,在聊天中得知麵包師有10個孩子,特別驚奇地問道:‘哎,那你到底什麼時候烤麵包呢?’”聽到這兒,觀眾都笑了起來。

我接著說:“你的問題也是這樣。難道你覺得,如果一個人白天忙著學術工作,那他晚上就無法過正常的性生活了嗎?”這時觀眾轉而開始笑那個年輕人了。

還有一次是在美國一所大學的神學院演講後的自由討論環節,那次我並不想讓別人尷尬,而是想讓自己免於尷尬。當時有人問我對於著名神學家保羅·田立克[4]所說的“上帝之上的上帝”(The God above the God)的概念的理解,實際上,我並不瞭解這個概念,卻仍然平靜地回答:“我想,如果我敢回答你這個關於‘上帝之上的上帝’的問題,這豈不是在說,我認為自己是‘田立克之上的田立克’了嗎?”

我不光樂於開玩笑,還喜歡笑話。有好長一段時間,我都想著要寫一本專門研究笑話的形而上學的書。我知道的最好笑的一個笑話是這樣的,一個人來到一個住了很多猶太人的波蘭小鎮,他想去妓院,可是又不好意思直接問別人妓院的位置,於是他便問路邊一個穿著長袍的猶太老者:“請問你們的拉比[5]住在哪兒?”

老者回答說:“在那兒,那棟綠色的房子裡。”

“什麼?”這個人裝作一副很驚訝的樣子,“那位德高望重的拉比竟然住在妓院?”

老者立馬斥責他:“你胡說什麼!妓院明明是前面那棟紅色的房子。”

“謝謝。”那人與老者告辭,高興地朝妓院走去。

其實我們醫生與病人談話時,不也常常使用這種方式嘛。剛做醫生沒多久,我就掌握了這種對話方法,比如,如果我想知道一位女性患者的病史,不要問“您墮過胎嗎?”,而是要問“您流過幾次產?”。

再比如,千萬不要這麼問一個男性病人,“您染過梅毒嗎?”而要問“您接受過幾次梅毒病治療?”。

還有,我們也不要問一個精神分裂症患者,是否聽到有人在和他說話,而應該問“那個人跟你說了些什麼?”。

有個諷刺心身醫學的玩笑編得很棒:有個人因為患了頭疼、耳鳴、腦部充血的毛病而被轉診到精神分析師那邊,他去看精神分析師的路上經過一家服裝店,突然想起需要一件新襯衫,就走進店去要售貨員拿給他某種樣式的襯衫。

“你要多大碼的?”售貨員問。

“42碼。”他答道。

“相信我,你應該穿43碼的。”

“別多說了,就給我拿42碼的好了。”

“好吧,不過要是你到時候感到頭疼、耳鳴、腦部充血的話,不要感到奇怪。”

還有一個笑話可以很好地解釋什麼是藥物精神病學,一個納粹軍官坐在一個猶太人的對面,那個猶太人拿出一條鯡魚來吃,吃到最後只剩下魚頭,便把魚頭小心翼翼地裝回袋子裡收好。

“你為什麼這樣做?”納粹軍官好奇地詢問。

“魚頭裡有魚腦,我把它帶回去給孩子吃,他們吃了會變聰明。”

“你能不能把魚頭賣給我?”

“當然可以。”

“多少錢?”

“一馬克。”

“給你一馬克。”納粹軍官買了魚頭,馬上吃了下去。

5分鐘後,納粹軍官非常生氣地質問猶太人:“該死的猶太佬!一整條鯡魚才賣一毛錢,魚頭你卻賣我一馬克[6]!”

猶太人平靜地說道:“你看,那魚頭確實管用吧。”

治療病因和單純的治療病症是不同的,或許我們可以借助一個笑話解釋二者的區別:有個人外出度假,但每天早晨都會被一隻公雞吵醒,於是他去藥店買了些安眠藥,加進公雞的飼料裡。看,這就是治療病因!

[1] “Heteromobil”是作者將“hetero”(異、其他)與“mobil”結合起來發明的新詞,與德語“汽車”(Automobil)一詞相對,“Automobil”原意為“自動車”。——譯者注

[2] “Monotheist”原意為“一神論者”,根據德語構詞,前綴“mono”表示“單、 一”,“the”諧音“Tee”(茶),後綴“ist”表示“……的人”,因此這個詞在這裡可以理解為“只喝一杯茶的人”,達到雙關的效果。——譯者注

[3] 格拉茨的施泰爾秋季藝術節,文化類節慶活動,開幕期間設有大量展出活動。——譯者注

[4]保羅·約翰內斯·田立克(Paul Johannes Tillich), 1886年8月20日生於勃蘭登堡省施塔策德爾鎮(Starzeddel), 1965年10月22日卒於芝加哥,德裔美籍新教神學家,他的代表作《系統神學》(Systematische Theologie)將神學和哲學做了全面性的綜合。——譯者注

[5] 拉比(Rabbi),有時也寫為辣彼,是猶太人中的一個特別階層,是老師也是智者的象徵,指接受過正規猶太教育,主要為有學問的學者。——譯者注

[6] 馬克在當時大約相當於5元人民幣。——譯者注

《弗蘭克爾自傳:活出生命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