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0 充滿激情的心境

只有能看清自己的時候,我們才能看清別人。

無自我意識的人是透明的;僅僅瞭解自己心靈的人是晦澀的。

是同情心而不是正義的原則讓我們不去傷害我們的同胞。

與其說相信創造發明,不如說我們更願意相信我們模仿的東西。對根植於我們內心的根本信念,我們缺乏一種絕對的信心。在無依無靠、孤立無援之時,往往會產生最強烈的不安全感。而當我們跟隨眾人趨之若鶩地模仿之時,我們就不會覺得孤單。這就是我們大多數人心裡的想法,我們做人往往按照別人說的去做。我們主要通過造謠惑眾的宣傳來瞭解自己。

當我們打垮一個人的精神時,比獲得一個人的心成就感更強。就算我們贏得了一個人的心,也可能第二天又失去它。一旦我們挫傷一顆自豪的心,我們就達到了最終的、絕對的目標。

恐懼來自於不確定性。當我們絕對確定自己有價值或者沒有價值的時候,我們都足以抵禦任何恐懼。因此,那種覺得自己一事無成的感覺很可能成為勇氣的來源。

我們大多人心中有一種強烈的渴望,即把自己看成是任人擺佈的工具,對自己的傾向性觀點和衝動所造成的後果,不負一點責任。無論是強者還是弱者,都喜歡抓住這個借口不放。弱者在順從的道德掩蓋下,隱藏著他們的惡意。他們採取無恥的行動,因為他們俯首帖耳,聽命他人。強者聲稱自己是更高一級權威所選擇的工具——上帝、歷史、命運、民族或人類,也要求赦免他們的罪行。

當我們絕對孤立無助或者是絕對有權威的時候,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兩種狀態都使我們容易輕信他人。

自傲這種價值感的來源並不是我們的有機組成部分,而自尊則來自於我們自身的潛力和取得的成就。當我們感到自傲的時候,我們認同自己是通過想像中的自我、引導者、神聖的事業和團體。自傲中存在恐懼因素且缺乏容忍度,這是一種麻木不仁和自以為是的心態。一個人的自我越沒有希望和潛能,他對自傲的需要就越強烈。自傲的核心是自我排斥。只有當自傲釋放能量,作為取得成就的動力時,它才可以與自己和解,從而取得真正的自尊。

我們要通過實現我們的才能,或者使自己忙忙碌碌,或是認同一種事業、一位領袖、一個集體,我們才能獲得一種價值感。在實現才能、忙忙碌碌和認同想像中的自我這三種情況中,自我實現的道路是最崎嶇不平的。在某種程度上,只有通往其他價值的大道被阻塞,才有人肯走這條路。才華橫溢的人應該受到鼓勵去從事有創造性的工作。幾千年以來,你可以聽到他們在通往成功的道路上發出的悲鳴和哀歎。

行動是通往自信和自尊的高速公路。只要打開了它,所有的能量都會傾瀉而出。行動對大多數人來說沒什麼困難,回報又十分豐厚。但人們很少自發性地採取行動,且要培養這種精神決非易事。當行動佔據主導地位的時候,文化上的創造性又往往容易被忽視。隨著美國西部的拓展,新英格蘭的文化幾乎一下子變得停滯不前。古代羅馬人的相對文化枯萎,與其說是羅馬國內缺乏天才,不如從羅馬帝國本身來解釋。最優秀的人才過去通常被高官厚祿的回報所吸引,如同現在美國的優秀人才被事業發展的回報所吸引一樣。

當個人被「自身無力的自由」所放逐,只有通過自身努力才能證明存在的時候,備受磨難的命運過程就啟動了。因為此時個人只有努力實現自我的自律個體才能證明他的價值,創造出文學、藝術、音樂、科學歷史上的輝煌成就。一旦自律的個體不能實現自我,或者通過自己的努力證明自己的存在,就會埋下挫折的種子,這種挫折帶來的震動會動搖我們世界的根基。只要自力更生的個體擁有頑強的自尊,那麼他的道路就平坦無礙。保持自尊是一項任重道遠的任務,它往往會耗盡個體的力量和內在資源。我們每一天都需要重新證明自己的價值,證實我們存在的理由。無論出於什麼原因,當自律的個體得不到自尊的時候,他很可能成為極其危險的炸藥包。他丟掉沒有希望的自我,一頭扎進追求自傲——自尊的爆炸性替代品。所有的社會騷亂和動盪不安在個人的自尊危機中都可以找到根源,並且,廣大群眾團結一心所努力追求的,基本上就是尋找自尊。

動輒採取行動是一種內心不平衡的症狀。保持平衡的心態就是要處之泰然。行動實際上就是要通過搖擺和揮舞雙臂來重新獲得平衡和自信。如果這是真的,就像拿破侖(Napoleon)曾經給卡羅特(Carnot)寫信說:「管理政府的藝術就是不讓人發霉」,也就是失去平衡的藝術。集權專制的政權與自由社會秩序的關鍵差異在於,集權專制是在通過一種不平衡的方法,讓人們充分活躍,努力奮鬥。

一般人認為,才能創造機遇。現在看來,強烈的慾望不僅創造了機遇,而且創造了人才本身。

動盪巨變的歲月,也就是激情燃燒的歲月。對於全新的事物,我們不可能完全適應,也不可能完全做好心理準備。我們要學會調整自己,每一次較大的調整對於自尊來說都是一次危機:我們要經受考驗。在考驗中,我們要證明自己。因此經歷過動盪巨變的人不能夠適應環境,而這種不適應在一種激情的氛圍中呼吸和存活。

我們追求充滿激情的事物,並不總是意味著我們真正需要它,或者在這方面有什麼特別的天分。通常,我們滿懷激情去追求的一件事物,是另一件我們真正需要而又求之不得的事物的替代品。我可以較為肯定地說,滿足一種迫切的希望並不可能使我們躁動不安的心靜下來。在充滿激情的追求過程中,追求的過程往往比追求的目標更重要。

謙遜並不是放棄自傲,而是用一種自傲替代另一種自傲。

是否存在發自內心或者出於天性的忍讓,這一點很令人懷疑。忍讓需要在思想上下工夫,也需要自制。同樣,仁愛的行為也很少有不經過深思熟慮的。因此,它們有些是虛偽的、有些是矯揉造作和虛情假意的,這與我們的慾望和自私形成的制約很有關係。我們應該謹防那些認為沒有必要裝作善良和行為端正的人。這些連一些表面上的掩飾都不肯去做的人,往往是最墮落,最殘酷無情的人。表面的掩飾通常是通向真誠的必不可少的一步,它是真誠情緒溢出和固化的一種形式。

對自己的控制就像轉動保險櫃上的一系列組合數字一樣。轉動保險櫃上的按鈕很少能一下子將門打開。每一次前進和退卻都是通往最後目標的必要步驟。

握有別人不知道的秘密可能是自傲的源泉之一。秘而不宣與自吹自擂,是一種似是而非的悖論:在兩種情況下,我們從事一種創造性的偽裝。自吹自擂試圖創造的是一種想像中的自我,而秘而不宣給人一種神采飛揚的興奮心情,彷彿我們是經過偽裝的王子,故意裝出順從謙卑的樣子。在二者之間,秘而不宣更難,也更有效,因為觀察敏銳的自吹自擂者容易產生自卑感。然而,就像斯賓諾莎(Spinoza)說的那樣:「管住自己的舌頭,比管理政府更難。說話謙和一些,比減少一些慾望更難。」

要改變我們現在的狀況,我們必須意識到我們是什麼樣的人。無論是想要顯得與眾不同而做出的一種表面的掩飾,還是內心的真正改變,如果沒有自我意識都不能實現。然而,值得注意的是,正是那些從不滿足的人才努力追求新的身份認同,他們的自我意識最少。他們拋棄了不想看到的自我,從此就再也沒有機會好好地看上一眼。其結果是,那些最不滿足的人,既不掩飾自己,也不會有真正的內心變化。他們是透明的,這些人在追求自我戲劇化、自我改變的所有嘗試中,把有缺憾的品質留了下來。

《生活的藝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