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刀鞘

裴文宣抱著李蓉, 到沒有進一步動作, 沒一會兒, 就慢慢睡瞭過去。

李蓉察覺裴文宣睡著,松瞭口氣, 整個人放松下來,也閉眼睡瞭過去。

長公主府熄燈之時, 上官府中卻是燈火通明,許多人聚在上官旭房中, 眾人面帶愁色。禦史臺溫平在房中來來回回走著, 面帶怒色,訓斥著兵部郎中王希道:“讓你找個把柄, 你說他傢在黃平縣一戰有問題, 但那一戰是你們貪污軍餉所致,你怎麼不提前說?如今被人鉆瞭把柄,這下好瞭, 大傢都要一起完!”

“這事兒你能怪我?”王希面上也有幾分憤怒,但他也不敢直接罵人,隻能拐著彎道,“秦傢本也沒什麼可以查的,一定要查, 我又能怎麼辦?”

爭奪西北軍權,本是打算從這些寒門世傢裡找幾個不幹凈的來處理瞭,用來震懾蕭肅,讓蕭肅不要仗著柔妃和皇帝同世傢做對, 但臨時被上官旭改成瞭秦傢。

秦傢手腳幹凈,根本沒什麼文章可做,為瞭拍上官旭馬屁,下面人便不管不顧,幹脆就把黃平縣報備在兵部的軍志一撕,上下一心,便想辦成鐵案。

涉及前線,那就是抄傢滅族的大罪,這樣的案子拿出來瞭,一開始眾人也是有些害怕,但想著近來皇帝對世傢太過打壓,一夥人想挫一挫李明的銳氣,於是便幹脆定下來,鐵瞭心要把這個案子辦瞭。

隻是誰能想到呢?

王希一開始不敢把缺瞭軍餉的事兒抖出來,便隻說這個案子有疑點,禦史臺刑部的人想著自己隻手遮天,一夥兒人想瞭辦法偽造證據,最後被李蓉硬扯著牽扯進這樣一個軍餉案來。

王希這話意有所指,上官旭也聽出來瞭,他抬起頭,冷眼看過去:“怎麼,是怪我瞭?”

“不敢。”

王希憋瞭口氣,隻能道:“隻不過當初溫禦史崔侍郎等人都說得好好的,說無論什麼案子都能辦得妥帖,如今出瞭事兒,都怪在卑職頭上,卑職……”

王希沒有說下去,上官旭卻已經明白瞭。

在旁邊聽瞭許久的崔書雲嘆瞭口氣,他是刑部侍郎,也是這次主要做事兒的人,鬧到這個地步,他也失去瞭爭執的力氣,隻能道:“如今再論對錯已經沒有什麼意義瞭,相爺,”崔書雲轉過頭,看向上官旭道,“現下最重要的,是攔住殿下。今個兒的事兒,如果不是殿下在查,能走到這一步嗎?換一個人,大傢早動手瞭,隻是殿下畢竟是太子的長姐,相爺的侄女,大傢都是看在相爺面子上讓著她。先前相爺顧及殿下情誼,如今就看殿下,顧不顧及相爺的情誼瞭。”

上官旭聽著崔書雲的話,轉過頭來,他目光落在崔書雲臉上,冷著聲道:“你什麼意思?”

“相爺,”崔書雲從旁邊取瞭茶,淡道,“軍餉這個案子,今日我稍稍打聽瞭一下,牽扯的人不少,譬如我那三叔……”

“你想保他?”

上官旭聽出崔書雲的意思,神色平淡:“他私吞軍餉,這麼大的事兒你也想保,崔書雲,你怕是昏瞭頭吧?”

“大人說笑瞭,”崔書雲笑起來,“下官也隻是順便為三叔求情而已,畢竟,這事兒主要領頭的,還是您的舅舅啊。”

上官旭聽到這話,並不意外,他冷著臉,聽崔書雲平和道:“大人,殿下能不能收手,就看您的意思。要是殿下收不瞭手……”

崔書雲沒說完,他笑瞭笑,行禮道:“上官大人,天色也晚瞭,您還是和殿下好好談談,我們就先下去瞭。”

王希等人跟隨著崔書雲行禮,一幹大臣同上官旭打過招呼,便退瞭下去。

等人走後,上官旭猛地掀瞭桌子,怒道:“無恥之尤!”

上官雅在庭院裡候著,等崔書雲等人走出來後,她端瞭一碗湯,便到瞭上官旭的書房。

“爹,”上官雅站在門口,柔聲道,“女兒給您準備瞭雪梨湯,女兒進來瞭。”

“出去!”

上官旭怒喝出聲:“煩著呢!你又來摻和什麼!”

上官雅聽著上官旭的話,倒也沒惱,隻道:“爹,火燒得太旺,便需要梨湯潤潤,爹還是讓女兒進來吧。”

上官旭正要罵人,當他開口的前一瞬,又意識到什麼,頓住動作,他想瞭片刻,忽地明白過來上官雅或是在暗示什麼,忙道:“進來。”

上官雅端著梨湯進瞭門來,看見上官旭坐在桌後,她揮瞭揮手,旁邊下人便走瞭出去,上官雅上前去,將梨湯放在上官旭面前,抿唇笑道:“那些人又來找爹的不痛快瞭。”

“這麼晚,你有話就說吧。”

知女莫若父,上官旭知道自己養瞭個什麼猴精,上官雅端湯過來,他便知道這女兒怕是懷揣瞭什麼心思。

上官雅笑瞭笑,跪坐在上官旭面前,溫和道:“女兒聽聞,秦傢的案子,翻案瞭。”

上官旭面色不動,上官雅倒瞭茶,聲音平和:“說是黃平縣的案子,背後牽扯著軍餉案,女兒想啊,軍餉要是出事,兵部戶部,怕是都跑不瞭,這戶部侍郎又是舅公,想想女兒心裡就懸,你說要是舅公牽扯瞭這個案子,是管呢,還是不管呢?管的話,貪污軍餉,這可是動搖國本的事兒。可不管吧,奶奶那裡怕是不會放過爹爹,要鬧個翻天覆地瞭。”

“你直說吧。”上官旭明白上官雅這是來當說客,直接道,“你想做什麼?”

“不知父親之後打算怎麼辦?”

上官雅直接開口詢問,然而不等上官旭回答,她便幫著上官旭繼續道:“父親如今面臨的問題,無非兩個,第一,崔書雲等人偽造證據誣陷秦氏,保還是不保。第二,貪污軍餉一案,父親查或者不查。不過歸根結底,這件事到最後,其實都是一個問題,那就是面對公主殿下,”上官雅抬起頭來,看向上官旭,“到底要以何種態度面對?”

“而公主背後站著的是陛下,所以今日要問的,是父親,到底要如何面對陛下?”

“如今陛下削弱上官傢之心,路人皆知,父親如今態度強硬,也不過是想讓陛下忌憚,不要做出過激舉動,”上官雅說著,將茶葉撥弄入茶壺,聲音平緩,“可父親並不想徹底和陛下決裂,上官傢無論如何,都會站在陛下這邊。畢竟,無論如何,陛下都是上官傢出身的人。他是您的表兄弟,他的妻子是您的妹妹,如果上官傢和陛下徹底決裂,世傢難保不會集群臣之力,換一個君王。而新的君王,還會是上官傢的嗎?”

“你說得不錯,”上官旭有些疲憊,“可陛下並不這麼想,他如今一心想著上官氏幹政……”

“陛下想的,也不錯。”上官雅緩聲道,“例如此次之事,父親,如果公主不插手,軍餉案一事,最後您要如何處理?”

上官旭頓住動作,上官雅聲音平穩:“這案子牽扯世傢人數眾多,父親不可能把自己的支持者真的如何,這樣會寒瞭他們的心。所以真查辦起來,也不過就是貶職流放,抓幾個沒有後臺的小妖,以作懲戒,可這樣有任何效果嗎?”

“世傢盤根錯節,早已如蛛網,您動不瞭,陛下也動不瞭。可大傢都不動,”上官雅苦笑,“那楊傢為避免征戰,賣國賄賂戎國,這也再正常不過瞭。”

“所以上官氏幹政,陛下如此認為,倒也正常。”

“可世傢都如此。”上官旭面上帶瞭幾分怒意,“他這麼就盯著上官氏?”

“那世傢代表是誰呢?”上官雅問得平穩,上官旭愣瞭愣,上官雅垂眼倒茶,緩聲道,“父親,如今上官傢的處境,便是上面天子忌憚,下面世傢記恨。上官傢早已是個靶子,看上去權勢滔天,早危如累卵。這一次父親可感覺到,其實事情早已超出自己掌控?下面的人為瞭討好您,謊報瞭秦氏的案子,等如今事發,您又被迫同他們牽扯在一起,到底是您掌控他們,還是他們掌控您?”

上官旭聽著,神色平靜,他接瞭上官雅的茶,喝瞭一口,他靜默瞭很久,似乎是在想著上官雅的話。

上官雅就等候著,等瞭許久,上官旭慢慢放下茶杯,終於道:“那依你之見,你覺得如今該如何呢?”

“以女兒之見,其實今日之事,應當不是第一次,父親早已疲憊,倒不如借著今日的機會,徹底整頓上官傢?”

“整頓?”上官旭皺起眉頭,上官雅退瞭一步,她跪在上官旭身前,恭敬行禮:“父親。”

“若父親信任,孩兒願做使臣,替父親向殿下求和。”

“然後?”

“而後,我們假借公主名義,整頓上官傢上下,若有這種參與貪污軍餉等犯事之人,一律先自行處置清理。”

“這樣一來,我們必然損失慘重。”上官旭不安道,“之後其他世傢若是反撲,或者陛下若是想要找我們的麻煩……”

“不是有公主嗎?”

上官雅冷靜開口,上官旭愣瞭愣,上官雅笑起來:“父親,如果上官傢想要走得長久,一個世傢,不能越過皇權去。”

“你什麼意思?如果你覺得我們隻需要屈服於皇權,為何不直接和陛下投誠?”

“因為如果直接聽從於陛下,陛下便會無限制的削弱世傢權利,以滿足他的意圖。隻有依靠公主,公主才能給我們平衡。”

上官雅分析著:“公主需要世傢的權力,去支撐她的地位,所以她會保護我們,而與之交換的是,我們就必須聽從公主的安排,否則,公主不敢去握一把沒有刀鞘的刀。有公主在,我們和陛下就有瞭一個緩沖,而我們如今自斷羽翼,是給陛下的投誠,更是給公主的投誠。”

“公主隻會接受一個幹幹凈凈的上官傢,而父親,您也隻有在一個幹幹凈凈的上官傢中,才能絕對掌握權力。”

否則他將有無數把柄,不斷受制於人。

“那,”上官旭遲疑著,“我如何能開這個口?”

他若是提出自己清查上官傢,怕是一開口,就要被傢族長老攆下傢主之位去。

上官雅見上官旭遲疑,便笑起來:“不還有我嗎?”

上官旭愣瞭愣,上官雅看著上官旭:“父親,自查上官傢內部之事,您可全權交由我來做。從今天起,我便是上官傢的刀鞘。”

“隻要父親不嫌棄女兒女子身份,”上官雅嘆瞭口氣,“暗處給幾分權力就好瞭。”

上官旭沉默不言,上官雅用餘光打量他,過瞭許久後,上官旭終於道:“好。”

說著,他看瞭看天色,徑直道:“你現下就出發,去公主府轉達我的意思。”

“日後,上官傢便是公主的上官傢,而這個案子,還希望公主多做思量。”

這是交換。

上官雅笑起來,起身行禮,她轉過身時,上官旭突然開口:“你去賭場的事兒,我一直知道。”

上官雅僵住身子,笑容一時有些掛不住瞭。

上官旭繼續出聲:“還望你和殿下說一件事,其實我本可以和她對幹到底,我殺瞭她,督查司就完瞭,然後壓著陛下,未來聯合世傢,無論陛下廢太子與否,我都可以讓太子登基。”

“如今我妥協,不過隻是為瞭一件事,”上官旭嘆瞭口氣,語調中頗有幾分無奈,“你們這些年輕人,都是我的傢人。”

“還望殿下,一直記得。”

《長公主》